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坐在桌子里的时候,人人手里都拿着破布在做绷带呢。来求粥求药的人看了,也没有觉得这是受到了侮辱,反而觉得他们是真的需要这种东西。

于是就有人来找他们“谈生意”,问他们要不要旧衣,他可以送货上门,全都按斤卖。

“都是没有洗过,你们要是愿意要,我就送来。”

施无为等三人都觉得可以谈谈,毕竟他们需要很多绷带和医护用品。

可杨玉燕想到了洋垃圾,警觉的问:“你说的不会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吧?”

施无为:“……”

杨玉蝉:“……”

黄明曦:“……”

三个年轻学生都露出了被恶心到家的神情。

不过那个来谈生意的人竟然不以为意,还当杨玉燕也是懂行的,笑道:“您是个行家。我看您这也是收来的旧衣,我那里还有绸缎的呢,都一样价。您收回来洗洗蒸蒸,一样可以用,要裁要剪都行,不少人都去我那里买衣服呢,便宜。”

这些死人的旧衣拿回来光是消毒就是一个□□烦。

杨玉燕见这人也很诚实,说破了他也就承认了,也就没说难听话,道:“我们不要。您往别处转转吧。”

那人也没有多纠缠,说了声您发财就走了。

暂且不说三人受到多大的震撼,他们如此施粥施药施了十天左右,发现一个女人每天都来,她会把衣服带走补好,要是需要绷带,她也能又快又好的做好,一卷绷带两米长,她每天都能拿来五卷,可见家里有很多做针线的人。

有时她是自己来,有时带妹妹来。可她的妹妹每回都不是同一人,十天里,他们至少见过这个女人的六七个妹妹,这六七个妹妹都是差不多年纪,都是十五六岁。

一个家里或许会有很多孩子,但这些孩子的年龄差距会很明显,至少也要隔上一年。

杨玉蝉跟她搭话,问她家里有几个姐妹。

这个女人笑着说:“九个。”

过两日,她又来,却是想求他们给她一点大米好煮米糊汤。

杨玉燕他们施的粥是玉米粥,以玉米为主,放了红薯土豆,只有很少的大米。没办法,单独煮大米粥就吃不起了啊,这种杂粮粥还可以多施一阵子。

杨玉蝉问:“家里有孩子?”

这个女人笑着说:“对,我姐姐刚生了孩子。”

杨玉蝉就给她拿了半袋大米。

又过了两日,他们刚把粥摊支上,就在旁边发现了一个篮子。

里面放着一个婴儿。

那个天天都来的女人再也没有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施小草(BE,慎入)

“天, 这是哪来的孩子?”施无为熟练的把孩子从篮子里抱出来。

其他三个女学生全都敬仰的看着他。

刚才看到孩子,她们三个全都僵住了。

虽然她们是女人, 似乎被社会赋予了带孩子的天职。

但她们三个都表示这不是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有在小时候就帮着父母带弟弟妹妹的施无为, 唯一的一个大男人,对这个孩子表现出很熟练的样子。

幸好幸好。

不然她们三个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孩子好像有人管了, 杨玉燕才开动僵化的脑筋,左右张望了一下。

他们选择施粥的地方是一个空无一人的街道口, 没有挨着大路,只有旁边远处有一排低矮的民居。

这里离他们的大学不远,他们觉得这样比较安全, 就是遇上什么抢劫的, 不管是抢粮食还是抢女人,他们都来得及跑回去,不然喊一嗓子也能把学校里的人叫来。

基本上哪怕是流氓都知道不要惹学生,因为学生都是愣头青, 不知轻重,很容易搞出人命, 而且学生打架很喜欢一拥而上, 打退了能再引来更多的人, 很麻烦。

学校, 就是一个愣头青集合地, 连宪兵队和日本人都不想招惹的地方。

杨玉燕没有找到人影,他们的家伙什还摆在地上没有架起来。

那个放孩子的人就算躲着,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杨玉燕问施无为:“这孩子是男是女?”

会不会是重男轻女呢?

施无为正在摸孩子的小肚子, 笑嘻嘻的说:“哟,肚肚是鼓的,吃饱了。”然后很熟练的伸手摸屁屁,干的。

他说:“是个男孩。吃饱了,拉过了才送过来的。看来送孩子来的人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来,算好时间才把孩子放到这里。”

杨玉蝉叹气:“男孩子也扔,可能家里养不起吧。”

施无为把篮子里抱着孩子的被子拿出来看,摇头说:“孩子用的被子还不错,是新棉花,也没有补丁,不像是穷人家。”

能专门用新布新棉做孩子的襁褓,这不是穷人,穷人舍不得,也没有这个钱。

黄明曦看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睡着也很乖,问:“他几个月了?”

施无为托着孩子的头,说:“我看,不到一个月。”

孩子咳嗽两声,声音又小又弱。

施无为赶紧再把孩子用襁褓包好放进篮子里。

杨玉燕说:“今天先不施了,咱们先回去,给这个孩子做个检查,再商量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几人收拾收拾,又把板车原样拉回去了,孩子的篮子也放在车上。

回到学校,先去了医务室。

这里因为要准备帮助妓-女,已经屯了一些药物和清洁用品。

几人进来都很自觉的洗手,穿白大衣,戴口罩和手套,然后才把孩子抱出来。

孩子还睡着。

先秤体重。

施无为今天的任务就是抱孩子,因为三个女孩子都不会抱,就由她们三个负责准备实验工具,记录实验数据。

施无为把孩子放进盘子里,杨玉蝉一个个往上加砝码,最后黄明曦记录数据:“四斤五两。这是不是有点轻?”她记得她小弟弟生的时候都有六斤重。

但大家都对正常婴儿应该有多重不知道啊。

接下来是用听诊器听心肺音。

虽然大家都时常互相拿听诊器听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可病人的心跳和呼吸是什么样,他们还是不知道。

学校医务室没有病人留床啊,只要确定生病都送到医院或中药馆去了。

杨玉蝉听一听,说:“是不是跳的有点小声?感觉不是很有力。”

黄明曦听一听,也觉得心跳声很弱,“会不会是他还太小了?”

杨玉燕也听不出来。

只好先记下来“心跳有些弱”这种话。

然后数心跳,这个计数就人人都会了,听着心音看时间数次数。

黄明曦:“一百一十四次。小婴儿的心跳都是这么快吗?”

不知道。

杨玉蝉说:“我看,我们还是应该先把他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

杨玉燕说:“也好,我们真的想的太简单了。”他们准备了药物,却忘了准备一个医生。

但送去医院前,还应该给这个孩子洗个澡。

不过担心他身体弱,泡水洗容易生病,几人就打来热水,用被子包着,给他擦了个澡。

这个小孩子应该是出生时洗了个澡,后来就没洗了,身上一层婴儿的皮垢和油垢,热水一激,味道十分的刺激,像是一个十几年没洗澡的大汉身上的汗酸味。

最近天又热,三个女生都受不了,都跑了,只剩下仿佛鼻子失灵的施无为洗完了澡,还给婴儿换了块布包着。

襁褓和篮子都收起来了:需要消毒。

施无为说:“他背上起皮疹了。”

杨玉蝉:“是不是痱子?”

她走过来要看,施无为让了一步,不让她靠近,他摇头说:“不太像。”

他的记忆力是很优秀的,看过的东西基本八成都不会忘。这个孩子背上的红疹很像他最近为了翻论文找到的那些资料中的一个染病的人身上的疹疱。

杨玉燕看施无为脸色不对,立刻拉住杨玉蝉。

三个女学生都做好准备要帮助妓-女,她们都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困难。所以这时,三个人瞬间就都明白了这个孩子可能会有的问题。

幸好他们在进医务室的时候都做好了防护。

杨玉燕说:“黄明曦,你留下进行消毒。我们三个带孩子去教会医院。”

黄明曦咬着嘴唇,跟着他们到门口,紧张的说:“小心点。你们带够钱了吗?我这里还有点。”

杨玉燕:“放心吧,我们都有准备。”

三人不能穿着白大衣去医院。所以又换了一遍衣服,将孩子包好,给他用手帕临时做了一个小口罩戴在嘴巴上。

施无为:“我带上点草木灰。”

他竟然用草木灰现给孩子做了一个尿布兜子,这样孩子拉了或尿了,直接就有草木灰兜着,可以马上清理干净。

要是不考虑草木灰是不是干净的问题,这还真是方便快捷呢。

三人出校园,坐上黄包车,直奔教会医院。

教会医院是法国人开的,悬挂法国国旗,以前还挂着英国国旗、葡萄牙国旗,现在又挂上了日本国旗。

但没有中国国旗。

医院大门现在已经有了保安守门,许多来求医的中国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可是外国人却可以直接进去。

杨玉燕三人一看就是中国人,所以一脸黄胡子的保安就过来拦他们。

要来教会医院,杨玉燕早就把十字架戴上了,这还是张妈以前去教堂白拿的呢,木头十字架。

杨玉燕上前用法语说:“我们要进去。”

幸好她还记得怎么说!

保安是个法国人,听她说法语,态度好了点,但看了一眼抱孩子的施无为,指着他说:“你可以进,但下人不能进。”

杨玉燕:“……”她的语言储备不足了!倒是有一句她会,可是不敢说!

杨玉燕:“他是我的丈夫。”

杨玉蝉听不懂,还好。

施无为膝盖一软。

法国人再看了一眼抱着孩子的施无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路了。

三人成功进入医院。

幸好医院里头倒是不像外面那么狗眼看人。

护士看到他们三人进来,连忙过来,不过一张口就是英语。

这个护士明显是一个中国人。

但她看到杨玉燕几人是中国人,却还是用英语说:“您好,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杨玉燕没有难为她,也用英语说:“我需要一个对婴儿的病很有经验的大夫。”

护士马上推荐了威廉大夫,并亲切的领他们去威廉大夫的办公室。

医院里的病人显然不多,所以威廉大夫还是挺轻闲的,他在抱着护士跳舞。陪他跳舞的护士是一个外国人。

两人甚至还喝了酒,桌上摆着酒杯。

不过看到病人进来,那个护士就走了,威廉大夫也马上客气的请他们进来说话。

威廉大夫:“哦,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可敬的小姐。”

杨玉燕没有隐瞒,说:“我捡了一个孩子,我担心他可能会有一些疾病,所以想带他来检查一下。”

威廉大夫看到她胸口的十字架,也在自己胸口划了一个十字,还拿出放在桌上的一本旧圣经用手按着:“您真是一个善良的天使。请让我看看这个孩子。”

杨玉燕虽然对这个喝酒的大夫有许多不放心,但现在也只能相信他了。不过,幸好他还是靠得住的。

施无为把孩子放在诊床上,他让护士关上窗户和门,并打开了灯,施无为打开襁褓,把孩子的背翻过来让他看。

威廉大夫皱起眉,让护士拿酒精来,然后他就直接上手去摸那些疹块。

杨玉燕这才看到,孩子的后背上是大片大片连起来的红色疹块,从背部到腿,屁股和大腿上都是,连小腿上都有。

威廉大夫翻看了一遍,然后用护士拿来的酒精消毒双手,坐下望着这个孩子说:“不管您是从哪里捡来的,我必须告诉您,这是一个魔鬼的孩子。”

杨玉燕心里已经有数了。

虽然妓-女文化在西方国家很普遍,连绅士们都把逛妓院当交际,但主流观点中,几乎都把妓-院和妓-女当成是邪恶之地,是滋生罪恶的地方。

她说:“我了解了。这个孩子他危险吗?有救吗?”

威廉大夫摇摇头,虽然在说一件悲伤的事,但他的坐姿很放松,他靠在椅背上说:“我很遗憾。但他的母亲应该就已经染了病,然后才生下了他。他活不了多久了,他的身体里都是病毒。”

杨玉燕:“他身上的是什么?”

威廉:“梅-毒-疱-疹。”

三个人在来之前都已经有了准备。

施无为重新把孩子包了起来。

杨玉燕:“他还能活多久?”

威廉:“那只有上帝知道了。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他下一刻就会死。您可以把他扔在垃圾堆里。”

杨玉燕:“或许我可以给他一个坟墓。”

威廉叹了口气:“您是一个仁慈的小姐。”

为表敬意,他特意起身送他们出门。

三人抱着孩子走出来,在医院大门前,他们看到了那个在施粥的地方见过的女人,她被黄胡子的保安拦着,躲在角落里,一直伸头往里探看。

看到他们时,她露出渴望又充满希望的神情,然后转身跑了。

杨玉燕难过的说:“她以为我们能救他。”

施无为抱着这个仍在睡觉,或者是已经昏过去的孩子:“我们回学校吧。”

这个孩子在这天晚上停止了呼吸,他在最后喝了杨玉燕从小红楼拿过来的奶粥,在张妈的指导下,她才知道给婴儿喝奶,不能喝纯奶,要加面汤或米汤。

在学校的预定墓地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墓。施无为说:“我家好多人都死了,我把我弟的名字给他吧。”

杨玉蝉:“你弟叫什么?”

施无为:“草头。”

墓碑上最终刻上了施小草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巧儿(虐,配角往事)

巧儿今年十五, 是姆妈从河边捡回来的。

这话,她不信,可也没办法。小时候才想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大了就不想知道了。

她亲眼见到姆妈买孩子, 也见过姆妈卖孩子。

来卖孩子的有人贩子, 也有亲生父母, 背着个筐,到门前把筐放下,把上面的干草扒开,从里面捧出个孩子来。

她见得多了,就不做找亲生父母的梦了。

楼里有十个姑娘, 都是最年轻漂亮的时候, 小的十一二, 大的十七-八, 这个年纪的姑娘,哪怕穿着最便宜的棉布袍子,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能把客人引进来。

她不到十岁时一直住在厨房里, 跟四五个女孩子一样年纪的住在一起。她没有见过更大的姑娘,楼里脸上有皱纹的女人, 只有姆妈。

她长得不太好。姆妈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嫌弃的说:“小时候长得还行, 怎么大了,这腮帮子就发起来了?越大越不好看。”

她害怕得很,怕让姆妈给赶出去。

可姆妈也只是在她九岁时就把她从厨房赶出去, 让她去楼里侍候了。

楼里的姐姐们侍候客人的时候,她们就站在帐子外看着。

姐姐说,姆妈有春-宫-画,不过很少给人看。

姆妈说:“给她们看书干什么?都不识字,看也看不懂。就让她们在屋里侍候,亲眼瞧瞧怎么侍候男人,瞧多了就会了。”

其实,她是识一点字的。楼里的姐姐们教她看黄历,黄历上有字,她慢慢的也能认识四五十个字了。

黄历上常有宜嫁娶的好日子,姐姐们到那天就尽量穿点红衣服,好跟客人开玩笑,讨赏钱。可私底下,姐姐对她说:“进了这个楼,嫁啊娶啊的,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楼里的客人不多,但每个姐姐的床都不会空着,总有人在上面。

那些男人有穿绸的,也有穿布的,还有衣袖上有补丁的。

他们有年轻的,但还是年纪大的多,头发白了,路都走不稳了,上了床还会折腾人。

巧儿看得多了,再看这条街上的男人,总觉得都不像好人。

她们在屋里不止是为了学本事,也是为了保护姐姐们。

楼里的房间都没有门,只有帘子。

巧儿站在屋里,眼睛不错珠子的盯着床,有的客人喜欢这样,有的客人就想叫她出去,这时她就要撒娇耍痴,不能出去。

姆妈说:“碰见打人的,把你姐姐打出血了,或是拿绳子腰带往你姐姐脖子上缠的,或是掐脖子的,赶紧叫人!”

总能遇上跑楼里来一边睡女人一边打人的。

巧儿叫过,也听别的屋里的女孩子尖叫过。只要楼里一有人叫救命,门口的姆妈就赶紧叫人往楼上跑。

姐姐救回来了,哭得厉害,一边哭一边骂。姆妈坐在床边一起骂,一边骂一边劝。

姆妈:“都是没用的货!不舍得打自己家的女人,就到楼里来打人了。”

巧儿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打人啊?”

姆妈:“男人想打就打了,他们拳头痒痒啊。打了老婆,娘家人要来的。打了楼里的姑娘,赔点钱就了了。在哪里受了气的,也来这里撒气。”

姐姐搂着她哭,说:“我们才值几个钱?三块五块的,还比不上酒楼里的一壶酒呢,他们打就打了。”

巧儿越来越怕这男女之间的事了,这事只有男人喜欢。

她最喜欢下雨天。下雨天客人就少。

没有客人了,她就跟姐妹们坐在门槛上往外看,看行人淋了雨,看小贩湿了货,边看边笑。

都不是好人,活该他们倒霉。

在他们的楼对面有两家店铺,一家是卖药的,一家是卖棺材的。

姐姐坐在楼上,从窗子里看外面,对她说:“也就这样的店才不嫌我们晦气,肯跟我们做邻居。”

巧儿这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另一条街上去买点心、做衣服,为什么这小小的巷子,长长的街,除了楼子,就是这两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