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婚前算是“见过面”,沉思齐却直到掀开盖头时,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新娘,她的脸白白的被脂粉涂得只能看清秀美的轮廓,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之后,又飞快地垂下了眼帘,原本有些紧张的沉思齐不由得笑了。

两个人的衣襟被牢牢的打了个结,沉思齐耳朵里满满的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类的话,他却看见新娘子那一双绣了鸳鸯戏水图的红绣鞋和新娘子规规矩矩放在膝头的那一双纤纤素手。

喜娘拿了饺子进来,喂给吴怡吃,笑眯眯地问吴怡:“生不生啊?”

吴怡肚子本来饿得慌,又咬了一口带白茬的生饺子,真的是吐也吐不掉咽也咽不下去,侧头看见新郎笑吟吟的笑脸,连忙把饺子硬咽了进去,“生。”

喜娘大声地对着周围观礼的人喊道:“新娘子说了,生!”

坐福的仪式结束之后,沉思齐出去敬酒,整个屋里剩下了吴怡和身边的丫头婆子,外人就是一群陌生的穿红挂绿穿着吉服的女子。

其中穿了粉紫的对襟长袄,粉白里衣,衣领上的赤金镶红宝石领扣,头戴九凤朝阳钗的美妇人离吴怡最近,妇人的脸略圆,柳眉凤眼,嘴角带着一丝标准笑容,见吴怡在看她,妇人握了吴怡的手,“弟妹,我是你大嫂。”

“大嫂好。”这是大嫂冯氏了,吴怡轻声说道,做势欲起身。

“结婚三天无老少,新人最贵重,可不敢承你的礼。”冯氏说道,她又指了旁边的那些妇人一一介绍,都是些堂嫂、表嫂、弟妹之类的亲戚,吴怡一一见过了,心里面默默的记着冯氏说的亲戚关系,“这些都是支近的亲人,就算是一时记不住,时日久了也就记住了。”

“是。”吴怡表现得十足的乖巧。

有一个眼生的婆子端着碗酒酿圆子进来,“二奶奶定是饿了,来吃碗酒酿圆子垫垫肚子。”

夏荷赶紧接过婆子手里的托盘,“谢谢嬷嬷了,不知嬷嬷是哪一位?”

“老身姓谢,是二爷的奶嬷嬷。”

“原来是谢嬷嬷,实在是劳烦嬷嬷了,我替我家姑娘谢嬷嬷了。”夏荷一边说一边扶了谢嬷嬷的胳膊,悄悄的把一个荷包递给了谢嬷嬷。

“咱们日后都在一个屋檐住着,少不得互相劳烦,实在当不起一个谢字。”谢嬷嬷掂了掂荷包的重量,满意地笑了。

吴怡无数次的在文学作品、电影、电视,甚至是同学朋友那里听说过关于第一次的描述,有人说甜蜜,有人说痛疼混乱,有人说不堪回首,真正自己第一次经历才知道,以上皆是,又以上皆否。

沉思齐不算是生手,虽然年轻也算是熟练工,没怎么把吴怡弄疼,这大约是吴怡最庆幸的部分了,少年的身体长什么样,就算是有烛光吴怡也没看清楚,估计对方也差不多,至少没有什么赘肉,跟外表一样苗条就是了。

当他轻声在她耳边说,“睡吧。”的时候,吴怡闭上了眼睛,疲惫让她没心思顾及周边环境的变化,只是提醒自己,要在月亮落下去之前,把喜烛灭掉。

吴怡这一夜醒了睡,睡了醒,盯着窗外的明月,在意识到月亮落下去之后,忽地坐了起来,当旁边的人也坐起来的时候,吴怡才知道对方也没睡好。

月光之下,沉思齐穿着白色里衣略显单薄的身子还带着未成年人的青涩,吴怡忽然有了一种罪恶感,虽然自己的身体要比他还年轻,灵魂却已经是中年人了。

“要灭了喜烛。”吴怡指着一对已经燃了大半的龙凤喜烛说道。

“应该是吧。”沉思齐点点头。

两个人都披了衣裳下床,先吹灭了左边烧得快些的喜烛,又在右边燃到跟左边平齐时,把另一边的喜烛也灭了。

“这样就能白头到老了。”吴怡说道,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这话说得幼稚。

沉思齐看着披散着头发,皮肤皎洁白嫩的在月光下闪着光的美丽的新婚妻子,露出了八颗牙齿的笑容,“是,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在没有度娘的情况下写古代婚礼真累人,完全凭着自己的一点常识在写,写完了一头的汗…婚礼已经有无数人写过无数次了,所以简写了,婚后的相处才是重头戏。

●● 106、敬茶

新婚的第一天早晨,说不上多温柔缠绵,两个发生过最亲密关系,在日后的生活中不出意外要携手到老的人,此刻还是一对陌生人,夏荷领着吴怡的陪嫁丫头伺侯着吴怡,沉思齐则被他自己的丫环包围着,吴怡悄悄的观察着沉思齐旁边的丫环,都是一些清秀规矩的丫头,没有通房之类的人物,也是,规矩人家自然不会在新婚的第一天早晨让通房丫头招少奶奶的眼。

沉思齐在最前面,吴怡在他身后约一步的距离低头走着,一路上遇见的人对她善意的笑着,吴怡却只是低头做羞怯状,在路过回廊时,台阶险些绊到吴怡的脚,沉思齐一把扶住了她,牵了她的手继续向前,吴怡往回抽了一下没抽出来,就任他握着了。

这种故做羞怯的行为吴怡之前在古装片里看着总想发笑,这个时候竟然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有的时候环境摆在那里,人的反应竟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奉恩侯府人称不倒翁的老侯爷沈万峰还健在,人长得白白胖胖的,须发皆白,笑起来像是弥勒佛一样,看起来不但是神似不倒翁,竟然形也似,原来吴怡觉得沉思齐不肖父也不肖母,现在看老侯爷的笑容跟被肥肉堆填得有些变形却仍然慈眉善目的五官,沉思齐竟然像是爷爷,完全是沈万峰的瘦版。

吴怡想着应该控制一下沉思齐的体重了,这家的男人有肥胖基因,现任奉恩侯沈侯爷也是一个中年胖子,挺着将军肚,很富态的样子,眉目却不像老侯爷长得慈善清秀,带着几分的威仪。

吴怡之前见过的侯夫人肖氏,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的缂丝对襟长袄,耦合色的立领里衣,纯金的麒麟领扣,浅耦合色的马面裙,头插四对发钗,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大哥沈见贤长得像是沈老侯爷的年轻瘦版,一双浓眉,一对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鼻子又高又挺,是个型男,穿了绛紫色的儒服,宽袍大袖的,减了戾气和官威,多了亲和。

昨日吴怡见过的大嫂冯氏也是一身的绛紫,连绣得花都是跟沈见贤一式的万字纹,头戴全套的赤金宝石头面,左右手上两对八宝指套分外的显眼。

吴怡不用仔细闻,都能闻出冯氏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肯定又是法兰西的舶来品,冯家的女人还真爱法国香水。

在侯夫人肖氏的左手边坐的是侯府的二爷一家子,二爷面白有须,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孔氏穿了宝蓝色的斜襟袄,今日大房是主角,这两口子穿得足够喜庆却低调。

奉恩侯府出身虽低却也是百年的世家了,整个正堂虽然里里外外的下人足有二十多个,却连一声咳嗽也无。

沉思齐和吴怡站在门口,却没有进去,等着喜娘捧了锦盒进了堂屋,呈到侯夫人肖氏面前,肖氏验看过锦盒里的喜帕,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露出了跟沉思齐一模一样的酒窝,“请新人进来。”肖氏身后的婆子大声说道。

吴怡抬腿跨过门槛,这才算是被沈家真正接纳的第一步。

丫环们摆了两个厚厚的垫子在堂屋正中间,沉思齐在左,吴怡在右,双双跪倒,“给祖父大人、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安。”

“好,好,好,都起来吧。”沈老侯爷说道,沉思齐和吴怡站了起来,婆子又端上托盘,吴怡捧了红底的百子千孙碗,腰杆挺直地跪倒,“请祖父喝茶。”

“乖。”沈老侯爷瞅着一对璧人止不住的笑,亲自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包了的物事,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白玉镯,“这是你祖母当年的陪嫁,思齐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你祖母一直惦着思齐的婚事,这镯子是她留给未来的孙媳妇的。”沈老侯爷把镯子又重新包好,交给了身边一个中年美妇人,妇人放在托盘上,交给了吴怡身边的夏荷。

“儿媳一定好好珍惜。”吴怡知道这见面礼贵重,一点不敢怠慢。

“你们好好过,我日后才有脸面去见你们祖母。”

“谢祖父大人,祖母大人。”吴怡又郑重地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婆子又端来了茶,吴怡再次跪下,这次面向的是沈侯爷,“请父亲大人喝茶。”

沈侯爷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乖,日后要夫妻和美,开枝散叶。”他送给吴怡的是一方鸳鸯砚,依旧是丫环端来给吴怡看一眼,夏荷代吴怡接过来,吴怡又磕了个头回礼。

第三杯茶是给婆婆肖氏的,肖氏接了茶抿了一口,“好茶,好孩子。”肖氏的见面礼就不是红封了,是对雕了婴戏图的赤金扁钗,婴戏图上的胖娃娃脸憨态可掬,一看就是名家手笔,光是这雕功就比这金子值钱,“多子多福,开枝散叶。”

“谢婆婆。”吴怡看了一眼那赤金扁钗,顿觉压力山大,她才不过十五岁,却已经有一群人追着她要孙子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就不需要施大礼了,却是沉思齐跟吴怡一同施礼,二老爷赠给新人的是一对龙凤呈祥的徽墨,跟沈侯爷送的礼倒是配套。

二太太送给吴怡的则是一对白玉攒,贵重又不太贵重,不失礼也不会抢了主家的风采。

吴怡看了一眼,福了一福,做为嫡次子媳妇,二太太倒是她学习的榜样。

大哥沈见贤的礼物实惠得多,是湖笔一套,大嫂的礼物就值得玩味了,内造的赤金堆丝镶了红蓝宝石的正凤钗一支,凤头红宝石步摇一对,吴怡看了东西,福了一福身,“这东西如此贵重,怕非我能消受的。”

“娘娘时常教导,东西本是人戴的,有人戴了东西才有了灵气,分了内造、官造、民造之类的,无非是戴出来人自抬身价罢了,你是正经的亲戚,戴这个并不算是越距。”

“你大嫂既是拿出来送礼了,就不怕给你招祸,尽管收着吧。”肖氏说道,脸上的笑容却敛了不知道有多少。

“如此就多谢大嫂了。”吴怡示意夏荷收了,打定了主意压在箱底,一辈子也不动。

沈家长房共有四子二女,只有两个儿子是嫡出的,两个女孩中有一个是贵妾所生,落了胎包就被太太抱去养,跟嫡女也没有什么差别,另一个则是婢妾所出,二房有四个嫡子一个庶女,名字也很有趣,思仁、思义、思理、思智,都是顺着沉思齐的思字辈来的,大的只比沉思齐小几个月,也已经订了亲,最小的不过四岁,都是规规矩矩的接了吴怡事先准备好的红包,乖乖的叫了二嫂,目前看不出特点的样子。

长房庶出的二子也都还小,最小的还在奶娘怀里抱着,只有两岁,大的也不过是七岁,大排行是行六的,叫思明,最小的是老八,名唤思亮,吴怡也送上事先备好的红包。

两个小姑区别则是明显极了,受宠的小姑沈晏,有礼中带着三分的娇矜,一双眼睛片刻不离吴怡,显然在估量自己这位二嫂的份量。

“这是你大妹妹,叫晏儿的,被我宠坏了,也最爱粘她二哥,你今后要多担戴。”肖氏说道。

“大妹妹好。”吴怡送上事先备好的荷包,荷包是她亲自绣的,里面穿了赤金响铃镯一对。

沈晏身边的丫头接了见面礼,站起身回了一礼,“二嫂好。”

“大妹妹以后没事尽可以常来常往,我正愁没人陪着说话呢。”吴怡本身做人家小姑的,自然明白小姑娘的心思,只是有礼却亲切的笑了笑,心中却暗暗想着,这小姑娘的生母究竟是何身份,被婆婆如此另眼看待。

“日后定然少不得叨扰嫂子。”沈晏的笑容里稍加了三分的亲切。

“这个是你二妹妹叫珊儿的。”肖氏介绍庶女时就没那么多的啰嗦了。

沈珊年龄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人却出落得极标致,平心而论比沈晏长得好,沈晏是标准美女,沈珊则是灵秀有加,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敢抢沈晏的风头,这样的场合也只是穿着不失礼罢了。

“二妹妹好。”吴怡又示意夏荷送上礼物,里面是虾须镯一对。

“谢二嫂。”沈珊羞涩的笑了笑,又低下了头。

“这是你三妹妹叫雯儿。”

沈雯比沈珊还要小两岁的样子,还是一团孩子气,看不出什么,也只是接了见面礼,回了一礼也就过去了。

吴怡经过这一套见面的程序,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减,脸上的肌肉其实已经僵了,这一整套的程序却没有终结。

见完亲人之后,沈老侯爷一句:“孩子们忙了一夜了,都饿了,摆饭吧。”整个沈家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吴怡拖着酸疼的腿,跟在大嫂冯氏身后,冯氏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虽然吴怡在家里也是学过规矩的,也见过大嫂欧阳氏、二嫂关氏立规矩,但是每家的规矩都有细微的差别,出错了可是不得了。

冯家的老家是山东,整个早餐也是以鲁菜为主,有趣的是虽然是累世的世家,桌上的早餐却是普通百姓家常见的,只是精致了不止十倍,都用上等的官窖瓷器装着,看起来颇像现代的杂粮馆子里的东西,粥品是小碴子粥、玉米面粥、小米粥,主食是小窝头、菜团子、玉米饼、杂面馒头,配着的几样咸菜吴怡只认得咸萝卜条,别的就真的不认得了。

“你们今天都坐下,先不急着立规矩。”肖氏摆手叫两个媳妇入席,吴怡迟疑了一下,见冯氏坐下了,她也跟着坐了下来。

沈老侯爷见众人都入了席,在男子的那一桌,首先端起了一碗玉米面粥,“咱们沈家是山东最普通的农民出身,祖爷爷曾有家训,沈家子孙不可忘出身,天生五谷最养人,每逢初一、十五,有新人进门,都要先吃这一顿粗粮饭,不忘祖辈的辛苦,吃吧。”沈老侯爷首先动了筷,喝起玉米面粥来,别的人也都跟着吃了。

吴怡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好像在看她这个吴家娇养的姑娘能不能吃这顿“忆苦饭”,吴怡笑了笑,别说她这一世在山东住过,上辈子她奶奶就是山东人,眼前的这些她还大部分都吃过,现代玉米可是比大米还贵,吃一顿小窝头也算改善生活,更不用说古代的玉米是纯绿色天然食品,要比现代化肥养大的好吃不知多少,当下就用勺子香甜地喝了一口小碴子粥,难怪奶奶总说现代的粥不及她小时候吃过的好吃呢,真的不是一个级别的美味,接着吴怡又咬了一口小窝头,沈家说是忆苦,根本就是精做的,玉米面磨得极细,又加了白面、豆面,比吴怡在现代能买到的好吃多了,见吴怡吃得香甜,没有一丝勉强的样子,沈老侯爷笑了,“好,是我沈家的人。”

吴怡也真的是饿极了,这是她差不多十二个时辰里第一顿正经吃的饭,喝了整整两小碗的粥,两个小窝头、一个玉米饼这才住了筷子,这才意识到女眷这一桌数她吃得最多,别人都是吃了一碗小米粥之类的就算吃饱了。

吃过了早饭到了吉时,沈老侯爷又带着全家人到了祠堂,郑重地把沈门吴氏写到了祖谱上,吴怡这才算正式进了沈家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有钱人的时尚没钱的人永远也追不上啊,穷人终于吃得起粗粮了,有钱人在追碧粳米,穷人吃白米了,有钱人开始追求粗粮了,穷人终于能吃到胖了,有钱人开始健身减肥了…

●● 107、见面礼

夏荷给吴怡卸着身上重重的钗钸,换上家常的首饰,“姑娘真的是实心眼,别人都是浅尝即止,回自己的房里自然有点心可吃,姑娘却是实实在在的吃了那么多,那些东西都是乡下人吃的,粗劣得很,姑娘哪里能够消受?”

“五谷最养人,我吃着倒比粳米好吃。”吴怡笑道,时常吃些粗粮对身体有好处,尤其是经常吃得过于精细的人,可以补充膳食中缺乏的粗纤微,不过这些都是吃饱了撑的现代人想出来的,古代人可没有这个意识,他们认为富贵就是吃得越精越好。

那边沉思齐也换上了家常的衣服,雪白的里衣,大红绣了团龙的长袍,沉思齐这个男人出奇的适合红色,“二奶奶可是喜欢下官这一身?”沉思齐挑了挑眉,他本来就是容易跟别人相处的人,端了一天的成熟男人的架子,总算也是端不住了。

“喜欢。”吴怡也笑了,原本端庄过份的官家少奶奶样,顿时像是春暖花开一样,多了无数生机。

“二奶奶还是笑一笑好看。”

“我母亲说我笑起来不稳重,让我在外人面前少笑。”其实是吴怡前世今生都装端庄装惯了,不是熟人看不见她随和爱笑的一面。

沉思齐侧头想了想,“在屋里常笑就好,我保证不告诉岳母。”

吴怡以袖掩口又被沉思齐逗笑了,沉思齐这人倒真的是见之可亲的那一型。

红袖进来了,见他们夫妻在说笑,笑容里也多了些放松,姑娘得了姑爷喜欢就好,“二奶奶,谢嬷嬷领了咱们院子里的人来给二奶奶请安。”

这本来是吴怡的事,沉思齐理了理袖子,“他们来得倒早。”

“按规矩该是如此。”吴怡说道。

“我这院子我甩手掌柜做惯了,如今二奶奶来了,就拜托二奶奶了。”

“我初来乍到的,还得二爷多多提点。”刚刚还在开玩笑的两口子又严肃了起来,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又都笑了。

屋里的门是开着的,谢嬷嬷领了一众的仆妇、丫环是站在屋外的,里面人说话虽然并不大声,可是他们也听得真切,新来的二奶奶颇得二爷的宠爱这点她们可是清楚得很了。

谢嬷嬷身后的两个通房丫头对此简直是五味陈杂,她们都知道不会占有二爷太久,未来的二奶奶才是二爷院子里的女主人,以二爷的性子,只要二奶奶不是太差的人,二爷必定会给二奶奶应有的体面,可是事到临头,难免心中酸涩,尤其是之前最受宠名唤绿珠的,简直是心疼如绞。

吴怡也一眼就看到了两个衣着打扮气质与别个丫环不同的两个通房大丫环,一个着绿,浅绿的立领里衣,豆绿的比甲,湖水绿的裙子,深深浅浅的绿若是衣服料子跟颜色稍差就会土气得很,这姑娘偏把这一身绿穿得水灵极了,整个人漂亮的跟水葱似的,这个约么就是名唤绿珠的那个琴棋书画都通的才女丫环了。

另一个则是穿了雪白的里衣,鸭蛋青的比甲,白底绣了菊花的裙子,鸭蛋脸,眉清目秀的,却透着股老实劲儿,应该是肖氏赏下来的秀菊,确实像是肖氏喜欢的丫头,这样没有特色的丫头,却不见得是男人喜欢的,可是她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只有天知道了。

有资格进屋里请安的,只有谢嬷嬷并两个通房丫头,别人都在屋外低头站着,吴怡见有昨日和今天早晨给沉思齐更衣的两个清秀丫头,向夏荷使了个眼色,夏荷走到门边,“绿琦、绿瑶,二奶奶叫你们也进来。”

“是。”两个丫头互视一眼,低着头走了进来,站到绿珠和秀菊身后。

谢嬷嬷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势,新二奶奶坐在正屋的紫檀木椅子上,穿着大红的百子衣,水银红的裙子,头发梳成圆髻,只简单的戴了点翠的侧凤钗,领扣上的金刚石领扣被阳光一晃闪着七彩光,虽然年纪轻轻,模样长得也是娇嫩标致的样子,往那里一坐却是端庄异常,十足的大家闺秀的款。

不愧是前首辅的外孙女,吴阁老的孙女,这周身的气派,比起侯门闺秀丝毫不落下风。

二爷沉思齐则是坐在窗前的榻上,拿了本书在看,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可若真的是置身事外,又怎么会呆在屋里不出去呢?

红袖和红裳都是极伶俐的,摆了一个厚厚的跪垫在地中间,又摆了四个略薄的,两个一排摆在厚跪垫的后面。

“老奴给二爷、二奶奶请安。”谢嬷嬷跪在了厚跪垫上,后面的四个丫环也跟着跪了下来,“给二爷、二奶奶请安。”

外面的婆子丫头也都跪了下来,“给二爷、二奶奶请安。”

吴怡亲自弯腰扶了谢嬷嬷:“嬷嬷快快请起。”她又看了眼丫头们,“你们也都起来吧。”

“夏荷,给嬷嬷看坐。”

夏荷拿了个圆绣敦过来,谢嬷嬷搭了个边坐了。

她是个圆胖的中年妇人,头发梳着光光的髻,戴了个样式简单的金攒子,手上戴了成色极好的白玉镯,手指上的金戒指也是极显眼,这是个极得体面的婆子,放在普通人家也是富裕老太太的款。

“早听说谢嬷嬷是个精细慈善的人,对二爷更是忠心耿耿的,今日见了果真是如此。”吴怡笑道,“我原不该受嬷嬷的大礼,只是规矩如此还请嬷嬷见谅。”

“三岁主,百岁奴,老婆子不敢托大。”谢嬷嬷笑道。

吴怡稍一示意,夏荷捧上来一个托盘来,托盘上是一对实心的刻了缠枝莲花纹的金镯子,不用掂量一只最少也有二两沉“这镯子不值什么,嬷嬷或自己的戴,或回去拿给奶嫂戴都是成的。”

“谢二奶奶赏。”谢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这样的老仆,一是要给面子,二是要给实惠,什么都没有真心白银更得她们喜爱。

“谁是绿珠?”吴怡将目光投向了丫环们。

“奴婢绿珠,给二奶奶请安。”绿珠向前走了一步,福了一福。

“果然是个标致的。”吴怡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道,“听说你会弹琴,还会下棋?”

“奴婢只是略通皮毛。”绿珠其实一直也在偷看吴怡,吴家的姑娘在京城里也一直颇有美名,新二奶奶眉毛极黑的,略修成了柳叶型,一双杏眼顾盼生姿,鼻梁挺直,嘴唇只是略略的擦了些胭脂,更显得丰润,用再怎么严苛的标准来看,也是个绝色的佳人。

“略通皮毛也不差了,我倒是会下棋,琴却是怎么也学不会,改日有空你陪我下下棋解解闷吧。”吴怡说话的声音态度像吴宪,总是温温软软的,不伤人,虽为上位者,却少有命令的语气,总带着三分的商量,可是听见的人却知道不能拒绝。

“只要二奶奶不嫌弃奴婢粗笨,奴婢自是愿意伺侯二奶奶的。”绿珠说道,她原以为二奶奶会给自己这个受宠的通房丫头一个下马威,没有想到却是极和气的样子,她快速抬头看了眼端坐在一旁的沉思齐,是了,想是因为二爷在此,她给二爷面子,时日久了自然会…绿珠心里面依旧是七上八下的,胳膊拧不过大腿,虽然二爷是个重情义的,自己的前途依旧茫茫,只怪自己生来命苦,为奴做婢,连心爱的人也不能相守。

“赏。”吴怡不会读心书也能猜出绿珠的大半心思,微微笑了笑,让夏荷拿了事先备好的见面礼,夏荷拿了事先备好的礼,端到绿珠跟前,“这个是赤金九连环,我知道你是个心思玲珑的,拿去玩吧。”吴怡看着面露惊讶的绿珠,笑道。

“谢二奶奶。”这次绿珠可是真琢磨不透吴怡了。

“哪个是叫秀菊的?”

秀菊往前走了一步,福了一福身,“回二奶奶的话,奴婢名唤秀菊。”

“果然是个乖巧的。”吴怡点了点头,却没有和她多说什么话,“赏。”夏荷拿出第三份已经备好的礼,却是一对珠钗。

“谢二奶奶赏。”秀菊眼睛黯了黯,她不得二爷的喜欢,如今竟连新来的二奶奶也不喜欢她了。

“你们想必就是绿瑶和绿琦了,昨日我们见过。”吴怡对剩下的两个丫环说道。

“奴婢绿瑶(琦),见过二奶奶。”两个丫环齐声说道,又同时福了一福。

“昨日辛苦你们了。”吴怡说道,夏荷拿了两只珠钗,一人赏了她们一支。

赏完了屋里的,红袖和红裳一人拿了一个托盘出去,院内各人各有赏钱,有头有脸的丫环婆子皆是一两,略差些的是五百个大钱,红袖又拿了一簸箕的铜钱到了院外,早有顽皮的小子在外面等着,红袖随手把钱一扬,小子们一哄而上,没多大一会儿赏钱尽数发完了。

沈侯府的人都夸二奶奶和气大方,比当初大奶奶进门时虽然略差一些,可却丝毫不失吴家嫡出姑娘的体面。

沉思齐觉得自己的妻子有很多面,昨夜的生涩清纯,早晨在长辈面前的乖巧娇憨,在自己面前的开朗快活,在下人们面前的端庄大气,他透过书的缝隙悄悄地看着指挥着陪嫁丫环婆子安置东西的小妻子,又觉得莫名的舒心。

吴怡看着他却有些堵心,无论从哪个朝代的标准来看,沉思齐都是个美少年,未来只要身材不走形也必然是美青年、美中年,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已经在自己之前有了两个合法床伴,吴怡很庆幸自己的跟他连恋还没有恋过,否则真不能保证自己会如此冷静的处理通房的问题。

她暗暗的告诫自己,这个男人只是她未来生活的搭挡,实在称不上是爱人,守好自己的心才是在这古代后宅生存下来的唯一法门。

肖氏回想起自己的小儿媳妇乐呵呵的吃着粗粮咸菜时的样子,不住地发笑,沈侯爷板了半天脸终于憋不住问她,“你笑什么?”

“我在笑二奶奶,真是个实心眼的实诚孩子,也许也是饿极了,竟吃了那么多。”

“你当年吃得也不少。”沈侯爷回想起小儿媳妇的样子,也笑了。

“我当时怕公婆挑眼嘛,尽管是粗粮,也闭着眼吃了。”肖氏说道,她也是侯门之女,肖家是武将出身,饮食上却是极精细的,到了沈家那是她第一次吃粗粮。

“新媳妇初来乍到,知道喂惧是好事。”沈侯爷说道。

“是啊,总比不知畏惧强,我也算是有媳妇命的。”肖氏意有所指的说道。

“等媳妇给你生了大孙子,你连祖母命都有了。”沈侯爷说道。

“哼,小儿媳妇进门她就搞出那么多事,还拿内造的东西出来唬人,要是小儿媳妇在她前面生了儿子,我看她是什么嘴脸。”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忍!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也得忍。”

“忍也分能忍跟不能忍的,昨日我娘家大嫂带着小孙子来吃喜酒,把我喜欢的不行,我娘家侄子比见贤成亲还晚呢,儿子都两个了,长子嫡孙香烟传承是头等大事,思齐他们两口子生十个也不是长子嫡孙啊。”

“不是已经找了孟掌院看了吗?娘娘进宫十年没开怀不也是生了太子了嘛,早晚的事。”沈侯爷打了个呵欠,“困了,我去睡了。”

“这才什么时候你就要去睡啊,跟你说点事你就睡…”

沈侯爷像是没听见似的走了,留下肖氏在那里生闷气。

“太太,来喝杯茶,消消气。”肖氏的陪房周成家的送上一杯茶,“侯爷也不是不盼孙子,这不是没法子嘛。”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当初就应该早早的让见贤和婉珍订亲。”肖氏说道。

“唉,表姑娘跟大爷是有缘无份。”周成家的说道,“不过我看二奶奶可是十足的旺夫宜子相,来年太太一准能抱上孙子。”

“你又会看相了?”肖氏脸色稍缓。

“奴婢不止会看相,奴婢还会掐算,您想啊,生孩子这事女儿都肖母,吴夫人生了三子三女,三十多岁还能生呢,多大的福份?公孙家的大奶奶也是个能生养的,成亲才几年啊,不止儿女双全,肚子里还怀了一个,二奶奶想必也是个能生的!”

“就你会说话。”肖氏也笑了,“只不过那个绿珠是个难弹弄的,思齐被那小狐狸精迷住了,我送去的秀菊都没能分她的宠,她若是在思齐和二奶奶之间…”

“就凭她?二奶奶身边的丫头哪一个长得不比她强?更不用说二奶奶花容月貌,温婉可人了,今日您没看见二爷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二奶奶嘛。”

“这样就好,你给我盯着点思齐那里,若是那狐狸精想要出什么妖娥子,你速来报我,只要他们夫妻和美,我宁愿做这个恶人。”

“太太您啊,二奶奶可是吴夫人的亲闺女,就算她傻,她身边的那一个婆子一个媳妇子可都不傻,您就等着瞧吧,绿珠斗不过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