门口迎接她的是一张大网,皮质坚固。她闪身疾退,后面伸来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的腰身。她再拧腰避让,萧拓卡位得当,将她堵在两臂及胸怀之间,她再退,就要入他的怀抱。

她冷冷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电光火石之间,她又记起:“难道是侯爷吩咐的?”

萧拓微微一笑:“聪明。”

厅堂内传来惊呼声,冷双成以掌驭气,划向皮网,只斩断一道小缝隙。

身后萧拓紧逼过来,趁她前后不能相顾,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说:“信我一次,放简苍入侯府,对她有利。”

第63章 假象

冷双成被萧拓缠住,无暇分身去救助简苍。小院里,骑兵火速退去,用同样质地的皮网捕走了简苍。

一股清爽宜人的男子气息围住了全身,令冷双成暗恼不已,她挣脱了萧拓的臂膀,想起简苍怕得胆颤的故例,不由得冷颜问:“侯爷捕走简姑娘,若是对她意图不轨怎么办?”

萧拓不以为然:“以前放他府里半年,也不见他对简苍怎样,放心吧,简苍一哭,他就会舍不得。”

“话虽说如此,可是罔顾姑娘家的意愿就将人径直抢了过去,所作为未免霸道了一些。”

萧拓低笑:“将心比心,你一连几日罔顾我的意愿不答应嫁我,我可是没责怪你一个字。”

冷双成再不答话,走到了院里。

檐下挑着一盏孤灯,木迦南跽坐在毡毯上,焚香祭拜,背影蒙着模糊的光,逐见沉雅。他听到她的裙裾拂动之声,安然说道:“放手吧,简苍需面对自己的劫难,无染无所着,无想无依止,她断不清,无人能代她解忧度厄。”

他的言辞,似有放任简苍自行去处置事务之意,冷双成想想时机也差不多到了,听了他的劝,没再追出去,而是留下来助他实施计划。

袅袅旃檀香中,木迦南诵读晚课,手持的佛珠突然断线,顶端的砗磲子滚地,滴溜溜散着辉光。他垂头目视,却并不伸手去拾。

冷双成问:“先生怎么了?”

“我心神不宁,担忧隐瞒了佛祖所赐的偈语,会遭天谴。”

冷双成显露讶异神色,未应话,转头瞧了一眼步出穿堂口的萧拓,似乎连她都不信,一向沉静的木迦南怎会突发此种感慨。

她不便应答,萧拓就笑了笑,说道:“你家佛祖给你灌了什么醍醐?说来听听。”

木迦南随后所说的,可不是一般的内容,涉及到辽国宗祖的起源。

相传花红柳绿之时,一名俊丽的少年神人乘着白马沿河而上,遇见独骑青牛的美貌天女,相会于北境木叶山前,携手相亲,开创了辽系氏族。

辽人非常重视这个故事,在木叶山上修建始祖庙,安置神人塑像在南庙,天女塑像在北庙,岁岁供奉,祭祀不断。每次征战,必来祭告,以求战事顺捷。

故事中的白马和青牛,自然也演化成为神驹,在逐年的祭拜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而木迦南要向萧拓乃至辽人宣示的佛祖之偈,就在这两头神驹上显灵光。

木迦南告诉萧拓,晚上发梦时,突见到幽州多处纵放金光,仿似佛祖净土的常寂光显现,他一时受了感悟,手持佛珠而拜。拜过之后,一道庄严的声音从顶上传来,“琉璃出白,红枫见青,相会于礼,昌延宗亲。”

萧拓笑了笑,依然不甚为意的模样:“还有呢?”

木迦南叹气:“小侯爷不信,又何必追问,恐亵渎佛祖神意,我无需再透露片语。”

萧拓上上下下将他的素衣直裰打量了一遍,道:“你只是个和尚,什么时候又能与佛祖通灵,得了他的点悟?”

木迦南微微一笑:“世上之事看似浅显,却又深藏玄机。小侯爷疑我装神弄鬼,我只是遵循佛法道义,将利于辽族的善缘先施与你,求个问心无愧。”

冷双成慢慢踱到木迦南身前,问道:“先生可是染了风寒,需我给你看一下么?”

萧拓笑:“你看,连她都不信。”

木迦南行礼:“无需相信,只结善缘,求心果。两位若是无意,请先去。”他转身坐在毡毯上,轻诵佛经,继续晚课修行,对身后之人事,再也不过问。

冷双成拾起遗落的砗磲子,借着灯彩捻了捻它表面,轻轻道:“无暇透白,珠光香泽,果真是祥瑞之物。”

萧拓无意结识佛物,可听到一粒砗磲子能散发香气时,不由得凑近看了看。冷双成等他过来,并不躲避,他能近得她身,瞧得更仔细了。

珠子表面每被磨光,就散发一点点柏木香气。砗磲本是海中贝壳所生,久藏在泥沙中,不轻易染上陆木气味。幽州只有一个地方,相传极早之时就依海傍林,融合了两方地界的气息。

琉璃镇。

萧拓用两根指背轻轻敲了敲冷双成持砗磲子的手,说道:“你不是曾夸下海口,走过这大半天下的么?那你说说,琉璃镇里藏着什么名堂?”

冷双成摇摇头:“我曾取道琉璃,奔赴海外,匆匆一过,并不熟悉它的底细。”

萧拓笑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木先生传佛祖意旨‘琉璃出白’,恐怕说的就是琉璃镇。”

冷双成将砗磲放在供案上,答道:“不去,无影子的事会耽搁工夫。”

萧拓道:“你留在城里,净是碍着萧政的眼了,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

冷双成更是拒绝:“我一走,侯爷若是待简姑娘、木先生不利,就无人能照拂到一分。”

萧拓嗤道:“把萧政说得这样不知好歹,把自己衬得比苍城还要重要,知不知羞。”

冷双成对木迦南背影行礼:“先生早些歇息吧。”取过壁上悬挂的绳网朝大门外走去。

萧拓拦住她:“去哪里?”

她认真说:“我不放心,去侯府瞧瞧。”

“瞧动静而已,带网做什么?”

“把简姑娘一网捞回来。”

他夺下她的绳网:“真是个傻桩子,净是去做扰人雅兴的事。”

侯府内宅。

简苍从皮网里挣脱出来,左右打量一下,发觉没有可供她隐藏身形的地方,就扒上雕花圆窗,准备推开木槅翻身逃出去。

萧政推门走进,用长鞭柔力卷上她腰身,将她拉得离开了窗子。她朝前扑腾,险要倒地,他只好卸了鞭力,任由她摆脱了控制,一阵风似的扑向了墙壁。

萧政走到她身后,她站在两墙夹角之间紧声说:“你别过来!有什么话就在那边说!”

萧政伸手抚了抚她的发,看到一阵筛糠似的颤纹,涩声道:“你先转过脸来。”

简苍面朝墙里站着,誓不回头。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她仍在颤抖。在狭小相处的地方,她尤其害怕她孤立无援的境地,一旦他突然发难,她就会受到伤害。若是在空阔处,尚能给她偷逃的机会,不至于落得如此胆怯。

萧政越发温和:“你不要怕,我以后都不会打你,我向你发誓。”

在简苍所处的乌尔特族中,誓言如同神谕,不可破除。一个男人若是对女人发誓,就可证明他的心意坚定,必定执行到底。

简苍瑟瑟回道:“不用了,侯爷有话就吩咐吧,我想早些回去。”

她穿着黑裙白袄,扎着漂亮的花辫,从背影来看,像极了萧政初见她时的样子,在茫茫雪原中,映照着一抹孤鸿的影子。她还是那么纤瘦,不喜欢与他对视,心底积落的痛苦回忆,怕是像雪一般的深了。

萧政走近了一些,用他的气息拥簇着她的背影,低声道:“以后就留在我府里,给我机会,让我照顾你。”

简苍捂住了耳朵:“侯爷有话直说,请早些放我回去。”

“你急着走,是想见到谁?”

简苍不敢回嘴,实则是不想见到他。

萧政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他就是想抓她回来,慢慢驯服她,让她不害怕,一点点接受他盘桓她周围的事实。

既然她不回答,那么他只能改变方法,说一说让她提起兴致、忘记害怕的事。

萧政伸出左臂,抵住了一面墙,凝声说:“我已查明,今晚放水龙灌土的人是一名骑兵,你想怎样处置?”

简苍怔了怔:“骑兵向来是你近侍,与我无任何冤仇冲突,怎会纡尊降贵来嫁祸我?侯爷若是有心,还不如去查查背后的指使者,那人总不成是宋国的探子吧。”

萧政无声浅笑,淡淡道:“查不出来,他拒不承认是他做的手脚,只说无意从水车旁经过,唤奴隶早些休工。”

他的说法很巧妙,已经告诉了她,奴工可提前休息,随后的两天,也会落得轻松,因他实践了承诺。

他未曾说出口的,就是想保留的心意。

骑兵受谁指使,他能推测得出来,不动她,只是多给自己一个见简苍的机会。她的小打小闹,延缓了简苍的进度,也捆绑了简苍留在城里的天数。

如果不是急着修城,他很是愿意放任她生事,将简苍推到他面前来,更好。

简苍躲在墙角说道:“像这样的‘无意’太多了,城墙修不起来,对侯爷不利。”

萧政悄悄将右臂也撑在了墙壁上,拉开身子,不想让她惊觉到他逐步侵染的气息。“回我府里做宠姬,或是嫁与我做妃子,你选一个,就没人敢惹你。”

简苍的背部悚然一凛。“你退远些!我不要你的那些‘好意’!”

萧政退后两步。她问道:“说完了么?我要走了!”

他冷淡道:“今晚是来得去不得,死心吧。”

她见他一反常态的坚持,用心想了想,记起冷双成劝告的要她镇定一些的言辞,便回道:“那你唤骑兵取来模盘,我将栈道工事演练给你看。”

只要能让她转过脸来,好好说上一句话,他必定是应允一切的。

“行。”

骑兵依令去取红枫院厅堂里搭建好的木盘模型,简苍却对着墙角一动不动,只是不再紧张地抖动着声音或身子了。

萧政哄了几句,她像是没听到似的,不应一个字。倘若他一靠近,她就用指抠着墙壁,一点点借着力,从角落里游移出来,沿着壁角线缓缓避走。

萧政伸手去搂抱她的腰身,她低呼一声,跑得更远。

他冷脸说道:“你还未答复我,土筑方法失败后,筑板里应该填充何种物事。”

简苍顿住了脚步,看似迟疑未定:“我有法子填筑硬墙,可是听得大哥说,侯爷的墙会压在黑龙之上,不便站住脚。”

他两三步赶过去,冷冷道:“木迦南说什么你就听?我要你留一晚,偏生不答应!”留她的目的,哪怕对外制造假象也行,告诉众人,她不是遭他弃去的妃子,更不是奴隶。

第64章 退让

简苍抠着墙壁游走:“大哥少时就受到高僧点化,与佛家结缘,常怀慈悲心,得偈语启示。他所说的总是一一灵验,我为何不信他?”

萧政赶到她身后,伸出两臂撑在墙上,将她困在怀里左右去不得,冷笑:“你倒是知道避重就轻,只说他的好话,不提我一个字,是在嫌弃我与他不同,入不了你的眼,进不了你的心吧?”

简苍轻轻颤抖:“侯爷想多了。”

萧政提起两掌拍击墙面,在她耳边齐声震出一下巨响。“我想多了?为何我不能进你的兔子洞,他就能堂而皇之地留在里面,不避男女之嫌?”

她面朝里,也忍不住在眼里闪落一丝奚落之意,轻声答:“侯爷越说越不像话。”

他立刻闭嘴不语,深深吐纳两次,平息了火气。

听他沉默,她说道:“侯爷今晚传我过来,不就是要我回复,筑板之中填充何物,又何必对我咄咄相逼?侯爷走远些,我自然知道禀告结果。”

萧政走到桌旁坐下,抬手倒了一杯清茶,饮下两口,回味苦涩。他撤了强硬的气势,让简苍禀复建造工事时也轻便了许多。

她从袖中取出一条窄布条,上面书写了八字偈语,卷在一起砸向了桌面,然后避开了萧政的视线,说道:“书中曾记载古时的一种‘蒸土筑城’法,将糯米汁、白粉土、沙子、热石灰掺杂在一起夯筑成城,使得墙面坚硬如铁,具有石头一般的质地和抗击力。此法虽好,但我需向侯爷说明,混凝于一体的墙面会重于其他版筑法,增加了墙基承受力,易压碎底下的土方。天长日久,终究让墙身站不住脚。”

萧政翻开布条查看,冷声道:“你担忧的事,便是这上面所说的‘墙骑黑龙,不立于上’?”

简苍点头。

“黑龙意指什么?”

“大哥并未明说。”她说了实话。木迦南交代偈语时,她随手将布条放进袖中,倒是没准备太多的物品以供萧政查证。

“你也不知道么?”

怕他起疑,她忙说道:“侯爷唤我修城之前,已勘察过图册及地形,所掌握的结果应是与我一致。既然一致,我也不会去骗侯爷,在地底先埋下什么名堂来,故意瞒着不报上去。”

萧政确是先看过大小图册,询问过当地的年长居者,打探了一番幽州的城貌地势。得到可行的答复后,他才抓来匠师奴工开始增补古城,在原有的郡城基础上,拓建成现在的州城规模。

“明日你带上我的一队兵,挖断一处墙脚,给我好好探探,下面到底有什么。”

“遵命。”

谈完公事,房里恢复了寂静。简苍站得极远,侧过身子不去看萧政,心里暗暗思量着,该怎样让他相信,大哥就是能印证偈语启示。

她偷偷瞟了萧政一眼,没想到他望着她,从来就没回避过。

“怎么了?”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让他不喜。

她横下一颗心,说道:“其实,大哥还曾透露过,侯爷的家事兆言。”

听她说来说去都是木迦南,萧政实在没什么好脸色给予她的,冷冷道:“事关于你么?”

简苍摇头,道:“是关乎敦珂王妃的。”

“那不听。”

简苍有点急:“侯爷不关心自己的子嗣承业么?”大哥“梦”到的佛偈仅有几个,公私兼顾,她能帮忙印证一个便是一个,怎能放萧政置身局外。

萧政看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怀了我的骨肉?”

她暗自羞恼,不该来点这个桩,留待旁人来说,岂不是更好。

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却让他提起了兴致,又加了一句:“还是说,你想今晚就自荐枕席,让我家业昌延下去?”

简苍咬住唇,背对萧政站着,用手狠狠揪着衣带,不说一句话。萧政起身转到她跟前,想瞧瞧她是什么反应,她却卷着一阵风似的又扑向了墙角,引得他一哂:“得了,我不过来,你还是站在桌前跟我说话吧。”

他坐回原位,她走过来,已平复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个坚定的信念,要将萧政说动心。

简苍站在萧政眼前,不避他的目光,说道:“大哥断言,侯爷福缘浅露,命无子嗣。”

萧政讥笑:“他一个带发修行的和尚,刺探我的床笫乐做什么,不嫌害臊呐?”

她揪着衣带说:“王妃两年未孕,或许问题就出在了侯爷身上——”

萧政突然笑了起来,径直对着她绷紧的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她嗫嚅道:“我还没说完呐,侯爷难道是不信么?”

他笑出声音:“你来试试,就可知道我信不信。”

她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侯爷杀气太重,折损了子嗣缘业,需要改一改,积些善德。”

他对她招手:“你走近些,让我听得清楚些。”

她提着胆子走近了两步,继续说:“苍城礼殿可为侯爷捐善业,据闻里面供奉了辽族先祖神像,能保子嗣延绵香火不绝,侯爷不如去拜拜,执些文礼灭杀气。”

萧政突然出手如风,将简苍抓进了怀里,速度之快,让她不提防说完所有的话才反应过来。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你从来不过问我的一点私事,今晚不遗余力劝我行文灭武,还要善积子嗣福业,是来撩拨我心意的么?”

简苍拼命挣扎,忘记该说什么话来应对,惊叫道:“不是的!”

他用力将她箍紧,趁乱亲了她一下,嘴唇落在发辫上,闻到一股清穆香气,忍不住又朝她的脸侧、脖颈一路亲了过去。

她颤抖大叫:“你从来不曾强迫过我,所以我才敢进府来!难道这最后的一点廉耻,你都要丢掉吗?”

萧政置若罔闻,从怀里抽出早就备好的红绸,用力气压制住简苍的反抗,将她两手捆绑了起来。她急得哭出声音,他将她抱到桌上,合身压下来,吻住了她的唇,让她发不出声音,还不解恨,去咬上一口。

简苍呜呜哭了起来,他举袖擦去她的泪,再吻向了她的脸颊,用火热的唇去与她冰凉的泪纠缠。她弓身不从,他并未解她衣衫,兀自亲吻了一阵,才低声说:“忍了两三年,先从你身上偷点腥,过过嘴瘾。后面你应了我,我才能允你一切事。”

她哭得梨花带雨,力气随之消减,只举手护住了面颊。

他摸摸她的头发,问道:“听清楚了么?”

她不应,他又问:“听懂了吧?”

她的心里被羞恼、胆怯、愁恨的感觉连番轮流碾过,头脑里想不起一件事,只怨自己轻易受他控制,还不知好歹地送上门来。

萧政将简苍抱到准备充足的寝居里,留她自行洗漱安寝,坐在门外守了一夜。

骑兵们早已回转,看到议事厅烛火扑闪,映着两道胶合的影子,不敢贸然出声惊扰,先退了下去。待萧政安置完毕之后,他们才抬着栈道模型沙盘来复命。

萧政唤骑兵放置好沙盘,仔细观摩了一刻。

寝居里悄无声息,牵引了他太多的注意力。

死寂的夜色里,他对居室内说道:“你搭建的模型没有问题,可纸上谈兵终究不妥,需实地演练一番。”他未将话说死,去断然否决她的挖空礼殿及小半城的提议,在她面前留有余地。

门里的简苍听到他的话,擦干泪水,细心想了想,觉得他确是谨慎,很难让他放下戒心。

她坐在垂帐之后,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事,突然明白了他的话意及心意。

他要她应允,将自身交付与他,无论是感情还是身子,都得归属于他,此后,他才会答应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