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良接走了吴凤,一路吹吹打打而走,从此以后,吴凤成了公孙门吴氏。

事起

嫁完了女儿的刘氏一个人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现在是身心俱疲,她的贴身大丫环玛瑙和珍珠两个人互相使着眼色,似乎都有话要说。

“别在那里用眼皮子打仗了,有什么事说。”刘氏半闭着眼睛说道。

“昨儿小孙姨娘的信到了,我们见太太忙着嫁大姑娘,就把信给留下了。”珍珠小声说道,小孙姨娘是个谨慎人,如果没有大事,是不会随便写信进京的。

“哦?老爷的信可有到?”吴凤成亲前三天,吴宪给女儿的礼物和信都到了,信里没说别的,只说一切都好嘱咐女儿到了婆家不要任性,好好侍奉丈夫、孝敬公婆。

“老爷没有新的信到。”珍珠摇了摇头。

“把夏芙的信拿给我看。”刘氏伸手拿到了信,拆开了看了——夏芙做丫环时的字在丫环里面就是头一份,做了姨娘又特意练过,蝇头小楷写得工整娟秀,只是信里的内容却让刘氏脸色越来越难看。

“太太…”珍珠试探性的问着…从太太的脸色看小孙姨娘的信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只不过丫环们的想法都是太太不在扬州,老爷的那位新宠在内宅里称王称霸之类的事,可是这样的事不会把太太气得手直抖,当初老爷独自先行赴任,有了新宠冯姨娘,太太在她们面前也只是一笑了事。

“琥珀,你悄悄出去告诉你二叔,让他准备船跟一应物品,大姑娘三天回完门咱们就回扬州,这事要悄悄的,不要声张。”琥珀的二叔是外院管事,这次跟着他们一起回了京城。

“是。”琥珀领命离去。

刘氏把信揉成一团,扔到铜盆里烧了…“珍珠,你吩咐二门上的人,等老爷的信一来,就直接送到我这里。”

“是。”

“打发人送信到安亲王府,让王妃派人把闵文跟锦丫头接走。”

“是。”

三天回门时,刘氏牵着女儿的手细看,见女儿面有羞色,气色极好,也就放心了,吴老太爷领着二儿子跟孙子们陪着新姑爷在前面吃酒,刘氏母女们在吴老太太的正房里说体己话。

“姑爷对你可好?”吴老太太问道。

“好。”吴凤低头说道。

“好就好啊。”

“婆婆可和气?”刘氏问道。

“婆婆规矩大,太婆婆倒是极和气的。”

“这样就好。”老太太和气就好办了。

老太太备了酒席,两个儿媳不用立规矩,都落座跟着吃了,吃完饭之后吴怡小声问吴凤:“成亲好吗?”

“好,好不好都要成亲,既然人人都要成亲,成亲自然是好的。”吴凤说道。

吴怡被她绕晕了,总归来说是“好”吧,“姐夫有通房吗?”

“自是有的,不过都是规矩人。”不规矩也不会主母才进门三天就不规矩,现在自然都是规矩的。

现代女人总说小三凶猛,古代这些合法小三们,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定义了。

吴怡不知道的是,某件小三引发的大事,已经发生了。

吴宪的信在吴凤回门第二天到了,刘氏冷笑着看完信,立刻收拾好了去了老太太处,关上门跟老太太谈了半天,回去就开始收拾行装,让儿女们也跟着收拾。

吴怡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丫环们已经行动起来把行李装箱了,本来她还觉得有时间,京里的特产什么的都没有买,雷娇这个好朋友也没来得及告别,幸好锦表姐…吴怡想到这里才想清楚,就算是吴家也不可能在不到一天的时间订好去扬州的船更不用说准备一路上所要用的东西了,难道母亲早已经知道了消息?

吴怡翻来覆去的在床上烙了半天的煎饼,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感觉刚刚睡着,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一阵吵闹。

过了一会儿,夏荷进来了,“七姑娘发烧了,太太刚让人请的大夫。”她表情平淡的说道。

刘氏的行程并没有因为庶女的生病而耽搁,她把吴柔留在了京中老宅,吴怡在走之前看了吴柔,她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嘴唇被烧得干裂。

吴怡之前怀疑吴柔是装病不想回扬州,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怀疑了,“你好好在京里养身体,病好之后或者回扬州,或是我们随父亲回京里,没多久就能再见了。”

“我想姨娘。”吴柔的声音小得跟猫叫一样。

“我会照顾好姨娘的。”吴怡拍拍她的手背。

后来整个吴家因为吴柔而狼狈不堪措手不及的时候,吴怡才想明白,一个敢对别人狠的人不可怕,敢对自己狠的人才可怕,吴柔敢为了留在京城而故意让自己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真生病发烧,后面出的那些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吴柔也许也被开了另一种金手指,如果不是扬州出了事,她就算是病得再严重,刘氏也有耐心等她病好再带她走,可是偏偏扬州出了事,刘氏无暇顾及她这个庶女。

某种程度上,吴怡不如她,吴怡是个只会随波逐流的,吴柔却是个不甘于命运的奋斗者。

扬州之祸一

吴怡他们从扬州到京城,坐船坐了整整一个月,从京城回扬州,却只用了二十天,在一些水路比较宽的地方,夜里船都不停,两拨船工宿夜不停的划船。

刘氏到了船上就恢复到了以往的淡定,依旧跟儿女们语气温和,没事的时候静静的坐在船里看书,指挥调度仆妇,佣人。

中秋节他们是在船上渡过的,在渡船上看着圆圆的月亮,一家人静静的坐在一起,远处的船上传来《春江花月夜》的曲声,吴怡躺在刘氏的腿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这一日天近傍晚,船终于到了扬州城,吴怡远远的就看见父亲穿了身便装站在码头等他们。

刘氏下了船,客气无比的对吴宪福了一福,“老爷怎么亲自出来迎了?实在是劳烦老爷了。”

“你们回来了,我怎么能不迎?”吴宪脸色还是一如往常,吴怡却观察到了一丝疲惫。

刘氏走的时候跟吴宪之间也很客气,但却透着夫妻之间的亲密,这次他们俩个中间却有一种冷气团,刘氏很生气——吴怡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扬州知府衙门正院,刘氏把丫环们打发走,坐在罗汉榻上喝茶,吴宪坐在她旁边,慢慢的剥着瓜子:“我已经把她锁在院子里了,没有事情不许她出门。”

“你这是干嘛?把她放出来,被外人知道了流言又做实了一成。”

“她——她死不承认这事跟她有关系,一口咬定说是她哥哥自己考的。”

“终究是秀才家的小姐…她不承认这事就对了,这事不光她不能认,老爷也要一口咬定了她哥哥是凭本事考的,这事不能闹大,一床大被掩了为好。”刘氏揉了揉额头,她能想到的吴宪未必想不到,只是骄傲的吴宪不能容忍自己被姨娘所骗。

这事说起来并不复杂,像是韩姨娘这样青春貌美出身良家的女子,上赶着去认识年龄比自己大一倍的吴宪,进了吴家的门做姨娘,一为权二为钱,说是为了感情——也就只有有中年危机倾向的吴宪信,只是那个时候没有这个名词罢了。

刘氏在扬州的时候,韩姨娘也就是小打小闹的争争宠,刘氏去了京城之后,她渐渐的就有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打首饰、做衣服、换着花样的点菜,这些都是小事,吴宪也乐得宠她,韩家的人也开始三天两头的登门了,摆的还是亲家的架式。

管家的是二姑娘、三姑娘,抚助的是王姨娘、大孙姨娘,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是王姨娘、大孙姨娘管家,两个姑娘看着学习。

一发现韩姨娘的这个苗头,大孙姨娘首先“病”了,躲回自己的小院不管事了,可是她能躲王姨娘躲不了,三姑娘是尊佛,摆设而已,真管家也真需要学管家的是二姑娘,王姨娘做为二姑娘的亲娘不可能把二姑娘丢下不管。

跟韩姨娘交锋了几次,都在吴宪的她还小,又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慢慢学之类的理由之下败下阵来,发现韩姨娘确实严重超出姨娘的应有支出之后,吴宪又拿了三百两银子交到公中,说是自己的私房,补上韩姨娘的亏空。

吴宪都这么偏心了,王姨娘还能怎么样?王姨娘从老太太身边倒夜壶的小丫头一直混到老太太最宠爱的大丫环,又被赏给了长子做通房,自然不是傻的,也就撂下这事不管了,只是冷笑着等着看太太回来韩姨娘的下场罢了。

冯姨娘本身就是韩姨娘的手下败将,小孙姨娘一心守着八姑娘跟九姑娘,万事不理,几次韩姨娘想要小小的刺她一下,都被小孙姨娘四两拨千斤的给躲了过去,韩姨娘知道了小孙姨娘的不好惹,倒没有继续跟她斗下去,只是缠着吴宪口口声声要给吴宪生儿子。

渐渐的也就有了专房之宠。

她一个人在内宅争宠的事,刘氏走之前就想到了,但是刘氏没有想到的是韩姨娘竟然胆大包天到敢插手外面的事。

韩家自从把女儿嫁进了知府家里做妾,韩秀才倒是唉声叹气了几天,韩秀才的妻子韩李氏可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到处的夸自己女儿嫁得好,姑爷有权有钱又有貌,韩秀才的儿子韩家诚更是美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临到要考院试也不复习,整天流连于青楼楚馆,别人一问他只说有了知府做妹夫,别说是秀才,就算是举人也是不难的。

韩姨娘的母亲、嫂子来看韩姨娘几次,除了打秋风拿家用、摆亲家太太、亲家嫂子的谱之外,说的就是韩家诚的前程。

“你哥哥本身是有才的,前几次院试不利都是因为有小人占了名额,如今有了知府做靠山,考秀才还是容易的,只是事情怕有万一,要是别人不知道咱们的关系呢?你哥哥的意思是让你跟姑爷要了名帖,他亲自去拜会主考大人,悄悄透个话,进考场之前心里也有个底。”

韩姨娘想着这事是小事,她也确实对自己家哥哥的学问有信心,当天晚上就对吴宪吹起了枕头风。

吴宪那天晚上喝了酒,只是嗯嗯的应了几声,就睡过去了,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谁知道韩姨娘是个胆大包天的,偷偷摸进了了吴宪内书房,偷了他名帖,给了自己的娘家哥哥。

她哥哥到了浙江学政杨昌兴那里云山雾罩的一说,得了杨昌兴的另眼相看,到了放榜时,她哥哥不止在榜,还考了前三名。

如果韩家诚只是考在末尾或者是中间,或者是他在考试之前低调一些,这事并不算什么大事,可是他考试之前太嚣张了不光乱说话,甚至私自提前制了几套秀才服,穿在身上招摇过市。

本来就有几个跟他一样同是童生,多年未考取秀才的同窗看他不顺眼,把妹妹嫁到知府家里做妾在读书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七月初七榜单一出,见到韩家诚果然榜上有名,甚至名列三甲,这几个人都怒了。

其中领头的姓齐,这位齐童生十岁就过了童生试,被人传为小天才,偏偏在考秀才上却磕磕绊绊,从十岁一直考到了二十岁,还是次次信心满满的考,次次落地,他至今未曾婚配,就是因为看上了当初未嫁的韩姨娘,只想着韩姨娘已经许了人家,嫁了人他也就死心了。

韩姨娘未婚夫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诚心感动天,终于机会来了,谁知道韩姨娘竟然嫁进了知府家做妾,他不忍心怪心上人,只是在心里想着定是知府以势压人,韩家诚为了攀伏知府卖妹求荣。

如今的事一出,更是做实了他的看法,当下在榜单下写了:妹为知府妾,兄换秀才身,韩门皆英烈,吾辈哪堪及。

这回不光童生们炸了,秀才们也炸了,他们自认都是正经的光明正大的出身,怎么中间就混进来一个韩家诚?再说了,你说你要走后门你自己花钱捐监生啊?一样能参加乡试,秀才考试本来就有名额限制,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你占了个名额是怎么回事?占名额就算了,还占了前三名,这下不服的人就更多了。

当下年景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要说缺什么,当然是缺茶余饭后的消谴,这事也就成了扬州城百姓们的谈资。

吴宪在衙门里听说了这件事的时候,这事已经被传是沸沸扬扬了,早已经有人把这事捅到了浙江巡抚衙门梁大人那里。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单单是简单的韩家诚中不中秀才的问题,而是他吴宪操纵考试的问题了,浙江学政更是亲自写信问他,怎么有这么不靠谱的舅兄,连的连浙江学政都要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因为这事被参,梁大人也说了,这事他只能暂时压下,若是扬州的童生跟秀才们都闹了起来,他怕也压不住。

吴宪看到学政的信之后,差点儿没晕过去,他以为韩姨娘提了一次他没有正面的应下,韩姨娘就放弃了呢,所以没有提她哥哥考秀才的事,没想到竟然先斩后奏了,甚至偷了他的名帖,他的名帖被妾给偷了,还给用了,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他不是什么海瑞之类的清官,他也会与光同尘跟同僚、前任一样的贪些、也会不走正规渠道做一些事,但这都是在他通盘的考量之后,才会做的,一个妾擅做主张为哥哥谋秀才位,简直是拿他当猴耍!

吴宪怒了,怒到要把韩姨娘休回家,幸好他还保有一丝理智,知道这事是被政敌给利用了,政客的头脑发挥了做用,只是把韩姨娘关起来,一天只许送一碗白饭一桶水,但是政客天生的多疑也让他越看韩姨娘越不顺眼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纳韩姨娘这事本身就是别人给他挖的坑,再说了,杨昌兴是三品的学政,自己跟他虽说是同年,但也不过是比点头之交强点,他凭什么这么给他面子?不但让韩家诚中了秀才还是前三名?

写信给刘氏早日回来是不得以为之,他想这事自己处理了,也就不告诉刘氏了,他宠妾惹出祸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他也怕这事儿耽误长女出嫁,可是事情越来越失控,越传越离谱,秀才、童生们越闹越凶,他知道这事瞒不住了,与其他被参了事情传到京里,不如他先写信跟刘氏把事情说了,他不知道的是小孙姨娘见事情不对,已经先他一步写了信。

扬州之祸二

吴宪把剥好的瓜子用手捧了送到刘氏跟前,刘氏瞪了他一眼,“都多大年纪了,年轻时玩的把戏还好意思耍。”他们初成婚时,不爱吃瓜子的吴宪,就喜欢这么剥瓜子给刘氏吃。

“我这不是给你赔不是呢嘛。”吴宪讪讪地说道。

“你也真狠心,把人家花一样的姑娘关起来不说,一天只给一碗白饭一桶水。”

“我都想直接把她休回去了,再说了你不在家,内宅不太平,若不是把她关起来,她跟外面再串连传话怎么办?”外面的事吴宪不是没能力的,他自然能摆平,内宅的事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啊,要是刘氏在家,不用说别的,韩姨娘一个妾能接近他的内书房?

刘氏自然知道他这种一信全信,一疑心的话树叶掉脑袋上都怀疑是有人故意扔的的性格,也是这种性格让吴宪在官场上无往不利,她知道这次吴宪是彻底疑了韩姨娘了。

“罢了,还是我去看看她去吧,你们男人想事就是不周全,你宠了她那么久,难免有人攀伏过去,也难免有人恨了她,万一有人见她落了难往死里祸害她,她或者熬不过去,或是想不开出了人命,传到外面去就是咱们杀人灭口了。”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吴宪还是不想让韩姨娘死的。

“你们男人就是爱的时候恨不得宠上天,厌了的话恨不得踩下地,哪会想那么多,韩姨娘的家人你预备怎么样了?”

吴宪讪讪地笑了,“我已经派人安抚过韩家诚了,让他一切如常,也已经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他了,至于那个带头闹事的齐童生…我已经想到法子对付他了,只是还不到动他的时机。”

“韩姨娘的老子娘跟嫂子呢?”

“我已经派茉莉带着周妈去传话了,以韩姨娘的名义把他们接到了郊外的庄子里,看起来了。”

“老爷把事情料理的这么周全,我也就放心了。”刘氏点头,其实她有更好更妥帖的法子,但是这种时候她是不会强出头抢吴宪的风头的,再说吴宪的手段虽然会比她狠辣,未必不是斩草除根的好法子,她现在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看好内宅就行了。

“唉…夫人这一离开三、四个月,我才知道这内宅离不了夫人啊。”吴宪又讨好地给刘氏倒了杯茶。

“你不拿好话哄我,我也会帮你把内宅的事料理干净,只是韩姨娘伺侯你一场,你真舍得?”

“不过是个玩意儿。”吴宪嫌弃地说道。

一夜夫妻百日恩,刘氏冷眼看吴宪,这个男人表面上温润如玉,对谁都和气温和,实际上心狠起来最是凉薄不过,只是自己有强硬的娘家,有争气的儿女,他又是最重规矩面子的,她又时刻警醒着自己,他们夫妻才能够善始善终。

当天晚上吴宪歇在了刘氏这里,他们虽不是年轻人了,但是久别依旧更盛新婚,自是甜蜜无限,刘氏午夜梦回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忽然想到了京城三月三天上放飞的风筝,还有那些放风筝的人,她自己选的路,她至今不后悔。

吴怡回到了自己在扬州的院子,躺在床上看着床上顶上的蚊帐,这才有了回家的感觉,京里的老宅对她来讲更像是住的地方而不是家。

留守的秋红自然是一五一十的把扬州老宅发生的事说了,从丫环们的角度看这件事,自然别有一番感触。

“韩姨娘看着精,实际上是个傻的,太太难道永不回扬州了?她就在这宅里吆五喝六的,每天不是嫌茶不醇就是嫌菜不好,真不知道她在家里吃的是什么,整日在厨房里点菜还要挑三拣四的,给的赏钱又少,厨房的吴六嫂子恨死她了,我说出来不怕姑娘犯恶心,每次吴六嫂子都要在她的菜里吐口水。”

吴怡听了差点后悔自己回来的时候没防备的喝了碗酸梅汤了,“她不会在我们的吃食里也…”

“吴六嫂子全家都是几辈子的老人了,自然是忠的,当然不会在姑娘的吃食上动手脚,她这也是气不愤,韩姨娘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了,太太都没她那么挑剔,这府里的下人倒有一半看不起她,倒也有别的姨娘院子里的想要攀她的高枝,凭白的惹人笑话罢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可怜没看清自己位置的人,可是如果不是吴宪那么宠她,她也不会这么快就得意忘形,别的姨娘之所以受宠也不会出大格,是因为她们从小就是丫环,这内宅里的事看得比谁都清楚,再怎么持宠生娇也无非是争些吃食衣料,姨娘们要是不娇一些,为自己争一些,能被下人们踩死,为自己的家人谋事也无非是多谋点商铺管事之类的职位,几辈子的家生子了,还能再图谋到哪里去?

韩姨娘不同,她是秀才的女儿,识文断字,家里面受的教育也是夫荣妻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自然会为自己的家里人谋更大的利。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是姨娘,行事要低调,再说秀才功名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实在不算什么事,她慢慢的再磨磨吴宪,吴宪亲自去操作,自然不会像这次这么显眼,再说了,吴宪嫌麻烦的话也大可以拿钱给韩家诚,捐个监生出身。

吴怡的哥哥们都是以监生的身份直接进学的,不是因为考不上,而是不想去挤那个名额,要知道古时候的秀才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小的县一个县一年才十个名额,朝廷又有恩萌的政策,只不过恩荫也未必荫所有儿子,吴家就是只有吴承祖、吴承宗得了恩萌,剩下的哥哥们全都是捐的监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做官人家就有了不与小民争秀才名额的潜规则,不是走恩萌就是直接给儿子捐出身。

偶有去考的,也只不过让儿子提前去感受一下气氛,考不考得上没人在乎。

再说韩姨娘这事透着某种蹊跷,从秋红的话里来看,她再受宠在下人里也没有什么根基,守吴宪内书房的不是吴宪的心腹也是太太的心腹,怎么就让一个姨娘随便的进去了偷拿了名帖?

韩姨娘背后还有人!

刘氏的想法跟吴怡不谋而合,但是她不会像是吴怡一样只是想想罢了,她的想法跟吴宪类似,府里有内奸,内书房不比别的地方,重要的东西太多了,如今却有了漏洞,更可怕的不是被偷了名帖,而是之前有没有丢过东西,到底丢了多少。

吴宪在事发之后已经把所有内书房的人全都关进了柴房,日夜审问,但这些人都一口咬定了此事与他们无关,突破口就只能在韩姨娘那里了。

吴怡早晨给刘氏请完安,呆在她身边撒娇凑趣就是不肯走,她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韩姨娘惹出的事可大可小,古代大家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出了事可没有只找事主麻烦的,家眷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这事吴怡是高度重视的,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古代宅斗现场。

“你这猴儿,就是想看热闹是吧,走吧,让你看看西洋景。”刘氏摸着吴怡的头发说道,在她的想法里吴怡日后嫁的丈夫肯定也是做官的,家里也肯定少不了小妾通房,让她跟着看看怎么处理这些事也没什么坏处,今天她要做的事也没有不方便让孩子看的。

刘氏抱着吴怡坐着软轿去了韩姨娘的院子,比起之前的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似的热闹,这里此时更像是冷宫,花草满院子的疯长着,没有人去打理,甚至连青石板路上都在砖缝里长出野草来了。

韩姨娘的房门被铁链子紧紧缠了三道,又用铜铸的大锁锁得紧紧的,只在旁边窗户上抠开一个孔,递送食物和水。

看守韩姨娘的两个婆子本来正在厢房里喝茶嗑瓜子,看见刘氏来了赶紧的迎了过去跪地磕头:“老奴给太太请安了。”

“钥匙在谁那里?”

“在回太太,在奴婢这里。”其中的一个长脸的婆子,从腰上解下来一把钥匙。

“把门开开。”那婆子赶紧把门打开了,门一开,里面一股尿骚味夹杂着霉味直冲鼻子,“把韩姨娘带出来吧。”刘氏可没有勇气进去。

吴怡看着里面的情形,只见目光所能及的桌椅板凳都是光秃秃的,多宝格上一点摆件也没有,像是被扫荡过一次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吴宪防备韩姨娘利用这些东西自杀,韩姨娘目前还死不得。

“太太,韩姨娘躺在地上晕倒了!”那个长脸的婆子进去没多大一会儿就冲出来了。

“把韩姨娘挪到厢房去,快去请大夫。”刘氏后退了一步说道,“你们也去搭把手。”刘氏示意自己带来的婆子们也去帮忙。

韩姨娘很快被抬了出来,因为是被被子蒙着的,所以看不清身上什么样,头发上早没了那些闪亮的首饰,只是凌乱得很,脸瘦得只剩下一小条,苍白腊黄的可怜,幸好她年轻底子好,本身长得眉目清秀,没达到不能看的程度。

“去给她换身衣服好好的擦洗擦洗,你们也真是的,老爷脾气不好,你们也跟着起哄,就这么对侍你们姨娘?”刘氏大声的说道。

韩姨娘这个时候幽幽转醒了,看见刘氏不由得哭了,“太太…太太可你回来了…”

“别哭了,你在厢房安置好了我去看你。”刘氏拍拍韩姨娘瘦得像是鸡爪子的手。

早有人把刘氏母女带到了东厢房喝茶,东厢房因为一直空着,倒也保留了些韩姨娘得宠时的风光,处处透着精致,吴怡暗暗对韩姨娘的境遇叹息了一声,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出来当姨娘,就像现代那些做着富贵梦的女孩子似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过了两刻钟左右,有婆子过来报韩姨娘已经收拾好了,正哭着说要见太太,刘氏牵着吴怡的手去了西厢房。

于无声处听惊雷

擦洗过换上雪白的里衣的韩姨娘,见到刘氏就挣扎着要从床上下地给刘氏磕头,刘氏快走了两步把她按回床上,“雪萍你不必这样。”

“太太…太太我冤啊…真不是我偷的名帖啊。”韩姨娘哭成了个泪人儿,“不信你去问我哥哥,真不是我亲手把名帖给他的啊,我哥哥是个傻的,根本不认识那人也敢接名帖,真以为是我给他的,就拿出去显摆了,不是我偷的,真不是我偷的啊。”

“那你哥哥能指认那个人吗?”

“他只说了是个脸有点黑的婆子,多的也不记得了。”韩姨娘还是不停的哭,“我也是读过书认得字知道礼义廉耻的,替自己的哥哥跑功名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我跟老爷提也不过是被家人烦的,想着提一提老爷一驳,我也就有话说了,我真的没有偷名帖啊。”

“唉…你哥哥不认得那个人,这事就麻烦了…”

“太太…我被人这么冤枉,竟然还有人说我在外面有奸夫,我拼着命活下来,就是为了等太太,太太最是慈善英明不过的,定能还我一个清白,现在这样,我就是死了也不能闭眼啊。”

刘氏小声地安慰着她,吴怡在那里疑惑着,韩姨娘跟刘氏是你死我活的情敌关系,韩姨娘就这么信得过刘氏?是了,在吴宪已经厌弃她的情况下,刘氏是韩姨娘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根本是不信刘氏也得信了。

她正这么想着,韩姨娘说着说着又晕了,有眼尖的丫环尖叫着,“姨娘流血了!”

吴怡一看,韩姨娘雪白的里裤上,缓缓的渗出血来…这回韩姨娘有的可不止是救命稻草了…

刘氏带着吴怡避了出去,大夫很快来看了诊,韩姨娘果然像是吴怡猜的那个怀孕了,而且已经三个月了,这孩子实在是命大,竟然这么挣腾着居然只是怀相不稳罢了,一碗安胎药下去,竟然止住了血。

刘氏让人把吴怡送回了自己的院子,很快盘算了起来,韩姨娘怀孕了,为了吴家的子嗣她都要得到优待,三个月了,她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连吴宪把她关起来不给她吃喝时都不说,是为了怕有人害她吧,她等自己回来怕是多半是为了孩子…还有,这孩子保住了,一碗饭一桶水…居然保住了…看来她在府里的时日虽短,也交下了一两个忠仆啊。

有孩子,韩姨娘就有翻身的希望…

这个小女子,竟然没有真的傻到底,留了这么一手底牌。

她说的名帖不是她偷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还有那个婆子…

吴怡回到自己的院子,狠灌了一杯花草茶,古代版金枝欲孽啊,这内宅里的锋火不比电视剧里的皇宫里少,而且更加的隐蔽高明。

她这是穿成了嫡出的小姐,要是穿成了刘氏或者姨娘们,真的是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就拿韩姨娘的事来说吧,快赶上罗生门了。

在这件事里,韩姨娘不管有没有罪,都已经是快要死定了的人物了,竟然怀孕了,有了一线生机,以她的品貌将来未必没有打咸鱼翻生的一天。

刘氏呢?刘氏是真慈还是假慈呢?她会不会趁机整死韩姨娘?古代女人从怀胎到生产可是处处是关口,刘氏想要整韩姨娘太容易了…

吴怡想了一下,觉得不会…如果韩姨娘不犯这次的大错误,在她嚣张过份的情况下,刘氏很有可能对付她,现在韩姨娘成了有罪之身,又失去了吴宪的宠爱,只能彻底倒向刘氏,依附刘氏,刘氏不是打落水狗的人,有美貌、有才情、未来还有孩子,还有黑底子的韩姨娘成为刘氏听话的棋子的可能性,大于被刘氏弄死的可能性。

这么说来,韩姨娘一定要等刘氏,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