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荷色的衫子、绣花长裙,配饰齐整,质地精良。一层层解开她的包裹,一层层透着女儿家的香气,如同不经意间,向他展示了雪色香肌下的诱惑,还有意想不到的新奇世道。

她的衣袋、袖囊、腰带里都塞满了小玩意儿,有银票、香囊、火折子、公主书束、白玉石子、未绣完的白布人偶以及一袋焙制的小吃食。

香囊透着一股淡馨,承载着男女之间的绮念,让秋叶最先抓起,去探一探里面的究竟。

没有令他恼火的东西,只是装着黑白两色用圆木削出的棋子。

再拈起小布袋查看,里面盛着一半的酥脆干果,似乎就是刚才她所念叨的“好味道”出处。

秋叶看了看此刻睡得安然的冷双成,不禁笑了笑。他抱起她,将她的头搁在肩膀上,箍住了她的腰,问道:“你是不是被萧二的手艺收买了?”

冷双成低喃了一句,似在念着:“我要睡了,你回避吧。”

秋叶哪能回避,而是将干果放在她嘴边,看她反应。她当真用唇舔了舔,再追逐过去,被引到他怀里才尝到了一点味道。

他冷笑:“还真是被他收买了。”如法炮制,又取出第二颗干果引得她逐食,不让她如意就丢掉了果子,再收她入怀。

耳旁传来一阵水潮拍击石岸的声音,还有三言两语的对答。

冷双成晃晃悠悠醒来,发觉是在一口箱子里,且被锁住了眼扣。她蜷卧在柔毯里,皮肤最能感触到柔和之物,用手一摸,当即明白已是裸身。

也仅仅是比不着寸缕的情景好一点,因她身上,还有一件散透着熏衣香的中衣遮挡着。

她捻了捻中衣里衬,摸到熟悉的避水衣冰丝韧性,深深一叹,原来刚才的感觉不是发梦,而是切切实实遇见了秋叶。

她起掌拍击箱壁,纹丝不动,一道细密的语声在外警告道:“再费劲也容不得你裸身出逃,外面一共有十三个男人,你的一念之差,会让他们失去眼睛。”

冷双成只得躺倒,听见宋国通译与辽国官员交涉,已采补完丝织品,可即刻开船。随即箱子被运进三楼客舍里,伴随着门窗紧闭的声音,四周最后归于平静。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想了又想,十分拿捏不住,秋叶到底是什么心意。

他曾向她表露心迹,并软语威胁,要她好好活着,半年之后就得回来,甚至备好了婚娶之物先斩后奏,让她嫁与他为妻;她心性迂回,也抵不住他的步步紧逼,最终应了半年期,依他心意穿上嫔妃装,向他回诉愿意嫁给他的心意。

随后,她想不着痕迹地接近萧政,套取解药,顺便为他一解后顾之忧,利用他围攻舞乐教坊的时机刺了他一枪,从而落得满心歉意。

她不能道歉,也无法道歉,带着萧拓逃走。

似乎从这一刻起,所有的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铁剑山上,她被迫面对他,有了道歉的机会,可他已经听不进去。

既然他不能原谅她,那么就让她继续偿还吧。她忍受着他的冷言冷语,鼓起勇气追过去,询问半年期是否有效。

果然如她听到的消息一般,他即将迎娶公主,不承认他曾要求的半年归还诺言。

初听到他的答复,她难过得颤抖起来。

活了两世百年,遭人嫌弃的滋味,原来是这般不好受。

冷双成又想起,秋叶说过的驱逐出境的话语。事后她曾细心推敲,猜测他在宋境有一番大的动作,极有可能是发起攻战之类的厉行。

尽管她能揣摩到一两分,他在一副冰冷面孔后的心意,可终究被伤到了颜面和情意。

她不想多作纠缠,就当暗中成全他的心志,继续臣服于萧政,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苍城之计。

可秋叶又将她掳来,趁着酒醉之时,与她耳鬓厮磨一番。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萧拓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十分没意思。

她想着,见面势必又难得断清,再落入被灵慧公主嘲讽的境地,那她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商船广阔的客居里,秋叶处置完所有事,才打开了箱子的锁扣,将顶盖掀开。

冷双成裹着柔毯闭眼安睡,他揩了揩她的脸,将她唤醒。她拉高毯子,遮住了脸容,看也不看他。

秋叶合毯将她抱起,发觉她在出力抵制,丢下一句:“安分些。”她也冷声回道:“你放手吧,我自己走。”

他并未听她的,出力抱住她,转置到了温软的大床上。

冷双成立即拉过被褥围在柔毯之外,叠了两三层,做成了一个茧子,臃肿地拥坐在床里。她看他不怀好意地笑着,想了想,从里面抽出他的中衣,从茧口扔了出去。

秋叶取过中衣,放在架上,说道:“就算生气也要安分些,我好不容易寻回了你。”

她冷冷一笑,并不应声。

见她不怿,他就要换个应对方法,不能硬碰硬。他走到床边坐下,放柔和了一些声音,说道:“归途之中来不及置办衣物,等去了别馆,你再好好梳洗一下。”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别馆在哪里?”她问道。

“海口镇。”

“宋境么?”

“嗯。”

冷双成冷颜瞧着秋叶,道:“我原本在琉璃镇闲逛,那里才不是宋境之内,你再带我回来,又有何意义?”

秋叶不改脸色说道:“那也不能容你留在萧家人身边,与我在一起,诸事总归强上许多。”

她静瞅他半晌,忍不住道:“公子脸皮真厚。”转眼去打量船舱内动静,推敲是否有破绽可用。

他置若罔闻地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取出一碗汤食,回头对她说道:“饿了么?来尝尝御厨手艺。”

程香一路出使辽国,自然凭着功劳之借口,将御厨、绣娘等人也一并要了过来,安置在商船上。

秋叶动了心思,一定要找到胜过萧拓手艺的人,聘进世子府,断绝冷双成吃外食的坏毛病。

冷双成动也未动,只说道:“公子回避下吧,好歹给我留些颜面。”

秋叶所谓的回避就是转过了身子不去看她,说道:“不消动其他的心思,我在这里,你哪儿都去不得。”

她愠怒道:“我本与你清清白白,你将我衣衫剥光,做出如此不耻之事,我未怪责你,你还想强留住我不成?”

秋叶突然转身,在她眼目之下,拉开了外袍衣领,露出了光洁的胸口。令她诧异的是,原本保养得当的皮肤上,竟然有了两道新鲜的齿印。

他不动声色地说:“你认为这两处咬痕,也是我不耻做下来的?”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他淡淡道:“己所不欲施与我身,应是谁赔礼?”

她想了又想,最终低声道:“对不住。”

甚至没法再去顾虑,到底因何缘由解开了她的衫裙。

她担心听到更可怕的回答,毕竟父亲教过她,守礼才是文雅之事。

第67章 分歧

秋叶垂手站在床前,空开着领口处,两道红色牙印毫无阻拦地跃入冷双成眼里,提醒着她行为不轨的事实。她羞愧难当,只好撇开了眼睛,默然以对他的坦呈。

一旦有进逼的机会,秋叶就从来不会放过。他坐到床边,看着她说道:“你向来‘知礼’,应该知道男女授受已亲,是为‘非礼’罢?”

冷双成微微低了头应道:“公子想用言辞要挟我么?”

秋叶笑道:“总不能让你白白地看了、咬了。”

“公子想我怎样?”

“只能委屈我,再提‘娶你为妻’之议。”

她似是听见最为离奇之事,掀起眼帘看他:“公子不是要与公主成婚么,这时再来向我讨要便利,不觉得无意思?”

秋叶敞开臂膀,道:“过来些,我们好好说话。”她久坐不动,又用一副冷脸对着他,时常被他罔顾,只想着将她哄得近一些。

冷双成回道:“不用说了,告诉我结果即可。”

可是他早已布置下的对策,牵扯到攻战时机之类,怎能方便对她说明。“我不曾辜负你,你缓我半年期。”

冷双成马上应道:“不用了,放我走吧。”

秋叶没等到她的投怀送抱,扯了扯床帔,将她拉得近了一些,问道:“等不及要见萧二?”

“是的。”

他陡然伸手捉住了她的茧口,用力一提,连人带被扯到跟前,冷冷道:“你多说几次,我就会信以为真。”

信以为真的后果,往往会引发善全不了的局面。冷双成听得懂他的威胁,可她也自有论断,哪能像往常一样,时而去迁就他。她裹着毯被,敛容说道:“我没有骗您,我与他约定,两三日后同返苍城。”

秋叶抱紧了她,手臂强健有力,隔衣传递过去一阵微温的气息。“我撵着你走去冰原,传书给乌尔特族亲王,请他过来接你——你却去了萧二的身边,当真一点也不顾虑我的心意。”

她推拒着他的怀抱:“前事无需再提,眼下最紧要的,是让我走,简姑娘、木先生陷落在苍城里,需我回去照应。”

他搂着不放:“我唤人接出他们,你再带他们速速离开宋境。”

“不行。”

秋叶看着冷双成不兴波澜的脸容,冷声道:“你留在苍城想做什么?”他不会傻到相信,她为了萧拓才长驻辽境内,半天不愿意挪动脚程。

冷双成想拂落他的手,未果,无奈说道:“城里还有万数奴工,按照萧政的惯例,当城池修建完毕,就是他们的死期。”她对上秋叶的眼睛径直说道:“公子一旦攻城,被萧政抵在前做人盾的也是他们。”

虽说这不是她留在苍城的最主要目的,可也是促成她施计破掉苍城的辅助原因。

她读史,知兴衰教训,也明白秋叶这样手握权柄的人物,是没法拂照到征战之后的蝼蚁苍生。

他难以顾全之事,不如由她来成全。

秋叶沉顿未应,稍稍考虑间,冷双成抓紧机会挪到床后,避开了他的身子。可是她的手腕还被他执在了掌中,用一种牵绊不放的姿势,拉住了他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

她执意要走,他立刻做了决断。“不能让你回城。”

“为什么?”

“过于危险。难以预测后果。我担心你。”他连说三则理由。

她语噎:“我如今是萧家奴,由不得公子来掌控。”

他伸手过去抱她:“今晚嫁我,我明早就能出兵与萧家理论。”

她一怔:“公子总是自说自话。”

他笑了笑:“可想而知我的辛苦。”

她劝不了他,打算缓缓话头,等机会再提。

“下来进膳。”秋叶吩咐道。冷双成摇头:“不用了。”

他微冷了语气:“你连说三次‘不用’,可见对我尽是敷衍之意。”

她拢了拢茧被,拉得窸窣一响,愠怒看他:“我也不想留呐,可公子不施舍一套衣物给我,我怎样走?”

秋叶立即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将一盏盏精致的糕点干果及汤食摆放好,转身走回床前,伸手向冷双成招了招:“过来。”

她仍然拒绝,他发力抓住床帔一扯,将她拉到手边,一把抱住,然后不听她的抗议,不顾她的扭动,将她安置在座椅中。

冷双成一旦落座,就不敢大力动作,防止被毯滑落。

秋叶坐在她身边,指尖拈着被角,说道:“趁热吃。”

她看着蒸腾热气的膳食不动。他嗤笑道:“无酒无毒。”

她从茧被领口处伸出一只手,持起汤匙,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汤。

秋叶用竹箸夹着酥炸干果送到她嘴边,她扭头躲过。“不饿。”

他持住不放:“与你袋中小食味道一样。”

她动了心,伸手来接他竹箸,他趁机扯落被毯,吓得她一抖,连忙又揪住毯角不敢动了。

秋叶看得十分满意,慢慢地喂下了几颗干果。

冷双成本想只吃一颗试试味道就止住,可是秋叶并不如她的愿,总是使出阴法迫她就范。

他服侍她可谓事必躬亲,眉眼温和,显得柔情蜜意,可是喂下去的分量,就让她吃不消了。

她也曾反抗过,结局自然是惨败,还被他搂在怀里看尽了春.色。

她暗想,他只怕会错了意,将她的抵触当作是男女之间欲拒还迎的风情,脸皮沉厚,坚不可摧。

可在寸缕不着身的情况下,她又无计可施,只得看他一次次罔顾她的话语,当作大风吹了过去。

冷双成站得远远的施礼:“恳请公子将外袍赠与我。”

秋叶冷淡回道:“我下船若是衣衫不整,会连累你的名声。”

冷双成怔了怔,转念一想,不对,她若是无衣可穿,才是最要命的误会。她转头打量居室内布置,毫无意外地看到,未有一处的布幔能遮掩她的身子。

她坐到窗前,看着茫茫水景,心下有些怏然。

秋叶走过去放下窗幔,将原先收缴到的薄被披在她身上,说道:“你从琉璃镇来,应该知道萧二为何去那里。”

“挖石头。”

“琉璃镇的石头,难道比别处强上几分?”

冷双成眼皮一跳,埋怨自己周旋于他手,险些将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她背对着他如常回道:“质地要坚硬一些,可作苍城底基。”

秋叶执起她的发,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下,说道:“萧二公干,你随行?”

冷双成应道:“我比他先出发,来镇里替简姑娘抓兔子。”

“还有呢?”

“没了。”

“既是抓兔子,我派人送一笼进苍城,你就不必回去了。”

冷双成立刻起身回头看着秋叶,微微笑道:“公子出手一向阔绰,不如顺便替我再置办一件事。”

秋叶掂了掂她的笑意,道:“恐怕不是好事。”

她说道:“小侯爷赠与我两箱衣物,无以为报,特在镇上闲逛许久找回赠之礼。公子既然强扣我不放,需一并接管我的事务,将礼品回赠出去。”

“人可留,礼不到。”

冷双成转过身想,果然又找到了一条需离开的理由。

商船抵达海口镇渡口,未讨要到遮掩的冷双成只得再蜷伏在箱子里,任由秋叶送进了别馆。

寝居内温暖如春,门窗桌椅皆被加固,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冷双成坐在箱子里,唤住了要出门的秋叶。“公子要走么?”

秋叶邪气一笑:“晚上洞房时,才便与你‘坦诚相见’。”

她硬着头皮说:“您若走了,谁来陪我?”

他走回来伸指掠了掠她的脸,笑道:“做了我的夫人,我才能夜夜陪你享乐。”

她红破了脸也要把话说完:“公子既然不能作陪,不如将随身物还与我,让我自己一人博乐。”

秋叶伸手拾来一张锦墩放在箱前,稳稳当当对着冷双成坐下,说道:“银票、香囊、火折、书束、石子、人偶、小食。”

她点头:“就是这些。”一个不少。

“你的目的是哪一个?”

她知道瞒不过他,如实答道:“香囊与人偶。”

“要那些何用?”

她比划两下:“做一个唱戏的布偶。”

“玩物丧志。”

她奚落道:“您关着一个光裸的女人不放,不也是上不了台面?”

他笑道:“不可等价相沽。”

她没回话,总不能贬低自己不值钱吧。

他骈指抬了抬她的下巴,说道:“你的随身衣物都被我留置在琉璃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