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隆犹自发着呆,维罗妮卡奇怪地叫了他两声,见他不应,正要伸手去拉,这时送尤里伯爵一行离开的工作人员走了回来,看到他们,便打招呼说:“伦纳德,什么时候来的?维罗妮卡!我们都担心死了,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没事吧?”

维罗妮卡淡淡地向他点了点头,伦纳德笑道:“没事没事,我刚好碰上了,有惊无险。”他指指安隆:“没见过吧?安隆·卡多,就是萧伯爵的二公子。”那人眼中一亮:“啊,听说过,原来您也到我们署里来了吗?您父亲可是我最崇拜的人呢。”

安隆有些尴尬地回应,眼光斜向大门口处正在上马车的人影:“那位就是尤里伯爵吧?”

那人脸上带着淡淡的感伤,谨慎地道:“没错,他是来听取调查报告的。这真是太悲惨了,可怜的小尤里先生,我前天傍晚还看到他陪着妻子散步,他们的孩子非常可爱。真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歹徒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快抓到凶手的,免得有更多的人受害,这也是我们安全署的职责。”

安隆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大概是安全署给出的官方解释——某个凶徒犯下的罪行,这位安全署人员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所以才没向自己透露实情。

伦纳德拍了那人肩膀一记:“斯威尼!他是我们自己人!”他挤了挤眼,“这回就是他送维妮回来的。”

那被称为斯威尼的男子微微吃了一惊,紧盯着安隆不放,让他好不自在,过了一会儿才收起目光笑道:“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萧伯爵阁下的儿子!请原谅,我不是有意骗您的,我们对外只能这么说,总不能让外头都知道小尤里先生是我们的人吧?”

安隆轻轻点了点头,的确,让外界知道贵族中有安全署的密探专职打听贵族间的秘事,一定会引起大风波的。毕竟,连伯爵之子、法政署副署长秘书这样的级别的人都是安全署安插的探子,那整个上流社会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不过,他也有些不解,那位出身显贵的表妹夫,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一条路?

他这样问了,伦纳德先开口:“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国家,他不能参军,又没有什么专长,凭他的身份,正好能为安全署做事。”

斯威尼却有些明白安隆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他是小儿子的关系吧?他无法继承家业爵位,家人只让他当个小职员,要想出人头地,就只能靠自己闯了。我听说尤里伯爵退休前一直想要插手安全署的事,可惜没能成功,小尤里这样做,大概也是希望能凭功劳争取高位,好一圆父亲的梦想吧。老实说,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这件案子结束后,小尤里至少也能在我们署里得个不错的职位,比他副署长第二秘书的名头好多了。刚才尤里伯爵单独听我们陈述实情时,非常伤心,后悔以前太过忽略小儿子,居然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

维罗妮卡飞快地扫了安隆一眼,冷哼一声:“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为了长子而忽视小儿子,活该他难过!居然还妄想染指安全署?”

安隆皱着眉看她,斯威尼也道:“维罗妮卡,你不该这样说一位伤心的老人,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自从他退休以后,就再没有过那样的心思。你这话说得太过份了。”

维罗妮卡不屑地撇撇嘴,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伦纳德干笑着打圆场:“好了,斯威尼,你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吧?我们就不打搅了。”斯威尼也合作地点点头:“那么我先失陪了。”他淡淡地向维罗妮卡道别,倒是很郑重地向安隆行了礼,方才走回办公室中。

安隆小声道:“维罗妮卡!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说?”维罗妮卡紧紧抿着嘴,不说话。他叹息一声,道:“算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要回卡多家一趟。”维罗妮卡睁大了眼:“你回那儿去做什么?”“我刚刚想起小尤里太太就是米拉贝尔夫人的甥女西尔瓦娜,她不幸去世,我想回去安慰一下夫人,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你…”维罗妮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你疯了?!以前就算了,现在你跟伯爵大人见了面,也该知道你跟你母亲这些年受的苦,都是那位夫人搞的鬼吧?不去质问他们已经算不错了,你居然还要去安慰她?!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这几年过得太舒心,想要再重温一下被人冷嘲热讽的滋味。”

“维罗妮卡!”安隆无奈地看着她,眼角飞快地瞄了伦纳德一下,后者刚好对墙角爬过的一只蚂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安隆只好把维罗妮卡拉到一边小声说:“有哪一个女人会无怨无悔地接纳丈夫的情妇和私生子呢?米拉贝尔夫人并没有这个责任,但她还是容忍了我们的存在,让我们过了二十年富足的生活,还给了我受教育的机会。无论她做了什么,如果没有她的仁慈,我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并不是毫无怨言,但也不会忘却她的恩情。”何况他心里很清楚,父亲多年的不闻不问才是母亲悲伤的源头,就算当中有误会的存在,也不能抹杀父亲不负责任的事实。

==================我是来到卡多家大宅的分割线====================

米拉贝尔·卡多今年已有五十岁了,但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一头金色的秀发高高盘起,明蓝色的丝绸长裙裹着依旧修长匀称的身段,全身上下,除了胸前的一根镶蓝宝石的怀表,没有一点首饰。她相貌极美,肤色白晳,脸上带着淡淡的冷傲,曾经明媚动人的蔚蓝色眼眸现在却如同一潭死水般,不见一丝波动。

安隆在她面前不敢抬头,这位昔日的伊东城第一美人,即使年华老去,也依然是伊东城第一美妇人。他每次见她,都不敢直视她的面容,有时甚至还会疑惑不解,父亲为什么要疏远这么一位绝色的妻子,却看上了自己那位相貌勉强算是美丽的母亲呢?何况米拉贝尔夫人并不是草包美人,她懂得多国语言、知识丰富、多才多艺,又精明能干,一向是父亲的最佳贤内助。

按捺下心中的疑问,他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便静静听候吩咐。米拉贝尔淡淡地点了点头:“你有心了。事情我也听说了,丧礼的事尤里家会办妥的,我们会以西尔瓦娜娘家人的名义帮点忙,这件事就交给管家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他不必多事,安隆顺从地应下了,心里打算过后去丧家问候一声。接着又是一番问候和寒暄,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告辞,米拉贝尔却忽然说出了一番让他吃惊的话:“伯爵阁下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你要改回萧姓,我没有意见,已经吩咐人去准备文书了,商行的人就在大厅里等着,有什么话你就跟他们说吧。”

“改回萧姓?夫人,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安隆不解,父亲什么时候送了信过来?

“他没跟你提过吗?那你现在知道也一样。我打算把你的姓改成‘萧-卡多’,算是让你记住卡多家给予你的东西吧,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米拉贝尔冷淡地站起身来,“我累了,你去吧,以后你就独立了,不必再来看我。”说罢就慢慢离开了房间。

安隆满心疑惑地来到大厅,果然看到两个人站在那里,穿着打扮跟先前见过的那位老管事十分相似,一看到他,便高兴地走过来问好:“您就是二少爷吧?我们正在等您,有好消息要让您知道。”其中一人取出一份文件来:“这是为您申报身份的文件副本,正本已经送到户政厅去了,想必两天内就会有正式批文下来,到时候您就是萧家的少主人之一了。”另一人拿出一袋金币:“听说您在城里并没有住所,我们经理已经备下了一栋房子,您有空不妨过去看看。这是您这两天的零用,等正式批文下来,我们会再送些过来的。”

这两个人都十分殷勤亲切,但安隆只是干瞪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实在太突然了,父亲是什么时候送信来的?信上又说了什么?他很高兴能改回父亲的姓氏,但“萧家的少主人”和那些金币又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安隆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黑发蓝眼、与他年龄相近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这正是他的兄长依隆,又名萧云龙,是父亲萧天剑与前妻所生的嫡长子。

依隆停在他们三人面前,打量了安隆几眼,皮笑肉不笑地问:“回来了?你都听说了吧?父亲真是大方,是不是?”安隆没作声,只是恭谨地鞠了一躬,当是问好。

依隆似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嘴角翘了翘,便转过头,冷冷地扫了两个商行管事一眼:“怎么?那么急着来巴结,还当着我的面,难道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别忘了,就算多了个二少爷,继承父亲家业的人还是我!”

其中一个管事忙笑着解释说:“您误会了,大少爷,我们只是听说二少爷过来了,才到这里听候吩咐的。我们只是依照伯爵大人的意思做而已,绝对没有对您不满的意思。”

依隆脸色有些阴沉,死盯了那管事几眼,才冷笑一声:“你们果然很能干啊。”他伸手掂了掂那袋金币,转脸对安隆笑笑:“份量不轻嘛,看来你运气不错,弟——弟——,快收好吧,这够你用很久了。要知道,不是每个有名望的家族都愿意让私生子与合法子嗣享有同等待遇的,虽然你无法继承家业,但每年都有钱拿,可比很多真正的贵族子弟都要强呢。凭着父亲的声望和财富,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能舒舒服服享受一辈子了。”说罢假笑一下,便高昂着头往楼上去了。

两名管事相视一眼,轻声对安隆道:“二少爷不必把大少爷的话放在心上,自从伯爵大人离开,商行的事务都是经理先生亲自打理的,做任何事都有规矩。大少爷不太习惯我们的做法,所以常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没错,二少爷,这些都是伯爵大人和经理先生的一片心意,您可别辜负了。不管大少爷说什么,您是伯爵大人的儿子,这些都是您应该享受到的。”

安隆却只是瞪着那袋金币,脸色越来越难看,抬脚就走,丝毫不理会后面两人的呼喊。

这是什么意思?兄长又是什么意思?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那种态度…那种态度…

还有,那两个管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应该享受到的”?他从没有奢望过这种东西!无论是财富、权势还是声望,他从来没有过要沾父亲光的意思,为什么他们要这样说?!

他觉得心里好象有一锅开水在沸腾似的,却又没法把热气散发出来,郁闷得很,不知该如何发泄。

接下来的两天,他心中的郁闷更深了。史诗英雄兼传奇伯爵萧天剑承认私生子身份并为他请求贵族封爵的消息传出,整个伊东城都议论纷纷。户政厅很快就把安隆新的身份文件办了下来,安隆·卡多正式改名为安隆·萧-卡多,而国王那边也接着赐下了爵士的头衔,皇家骑士队发来邀请信,欢迎他的加入。

安隆面对这些,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他听到别人的议论,都把他说成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幸运儿,全大陆最有福气的私生子,不但被家族正式承认,还马上就获得别人梦寐以求的财富与地位。许多身为非长子的贵族子弟都对他十分羡慕;有女儿的家庭打听到他已结婚生女,还大叹可惜;有些好奇心重的人则到处打听他的住处,想要上门拜访。

他一直缩在安全署中很少见人,也很少外出,才没被人缠上,只是安全署中的人,不认识他的还好,认识他的见了面都爱恭喜两句,伦纳德总爱打趣他,而斯威尼,则开始帮他盘算着申请一个总署的文职,体面而又安全的那种,比如后勤科或资料室之类的地方。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长了二十七岁,之前也没人对他有那么大的兴趣,怎么一听到他得回萧姓,就都改变了态度?

维罗妮卡冷笑道:“先前的二十七年里,那位夫人隐瞒了你的存在,大多数人都当你是卡多家的养子,所以对你没兴趣。现在当然不一样了,萧家正式承认了你呢。再说,现在五月节刚过,人人都很无聊,有了上好的谈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安隆紧紧闭着嘴,沉默以对,内心其实早就燃起了熊熊怒火。他最受不了的,是别人把他当成一个一无是处却意外走了好运的纨绔子弟,仿佛将他这二十七年来的努力都通通抹杀掉了。财富、地位、声望,这的确是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绝不是依靠别人的赐予!

他现在最想要的,是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他不是别人议论中只依靠父亲的庇护得到财富地位的无用之人。

他没有想到,机会那么快就来了。

副署长莉亚夫人召见了他。当他进入她的办公室后,有些意外地看到房里还有一个陌生人在。

这是个看不出有多大年纪的男子,一头白发,但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他神情淡漠,见到安隆,只是轻轻点头示意。莉亚夫人介绍说:“这是麦洛里先生。”

情报分析科主管麦洛里,人称安全署之脑,深居简出,是署中的传奇人物。

安隆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有一种感觉,他马上就要遇上一件会影响他一生的事。

简单的寒暄过后,莉亚夫人很快进入了正题:“我想知道你现在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计划,是否还愿意听从安全署的指派?我听说皇家骑士队已经向你发过邀请函了,你的决定是怎样?”

安隆答道:“我并没有脱离安全署的打算,一切都听从您的指派。至于皇家骑士队,我已经拒绝了,我认为那里并不适合我。”那里的人,与其说是骑士,不如说是一群穿着骑士服腰挎细剑到处粘花惹草的花花公子。

莉亚夫人与麦洛里对视一眼,继续道:“那么,我这里有一个任务,或许你会有兴趣,但如果你拒绝,我希望你走出这个房门后,就马上忘掉这里发生过的事。”

“是,您请说。”安隆直起腰认真听着,心中有些激动。

“小尤里先生的事,你也听说过了。因为他不幸殉职,我们需要有一个人填补他的空缺,这个人需要是贵族子弟,地位不能太低,要能接触上流社会人士,胆大心细。而且,吸取了小尤里先生的教训,我们希望这个人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经过考察,我们认为你符合这几项要求,而且目前你正是城中热议的中心,这时候进入社交圈子,是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

安隆怔了怔:“您是指让我接替他法政署副署长第二秘书的职位吗?可是我从没担任过文职…”

“不,不是这样的。”莉亚夫人摇摇头,“那个职位是他家人安排的,如果不是尤里伯爵曾经担任过法政署署长,他也不会得到这个位置。你不适合做那种工作,而且那位副署长,正是赫达家的长子,这样太危险了。”

“那您的意思是…”

“皇家骑士队那边,你推掉了,但可以参加城卫骑士队。我们所说的接替,仅仅是在贵族阶层里安插人手,只不过你的任务,更多地侧重于赫达家而已。”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麦洛里开口了:“赫达家三子,是城卫骑士队的队员,他是赫达家家主上一任妻子的独子,在家中并不受重视。年轻人志向远大,梦想着能凭自己的努力获得家人的认可。想必你能和这个年轻人交上朋友吧?”

安隆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是:“既然他不受重视,那我接近他又有什么用呢?”

莉亚夫人淡淡一笑:“即使不受重视,他也仍然是赫达家的儿子,只要赫达家举办宴会或舞会,绝对少不了他和他的朋友。想办法跟他成为好朋友,并且尽可能加深你们的交情。我们想知道有哪些家族跟赫达家来往密切。这种叛国大事,没有别的家族支持,他们一家人绝不可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安隆心跳得有些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可是…我在安全署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也有人看到我坐着安全署的车进城,而且埃蒙那边,一定会通知赫达家的。”

“他还没来得及上报。”莉亚夫人轻笑,“昨天他的报告送来了,说是捉到两个叛徒,一个是他的副手,一个是驻守梅顿的人员,因为拒捕,都当场杀了。不幸的是有不知名人士在埃蒙身上做了手脚,可能是毒吧,我收到他报告的同时,他的手下也上报说埃蒙因公殉职了。我们都查过,他并没有向家族报告你的事。”

麦洛里也道:“显然,你父亲路过你工作的地方,意外发现了你的状况,心中愧疚,决定要作出补偿,就交待商行的人送你进都城,申请身份确认。半路上遇到我们安全署的人,出于萧伯爵与安全署关系的考量,你和商行的人庇护了我们的情报人员。来到伊东后,由于你和嫡母兄长之间相处得不太好,我们为了报答你先前的帮助,就让你在署内借宿,你也因此认识了不少朋友。”

他说完这一长串,眨了眨眼,安隆明白了,轻轻一笑。这番解释或许有许多破绽,但是…他愿意去尝试一下,冒冒险。为什么不呢?这里是伊东,他的任务仅仅是交朋友和打听消息,跟麦城情报站的人相比,跟刚刚牺牲的小尤里相比,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他要完全依靠自己去完成这项任务,如果他成功了,至少在安全署里,别人不会再仅仅视他为“萧伯爵的儿子”。

“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请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安隆心情平静了下来。

莉亚夫人与麦洛里对望一眼,都露出了满意的眼神。前者道:“我等会儿就让城卫骑士队给你发函。”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把妻子和孩子接过来,这样能减少他人对你的怀疑,而且妻子也能开拓另一种社交圈子。我听说,你的妻子,是一位很讨人喜欢的子爵千金。”

安隆沉默了,他脑中闪过小尤里丧礼那天,伴在其棺木旁边的两个小些的棺木,其中一个,是他那仅仅交谈过十几次的表妹。他深吸一口气,双眼直视莉亚夫人:“不,请让她们留在安全的地方吧,即使我不能陪在她们身边,至少她们是安全的。”

是的,他为了自己,选择了冒险,但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面对这些。他会尽力及早完成任务,到了那时候,他会把朵拉和明娜都接过来,一家人再也不分离。

(实在没精力再写一章了,原谅我吧…我果然不适合爆发…)

七十一、再入虎穴

太阳升起,空气渐渐炎热起来。这时候正是六月盛夏季节,烈日曝晒,热风带着沙尘刮到人面上,一不小心就是一嘴的沙,说不出的难受。明娜骑马在沙漠上急奔,两手紧拽缰绳,脸低低地埋进双臂中,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路。

她心里有些后悔,昨晚上出来时,因为担心沙漠里晚上寒冷,她就顺手把酒鬼的一件毛皮短袍偷出来了,却忘了带上遮阳挡风的斗篷。现在太阳晒得她头上几乎要冒烟,沙土又不停地往她嘴里灌,但她因为害怕被人追上来,不敢停下休息,只得短袍蒙住头,憋出一头热汗。

带的干粮和水都有限,又不知道中途是否会遇上什么意外,明娜不敢任意挥霍那些来之不易的食水,因此十分节省,连马也只是给一点点水,除了原本缚在马蹄上的草料,就没有再喂别的了。

明娜对马并不了解,也没有太多与马匹相处的经验,因此疏忽了。走了不到两天,那匹马就忽然闹起了脾气,原地打转,不论明娜怎么甩鞭子、拽脖子或是踢它肚子,它都不肯再往前走了。

明娜心里急得不行。她不知道现在营地里怎么样了,火势是否已经被扑灭,酒鬼有没有被烧死,也不知道那里的人是否已经发现她逃走了。要是现在他们追了上来,自己肯定逃不掉的!

明娜抽出匕首,打算马再不听话就给它来两刀,她曾经见过营地里的人用这种方法驯马。这时一阵热风吹来。马忽然嘶叫一声,驼着她往西边冲去,她吓了一大跳,忙抓紧缰绳想让它停下来。结果它象是疯了似的,竟然把她掀翻在地上。

她马上爬起来,顾不上一身地尘土。用嘶哑的声音大喊:“回来!快回来!”

马不听她的话,直接跃过沙丘。消失了。明娜连忙跑过去,七手八脚地爬上沙丘,顿时目瞪口呆。

前方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大片深红到发黑的山谷,峰顶尖耸,连绵不绝,但整个山谷中,连一株草、一棵树、一朵花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地生物,倒是谷中有一大片深蓝的湖水,看上去似乎十分清澈甘甜。

明娜忍不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头忽然产生了跑过去喝个够地冲动,但很快又警觉起来。

这么一大片山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从没听说过沙漠里有这么一个地方,而且,她刚才从西北方向来,根本没看到它!

那匹发狂的马正向湖水冲过去,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惨烈地嘶叫。明娜吃惊地看着它陷入沙子中,不停地挣扎着。但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转眼间,它周围的沙子都在往下陷,很快就埋过了马身、马脖,马只来得及再嘶叫几声,就被沙子淹没了。

是流沙!

明娜曾经听爷爷提过这种可怕的沙漠杀手,不禁暗暗庆幸自己被甩下来了,不然恐怕也要糟殃.只是她忍不住惋惜。少了代步工具。而且消耗完食水以后,也不能再吃马肉、喝马血了。难道又要去挖蛇和蝎子?

一阵风吹来,山谷渐渐变淡。明娜又一次瞪大了眼,看着那一片深红诡异的景色之后,隐隐透现出与周围一样的沙丘。

居然是幻象?!

明娜想起了爷爷曾经提过的海市蜃楼,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受到湖水的引诱,贸然跑过去,不然她跟那匹马就会落到同样的下场了。

在沙漠里,需要注意地不仅仅是毒蛇飞鸟和野兽,大自然中也有许多危险呢。

只是刚才看到的那片山谷,会是哪里的景色呢?

明娜回头拾起刚才被甩在地上的短袍和匕首,摸了摸身上的水袋和干粮,拍拍心口。她还记得当年和爷爷一起在沙漠里旅行时的教训,所以没有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马身上,真是太幸运了!

刚才被马驼着跑歪了方向,她重新根据太阳方位、影子以及风向,找回了原本的路。

没了马,只能靠自己走了,她踩着简陋的草鞋,忍受着鞋底下的滚热与不适,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白天虽然辛苦,但并不难熬,只是晚上却少了可以相互偎依取暖地马,她冷得有些难受,只能用短袍紧紧裹住身体,蹲下来休息一会儿,再借助星光赶路。

第三天的中午,在食水即将耗尽时,她终于遇到了人。狂喜过后,她还没忘掉要有防备之心,因此并没有鲁莽地冲上去求助,只是远远地跟在那些人后面,来到一个绿洲。

这个绿洲和她所见过的不太一样,中间的小湖周围布满了华丽的大帐篷,住的人既有衣着富贵的有钱人,也有服饰朴素的平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无数穿着暴露薄纱衣裙地年轻女人在帐篷间穿梭,送去酒食和玩具,还有些全身黑衣地大汉来回巡视,有的大帐篷里时不时传出大笑声,还有音乐夹杂其中,偶尔有几个满面油彩、打扮怪诞地人走过,引得孩子们凑近了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