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我哄醉了你做坏事?”君离神色正经的开着轻薄玩笑。

青梅自是不惧这点言语调戏,笑意愈浓,反过去要占口角的便宜,“我要是嫁给了你,还怕你做坏事?”

“哪有你这么大胆的姑娘。”君离失笑。青梅也不在意,她骨子里隐藏着曲衡那股义无反顾的劲头,以前在宛城的时候自藏身份小心畏惧,纵然笑容明媚,却只是狡黠腼腆。上京的这半年多时间起起落落,她的性子硬气了不少,偶尔便会大胆无畏,面对君离时不设防备,自是言语随心。

两人你一杯我一口,不觉已是时近子夜。许氏等得心焦,终究是忍不住出来道:“时候不早了,还请王爷顾念青梅的身体。”

君离仰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发觉夜色已深,便点头道:“知道了。”许氏退回内院,君离将微醉的青梅扶起来,贴在她的耳边郑重道:“等你父亲的案子了结,我就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青梅的手不知何时已与他交握,闻言应道:“好,我等你。”

第61章 掳人

梅子酒馆的生意十分红火,除了因为早先青梅就打了不少伏笔,让京中贵女知道果子酒的名头外,也是因为她酿出的果子酒有口皆碑。这自然是令人欣喜的,酒馆的生意蒸蒸日上就是她最初的期盼,不过这也意味着要酿出更多的酒来供应流水般的客人们。

青梅租来的那座院子是两进院落,外院里的空屋还只用了一半,青梅这会儿还没能力再单独开辟个宽敞的酒窖,便将空着的屋子都用起来。

整个三月在忙碌中悄然流过,除了偶尔君离和楚红.袖造访外,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勉强算得上的就是拿到了绿珠的卖身契,顺道听说了关于顾府的一点事情——顾荣华已经寻好了人家,是一位兵部某司的郎中,今年二十一岁,大概五月就要出嫁。

郎中官从五品,那人双十之年能到这官位也算难得。然而对于顾荣华而言,这门婚事肯定是让她心塞的,王爷与郎中,那可是天壤之别。

然而顾夫人也没办法。早些时候顾荣华被论亲三皇子,京城的勋贵之家多少都是知道的,后面顾夫人匆忙位顾荣华议亲,稍微有地位的人家难能不起疑?若是细心打探打探,毕竟是能知道些端倪的——顾荣华钢针刺马那天,还有沈家姐妹和不少仆从在场。

勋贵之家心怀犹疑,顾夫人没奈何,只能降低门槛,最终选定了顾尚书的这位下属。

青梅听过这些消息也只是微微一笑。顾荣华的事她已无暇关心,倒是顾长清四月将会迎娶温怡馨,到时候她纵不能亲往顾家道贺,还是得精心准备个贺礼送过去。

日子忙碌而充实,仿佛一成不变,却又似乎有许多变化在悄然发生。比如以前青梅上街时总觉得有人尾随,这段时间这种感觉倒是轻了一些,只是有次碰见何靖远,他的目光让青梅觉得如芒在背。

何家定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青梅这样想,随即猜测,他们是怎么察觉苗头查出来的呢?

过了四月初八便是青梅和许怀远的生辰,这会儿酒馆诸般事务都有了定数,雇工们各司其职,绿珠也被练成了一把好手,青梅和许氏便清闲了一些。生辰这天许怀远告了休沐,娘三个按照往年的惯例,进山到寺里去上香。

因先前君离打过招呼,青梅知道这会儿必然有人暗里跟着保护,倒是有恃无恐。一路安安稳稳的上了山,姐弟俩拜佛上香过后心满意足,便要打道回府。

出门前许氏就已吩咐了绿珠去采买些蔬菜瓜果,又要了贺家人,约定今晚两家团聚,为姐弟俩庆生。她们的马车不能上山,就只能慢慢的往下走,山路间多有进香许愿的小娘子和无事闲游的纨绔。

这时节山里早是绿意深浓,青梅觉着赏心悦目,瞧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心旷神怡。她正悠然走着呢,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陡然转疾的马蹄声,她忽然觉得自己后背被人抓住,旋即整个身子悬空,有人重重的点过她的后背,酸麻钝重的袭来,她身子一软,任由那人将她搭在马背上。

山路蜿蜒,那马跑得极快,待青梅反应过来时就只能听到后面许怀远和许氏焦急的呼喊声,还有前面人群让道时的讶异议论。

山路毕竟拥挤,青梅被横着搭在马背上颠得七荤八素,忽觉眼前景物陡移,那人竟是纵马踏上了一条少人的小路。

青梅倒不惧马背,但那人也不知使得什么手段,这会儿她只觉腰腿胳膊皆是酸软,想要开口大声呼喊却被灌进了几口疾风,没奈何,只得闭上嘴。

君离派了人保护她,青梅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然而期待中的救兵并未出现,她被那人掳到后山的荒草丛中才停下来。青梅喘了口气,四下里慌忙一看,只看得到几个粗壮的大汉和一辆马车。这会儿她倒是有点害怕了,可这又有什么用?她正想着这些人的来路,马背上的人便跃到地面,随即拎小鸡一般将她提下来。

青梅双腿一软,很没骨气的软倒在地,这会儿抬眼看去,才发现掳她的人个头很高,下巴上蓄着寸许的胡须,正凶神恶煞的盯着她。青梅没来由的心头一惊,强自镇定,下意识问道:“你想做什么?”

“有人想见见姑娘,对不住了。”他一挥手,便有人拿了个黑色布袋过来,罩在青梅头顶。方才那人抓着她,便往马车走去。

光线瞬时昏暗下来,透过布袋只能看到些微光亮,青梅忙道:“是不是何家?”她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能用心体察他的举止,那人的脚步明显一顿,旋即冷声道:“到了便知。”

她还想再探问,手里却被塞了个大大的布团,那人续道:“再聒噪就堵着你的嘴!”青梅没奈何,识时务的闭嘴了。不过她心里大概也有了计较,从方才那人的动作判断,这些人应当是与何家相关,何况她在京城并没什么仇家,可能会想着对付她的,一个是顾荣华,另一个就是当年曲衡案子相关的人。

顾荣华自是没本事雇这些人来的——他们敢明目张胆的在佛寺掳人,想必有所倚仗,况这大高个儿看着劲瘦,身手却十分灵活,应该有些来头,顾荣华她如何能请得动这些人?

至于和曲衡案子相关的,首当其冲便是何家。一门双皇后,父子两相爷,何家在朝中根基稳固触角遍布各处,能岿然不动这么多年,做出这等事也没什么奇怪的。何况姚家早就怀疑过她的身份,焉知没有通过姚修武之口转述何家以博个功劳?

那么她接下来面对的,就该是何家了。

青梅深吸口气,只觉胸腔中心跳又快了起来。她被马车载着弯弯绕绕行了许久后停下来,等头上的黑布袋子被摘走时,总算看清了处境——一处繁华的院落,鳞次栉比的屋宇后面是连绵群峰,她正对这的是两间大屋,何靖远正翘着腿坐在屋门前的虎皮大椅上,拿小银勺挖耳朵。

悬着的心莫名落定,前面叫了声“何靖远?”

“曲青梅,哦不,曲长嫣。”何靖远起身向她走来,“好久不见。”

他既已认清她的身份,青梅自然懒得应付他,看着他那副纨绔模样就烦厌,更勿论她自小对何家人怀恨,这会儿更不可能有好脸色。她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你们还没遭天谴。”

“成王败寇,天谴算什么东西。”屋中忽然走出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阔脸方额、身宽体胖,相较于何靖远,他的目光深沉锐利许多,甚至隐隐带着阴鸷,“曲衡都死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你还阴魂不散。”

旁边何靖远恭敬地唤了声“廿叔”,青梅这才知道对面的人是何廿海,是那个她父亲冒死相救,他却反扣以“通敌叛国”罪名的卑鄙小人!积攒多年的仇恨瞬时如潮水般涌上来,青梅瞪着这无耻的罪魁祸首,狠狠的啐了一口,随手抄起旁边的小小花盆砸过去。

花盆不出所料的被拂落在地,何廿海面色阴沉,上前伸手便扼住了青梅的脖子,凑过来怒斥道:“你再啐我试试?”

青梅脖颈被他掐得生疼,甚至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怒瞪着何廿海,清亮的眸中怒火燃烧,毫不犹豫的、狠狠的再啐一口。这会儿左手有了力气,她下意识的伸出去,冲着他的脸用力挠过,带出两道不浅的血痕,右手直直伸出,便要朝何廿海的眼睛戳过去。

滔天怒恨之下,她已无暇去考虑后果,本能地想要打他抽他以泄恨愤。

何廿海大怒,脸向后仰,胳膊用力将她往后推去,青梅踉跄着倒退两步后撞上了大水瓮,那里面种着大朵的荷花,却半点都不好看。她觉得脖子都快断了,仿佛这会儿摇摇欲坠的顶在肩头,一个不慎就要牵不住脑袋。她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这些个蛮横的人,纵然有滔天巨恨,却也无计可施。

现在似乎还不是泄恨的时候,她努力克制。

君离呢?他是在等她将计就计么?青梅摸了摸脖颈,站起身时双眼通红,她一字一顿道:“等着吧,你们都会遭报应!”

“等谁?英王还是武安侯?”何靖远忽然笑出声来,“我专挑他们人手薄弱时下手,你以为他们能跟来…”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万分诧异的盯着墙头——那里有数个身影迅捷的飘过来,领头的人急冲向青梅,其余人直奔何靖远和何廿海。

怎么会…居然还有人跟过来!何靖远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后跑,却不料太过慌张,竟被台阶绊倒在地。他带来的人呼啸而上迎战这些不速之客,何廿海和何靖远得空,迅速的奔回了屋中。

变化来得太快,叫青梅有些目瞪口呆。她转身看到熟悉的身影,道:“你来啦。”

“青梅!”君离几乎是扑过来,急道:“你怎样?”

“没事。”青梅还惦记着何廿海,催促道:“你快抓住他们。”

“现在抓了也没用,皇上还没定罪…”君离安慰,躬身看青梅脖颈间的伤痕,待见到那已然泛紫的掐痕时,脸色陡然转怒,命令道:“把何廿海抓回来!”两名侍卫立即冲进屋内,君离双目中怒火未消,猛然转身,一脚踢翻了身后的侍卫,“不是叫你们保护好她!”

“属下知错,请王爷惩罚。”那侍卫顾不得疼痛和冤屈,爬起身便半跪在地,显然也是十分恼恨。

他们得了君离的命令,故意做出放松警惕的模样诱何家入套,本想着创造机会让青梅将计就计,谁知道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在花枝巷守了一个多月,他怎会不知这姑娘对王爷有多重要?

他不敢辩白,扭头看着身后四名傻了的侍卫,骂道:“蠢货!”青梅被掳后他便让那四名侍卫跟着相机行事,他去给君离通风报信,谁知道君离匆匆赶来,看到的竟是青梅吃亏,那几个侍卫还潜在暗处动都没动?这一脚挨得实在是…

君离怒斥过后便抱起了青梅,怒声道:“抓住何廿海就交给老五,废了他双手!”也不看那几个侍卫,抱着青梅跃过墙头便到了外面,然后掏出个药膏盒子温声道:“先忍着点,回去再给你找好药。”

青梅点头,这才觉得喉间肿胀疼痛得很,她刚刚又是惊吓又是愤恨,激动的情绪还没发泄出去,这会儿被君离这么温柔一待,情绪波动失控,忍不住抽噎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了他。

第62章 对峙

青梅这一场痛哭满含委屈愤恨,竟是将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所积攒的对何家和皇帝的怨恨都哭了出来,从最初无法抑制的放声大哭到后面不住的抽泣哽咽,直哭得君离肝肠寸断。

他哄了半天,有些手足无措,一颗心被她的眼泪浸成了碎沫,最后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地抚着她的肩头,有安慰,有惶惑。

她毕竟是怨着皇帝的,即使青梅没说,君离也知道。这会儿她的委屈尽情的哭出来,君离竟觉得愧歉无比,最后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了,便道:“你打我骂我都成,别哭了好不好?”罔顾后面几个侍卫一个个仰面望天,没发现王爷竟还有这么曲意讨好的时候。

青梅仍自抽泣,闻言便抬起埋在他胸前的头,凑过去扒开他的领口,重重的咬了下去。咬到一半终究不忍心,有些泄气的坐下来,眨巴着眼睛怨他,“你怎么…不早点来…我…”因为抽泣而没法连贯的说话,她所幸闭嘴不说,朝他胸口重重打了一拳。

君离坦然地受了粉拳,帮她擦着泪珠,“是我不好。别再说什么将计就计了,这事交给我就好,不能再叫你冒险。”

“不是…”青梅忙着解释,抽噎了一声,“你早点来,就能抓住何廿海。”她恨恨的看向墙内,君离忙道:“我已派人去捉他,等事情尘埃落定,把他交给你出气。现在咱们赶紧回去,恐怕何家那边已经要动手了。”

“动手?”青梅疑惑。

“何廿海敢朝你下手,恐怕何家已将你的底细打探清楚,这次虽没能真的捉住你,恐怕也要抢先下手入宫面圣。你父亲的案子毕竟牵系“通敌叛国”的大罪,我得去看看。

青梅便乖乖跟他上了马背,渐渐止住抽噎。君离来得匆忙,自然没有多余的马匹,两人共骑,青梅背靠着他坚实的胸膛,倒渐渐安心镇定下来。刚才被怒恨冲昏了头,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凶险,要不是君离来得及时,谁知道惹恼何廿海的后果是怎样?

那个人渣!她暗暗的握拳,定不能轻易饶了他!

一行人到得花枝巷中,许氏和许怀远并贺子莲母女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见青梅无恙归来,立马簇拥过来。不提这边互诉担忧,单说君离匆匆进宫,果然何家的人已抢先一步进了皇帝的书房。

江权边走边简要道:“…何相来时怒气冲冲,进去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皇上似乎摔了茶碗,王爷小心。”到得门口便让君离暂候,他入内通禀,没片刻便出来道:“王爷请。”

君离走进里面,就见皇帝端坐在御案前,何相跪在他的面前,正历数往事,“…当年曲衡早就问罪抄斩,谁知如今他的女儿竟活着,还处处得人维护,置国法于何地,置皇上您的圣旨于何地!”他说得义愤填膺,见了君离也只草草行礼。

相较之下,君离比他淡然许多,如此场合他倒不必还礼,问候过皇帝后便问何九龄道:“何相也知曲长嫣之事?”

“若不是廿弟提及,老臣竟不知还有这等罔顾法纪之事!那女子虽有几分姿色,但老臣还是要提醒王爷一句,莫要被美色冲昏了头,这等罪臣之女,万万不能庇护。当年曲衡所做的,可是通敌叛国!”他着重念了“通敌叛国”四字,又将君离说成是为美色蒙蔽,倒叫君离觉得好笑。

他见皇帝端坐在案前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心里大抵有了数,便好整以暇的道:“这么说何相已经见过曲长嫣了?”

对面何九龄一愣,没有答话,君离续道:“今天曲长嫣进山上香,何相即便要见,最晚也得是昨儿吧?”这话再说下去,就该说“既是昨天见的,这等大事怎么何相今天才来禀报”了。

何九龄哪里能这么轻易被绕进去,当即道:“是廿弟见过她,为了确信,后面还特意查认过她的身世。”

“原来何少卿是为查认身世?怎么据本王所知,他是想杀人灭口?”何廿海闲领太常寺少卿之职,以其正四品的官位去杀人灭口、草菅人命,那可不好交代。

一个是得宠的王爷,一个是位高权重的相爷,两人各执一词,皇帝听他们争了半天,终是一拍御案,问道:“那个曲长嫣现在何处?”

“何少卿将她捉到了西山,儿臣派人及时营救,现已送回她的住处,派人严加防守。”君离退到外面招手,随身侍卫便跟着进来,将他跟随君离前往西山时院里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这是去年皇帝亲赐给君离的侍卫,颇得皇帝信任,说到何廿海掐着青梅的脖子险些取了她小命时,皇帝面色一变,怒道:“大胆!就算是曲长嫣负罪外逃,也该有国法处置,他怎能擅做主张!”

何九龄连忙跪地道:“恐怕是武侍卫误会了,廿弟不会做这等事。”

“是么?”君离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来,呈到皇帝跟前道:“这是儿臣近来奉命查办的事情,以前的还未查清,这两年中何廿海做过的法纪杀人灭口的事情却不少。”

君离这话一出口,何九龄当即面色大变。皇帝命君离去查何廿海,又是这等关乎人命的大事,这意味着什么?他既已猜出帝心,这会儿倒不敢轻举妄动了,打算待会出了这书房,就想法子往太后和皇后那里传个消息。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皇帝翻完奏折时脸色已是铁青,他草草合起奏折,冲着何九龄的脸就摔过去,怒道:“看看你弟弟都做了什么!”奏折上的字密密麻麻,何九龄一眼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他心内汗如雨下,面上却还是镇定,伏地回禀道:“少卿绝不会行此罔顾法纪之事,还请皇上明查。”

“朕自然要严厉查办。”皇帝哼了一声,“这些案子交由右卫查办,最后交大理寺定案。至于那个曲长嫣,先收监起来,待查清了再做发落。”说罢也不等两人回话便拂袖而去。

何九龄依旧跪伏在地,好半天才将那奏折拿到手中。君离道了声“恭送父皇”,便出门去了。

将青梅收监,这结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好一些。京城中监狱那么多,他自有法子叫她在狱中也能过得舒适,只是毕竟委屈了她,何况有了入狱的经历,将来想要娶她时难免又要被母妃唠叨。一步步来吧,沉年旧案,又牵涉“通敌”大罪和称霸朝堂多年的何家,哪能轻易完成的。

不过皇帝说要将青梅收监,这事儿却得缓一缓,毕竟今儿是她的生辰,他可不愿叫她去狱中过生辰。

君离并没急着出宫,而是拐个弯儿朝小魏贵妃所居的毓秀宫去了。

毓秀宫里太监宫女站了一地,想是来的人并不少。君离走进里面去,果见皇帝坐在上首,大小两位魏贵妃两侧作陪,下首坐着永乐公主,几个人正说话儿呢。

小魏贵妃一见了他就招手道:“三郎快过来,尝尝这酒倒是有趣。”她手里拿着个犀角杯,旁边的酒壶在君离来说是十分熟悉的。他行礼问安后上前,早有宫女添了椅子,永乐公主瞧着他笑,“母妃别急,这酒还是三郎寻了告诉我的呢。”

“瞧瞧你。”小魏贵妃几分嗔怨,“你姐姐有了好东西就来孝敬我们,你却只会叫咱们操心。”

“母妃觉得这酒很好?”君离亦饮了一杯,见小魏贵妃含笑点头,便又问皇帝,“父皇觉得呢?”

妻儿在座软语轻笑,皇帝先前的几分怒气早就消了个七七八八,也点头道:“以前虽也喝过果子酒,毕竟味道欠佳,这酒还不错。”

大魏贵妃在旁也道:“除了每年西域进贡的葡萄酒外,倒没哪个能和这个比。我瞧这儿有金梨、山楂、红枣,花样不少,能酿出这些个口味各异又别具风味的果子酒来,酿酒的必然是有玲珑心窍。”

“她那儿但凡是个果子,就能有法子酿出好酒来,改日我再寻别的送给父皇母妃尝鲜。”君离起身为皇帝斟酒,一家子说说笑笑,倒是合乐。

在毓秀宫坐了会儿,大魏贵妃开朗明艳,小魏贵妃玲珑温柔,又有儿女凑趣,皇帝心中郁气散尽,便依旧要回御书房。临走时点名君离跟过去,路上问他些今科举子的事情。礼部已大概划定了方案,贺子墨与那位状元都入翰林院中,那位榜眼被遣到南边做了个知县,虽是个主政的,却是远离京师,未必能得好处,其余的进士也有所分派。

父子俩朝着御书房慢慢走,风吹起时皇帝咳嗽了两声,君离便道:“如今天气转暖,父皇这咳嗽怎么还不见好。”

“老毛病了。”皇帝一叹,这些日子他为朝堂和何家的事情烦忧,也为太子和二皇子之事烦忧,诸般事情积压在心里,自是能积成疾病。

皇帝笼共就三个儿子,君离年纪最幼又最体圣心,父子俩感情不浅。他从江权手里接了披风给皇帝披上,道:“方才公主带来的金梨酒能清心润肺,父皇既然喝着对口味,儿臣明儿叫人多送些进来吧。”

皇帝点了点头没说话,君离续道:“父皇可知那酿酒的是何人?”见皇帝转过来瞧他,他便道:“酿这果子酒的不是别人,正是曲青梅。”

“怎么又是她!”皇帝顿住脚步揉了揉眉心,“永乐说她在京里开了个酒馆,生意还不错,她的身份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又来招惹你和永乐,胆子倒是不小。”

君离便笑了笑,“父皇可别错怪了她,这都是儿臣的过错。她流落乡野之后并没怨天尤人,只以酿酒为事,恰巧在这一道上极有天赋,所以想着开个果子酒馆。儿臣瞧她志气可嘉,就帮了一把。”

皇帝说了声“胡闹”,却没有太深的怨怪意思。

这会儿天朗风清,父子俩之间氛围不错,君离趁势道:“她自小蒙冤,虽说不该逃离法外,可毕竟…是我们对不住曲家,儿臣想着能补偿多少是多少吧。”

皇帝并非庸主,当年他登基不久形势复杂,明知曲衡的冤屈却因不得已而判了重罪,这会儿君离说起来,倒是勾起他陈年旧恨。他缓缓走着,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可怜。”

第63章 劝言

去往花枝巷的路上,君离心情很不错。原本皇帝是要打算即刻下旨捉拿青梅的,经他一番说和,倒是答应宽限了几天。这一宽限自然就有了争取转圜余地,君离暗暗筹划着,想请武安侯也面圣一趟。

武安侯是当年皇帝的心腹老将,后来为了曲衡的事情气怒之下跟皇帝闹僵,没在军中任职,后来楚修明进入沙场,皇帝对楚家还是十分器重。况武安侯久未面圣,他若是劝说得当,可是很有分量的。

花枝巷的小院里这会儿很热闹,君离路过时悄悄看了一眼就走了。

这场合他不方便进去,里面现下只有青梅一家和贺子墨一家,若是他进去了,旁人难免顾忌他的身份不得自在,倒不如今晚由得他们去玩闹,明儿他再带她玩一整天。

事情进展得比想象中顺利,这和皇帝渐渐生出的倾向不无关系——何家势大根深,后宫里有太后皇后,朝中相权鼎盛多年,皇帝心里怎可能没有疙瘩。况他当年迫于何家威势才定的冤案,如今皇帝亲政多年收回权柄,自然有打压何家的心思。

天时地利,只需加上人和,就有能有九成的把握能翻案。君离暗暗盘算。

这边厢青梅脸蛋红红的,根本不晓得皇宫中的风波和君离的诸般打算。她正夹着鸡汁茄丝慢慢吃,旁边是许氏、许怀远、贺夫人、贺子莲和贺子墨。两家人相交多年,近来有贺子墨高中探花之喜,又逢姐弟俩的生辰,哪能不高兴?

席间论及贺子墨和伍玉简的婚事,贺夫人自是高兴,将伍家的态度说了,末了又道:“青梅也是及笄的人了,许姐姐也该给她留心人家了。”

许氏发愁的正是这个。本来青梅身份尴尬,许氏还打算让顾夫人给她寻摸个好人家,谁知后来和顾府闹僵,这根线是不能指望了。再想起武安侯府来,那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到的好姻缘呐!公婆和气疼爱,小姑子性子爽利,丈夫又是自幼相交过感情不错的,家里又没有妯娌相处的烦恼,哪哪儿都叫人满意。

可偏偏这丫头拗啊!梗着脖子不愿嫁进武安侯府,反而招来了英王。

若说英王这人,自然是没得挑,身份、气度、性子、待青梅的心,每样许氏都看在眼里。可跟楚修明比起来,君离的身份却叫许氏极为担心。不说当年曲衡蒙冤是因为皇帝的昏庸,即便没这桩事情,青梅嫁进了皇家,相与的可都是皇室里的那些人精。她一个没依没靠的姑娘,万一失了君离的心,可怎生是好?

许氏摇着头叹了口气,“青梅这丫头的婚事…”她抬头看向对面正眨巴眼睛瞧她的青梅,自然瞧见了她眼中隐然的笑意。叹息的话语噎在嘴里,许氏毕竟还不敢太张扬君离的事情,只能道:“慢慢看吧。”

“可也不能太散漫了,今年十五,明年十六后年就是十七。说起来有两年,其实一转眼就到了,咱们还是早点相看的好。”

那边厢青梅终于忍不下去,红着脸给贺夫人敬酒打岔。贺夫人哪里不晓得她的小心思,笑着喝了,贺子墨就势便道:“灶上还温着酒,不知道这会儿热了没有。”

这会儿绿珠还在厨下准备凉菜,青梅便起身想往厨房里去,贺子墨跟着她出门,却伸手在她肩膀上一拍。青梅诧异的看他,贺子墨便低声道:“有事问你,过来一趟?”

贺子墨于青梅而言亦师亦兄,青梅哪会不从,当即跟着他到了外院僻静处。花枝巷里这会儿已无人迹,他俩自然不必担心说话被人听去。贺子墨停下脚步,问她道:“你和英王是怎么回事?”

“英王?”青梅一愣,未料他会说起这个,酒意清醒了不少,便道:“他拿我当朋友待,我也…”

她的沉吟未止,贺子墨便道:“朋友?”中指缓缓扣着石桌,开口道:“上回圣上召见我,问了关于江山图的事情,后来他还提起了你。”

“皇上提起了我!”青梅诧异得很。

贺子墨点头,“他问我对你是否有了解,我们交情如何。”青梅有些紧张,忙问道:“先生怎么回答的?”贺子墨道:“我据实回答。说你父母双亡,从小跟着奶娘流落到宛城,与我家交好,性格为人都很不错。”

青梅稍稍放心,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贺子墨为何突然提起了君离,“先生是觉得,圣上是从英王口中知道了我?”

“除了他还能有谁?”贺子墨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容色坦然。

青梅知道凭自己的道行还瞒不过他,何况这事情终究要说开的,君离那般明显的表现恐也未必能逃得过贺子墨的眼睛,于是定下了心神,也是坦然的笑,“我同英王,关系确实不错。”

怀春的少女提及恋人时总能有不同寻常的表现,在其眼神举止中皆有体现。这些青梅自己未必能觉察出来,贺子墨作为旁观者却是能察觉出不同的,他当即明白过来。

可男女两情相悦的事情,贺子墨这个为师的人是难以置喙的,他沉默了会儿,开口叮嘱道:“如今朝堂上锐王与太子相争,英王与锐王血脉相亲,自是帮着锐王的。朝堂中形势复杂,水又深,你当心些,别卷到里面去。”他口中的锐王正是二皇子的封号。

青梅以前就曾跟贺子墨请教过朝堂中的形势,如今因为顾府、武安侯府和君离而有所浸染,多少也能感觉出点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事关她父亲的案子,她难能坐视不理呢?

她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会当心。”

贺子墨点点头,张口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些犹豫。青梅猜他应该还想嘱咐些什么,便安静的等着,全然是等候先生教诲的乖巧模样。贺子墨便也不再犹豫,开口道:“有些话原不该我说,但你既无父兄,我又曾做你的先生,教导你是责无旁贷。英王是皇家出身,而你毕竟只是民女,如今两人相处融洽倒也罢,万一哪天有什么摩擦,你可能应对?”

他啰啰嗦嗦说这些,自然是为她着想,青梅领会他的好意,笑了笑,“这些事青梅已经认真想过。先生知道我的性子,并非攀附依赖权势之辈,这些事我虽不能全然掌控,却也晓得把握分寸。”

贺子墨点点头,毕竟事涉女儿家的私情,他论理又是外男,自然不好深入细说,便道:“能把握分寸就好。”完了依旧带她回屋。心里却也有了成算,打算回头跟贺夫人说一声,叫她再给青梅提个醒。

身为男子,贺子墨比青梅更清楚男人的秉性。长了这么多年,从宛城到京师,他接触过底层的贩夫走卒,也接触过京中的王孙公子,寻常人家的男子尚且盼着三妻四妾,京中的纨绔们也多是以娇妻美妾为傲,更勿论君离这样的身份——

不到二十岁就已封王,虽未议储却极得圣心,容貌风姿更是没的说。作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几个男子之一,君离的身边定然绕了各色的美人贵女,眼下他或许是对青梅真心,谁知道时间长了会怎样呢?色衰爱弛的故事流传着那么多,王孙公子们更是朝秦暮楚,若妻子娘家有权势可以倚仗倒也罢了,像青梅这等身份,一旦君离有了二心,她可是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这一点上,由不得贺子墨不担心。如同为贺子莲操心一般,他对青梅的事情也很上心。

他俩人逃席得久,回去后难免被罚了几杯,而后依旧欢声笑语直至深夜。

次日清早许氏去酒馆打点,青梅在绿珠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正想着去酒窖看看呢,就听外面有人拍门,没一会儿绿珠就引着君离走了进来。

院里的雇工们并不知这位就是尊荣的英王殿下,依旧如常的忙碌,着趿着鞋子走过来,“怎么这么早过来?”她还没用早饭呢。

君离瞧她还有点晨间慵懒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还早么?都快日上三竿了。”

“哪有那么夸张!”青梅嘟嘴,叫绿珠去厨下把清粥小菜拿来,她引着君离入小小的客厅里坐着,问道:“你是有什么事么?用过早饭没有?”

“就是来看看你。”君离等绿珠端上清粥时,便道:“给我也盛半碗。”

“你没用饭?”

“用了。”

“那你…”青梅瞪他,分明就是故意跟她抢吃的!君离笑得坦荡,“你若不够吃,我再带你去外面寻好吃的。”

青梅撇了撇嘴没理他,什么叫不够吃?说得好像她食量多大似的,哼!她埋下头来喝粥,君离便夹了小菜到她跟前的小磁碟中,“今儿有什么安排?”

“酿酒,看酒馆。”青梅答得简洁,自打开酒馆之后天天忙碌,虽然每天重复的都是这两样,却是乐此不疲。

“上巳节时没去踏青,今天带你出去骑马散心,去不去?”君离停箸问她。青梅有些意外,“不是说你最近很忙?”君离便笑,“再怎么忙,也不能忘了抽空带你玩,不然憋坏了我的小青梅可怎么办。”

虽然“我的小青梅”这称呼有些奇怪,不过前面的那句话怎么听怎么顺耳,青梅被他哄得喜笑颜开,当即答应,“本姑娘今儿高兴,就陪你这一天罢!”

第64章 入狱

京城外名山古寺、深潭绿原遍布,这时节里葱翠浓郁,风景美不胜收。英王出行游玩,自有诸人随侍,青梅沾着他的光,除了有神骏可骑之外,累了时还有香茶点心享用,惬意得很。

她上次畅意游玩还是在二月初和楚红袖纵马闲游的那次,至今已是憋了两月的时间了。这中间错过不少浓艳春花、煦风嫩柳,今儿难得彻底的放开心怀来玩耍,竟是有点要补回来的意思。

看过寺里晚开的玉兰,踩过山脚清凉的小溪,她和君离一前一后,牵了马在河畔漫步。这里水草丰沛高可过膝,绯红色的春衫掠过青青草尖,美如图画。

后面王府的侍从们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俩聊起趣事来,兴致高昂。青梅仿佛笼中的雀鸟返归自然,不知疲倦似的闹腾玩耍,君离就耐心陪着,偶尔随手折了细长的草叶编个东西,逗得青梅笑不停。

直到日近西山时才尽兴而返,青梅闹腾了一天也有些累了,进了马车便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君离在外面嘱咐了几句,进车厢时就见她猫儿似的缩在角落里,神色隐隐疲倦。

“方才还精神抖擞的扬言能再跑个几十里,这会儿就这么累了?”他靠过去坐在她旁边。

青梅许是精力有些透支,方才的兴高采烈之后这会儿就有些倦怠,他的手痒痒的贴在脸上,让她不得安睡。她咕哝了一句,抓住君离的手想要扔开,却被他反手握在掌心。

君离轻轻一拉,少女柔软的身躯便靠过来。

青梅被他这动静扰得睁开眼来,连忙往角落里躲了躲。昨晚贺子墨敲打过她,后面许氏也劝诫了不少话,大抵是说她毕竟是出阁的姑娘,即便同英王交好,也该注意分寸,在没有瓜熟蒂落之前,不可与英王过于亲密。青梅回想前面几次亲吻,虽说心内欢悦甜蜜,终究是过于亲密了,有些汗颜。

其实昨儿被贺子墨一劝,她倒是认真想过些东西。这会儿她和君离浓情蜜意,谁能保证将来便是不弃不离呢?说到头,她还是不能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君离身上,还是该想想自己的路。

存了这样的心思,青梅昨晚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定要将果子酒做出一番事业来,而前提就是父亲能顺利翻案。这会儿君离贴过来,青梅念起心事,便问道:“三郎,何家那边怎样了?”

君离将她的发梢拿在手里把玩,“何廿海还没抓回来。父皇这边我在尽力,你别多想了,等我的消息便好。”全然一副大包大揽,要让青梅坐享其成的样子。

青梅想了想,自己人小力微,这事儿上确实是力不从心。英王和武安侯这等有权势的人物尚且如此,她能做得什么?不添乱就不错了。她心内十分感激君离,“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君离笑着捏她的鼻子,“这件事我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这几样事情多,酒馆那里我已加了守卫,何家的人定不会善罢甘休,等问准了父皇的意思,我得给你安排个安生的住处。”

“何家的人还是想害我?”青梅皱眉。

“未必是害,但捉走了你,我和武安侯就难免受牵制。”君离扶正她的双肩,“父皇下令要将你收押到狱中,应该也就这两天的事。青梅,这几天你可能要受委屈了。”

他说得有些抱歉,青梅便笑了笑,“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这会儿我还能外出游玩已经是侥幸得很了。”她靠在君离肩上,多少有些感叹。马车晃悠悠的往城中慢行,青梅倦意袭来,渐渐的迷糊睡过去。

她是在一阵马嘶中醒来的,车厢里已经没了君离的影子,马车似乎也已停稳,外面的说话声清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