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冲到梁浩宇的跟前儿,在梁笑笑惊慌地拽都拽不住的情况下,他手指指着男孩儿的鼻尖儿,那双猩红的双眸里盛满了愤怒:“你给我闭嘴!我说没说不许叫我爸爸!”

“爸爸。”梁浩宇不但没躲,他无措地抬起输液的手试图去握住那双曾经背他抱他的大手,只会不停重复道:“爸爸,我错了,你别不要我。你打我骂我都行。”

“你?!”梁柏生举起了大掌。

丁丽的姑姑蜷缩着脊背,她连抬头都不敢抬头,放在小腹处哆嗦的手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

“爸!”梁笑笑一把搂过梁浩宇,她也跟着弟弟一起仰头祈求地看着梁柏生:“不要,不要这么对浩宇。”

看着女儿那双泪眼,梁柏生像是忽然泄气般,他放下了胳膊。

也是在同一时间,毕月赶紧站起身,因为丁丽冲进了病房。

丁丽进屋就噗通跪地,她泪流满面跪着挪到梁柏生的腿边儿,想伸手拽下梁柏生的裤子,手都要触到了,又放了下来。

她看着又开始大吐特吐的孩子,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般说道:“老梁,我不求你原谅我。

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能解释。

你告我,让警察抓我,我都行。

可你不能不管浩宇,他是你捧在手心里疼了那么多年的儿子。

他没有爸爸,他真的只有你这一个爸爸!

我是在和你认识的时候和那个男人分手,咱俩结婚了,我才发现有的…我,我求求你了。呜呜。”

之前不想寻找答案,现在又迫切想知道真相的梁柏生,一把捏住丁丽的下巴,迫使和他对视,咬牙切齿道:“所以你生这个野种的时候回娘家?才说下地干活早产的?你们一家人都知道?都骗我是不是?!”

丁丽哭的呜呜淘淘,像是感觉不到梁柏生恨不得撕碎她,点了点头。又深吸一口气急切道:“离婚事你给我的钱我刚给我妈家盖了房子。我求你了,哪怕是管浩宇住院,就让他养好病也行,只要他好了,我就给他送我妈家,我随你怎么处置。老梁!”

九岁的男孩儿一边儿吐着一边儿听着这一切,听完他惊惶无措到还没吐完就喃喃道,只是说的那句话只戳疼了照顾她的梁笑笑。

“妈妈错了,可我要跟着爸爸。”

梁笑笑一把抱住无措的梁浩宇大哭道:“爸,我也求你了,别不要浩宇。他会毁了的!他去乡下怎么念书?”

医生实在是受不住这家人了,一出接一出,怒斥道:“这是医院,患者需要休息,干什么吶?!”

梁柏生也同时一脚踢开了挡路的丁丽,直至梁浩宇出院,他都没有再出现。

第四二六章 往下比比,才懂知足常乐(一更)

愤怒离开的梁柏生,浑浑噩噩地走在街头。

他再一次选择将难堪的一幕,留给碧玉年华的女儿。并且这次,他心里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笑笑,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老家的父母,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再婚成家的这十年岁月。

梁柏生忽然踉跄地站住,他看着街边一个男同志抱着个挣扎着不想上托儿所的小女孩儿,正在连哄再骗的,说急了还给那小丫头两巴掌。

他看着看着忽然泪中带笑,就隔着一条街傻呆呆的望着。

就像是看到了他的从前。

从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位父亲,到抱着襁褓中的笑笑很有一套,去了单位,同事打趣他身上有奶味儿。

慢慢的,十年,十一年,十三年,女儿长大了,他变的贪心了。

岁数最好的时候没选择再婚。

其实那十几年才是他最难的。

普通人,只有好好表现才能提干,他却一次次因为照顾女儿迟到早退,又当爹又当妈,怀里的孩子生病哭了,他一个大男人抱着孩子也哭了。

后来决定再婚时,梁柏生觉得他最大的错就在这里。

他犯了男人的通病,有丧偶的不找,非要再找个大姑娘,色令智昏到,他怀疑过他找的不是大姑娘。

可新婚当天,由于闺女大哭,他喝多了,他也想起了亡妻。

心情很复杂,觉得对不住。

最对不住的是,即使对不住,即使听到女儿哭闹,他心里却控制不住欢喜。

又当爹了。

女儿大了,在他看来必须要严格要求,必须理应谦让弟弟,浩宇是早产儿。

呵呵。

梁柏生想到这,忽地摇了摇头,他嗤笑自己。

不,不是早产儿,是因为那是个儿子。

再一次当父亲,他会当了,有经验了,也早就提干了,是位有能耐响当当的爸爸了。

他抱着扛着逗着,让儿子骑着,任何时候托举起梁浩宇,他都像是捧起一个希望。

十年间,因为两个孩子争宠、闹矛盾,吵过的架不计其数。

十年前,因为是丁丽生的,而喜欢这个儿子。

十年后,他可以容忍丁丽的一切无理,也因为这个儿子。

离婚时,他梁柏生选择孩子,不要存款,哪怕没有房子。

他下决心,四十多岁又能怎么着?可不再成家了,老哥一个就这么过吧。

别再贪心,心花眼花的他,可不能再苦了孩子们。

一儿一女,一个好字,他满足。

因为工作,实在是没时间围着锅台照顾他们而愧疚,可又因为看到那一双儿女越处越好而嘴上骂着,心里高兴的一塌糊涂。

可是现在,儿子不是他的,他的身上发生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路过的某位大娘踌躇着,被同伴给一步步拽离。

两个人边走边说:“那人怎么了?”

“谁道了?怎么哭那样了?”

梁柏生甩了把鼻涕,猫腰钻进出租车里时,俩眼通红,哭的让司机侧目。

“志荣,陪我喝一杯吧。我实在找不到人了。”

舅舅许志荣双手插腰,气的不行。

怎么的?你那个住院的破儿子又甩给你女儿了?

但是当梁柏生抬起肿胀的双眸,他又深吸一口气,憋回了气话。

这场酒喝的,喝到后来,梁柏生没醉,却想疯狂地去丁丽的老家把那新盖的大瓦房一把火点着,他骂着恨着,砸了家里的杯子,在他看来,丁家是世间最可恨的一家人。

也喝的舅舅许志荣想他姐想的潸然泪下。

喝的曾经的姐夫小舅子,决定丢人丢彻底吧,宁可当社会新闻上报了,速度很快,态度很决绝,一纸诉状递交了法院。

基于错误的父子关系对其抚养教育,要求丁丽支付抚养费,请求赔偿精神损害,梁浩宇归丁丽。

而另一头。

毕月一脸愁容地看着在走廊里急走的梁笑笑,屋子里丁丽哭,孩子又哭又吐。

梁父走了,医院催缴费了。

毕月拽住刚缴费完回来的梁笑笑,指了指长椅上的饭缸:“喝口粥。听话。”

梁笑笑本能地想摇头拒绝,可是她瞟了眼病房里,拿起饭缸咕噜噜地就开始喝,喝完一抹嘴说道:“月月,你快回去吃饭吧,下午还得上课呢。啊?不用惦记。”

啊个屁啊?怎么可能不惦记。

毕月抿了下唇,她都被眼前一幕接一幕搞的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笑笑,你听我说,你得…”

梁笑笑不等毕月说完摇了摇头,她直视毕月道:“我不知道以后会什么样,我现在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月月,浩宇他九岁,他还病着。

我还知道…”

说到这一顿,梁笑笑看了眼病房:

“我得把这些垃圾人清出去。我怕我干出泼妇那一套,这医院恐怕就得撵我们了。你走吧,我没事儿。”

毕月听到丁丽哭着对梁笑笑小声说:“谢谢。”

梁笑笑回:“滚,赶紧滚!”

毕月开车刚拐过弯儿,就看到毕成一脸不耐烦蹬个自行车,正好和她走顶头碰。

“你干啥去啊?”

毕成单脚支着自行车,不是好气儿道:

“你又干啥去了?你说我干啥去?爹让我找你去呗!

这都几点了?这都快要又上课了,你不回家吃饭还不告诉一声!”

毕成觉得自个儿倒霉透了。他姐一丢,他就遭殃。他娘骂他就知道吃吃吃,他爹推搡他出门去找。

你说他一俩车轱辘的,上哪去找四个车轱辘的?

他姐跟狗蛋儿那话才多呢,跟他不说话,他爹娘就跟没发现看不着似的,有事儿不问狗蛋儿,逮着他一起迫害了!

都说老大傻、老二尖,家家有个坏老三。他们家正好相反好吗?老大最不听话!

毕月话到嘴边儿想说“你跟谁说话呢?什么态度!”,可又咽了回去。

清了清嗓子,含糊了句:

“梁笑笑那有点儿事儿,我去看她耽误了。走吧?你上车啊?”

毕成蹬上车没搭理毕月。

毕月下了车还跟气哼哼的毕成主动道:

“再说找我干啥啊?你楚大哥不是在饭店干活呢吗?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有啥不放心的?”

毕成拽开饭店门直接就进去了。

毕月也无所谓了。她心思话了,管咋地,她这是亲的。

第四二七章 劳动改造(二更)

毕月是咋知道楚亦锋在饭店干活的呢?

源于早上她上学,开车顺便送她爹娘去饭店。

昨个儿被逮,烤鸭只有狗蛋儿给面子吃了小半只,其他人动都没动。

她爹娘也没提昨晚能气死他们那一幕,就是脸色不好看。

尤其是他爹撂下碗筷,蹲在院子里抽烟的背影,看起来好像可为她愁得慌了。

以至于这一大早上的,毕月是处于小心翼翼的状态,还挺纳闷她娘那么个性子,是怎么忍住几次话到嘴边儿又没说的。

大清早起来,她做了一家人的饭,跟狗蛋儿没话找话,收拾屋子刷一下存在感,等等一切吧,只因毕月寻思了半宿,这回觉得真是自个儿不对,不对那就好好表现吧。

结果还没到饭店呢,就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从三轮车上往下卸猪肉拌子。

这功夫了,想一块去了,终于有了默契。

楚亦锋洗手时小声跟毕月对暗号:“我劳动改造来了,争取宽大处理。昨晚你挨骂没?”

毕月摇头:“没。”

楚亦锋抢了赵大山搬菜运肉的力气活,那副积极表现的样子,弄的赵大山结完账倒有点儿无所适从了,不知道该干什么。

赵大山再看毕铁刚和刘雅芳都不是好气儿的,只会说一句:“不用,快放那,用不着你。”他觉得他得撤,似乎这里面有事儿。

所以当中午晚归的毕月推开饭店门时,看到的就是楚亦锋拿着个纸单子正在收钱找零。

刘雅芳紧蹙眉头:“你干啥去了?”

毕月和楚亦锋对视了一眼,才边往里面走边含糊回了句:“学校有点儿事儿耽误了。”

坐在收银台的毕铁刚,抬眼皮瞅了眼他闺女:“洗手赶紧吃饭。”

“嗳嗳,爹,我先打个电话。”

楚亦锋扭头看着他小媳妇进了休息间,都没说回头再看他一眼,又默默去了厨房,在油烟中对大师傅说:“给我匀个灶台。”

他准备给毕月做小灶,羊肉萝卜丝面鱼汤。

当当当连刀切红萝卜丝,水开捞出焯了一下的粉丝,又开始手撕羊肉,大掌揉着浓稠的面糊。

看的忙碌的大师傅还得频频侧目观察他。

楚亦锋当了一上午小工了,他也不知道该跟毕铁刚和刘雅芳说啥,反正就是有活就干呗。

他来之前就想好了,脸皮得厚,没话找话,没活找活。

要是他都放松不下来,那老两口更得拿他当外人,还得嫌弃他碍事儿。

这一上午,他贯彻的还算不错,当然了,别太在意细节就不会难堪。

比如刘雅芳带着服务员洗菜,他端盆倒水换水。几个女的擦桌子擦窗户,他墩地。

毕铁刚掏烟,他打火机马上递过去。没话找话问几句:“叔,几点开始上客人啊?一天流水能多少钱?”

几次想唠唠心里话,问问毕铁刚有没有其他兴趣爱好,但是又及时打住,觉得毕铁刚现在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明朗,怕过犹不及。

看毕铁刚费劲巴力的扒拉算盘,他上午还出门给买了个计算器。

结果未来老丈人打开抽屉,示意他看过去,一看,有啊,听着毕铁刚嘟囔句:“乱花钱。”

再加上毕月没准点儿回来,他是跟毕家人一起吃的。

席间未来老丈母娘也就说句锅里还有饭,吃完再盛,他盛第三碗时,狗蛋儿笑嘻嘻说他能吃,等再站起,毕成还伸手要接碗,真拿他当饭桶了,以为他要吃第四碗。

全是小事儿,可楚亦锋就是觉得毕月不在,他心理上很弱势。

那对儿老两口对他也没了以前见他的拘束、热情,更不用说拉他们去看升旗时的好态度了。

估计啊,楚亦锋直觉,曾经的好态度会一去不复返了。

总之,千盼万盼,毕月可下回来了,他和毕月还不能怎么多说话。

这一时之间还真有点儿泄气。

楚亦锋起炒锅倒油烧热,开始煸炒羊肉丝,微摇了摇头,心里又乐观地想着:也行啊,哥们这也算打入敌人内部了。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毕月拧眉问电话里的陈大鹏:“我小叔最近在忙什么吶?怎么打一回找不到人,打一回找不到人?”

老家跟去的陈大鹏,十五岁的半大小子被质问挺有心理负担,有点儿为难地说道:“那我跟你说,你别和家里人说?二哥不让告诉你们。”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说!”

“二哥前段日子都住院了,喝的胃出血。”

“他跑贷款,办审批手续,又盘了三个小矿。基本前一阵一直在市里来着。

完了手续啥的都办下来了,他也倒下了,医生说是胃溃疡引起的胃出血,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现在没事儿了,他昨天半夜上的火车,我这也是才回来。估计帮晚上差不多就能到京都了。”

毕月一愣:“回来了?”

陈大鹏叹了口气:

“说是回去催款。京都那面儿烟酒行账目不对。最近这一个月,干催汇不过来钱,二哥住院备不住也是一股急火…”

毕月对着楚亦锋端上来的面鱼汤,没等拿筷子呢,先叹了口气。

那表情,让频频观察他们的刘雅芳也是一愣。

楚亦锋这个尴尬啊。

本来单独给做饭就有点儿说不上哪丢人,结果毕月不麻溜吃,对着大海碗叹气。

干脆一屁股坐下,问毕月:

“怎么了?中午干什么去了?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