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时,一脸惊疑的明月小心翼翼的跟在那名太监身后走了进来,看着立在碧玉池边的郡主,唇微开,但又合上,什么话都不敢说。

这里,是雍和宫,她知道,这里是太子寝宫,她也知道,下午的时候,她就随着郡主来过。

但当时,她被挡在景璃殿门外,而刚才,她也照旧被挡在了殿外。

却没想到,刚刚这名她从未见过的小公公竟然宣她进来。

看眼前的情景,服侍郡主多年的她,自然知道是郡主宣她进来侍候她沐浴。

可是?郡主沐浴怎么会在太子的寝宫呢?

回到月颜宫时,她早就吩咐了下人备好了热水,随时等着郡主用呢?

明月心里一百一千个疑问,却也知道,不能问出口,很多事情,她只能看见,却不能记住,更不能有疑惑。

她自小伴在郡主身边,亦是在宫里长大的,自然知道皇宫的规矩。

压下心里所有的惊疑,明月上前一步,跪在池边,拂起宽大的衣袖,拭了拭池中的水,水温适中。

“郡主,可以了。”

当明月看着自家主子换上丝滑明净的天蚕冰绸衣衫躺上了那张…龙床时,惊的目瞪口呆。

一同和明月一起服侍着的四名宫女恭敬的行礼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只剩下呆立在那儿的明月和躺在床上已经恬静的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的阮心颜。

“郡…郡…”

“明月姑娘,就和奴才一起在外殿候着吧。”清细的声音压的极低,悦耳至极。

抬头看了眼前的太监一眼,明月微微一愣,被对方的秀美惊艳到了,随即眼中掠过一丝惋惜,可惜是个太监。

明月瞥了一眼床上的郡主,没听到她反对的声音,只能忐忑不安的跟着那名太监退了下去。

月儿悄悄的爬上了山头,夜,也渐渐深沉。

明月偷偷的瞄了一眼另外一旁站立在那儿四名和她一样挂着内侍腰牌的宫女,她们是太子的贴身婢女。

再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太监,瞄了一眼他身上挂着的腰牌,小嘴微微张大,眼中也有着惊讶,竟然是皇宫所有人都得罪不起的内卫?

这号人物,她早有耳闻,却从来没有见过。

听闻当年太子上云中城时,就只带了一名内卫。

莫不是,就是此人?

他是太子身边最为亲近和信任的人之一,在宫中,他的话,代表的就是太子。

莫袂对明月惊疑的目光,视若无睹。

明月猜的没错!

他,莫袂,太监,却是轩辕砚唯一带入云中城的人,别看他看起来清秀斯文如翩翩少年,实际上,他的年龄是两个明月加起来,而且,心狠手辣,残暴至极,是轩辕砚手中的一把厉刃,专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人。

时间慢慢过去了,明月也终于忍不住的打起磕睡,身子不由自主的倾斜,靠在了莫袂的身上,头如同小鸡啄米。

就在这时,轻盈无声的脚步,莫袂低下身子跪地,明月因为突然消失的依靠,从磕睡中惊醒,背脊莫名一冷,下意识的回头,看着背着光走来的颀长身影,脑子一时还有点没转过弯来,傻呆呆的盯着,眼睛也越睁越大,太子?

轩辕砚无视明月因为震惊而像根木头一样傻站在那儿盯着他的张目结舌,直接迈步进入内殿,随之莫袂以及四名婢女也都欲走入内殿。

“不必了,在外候着。”好不容易把阜国的事都处理好了,已是深夜,颜儿此时定然已经睡了,为了怕沐浴更衣惊醒她,他破例在景琉殿沐浴更衣了才过来。

莫袂眼中飞闪过一丝讶意,恭敬地出声:“是”

内殿内的明珠已经拿掉了,大部份的宫灯已经熄灭了,只留下几盏壁灯,安静,低迷。

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儿,轩辕砚黑眸中掠过一丝柔意,在床榻的另一侧,轻轻的坐下。

虽然他坐上床榻的动作,轻柔无比,但还是让向来浅眠的她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008养狼

“吵醒你了。”轩辕砚看着她因为初醒,还有些朦胧的眸子,低声道。

阮心颜盯着帐帷,沉默着,良久才幽幽一声轻叹,然后再度闭上眼睛,低低的说道:“舅舅想养虎?”

轩辕砚微愣,但很快就会意过来她在说什么,俊美的脸庞,有着慑人心魄的笑意。

“颜儿担心我驯服不了老虎?”

“不,我是担心舅舅养虎为患。”

轩辕砚手指似是无意识的缠绕着手边的秀发,但笑不语。

阮心颜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双眸幽冷:“颜儿倒是有兴趣养老虎。”

轩辕砚低下头看着她眼中的光芒,皱眉不语,好半天才轻叹:“颜儿…”

“你是我舅舅,却想带着我闯地狱,我不惧,但是…”

“我不确定这就是我的爱情。”

她和他一样,骨子里的偏执让他们对自己想要得到,不择手段!

而今,他对她,也许就如同前世她把对钟云山的迷恋错当成爱情,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先得到了再说。

但当那种迷恋过后,也或者说是得到了之后,那种迷恋会淡化,疯狂的心也会冷静下为,会思考,真的爱他吗?

尽管是她不择手段得到的,但钟云山却经不起她的冷静思考。

她不希望轩辕砚走她同样的路,等到有一天冷静下来,突然发觉他对她只是一种迷恋,而那时,恐怕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她不是钟云山。

她是阮心颜,一个连灵魂都被黑暗染黑的人。

如果牵了手,闯了地狱,却到头他发现,这不是他的爱情,那她陷入了,又岂会任由他抽身?

或者是她发现了他不是她的爱情,她也会抽身,到时,他亦不会任由她抽身。

两个人,必须死一个,另外一个才能活,或者都死!

“所以颜儿想考验我?”

绡纱帐帷挡住了本就低迷的壁灯,却遮不住两人此时脸上的神情。阮心颜淡然:“也在考验我。”

“颜儿想如何证明?”

“五年为限,如果五年后,我依然是你的爱情,而你也是我的爱情时,哪怕全天下人都反对,我也依然陪在你身边。”

“但如果颜儿走出去后,发现我不是你要的,而五年后,颜儿依然是我想要的,那又当如何?”

“那你只能永远是我的舅舅,我是你的外甥女,我不爱的,谁也不能勉强我。”迷暗的光线下,阮心颜宁静的双眼冷酷狠绝。

轩辕砚对她眼中的冷酷视若无睹,修长的手指缠着她的秀发,漫不经心的说道:“颜儿,我不介意给你时间去玩,但…你要的只能是我,五年后,你要神,我杀神,要佛,我杀佛,要魔,我杀魔,然后,我仍然拉着你下地狱,在地狱之火中焚为灰烬。”

听着他如此轻描淡写,却毁天灭地的话语,阮心颜不怒,反而嫣然一笑。

低迷的接近黑暗的光线里,她平凡的五官因为这一抹笑而变的妖治无比,如地狱最绝美的花在绽放,皎洁、妖艳、阴柔,静静的开放,却是血腥的味道。

轩辕砚伸出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脸,低喃道:“颜儿,你是来自地狱的佛,当日,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从我的眼中,由黑暗中的魔变成虔诚的佛,带着使命而来,让我成佛,渡我成魔。”

阮心颜低低的笑了,原来她他都看穿了彼此的灵魂,佛,魔只不过是一线之隔。

“不好奇吗?”

以他的深沉,又岂会看不出来她与阮心颜的相差,那是她整整二十八年的黑暗,又岂是短短三年可以铸成的?

“是佛,是魔,你都是为我而来。”

“太过自负可绝非好事。”瞥了满脸铸定的人,阮心颜挑眉道。

轩辕砚笑而不语,是自负吗?不,在她的眼中,他看见了自己。

看着他高深莫测的笑容,阮心颜伸了伸懒腰,再度合上眼睛,嘴角有着难以发觉的愉悦,她喜欢这样不需要猜测的暧昧。

看着她上扬的唇角,轩辕砚眯眼:“颜儿的好心情是因为将要离开?还是因为…我的自负?”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是我的答案。”这一刻,她把他当成男人来看,一个自负的让她心情愉悦的男人,这也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或许她终将不能成佛!因为她遇见了这个男人!

如果此时有人看见轩辕砚的神情,一定会惊愕于他眼中可以醉溺人人的柔情。

“颜儿,非去养虎不可吗?”五年的时候,很漫长,他已经成了她的魔,这对他来说,是何等的煎熬?他该阻止她的决定,把她藏起来,藏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这样,就不是让他成魔的她了。

“嗯,我还年轻,养些狗啊,虎啊,狮啊的,可以打发一些无聊的时间。”爱情,她这样也算不算是为爱情而成魔?

原来,人心,本就是不知足的。

前世,她只渴望自由健康的身体,哪怕是当个平凡人,她亦知足。

但现在看来,健康的身体,她有了,也曾经真的知足,她甚至愿意平凡,知足的过一生。

但为何,上天又让她渴望起爱情?

给她的爱情,却又是如此黑暗的?

“那…我们不养虎,养狼好不好?”轩辕砚在她身边躺下,试探道,那只虎虽然他不放在眼里,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公的。

“养狼?”阮心颜轻笑。

“是啊,养狼,还是只狼崽,多有趣。”最重要的这只狼崽还不能窥探她,所以他不介意改变自己多年的计划。

“改养狼,你牺牲得多大啊?”这个男人啊,还真是舍得。

“怎么会呢?一只老虎而已,让狼吃了,也就吃了,以后我再养。”他不可能留一只公虎伴在她身边,所以别说一只虎,就是一只狮,他也得想办法让人吃了。

沉默了片刻,阮心颜才出声:“好,那就养狼吧!”

轩辕砚眼中掠过满意的笑意,两人云淡风轻的谈话下,是无与伦比的残艳与毒烈般的唯美,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拉开了序幕!

009不值

夜,黑暗无比,星光,月辉都被黑暗笼罩,天地间,仿佛只有黑暗。

行宫偏殿,华丽,却没有一丝人气,只点了一盏壁灯,微弱的灯光,根本就无法照亮宽敞的内殿,更无法照亮角落里,全身倦缩着,双手抱膝,头埋在两腿之间的人。

低低的轻笑声从他嘴里传出来,在寂静幽暗的内殿越发的苍凉。

倦缩在那儿的秦不值动了动,埋在两腿之间的头抬了起来,稚嫩的脸庞有着嘲讽,还有着入骨的恨。

他知道这一次他输了,不是输给了大皇兄,也不是输给了轩辕砚,他是输给了自己的年轻,如果,如果再过十年,不,五年,五年就够了,他一定不会输的如此凄惨。

他定能斩荆断棘,清除所有的障碍,让昔日给了他痛,苦,恨的人都通通臣服在他的脚下,他的恨,他的痛,要用血来洗清。

他要伫立在天间最高处,而不是今天这个可有可无,连草芥都不如的十皇子秦不值。

不值,呵呵,不值,他的命连在阜国皇室,比蝼蚁都不值。

天色,渐渐亮了,秦不值眯眼,今天就要回阜国吗?

从浩国京城到阜国苍都,走陆路约莫二十几天时间,海路半个月,或许这就是他生命里最后的时间了。

他的命现就捏在秦或手中,他对他起了杀心,就算回到苍都,也不会有人救他。

父皇不会,其余几个皇兄,恐怕巴不得他死。

秦不值眼中有着讥笑,看着室内一点一点亮堂起来,他知道,天亮了。

挣扎着从地上起身,一个晚上下来,双腿已经麻木的毫无知觉了。

“十皇子…十皇子…”

当秦不值努力坐上椅子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太监小忠推开门,慌乱的冲了进来。

“放肆!”秦不值看着小忠冒冒失失的冲进来的样子,怒斥出声,再怎么落魄,他也有他的骄傲。

“奴才该死。”小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惶恐出声。

“什么事?”秦不值沉声问道,一大早,什么事能让小忠急成这样?小忠是他身边唯一一个服侍的人,他对他没有信任,没有感情,便也不会厌恶。

“回十皇子,浩国太子请十皇子进宫。”

秦不值惊讶的起身,一时忘了腿上的麻木,呯地一声,重重的跌坐回椅子上,急切的出声:“你说轩辕砚请本皇子进宫?”

“十皇子,您的腿…”

秦不值凌厉的目光一扫,小忠后面的话不敢再说下去:“奴才该死,奴才帮您盆热水来敷一下。”

金銮大殿上,静的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仿佛能听见。

满朝文武大臣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震惊的魂飞魄散,事实上,不只是他们呆了,就连坐在宝座上的浩国皇帝也愣是半天回不了神。

秦不值想过无数个可能,但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完全呆住了。

反倒是一旁的秦或在听闻轩辕砚的话后,从椅子上跳起来,失控出声:“你说什么?”

那张漂亮的脸蛋此刻扭曲的可怕,狠狠的瞪着站在一旁的轩辕砚。

轩辕砚微微一笑,对秦或脸上的扭曲视若无睹,平淡的再次重复着他下达的炸弹,炮轰在场所有人的心魂。

“郡主看上了十皇子,不知十皇子是否愿意娶心颜郡主为十皇妃?”

“轩辕砚,你疯了…”

秦或狭长的眸子,此时不再是多情的眸光,射出如同毒蛇一般令人感到阴冷和恐惧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姿态闲适却难掩狂放恣意的轩辕砚。

和轩辕砚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对他骨子里面的阴毒,他秦或当然心知肚明,他和他各取所需,各自利用,从来没有所谓的信任可言。

但,他不敢置信,一夜之间,轩辕砚突然改变主意,违背他和他之间的协议?他言而无信,他不奇怪。

他不敢置信的是,究竟是什么原因?

竟然让轩辕砚愿意把他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难道忘了,他付出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打入了阜国内部。

他突然抽身,整盘棋都乱了,损失惨重的不只是他秦或一个人,还有他轩辕砚。

轩辕砚微笑,却未入眼,俊美的脸上尽是淡漠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