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次间喝茶的香绮潇听到这几句话,手轻轻抖了一下。话虽简短,却是充满了血腥气。深吸进一口气,用了很久,才勉强镇定下来。

晚饭时,香绮潇不理会肖复是什么态度,直言道:“消失的上官姑娘,是被你劫持了,你还把她的容貌毁了。”

本该是问句,她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肖复没说话。他在京城的时候,只要出了人无故失踪的事情,旁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他。这根本不必问,能做到让人在街头凭空消失的人,他若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香绮潇继续道:“你要继续折磨她,只是为了问出蓝静竹是善是恶。你是为了保护我师姐,怕她腹中的胎儿出什么岔子,是么?”

话说的委婉,可她这眼神——和上官曦瑶讽刺他是情圣的眼神一模一样,淡淡的讽刺,淡淡的嘲笑。

肖复放下了筷子,站起身,又缓缓落座,解下酒壶,喝酒。

想跟她解释,苏晗也关系着楚云铮乃至如今辽国未来的走向。苏晗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如今已有些歇斯底里的皇帝必定会大举进军此地,那么,辽国将会面临一场恶战。

涂炭生灵之事,若能避免,为何不避免。

安稳的现状,悠然的时光,若能多过几年,为何要提早结束?

也的确是,苏晗是楚云铮无法失去的人,也是他不想看到陷入险境的人。

可若解释,这话说起来就太长了,要从头说起。而从头说起的话,很多事又是不能告诉她的,告诉她的话,也许就会成为下一个麻烦。想了半晌,发现还是什么都不说更稳妥。

该怎么告诉你,想信任你,却还不能倾心相待,因为你太敏感,因为你的不信任。

你的目光,比千言万语还要伤人。可我不能怪你,因为你只是最真实的流露。

你这单纯的傻孩子,现在真希望你能每日敷衍我、哄骗我,如此,我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沉默。

酒壶空了,可以回房歇息了。

肖复再度站起身来,“你歇息吧。”

“你…”香绮潇挡在他面前,“你说过要善待我,所谓善待,便是花烛夜后分房而睡么?”

肖复勉强勾出一丝笑,“我的确是说过,可我还说过什么,你记得么?”

“我帮不了你。”香绮潇坦诚地告诉他之后,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帮帮我吧。”

肖复挑眉,静待下文。

“你今夜留下来。”香绮潇语速很流畅地说道,“我要一个孩子,我在王城内认识的女子都身怀有孕,我也要。”

这话她酝酿了多久了?否则怎能这样流畅地说出来?肖复审视她许久,忽然笑出声来,“要孩子?”

“是。”

“好。”肖复点点头,“你是想把我这一辈子都交待在你手里,想让我不止欠你的,还要加上一个孩子。”他猛地将她横抱起来,走向寝室,重复道,“好。”

香绮潇以为他已经动怒,以为他会凶狠地对待自己。

可他没有。

他的情绪在厅堂通往寝室的这一小段路就被克制了下来。

进了寝室,他把她放在床上,动作并不重,继而开始有条不紊地一件件褪下衣物鞋袜。

香绮潇看着满室昏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从容不迫的身影,忽然间想笑。谁能告诉他,这男子是怎么回事,又是用什么做的?

肖复没容她思量太久,忽然欺身拉过她,仍是那样有条不紊的除去了她身上的束缚。

他现在很清醒,也许是自与她相识以来最清醒的时刻,因为清醒,才显得更加残酷。

他欺身将她压在身下,让她与他没有一丝间隙。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索吻。

她不反抗,却也不配合。

“改变主意没有?”他问。

她不回答。

他撬开她唇齿,空闲的另一手开始恣意游走。

真真切切地感触,可她竟感觉不到他该投注其中的情绪。他把他自己当成什么了?她竟连自怨自艾的心情都没有,竟有些心疼他。

如初绽的花朵一般的身体,即便明知他的心神被他抽离了,竟仍是起了反应。被他占有的时候,她是痛恨自己的。因为爱,所以能承受他的一切,因为爱,身与心无法隔离开来。

他身体悬在她上方,看着她的眼睛,动作不温柔,也不猛烈,只是随着她的反应,随着她呼吸而调整着节奏。

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她想去依附他。可她只能用力抓住被子一角。

她终是含着泪娇吟出声,小手寻到他的手,死死地抓住。

他却在此时掩住了她的嘴。

她极力扭动着,咬住了他的手,嘤咛出声。

他抽回手,贴近她,灼热地吻住她,闷哼一声,猛地退离。

一切趋于平静。

他搓了搓脸。厌恶这感觉,厌恶失控的感觉,尤其是在此时,尤其让他失控的是这女人的身体。

坐起身来,他随意拿起自己的中衣,递给她,“男人的话,不能轻信。尤其这人是我。”

香绮潇接到手里,胡乱地擦拭了一下身上的黏腻,脸上挂着泪,找到自己的衣物披上,之后与他各自出去清洗。

男人的话,不能轻信。

可不就是么?他说好就是能让自己如愿?他占有自己并不代表是为了孕育子嗣。

身躯浸在热水之中,鼻端还萦绕着那股栗子花的味道。

身体,他要,孩子,他不准备让她生。

起码,今夜不想。

他是一早就打算好了,所以才那样有条不紊。

她只知道他温和的一面,到此时才发现,他伤人是能把人伤到骨子里的。如果他愿意相互伤害,又何妨。

她如今还在乎什么?

进到寝室时,她眼底多了一抹倔强。

“将军。”有人在门外唤道。

肖复本已歇下,闻声立刻起身,动作迅速地穿戴齐整,大步走向门外,问道:“有结果了?”

“是。”

“去书房。”

脚步声远去,又归于沉寂。

香绮潇独自歇下,心里清楚,今夜他是不会回来了。能留下这一时半刻,已是难得。

转转眼睛,香绮潇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她也许不能狠下心伤害他,却是能够让他气急败坏的。

一早,楚云铮见过肖复之后,便又回了苏晗那边,陪她一起用膳,闲闲问道:“今日还要去驯马园那边?”

“不去了。”苏晗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今日天气不大好,去串串门——不对,蓝静竹要过来,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楚云铮顺势问道:“她待你怎样?”

“这些日子,她每日都去和我作伴,左看右看,觉得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楚云铮打断了她的话,“还是要处处注意”

“…”苏晗脸色一变。

楚云铮商量她,“我若是把她送到太妃那边,你不反对吧?”

“我一时半刻的没办法相信,你有凭据么?”

“算是有——宁可信其有吧。”

苏晗放下碗筷,双手托腮,凝视着他,“我麻烦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说些我听得懂的话?你总得把来龙去脉跟我说清楚吧。”

“我说不清,但你必须得信。”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苏晗起身就走,“我还是去驯马园比较好。”

楚云铮展臂拉住她,“先把饭吃完。”

苏晗气哼哼的,“吃不下了。”她最恨说半截话的人了。

“我让肖复过来跟你解释,如何?”楚云铮哄着她重新落座,“我稍后就要和云钊出门,你乖一些,好好吃饭。”

苏晗不由得挑了挑眉,手落在腹部,眨了眨眼,找到怀孕最大的好处了。她想,得抓住机会好好利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能让他这么耐心、歉疚自己的光景,这一辈子也没多少机会的。

第八十九章宠妻

两人吃罢饭,楚云铮要走的时候,翡翠在门口回禀,说香绮漠求见。

这死丫头是故意的!晚点儿说怎么了?苏晗发挥想象力,在心里把翡翠狂打了一通。她没想到的是,楚云铮吩咐道:“把人带到漪兰殿。”

苏晗疑惑地看着他。

楚云铮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温和,却也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他对一些人、一些事,都不介意了,给了她足够的空间。至于原因,也只有他知道。她不会无聊到去追问,有那时间,不如好好享受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

转到漪兰殿,见到香绮漠,苏晗问他何事。

香绮漠道:“请王妃恩准,草民想见见相府五小姐。”

苏晗问道:“你和五小姐是旧识?”

“正是。”

苏晗没有即刻答复,而是先命人上茶,随后便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喝茶。

香绮漠只得道:“王妃这是——”

“我在等。”苏晗笑凝了他一眼,“等你说。”

香绮漠迟疑片刻,逸出一抹笑,“由我说,不如由肖将军说。肖将军对很多人的了解,恐怕胜于对他自己的了解。”

由肖复说,便是三言两语的事情。她要听故事,而不是枯燥的概括。由此,苏晗仍是不慌不忙地笑道:“你若暂时不想说,我便再等等。这事情也不急。”继而端起茶杯,“先品茶。”

香绮漠无奈苦笑,喝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草民熟悉的,其实是相府大小姐。几年前,曾到过燕京,与大小姐及其几个姐妹…”语声微顿,有些拿捏不准措辞,“一度来往频繁。”

与几个姐妹都是来往频繁,他单拿出来说的是大小姐。相府大小姐早已嫁入了王公贵族府里,且已生儿育女——这是不是香绮漠的一段情殇?苏晗猜测到自己可能是在揭人伤疤,一时间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谈话,犹豫着没出声。

香绮漠似是看穿了她的心绪,反倒更加坦然,只是语调有些怅然,“如今大小姐疾病缠身,不知近来如何,草民心里挂念,五小姐又身在王府,便想去问问她。”

“你去吧。”苏晗觉得再刨根问底就太不厚道了,结束了谈话。心念转动,忽然明白了香绮漠为何对自己如此大方——除了香绮潇,蓝氏姐妹也是原因之一。这样也好,各取所需,没有心理负担。

随后进到漪兰殿的,是肖复。他是握着酒壶进门的,漫不经心地行礼之后,坐在西侧的雕云纹檀木椅上,继续喝酒,偶尔咳嗽一声。

他近来的脸色有些苍白。比之以往,眼神中的阴冷已经不见,只余沉寂,令人不安的沉寂。

苏晗忽然间就什么兴致都没了,只剩了忧伤。楚云铮是让他过来告诉她蓝静竹身上的疑点,她不想听了,也不需要听了。如果她连这两个男人的话都质疑,那她在这王府还能相信谁?想弄清楚蓝静竹这个人的底细,不愿意处处提防,不过是心里留有一丝奢望,想留下一个可以常来常往的朋友,不愿意承认相府里的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肖复见她做起了哑巴,惑道:“不问我什么?”

“不问了。”苏晗叹一口气,“我知道怎么做。”

“那最好不过。”肖复起身,“告辞。”

“慢着,”苏晗拦下了他,“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苏晗指了指他手里的酒壶,“不离你手的酒壶。”

肖复走到她面前,将酒壶盖上,放在桌案上,笑,“方才大意了——在王妃面前喝酒,实属无礼,甘愿领罪。”

他的笑更让苏晗难过,拿起酒壶,她抬头看着他,“你想多了。酒这东西,惬意时可纵情,可若不离左右,便会伤身,心里的不快也只有更深。”

肖复对上她的视线,看到那双明眸中发自心底的关切、担忧。缓缓地吸进一口气,错开了视线。

苏晗用了商量的语气,“日后少喝,好么?”

肖复转为面无表情,退后一步,“多谢。告辞。”

苏晗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又敛目看了看案上的酒壶。也只能管这一时,以后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随手将酒壶放在多宝阁的高处,回了凤仪宫。

肖复离开王府,思忖半晌,发现自己今日没事可做,只得回了府里。自从成亲后,他便觉得自己连睡个安稳觉的地方都没了——还是没习惯,有人和他分享属于他的一切。

走进书房,手自有主张地伸向置于案头的酒坛,拿到面前,手在酒坛上拍了拍,又放了回去。近来的确是喝得太多了,人整日里像是游走于云间,双脚落不到实地上似的。

“将军。”门外响起香绮潇的声音。

肖复身躯向后,靠在椅背上,没应声,不觉得能和她平平静静地叙谈。

香绮潇却没因此离去,反倒径自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两名容颜俏丽的丫鬟,一个眼神灵动,一个神色冷漠。

肖复以眼神询问。

香绮潇语声柔和,有旁人在场,便刻意改了称谓,“妾身帮将军选了两名通房,将军看着可还如意?”

肖复神色转冷。

“将军细瞅瞅,不觉得她们眼熟么?”香绮潇嫣然一笑,“妾身看着,和那个人有些微的相似之处。”

“胡闹!”肖复目光变得锋利,语声冷凛,“你们下去!”

香绮潇并未因他的态度而生出怯意,继续笑道:“将军若是觉得还不够,妾身再去寻找更相像的。”

“夫人果然是体贴入微。”肖复说着,笑了起来,“我只是好奇一点,你要寻找多少人,才能为我拼凑出一个她?”

因了这话,香绮潇的笑一丝丝地隐没。

肖复加重了语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是江湖儿女!你是要逼着我休妻不成?”

话不多,却是字字如利剑穿心。

香绮潇眼中迅速凝聚起了雾气,“凡事涉及到我师姐,你便不是你了。”

肖复空前的暴躁起来,“凡事你都往你师姐身上找辙,她有你这等师妹,真不知是福是祸。”

“不需你休妻,我走就是!”香绮潇语带哭腔,语毕,转身夺门而出。

“那便走吧!”肖复脸色如冰,双腿抬起,将双脚安置在书案上。片刻后,终是压不下心里的怒火,双足发力。书案怦然倒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午间,楚云铮身在练兵之处,没能回来。苏晗独自用膳时,听红玉说起了蓝静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香居士走后,她便开始哭哭啼啼的。”

那又是一笔没头帐,苏晗压下了好奇心,没应声。

饭后,翡翠端来一盘葡萄,苏晗拈起一颗,送到嘴里,有点酸,倒还能接受,便边看账目边吃。

翡翠喜滋滋地问:“喜欢吃这个口味的?”

苏晗转转眼睛,明白了她那点小心思,抬手赏了她一记凿栗,“酸的辣的我都能吃的,跟了我几年,连这个都不晓得?用这法子试不出胎儿是男是女的。”

翡翠就有些悻悻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害口呢?”

“是啊。”苏晗也很奇怪。

翡翠怕她为这苦恼,便又开解:“奴婢这是多此一举,郡主怀孕至今,似乎也没害过口。”

苏晗释然一笑,“有作伴的就好。”

主仆三人都没想到肖复再次上门。

苏晗见他脸色奇差,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肖复语声还算平静:“潇潇赌气回了山里,我去接,你师祖和你师父不允。眼下,想请你知会他们一声——若是无意过了,也先回来和离,别这么拖拖拉拉的,着实烦人。”

苏晗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香绮潇怎么也和一些小媳妇儿似的,有了什么事就一走了之,她回的那地方,也的确是好,足以给她撑腰。两个人居然把日子过成了这样,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鉴于她和楚云铮以前的种种,知道夫妻之间什么事都是能被无限度放大的,且多半是不能诉诸外人的事情,便没问缘由,只是道:“你觉得你有错么?”

“一个巴掌拍不响。”肖复不是为自己开解的性子,直言道,“我今日火气的确是大了一些。”

他发火,也算是百年不遇的事情了吧?苏晗因此而笑了起来,“你既然这么说,我就帮你去把人领回来。”

“你让人传句话就行,不必亲自走这一趟。”肖复真正想说的是,她今时不同往日,安胎最重要。

“没事,我哪里是娇气的人。”苏晗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随即又解释道,“我师祖和我师父,都是护短儿的人,有哪一个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的性子?不和他们理论一通,他们才不会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