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乔晚惊讶地发现,这位杀马特兄弟总是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她,眼里透着淡淡的怀念。

“……每次前辈看我,我总觉得前辈在透着我看另一个人。”某天,乔晚终于忍不住,一针见血的指出。

梅康平倒也不掩饰,淡淡道:“想到你老子罢了。”

“我……爸?”

梅康平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终于难得露出了点儿属于长辈的神思:“乔晚,你与他十分相像。”

“但他天资远胜于你。”

乔晚诚恳地表示:“……我觉得前辈这一点就不用单独拎出来说了。”

梅康平出乎意料地摇着折扇轻笑了一声:“不过这一本正经的踏实性格却如出一辙。”

真是奇了怪,说起来这也不是苏不惑他亲生的,偏偏性子倒有十之八|九的相似。

探听别人的过往不是一件很有礼貌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乔晚心里却对这位原身的父亲十分好奇。

或许是看出了她宛如便秘一般的纠结表情,梅康平不耐烦地合拢折扇点了点桌面,嘲弄道:“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乔晚顿了一下,终于问出来了:“那位苏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问梅康平苏不惑是个怎么样的人。

梅康平脑子里立刻滑过了个两个大字。

“叛徒”。

他和苏不惑,或者说梅元白年幼相识,是一块儿比赛尿尿看谁尿得更远的交情。

可惜,从小,他就尿不过他。

据说,凡间有个十分蛋疼的俗语,那就是尿得远的姑娘嫁得远,而苏不惑他果然在某年某月,十分不客气地撒丫子跑了。

少年从小接触到的教育都是“为了魔域的荣耀”,别看梅康平脸上纹着这诡异的紫色妖纹,但少年的他其实还算是个世家公子哥儿,出生于钟鸣鼎食,诗礼簪缨的“梅家”,而长大之后,也顺理成章地做了魔域公务员,为魔域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魔域是他的家。

少年的梅康平一直想不明白,凭什么魔就是“邪”的,修真界就是“善”的了,他厌恶一切自诩正义的,擅自审判别人行私刑的正道,谁给他们的权利去审判一个人的善恶是非?

由于“魔域”是恶的,所以魔域就活该偏居一隅?那些大好的资源全让修真界给占了?

凭什么?凭什么,魔域只能灰溜溜地龟缩在贫瘠的蛮荒之地?

中二愤青小少年经常拉着苏不惑,怒而拍桌质问。

而他的同盟苏不惑也这么觉得。

后来,中二的愤青少年梅康平就不这么想了,他打算撸起袖子直接干。

于是两个发小,兄弟订下了一个约定,为了魔域的荣耀,冲。打过去,打下一片地盘,让大家能好好生存,不用再紧巴巴的过日子。

他修为比不上苏不惑,脑子却比他稍微好使一点儿,于是,一个专门主内,一个主外,两人共同辅佐着始元帝君,魔域的铁蹄很快踏碎了修真界的河山。

一盘散沙的修真界在铁桶一块的魔域面前,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也就在这时,他与苏不惑出现了分歧。

苏不惑觉得,够了。

而梅康平觉得凭什么?这些修士这么弱鸡,凭什么他们让了他们这么多年?

魔域前面是修真界,后面是一片无法跨越的无妄海,在这资源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族人甚至只能自相残杀。

这个天下,本来就是能者居之的。

既然他们满脑子只想着成仙,梅康平冷酷地想,那不如就把这些大好地盘让给他们魔域的子民来住好了,反正他们也不想成仙。

苏不惑说过,他是个认定了某种东西,就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角色,梅康平也这么觉得。

收回了思绪,梅康平握着折扇的手顿了顿,又忍不住多看了乔晚一眼。

他是看不起修真界的,觉得他们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而魔域最强。

面前这小混球将伽婴拉入战局,就打破了魔域与修真界还算平衡的局势,虽然他也没能完全放心妖族,但这下又要焦头烂额,重新考量和谋划。

梅康平气死了,被乔晚气个半死,愈发讨厌她,觉得乔晚和苏不惑一样事儿逼,净会给自己添麻烦。

而乔晚总觉得这位杀马特前辈,虽然看上去老不死,嘴巴又毒,脾气又坏,没耐性,看上去还十分之不喜欢她,但给她的感觉很像一只……咋咋呼呼的猫。

但只要掌握了“顺毛撸”这项技能,她与这位杀马特前辈的相处就十分和谐。

这项技能甚至还能用在裴春争身上。

这段时间,裴春争总会来看她,起初乔晚还有些紧张,担心要做点儿道侣之间要做的事,但少年却并未作出什么越界的行动。

一来,两人就并肩席地而坐,一个说得口干舌燥,一个垂眼听得很认真。

“大概就是这样了。”

“一切伟大的意志都要服从于同一个原则:我们要善良,要朝气蓬勃,要真实。邪恶只不过是一种空虚的东西,我们要为行善感到骄傲①……”

“我觉得善良是人类最美好的品质,这没有什么可为之羞愧的。”

最后,乔晚干咳了一声,结束了今天“人道主义”的课程,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少年。

裴春争这才从谈话中猛然抽回思绪,凝神端详了乔晚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嫁衣做好了,明天我就派人送到你这儿来。”

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攥紧了些。

这几天越接触,裴春争心中反而越动摇。

但没关系,仿佛自己在洗脑自己一般,裴春争强作镇定地告诉自己。

很快,很快,他和乔晚就要成亲了。

一想到没几日的合籍大典,他不由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胸腔中鼓动的心脏涨得满满的。

乔晚心里猛地突了一下。

嫁衣做好了这就代表着她时间快来不及了。

难道真要在这儿结婚不成?

今天的课程宣告结束,乔晚默默地等待着裴春争抽身离去,但不知道是即将要合籍了,没安全感还是怎么回事,少年破天荒地的没有动。

他犹豫了一下,从这宽大的描金玄色长袍中伸出了一截苍白纤瘦的手腕,他揪紧了她衣摆,沉默地抱紧了她。

额发低垂,将头深深埋入了她脖颈。

乔晚也犹豫了,缓缓地伸出手,安慰性地在少年脊背上拍了拍。

烛火幽微,两人无言地相拥了一夜。

一直到第二天一早,裴春争这才离开,虽然他打扮得一看就像嗑药磕多了的病态放浪的模样,但据乔晚所知,裴春争还是挺勤政的。

正如裴春争所说的,没一会儿,嫁衣就送来了。

嫁衣和乔晚在古装剧里曾经看到的嫁衣没多大不同,大红色,十分繁复

或许是“魔后”这个地位使然,面前这套嫁衣和乔晚看过的其他嫁衣相比十分庄重,衣领衣襟青色,袜子与腰间大带统统都为青色,勾有金线云纹和龙纹,腰间垂着珍珠等珠饰,霞帔下垂金玉坠子,腰背上有山川湖海与日月的纹样为饰,乍一看上去肃穆又华丽。

裴春争特地找来了几个侍女帮她换上。

不大自在地理了理最里层的鹅黄色袄子,乔晚愣了一下,讶异地问:“娇娇呢?”

仔细一想,好像从刚开始她就没看到小萝莉的身影。

眼前的侍女也怔了一下:“好像从今早就没看到她?”

“是被穆姑娘请走了吧?”

恰好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个通报声。

来者低眉顺眼道:“乔姑娘,穆……穆姑娘说,若您有时间,请您抽空她宫中一会。”

乔晚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

是之前那个叫穆笑笑的妹子。这几天这位妹子曾经企图来找她过不少次,但每次都被乔晚委婉地给拦在了宫门外。

当下连嫁衣也不穿了,立刻抓起了桌上的佩剑,在一众侍女震惊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讲道理,之前陪她妈看多了宫斗戏,乔晚不会傻白甜地认为这次邀请有什么好意,尤其是在试嫁衣这么敏感的时间段内。

乔晚一路拧眉快步和那通报的侍女走到了宫门前,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了。

“还请乔姑娘止步。”对方恭敬有礼道:“请让在下先行通报。”

乔晚脚步一顿,收了剑,虽然明知这是个下马威,却没多话。

结果那侍卫刚进去没多久又出来了,面露为难之色:“穆姑娘小睡刚醒,正在梳妆打扮,说是如今的模样不方便见客,还请姑娘稍等片刻。”

乔晚:“烦请这位道友回去告诉穆姑娘一声,请穆姑娘快些。”

又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宫门里传来的动静,

乔晚的耐心终于消磨殆尽。

紧跟着,在随行侍女惊骇的目光中,乔晚一步已经蹿了出去!

“姑娘留步!”侍卫断然冷喝,却被少女干净利落地给一脚踹出了宫门!

余下的侍卫立刻围了上去,乔晚脚步一转,仰身滑出去丈二远,脚步不停地一路飞奔。

“是……是你!!”还在殿内侍奉的一个侍女,一瞥见乔晚的脸,立刻尖叫了起来。

认出这是之前踹她的那位,乔晚面不改色也一脚踢飞了出去,手上同时一个手刀劈昏了另一个。

就这样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地杀到了殿内。

还在殿内梳妆的穆笑笑,惊诧慌乱地站起身,乌发垂落腰际:“乔……乔晚师妹?”

话还未说完,眼睁睁地看着乔晚一步跨出,眼神冷厉地一脚踹在了她腰上,穆笑笑立时被一脚蹬翻在地!

穆笑笑痛苦地惊呼了一声,冷汗瞬间跟着淌了出来,下一秒,又被少女给面无表情地揪起衣领提溜了起来。

“她在哪儿?”

反手撤出那把还未出鞘的剑,剑锋紧贴着少女纤细白嫩的肌肤,乔晚眼里迸射出一线冷酷的光,一字一顿地逼问。

赶过来的侍女已经彻底愣住了,做梦也没想到乔晚竟然这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结束了战斗。

看着这身穿嫁衣,风风火火,一脚踹飞了穆姑娘的乔姑娘,一众侍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果然,在凶残的战斗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有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茶花女》,是我很喜欢的一段话。

娇娇没事,宫斗不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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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渊

乔晚并不欲和这明显是拿了宫斗剧本的妹子多废话。

乔晚:“她在哪儿?”

穆笑笑抬眼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的冷酷的眼, 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少女咬紧了下唇,泪眼朦胧道:“乔晚师妹……你误会了, 我并无恶意的……”

乔晚:……这熟悉的白莲和绿茶的双拼芳香。

少女怯弱而可怜巴巴地宛如一只小仓鼠, 愈加反衬出乔晚这凶神恶煞的反派气质。

淡定地将刀尖往少女白嫩的脸上又抵紧了点儿,乔晚将反派气质贯彻到底地沉声问:“她在哪儿?”

穆笑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姑娘哭得可怜巴巴的,上气不接下气,结果再次被无动于衷的乔晚一脚蹬翻在地。

饶是乔晚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耐性快要用尽了,皱着眉, 憋着一肚子火,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地逼问:“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这种无效沟通的感觉糟糕透顶了, 乔晚抿紧了唇, 定定地想, 老让她想起被小组作业支配的恐惧。

就算圣人在这种只知道哭的无效沟通面前也没办法保持耐性。

穆笑笑猛地收住了眼泪,眼睫上还挂着一地泪珠,整个人滑稽地愣住了,那剑锋抵在了她喉咙前,刺出了血,仿佛再往前深一寸,面前的少女就能毫不犹豫地钉穿了她的喉咙。

乔晚拎起穆笑笑,往地上一砸, 抬脚又把她掀翻在地,面无表情道:“说。”

乔晚……是认真的。

穆笑笑颤颤巍巍地哆嗦了起来,看着乔晚眼里蹦出来的那两道冷酷的光,突然从心底涌出一股俱意,咬紧了唇,低着头,眼泪啪嗒嗒地往下掉,不敢抬头再多看她一眼。

这时候,穆笑笑突然明白过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乔晚做的那些事,不过是下意识地利用了乔晚对她那点顾念之情。

而现在的乔晚心底的那点儿顾念之情消散了个一干二净,在她看来,她和那些死在她剑下的人并无什么两样,有必要时,她甚至会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剑击碎她的丹田。

而乔晚也确实正如穆笑笑所说的那样,剑锋朝着穆笑笑喉口深入了一寸。

鲜血霎时间落了下来,凉意渗入肌肤,穆笑笑惊慌失措地避开了眼,鼻尖也哭红了,“她……她……她在沉沦渊。”

沉沦渊?

目光落在这明显忐忑不安的妹子身上。

乔晚眉头一动:“你跟我一块儿去。”

果然,穆笑笑浑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不……”

少女委屈地睁大了红红的眼睛:“我……我不去。”

乔晚:……

默默闭上眼,努力憋住想揍人的冲动。

突然手腕一转,收起了刀锋。

穆笑笑见状,立刻牵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裴……裴春……”

还没跑出几步远,突然被乔晚及时追上,反制住双手,后腰立刻又抵上了冷冰冰的刀锋,乔晚几乎亲昵地面无表情拍了拍少女的脸:“带路。”

穆笑笑几乎有些惶惶地抬眼又看向了面前这些护卫。

救……救救她……

但这些围观了一场宫斗的侍女和护卫,面面相觑间,却是没有一个敢上前的。

不是他们不愿意,主要是这位“魔后”太他妈剽悍了!!这要是寻常的后妃之间争风吃醋,他们也就上前拦了,但现在这上去明显是有生命危险!

要是这位魔后一不高兴把他们剁了……

魔虽然好战,但魔并不是缺心眼的傻子。

而且,凭心而论,比起爱耍这种计谋的穆姑娘,他们明显还是更中意这位一点儿。

穆笑笑攥紧了裙摆的手,一点一点地松了下去,随之沉下去的还有一颗渐渐冰冷的心。

没有人上前。

穆笑笑木着一张脸,任凭乔晚一手扶在她肩膀,一手抵着她后腰,带着她慢慢地走了出去。

一直到了她口中的沉沦渊。

一到沉沦渊,乔晚终于明白,这姑娘为什么不愿开口了。

这地方简直是个大型坟场。

一踏入面前这片土地,乔晚立刻就察觉到一点儿不大好的气息。

夕阳如血,血色铺染大地,枯草瑟瑟,到处散落着些不知名的骸骨和残破的佛像,累累的白骨几乎堆积如山。

而这一眼,乔晚甚至看到了个几个人从佛像的空洞的眼中“爬”了出来,这些人四肢抻得像格外的长,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光滑的白色皮肤,惨白的整张脸上只剩下了三个米粒大小的小孔洞,两个对称的是“眼睛”,还有一个姑且称之为“嘴”,如同爬行动物一样,手脚撑在地上,缓慢爬行。

像极了乔晚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潘神的迷宫》中的灰白骷髅人(pale man)

似乎察觉到了来访者,这些累累尸骨中,突然缓缓升起了些细长的,黑色的鬼影,这些黑色鬼影静默地,扭曲地注视着来访者。

和乔晚这段时间所见到的魔宫相比,这“沉沦渊”终于有了点儿魔域的气质。

目睹眼前这一幕,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蹿上了尾椎,乔晚心里发寒,几欲作呕。

这都是什么地方啊……

面前的这一切,对一个只看过些恐怖电影的女大学生而言,委实是有点儿刺激了。

这段时间的和谐相处冲淡了她的警惕心,甚至让她忘记了这是“魔域”。

乔晚眼神沉了沉,虽然看上去依旧不动声色,但内心却坚定了要离开的想法。

她必须,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儿是早晚的事。

心念电转间,乔晚面色微微一动,扯了扯唇角:“你想引我到这儿来?”

握着短剑的手紧了紧,乔晚面皮绷得紧紧的。

她很少生气,但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冷了心。

眼睫一扫,滤去眼底的冷光:“去,把她带回来。”

穆笑笑没动,眼角余光定定地瞥向了这还在爬行的骷髅人。

乔晚将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她抖得更厉害,一边抖,一边不自觉地往后退:“不……我不……”

“我……我没想到沉沦渊会这么可怖的。”

耐心耗尽,乔晚这个时候已经懒得和她再多废话了,一脚就被穆笑笑踹到了还在爬行的骷髅人面前。

还在爬行的骷髅人抬起眼,米粒大小的眼与穆笑笑的目光正好撞了个正着。

呼吸绵长。

“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