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齐在屋里看书,就听见外面一阵的吵杂,掀开里屋的帘子一看,吴怡冷着脸站在那里,身后一排的丫头婆子,媳妇子夏荷自在斥骂一个眼熟的丫头,那丫头跪在地上哭得跟什么似的。

吴怡自从嫁过来以后,无论对上还是对下,虽然端庄守礼,但从不死板僵硬,轻易不会给人冷脸,更不会打骂奴婢,如今看来竟然像是气得不轻。

见沉思齐来了,柳意抬起头特意用被打肿的那半边脸对着沉思齐,眼睛里含着泪光,在她看来,除非是铁石心肠的男子,否则没有不会被她此刻楚楚可怜的样子打动的。

吴怡还是不说话,就是冷着脸看着她做出柔弱可怜状,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一个珠环翠绕身后从人如云,另一个更是显得人单力薄,可是沉思齐看见的却是吴怡微微发抖的嘴唇,跟藏在袖子里不肯拿出来的手。

他快走了两步搂住吴怡,“怎么了?大舅兄真的…”

吴怡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脆弱,会在沉思齐碰到她的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委屈、害怕、难过通通有了出口,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大哥坠海了…”

沉思齐搂着哭得浑身颤抖的吴怡,轻轻拍着她的背,“大舅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要那些富贵荣华做什么,还不如平民百姓之家,至少是夫妻团圆子女俱在身边,却不像如今我家这样…”

吴怡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哭,一直从晚饭时分哭到掌灯,沉思齐就是默默的陪着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安慰她两句,等吴怡终于觉得哭够了,沉思齐递上帕子,“我都不知道二奶奶这么能哭。”

吴怡用帕子盖了脸,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大舅兄的事已经传遍了京城了,明日早朝怕是弹赅欧阳家的摺子要把御案给淹了,欧阳家这次怕是躲不过了。”

“就算是欧阳家倾覆又怎么样?我大哥…”

“你大嫂既然说要回去寻夫,她是镇海侯的亲女儿,想必知道些内情。”

“福建地理特殊,欧阳家那怕是退守台湾岛,朝廷都奈何他们不得,更不用说这些年他们不知道屯积了多少枪炮人马,我听太太说当年我外祖做首辅的时候,也曾经想要收回海权,谁知道险些激怒欧阳家造反,又赶上鞑子联合着沙俄犯境,我外祖没办法了,这才把我二姨母嫁到了福建,这才平息了风波,如今朝廷又要剿鞑子,怕是这次又是要不了了之…”这恐怕也是欧阳家敢于明目张胆的让朝廷命官坠海的原因吧。

“鞑子是疥癣之症,欧阳家才是心腹之患,当初太祖本以为欧阳家最长也活不过五十年,谁想到竟是让他们经营了百年。”沉思齐说道,“这都是当初人人以为港口通商不过是小利,海岛艰苦的缘故,待知道港口通商利大,欧阳家已经动不得了。”

吴怡却不知道应该说是先剿鞑子还是先灭欧阳家了,她是从现代穿过来的,自是知道明亡之后是大齐人称为鞑子的草原政权建立的清,理所当然的以为满人很重要,如今仔细想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沈家的人都知道吴家出了事,也知道像是菩萨一样的吴怡责打了丫头,长辈们认为无所谓,那怕是吴怡把那丫头打个半死,能出出气也是好的,仆役们行事多了几分的小心,生怕触到吴怡的霉头,吴怡强打起精神里外支应着沉思仁的婚事,心里却恨不得碰上一两个刺头,不管不顾的修理一顿好好出出气。

沉思仁婚礼的前三天,黄家的人抬着打好的家具,前来布置屋子,肖氏只是见过了来人,说了几句吉利话,就话事情全交给了吴怡,吴怡心情就算是再差,也得强装笑脸的应付着。“二奶奶果然是个伶俐人,这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黄家老太太还说二奶奶年轻,头一回办这么大的事,想必会有些遗漏,让我们多担待些,莫要给亲家找麻烦,谁想到二奶奶竟是这么周全。”黄翰林家请来铺装的全福太太也是沈家的远亲,跟吴怡也算是熟识。

“这全靠太太的指点。”吴怡说道,现在她对于这些来往应酬觉得说不出的累。

“听说二奶奶生的哥儿取了小名叫保全儿?”那全福太太笑道,“应该有四个月了吧?”

“昨个儿整四个月了。”

“这日子过得快啊,来年这侯府里怕是要更热闹了。”黄家跟来的亲戚是沉思仁未婚妻的二婶,也是个爽快人,虽说是黄家未发迹的时候娶的,如今在京里住久了,比起京城里的太太、奶奶也不差什么。

“正是。”吴怡略点点头。

两个全福太太再加上一个黄家的二婶,都看出她情绪不高,也知道吴家的事,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话,黄家的二婶心里觉得吴怡冷傲,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侯门媳妇,看不上她们黄家,想要说几句话刺达吴怡两句,又被全福太太扯了扯衣袖,制止了。

“大奶奶是冯家的,本来就傲,听说二奶奶是个和善的,原也是假的,我那侄女嫁过来,可有得受了。”黄家二婶在回程的马车上对着全福太太不停地抱怨着。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娘家出了事,再说二丫是个伶俐人,从来都是不吃亏的性子,在沈家能有什么气受?倒是你看她那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二丫怕是比不得了。”

“我原说沈家豪富,两个媳妇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出来的,劝着我嫂子多陪送些,我嫂子偏说还有三个未娶妻的儿子呢,舍不得,二丫自小是个好胜的,回去少不得要闹。”黄家二婶又把心思转回到自己家的侄女身上,“我说这门亲事攀不得,大嫂却偏说攀得,那二奶奶耳朵上的珍珠都有小姆指大,又圆又润,那么一颗珠子,就抵得上普通百姓的房子值钱了,谩说我大嫂不舍得多陪送,就是把全家都陪送进去了,怕也是比不得的。”

吴怡整了整衣裳,进了冯氏的屋门,却见冯氏换上了见客的衣裳,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的,“大嫂也太讲究了些,你我都是自家人,穿上了衣裳等会还要脱,穿穿脱脱的当心着凉。”

“我也就是见客时能讲究讲究,整天躺得骨头都酥了。”冯氏勉强笑道,就算是薄施了脂粉,也能看出她脸色不好。

“长生呢?”冯氏对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甚是在意,就算是在病中,也轻易不让儿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吴怡这回来却没看见孩子。

“奶娘抱去洗澡了,如今天热,孩子身上总出汗。”

“保全儿也是如此,整 天玩得浑身是汗。”吴怡说道。

“唉,我生来命苦,好不容易得了儿子,又是三天两头的病。”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长生的福气在后面呢。”

“我只盼着他平安长大。”冯氏说道,“黄家的人都走了?”

“走了。”

“如今又要多一个妯娌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跟弟妹似的,是个和善人。”

“新来一个,自是比我好一千倍的。”吴怡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是…”冯氏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来什么…

“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大齐朝的规矩,像是吴承祖这样出了意外的文官,满了百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朝廷就要按照已死在吏部的名册上划去,按照已死停俸,若是有功而亡就要表彰,满了一年,就要建衣冠冢发丧,“不见着尸首,我是不信我大哥死了的。”

吴怡最近作梦,总梦见那个牵着马在码头上等待的少年…

沉思仁成亲那天,连冯氏都勉强换了小礼服出来,呆了会儿才回自己的屋里躺着,吴怡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一时间也忘了自己的烦心事,新人入完了洞房,新郎陪着客人去吃酒,洞房里的人群散去,吴怡这才算真的看清楚三弟妹长什么样。

放在男子身上方正,放在女子身上显得略硬的方脸,细眉大眼,嘴唇有些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的,是个精明人的长相,黄氏看见吴怡在细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做妇人打扮的吴怡。

只见吴怡穿了件水银红的苏绣的窄袖收腰袄,月白绣了富贵牡丹纹的月华裙,头上戴的凤钗最大的珍珠有龙眼大,更不用说领口的红宝石的领扣和额头上红宝石的抹额了,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明天要戴什么首饰才能不显得寒酸。

“弟妹辛苦了,我是你二嫂子。”吴怡笑道,“饿了吧?我让她们给你下碗面。”

“多谢二嫂了。”

吴怡又给她介绍满屋子的亲戚,黄氏都一一见过了,又吃了吴怡送来的面,黄氏对自己小时候家里的境况记得不太清了,然而翰林清贵,黄家在京城也不过是中等人家,嫁到了沈家,黄氏只觉得眼睛都有些不够使了,不用说二嫂吴氏,就算是亲戚也是一个个夸富显贵,金银堆起来的重重威势,她不由得暗暗抱怨母亲陪嫁她太过小气,父亲一心做学问,不知道要多谋个任,多攒家业。

她又暗暗回想迎亲时新郎倌略有些不自然的步伐,不由得暗暗怀疑自己嫁的男人是有残疾的——

可是如今她已经嫁了过来,就算是有残疾,她又能怎么样?

“二嫂,不知道三爷的脚…”黄氏小声问吴怡。

“三弟年轻贪玩,扭伤了脚,虽说请一莫瞎子治,紧赶慢赶走路还是有些…将养几日就好了。 ”吴怡本来就打好了腹稿,知道怎么去回答黄氏的疑问。

黄氏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吴怡回到自己屋子时,沉思齐喝多了酒正躺在床上醒酒,见着了吴怡搂着她直笑,“人人都说二奶奶比新娘子还美呢。”

“新娘子自然是比我美的。”吴怡说道,“三弟也是个有福的。”

“他呀,嚷嚷着要去投军呢,往北清讨伐鞑子的大军走了快一个月了…”

走了快一个月了…沉思齐不说吴怡却根本没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在后宅里呆着,整个人都迟顿了。

“他投军干什么?”

“想要让二婶把他的心肝要回来呗。”

“弟妹刚进门他还这么惦记着通房…”

“还是小呗。”沉思齐说道,手却已经不老实的解了吴怡的衣裳。

吴怡累得要死没心思去应付他,掐了他的手一下,“二爷不如也弄个通房去宠一宠吧。”

“谁也比不上二奶奶。”沉思齐笑嘻嘻地又去亲吴怡耳朵后面的嫩肉,“二奶奶好好疼疼我,我有好事要跟二奶奶说。”

“我能有什么好事。”吴怡懒得跟酒鬼计较,只能任他毛手毛脚的调戏。

“大哥有信儿了,怎么能不是好事?”

“什么?”吴怡一把推开了沉思齐,“什么信?”

“大哥出事前写了一封信,又有欧阳家的私帐,他夹在刘家的货船上,昨天到的港,直接被送进了宫,听说有欧阳家的罪证,还有欧阳家私储军队,私买军火的证据。”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你记得查景安吧?他在宫里做一等侍卫,他偷偷跟我说的,知道的人不多。”

“欧阳家若是知道大哥拿到了私帐,怕是不敢杀我大哥,若是这东西到了朝廷的手里的消息传出去…我大哥…”

“欧阳家的三爷带着你大嫂回福建了,这事别说知道的人少,就是知道的人多…”

“我怕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想要引得藏在京里的欧阳家的细作冒险把消息传出去!”吴怡咬着嘴唇说道,“如此一来欧阳家的细作是藏不住了,我大哥却也真的要…你这傻子,还当是好事呢!”

沉思齐只不过是没转过弯来,他被吴怡这么一说,立刻酒醒了大半,吓出一身的冷汗来,“你别急,我穿衣裳去找曹淳,他现在在通政司,管的怕是就这事儿,我保准欧阳家的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北京城。”

沉思齐第二天天光大亮才回来,险些误了黄氏敬茶,他偷偷走到吴怡跟前耳语了几句:“人抓到了几拨,六门俱已紧闭,京里的欧阳府已经被围住了。”

吴怡略点了点头,却丝毫不敢放松,只盼着欧阳氏能在消息传到福建之前,找到吴承祖。

肖氏轻轻咳嗽一声,沉思齐赶紧回了自己的位置端坐,吴怡也敛了忧色,强作欢颜。

●● 131、欧阳家倒

圣上本来就对欧阳家非常有看法,如今欧阳家触及朝廷的底线,连自己的亲姑爷都不放过,看着占满案头斥责欧阳家的奏章,圣上下了圣旨收回欧阳家的海权,收回水军受朝廷调谴,押解欧阳侯爷进京问话,谁知道圣旨下了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圣上大怒,下令雷家水军从浙江缴倭寇的前线撤回来,直入福建!

却说那柳意挨了打,满院子的人都嘲笑她想要攀高枝,结果触到了二奶奶的霉头,柳意不似绿珠,从小在二爷身边长大,也不似秀菊是在太太身边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她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所谓姨娘备选,本来就招人的眼,出了这事人人都看出二爷没看上她,二奶奶不待见她,连跟她处境相似的玲珑都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早晨打洗脸水要排到最后,等轮到她时,看火的翠雯脸一拉,“到时候了,要封火了。”

柳意也只好拿着冷水洗脸,更不用说一日三餐一日不如一日,到最后什么残羹冷饭都往她面前端了。

她爹柳管事在侯爷面前都是得脸的,她娘只在府里做一些轻省的活计,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回了后街摆的也是奶奶似的款,柳意从小就没受过委屈,却不知她娘放弃了在内院的活计,就等于放弃了内院的人脉,无论是家生的还是外来的,有点资历的还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小丫头们可真的不给她面子,怎么作贱怎么来。

柳意不敢在人前哭,只好躲到假山里面偷哭,却没想到一个人跟着她走进了假山里,“莫哭了…”那人递上了帕子。

柳意本来就是想躲着人,没想到竟没人撞见,当下又羞又恼,抬起手就想给那人一巴掌,却看见那人憨厚温和的笑,她自从进了府,看见的都是冷脸,听见的都是冷眼冷语,见到这样的笑容,她一下子没了力气打人,千般委屈涌上心头,痛哭起来:“原来是秀菊姐。”

“唉,你怎么也进府了,小时候我最羡慕你们这样的家生子了,不缺吃穿的,又有人照应,你娘当初领你进府来给太太请安,我看你那穿戴,比起姑娘也不差什么…”

“我爹原不想让我进府,是我娘一直窜叨着,说什么做了姨娘全家都能翻身,我弟弟大好的前程,他日生个一男半女我终身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一看…”

“你还年轻,长得又好,他日必有好前程,不似我…”秀菊也是感怀身世,低头低泣,“二爷原来眼里只有绿珠,如今眼里只有二奶奶,我白顶个通房的名头,不过是个人嫌够不待见的。”

“秀菊姐…”

“我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可是妹妹你不同…只要你听姐姐的,姐姐照应着你…”秀菊搂着柳意说道。

要说最不待见柳意和玲珑的,不是吴怡身边的那些陪嫁丫头,而是沉思齐身边原有的丫头们,尤其是绿字辈的绿琦和绿瑶,这两人被绿珠压制了好几年,好不容易二奶奶来了她们不但晋身成了一等大丫头,还得了近身伺侯二爷的机会,还没等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死了个绿珠,二爷厌弃了秀菊,又来了柳意和玲珑。

好像她们几年苦熬,论资排辈都成了笑话似的,一开始她们还不敢怎么样,毕竟这两个丫头实在是姿色出众,若是得了二爷的喜欢,得罪了她们总没有好处,如今一看二爷根本看不上她们,这绿琦和绿瑶没有亲自出手,暗示小丫头们动手倒是不难。

绿瑶看了眼屋里的坐钟,有些心焦地等着浆洗坊送衣服,二爷的衣裳平时自是不用外人洗,这次邻近伏天,二奶奶特意吩咐了要把秋冬的衣裳全都洗晒一遍,免得雨季发霉,衣裳多了绿瑶拿了些难洗的送到了浆洗房,却是三天了还没送来。

她正等着呢,却看见柳意抱了一大包的衣裳往这边走,赶紧跑了出去,“怎么是你取的衣裳?翠喜呢?浆洗房的人呢?”

“浆洗房事多,抽不出人手来,翠喜一个人拿这么一大包的衣裳,没看清路跌破了膝盖,正巧让我遇上了,就捎过来了。”柳意说道,她正说着,只见翠喜一瘸一拐地进了院。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见衣服多自己拿不了也不知道叫人,浆洗房的婆子们越来越懒了,下回再有这事你一件也不要拿,让她们跟我说话…”绿瑶扶了翠喜说道。

“我以为我能拿动…”

翠喜平时也没少背后说柳意的坏话,如今却欠她这么大一个人情,当时就觉得脸上发烧,“多谢柳意姐姐了。”

“都是一个院子里做事的,有什么谢不谢的。”柳意笑道。

自这以后,翠雯看火时缺了炭有柳意的帮忙,翠心洒扫时打破了花瓶,柳意偷偷的帮她把花瓶藏起来,又传信到外院让柳管事帮着寻了一模一样的换上,翠莲想要往家里捎月钱,却被外院的人为难,也是柳意帮忙,不但一分钱没扣翠莲的,还往里面给翠莲捎了自家的咸菜。

原本没什么人缘的柳意,人缘渐渐好了起来,都夸她勤快热心人长得漂亮。

这风声自然是传到了吴怡的耳朵里,吴怡心一半放在娘家,剩下的一半里倒有一多半在儿子身上,余下的心思她又要管家又要孝敬肖氏,又要服侍沉思齐,对于预备通房柳意的这些小打小闹,也只是微微一笑。

这天她早晨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疼,不由得暗想这古代女人替男人安排通房妾室,多半是自己太忙,没空应付的缘故…

“柳意呢?她忙什么呢?”

“二奶奶,您的意思…”

“叫她来给我揉揉。”

“柳意她最近可是不消停…”

“不消停又能怎么样,是小丫头们能做主让她做姨娘,还是能直接让我让位请她做奶奶?”

柳意给吴怡揉着肩膀,小声说着闲话:“二奶奶这皮肤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奴婢都不敢太用力,怕掐出印子来。”

“我没那么娇贵。”吴怡趴在枕头上说道,柳意这一手确实是不错,看得出是练过的,“柳意啊,你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吧?”

“不短了。”

“家里惦记你吧?”

“还好,奴婢的父母都在府里服侍着,平日也不怎么在家,奴婢进了府,反倒跟他们能常见些。”

“你这样的确实是好命的。”吴怡说道,如今圣上一直没有点头说让谁做首辅,公孙首辅去了一年了首辅的位置还是空的,吴宪的心气儿在吴承祖坠海以后歇了大半了,一直说要告老,刘氏经过了长子跟长女的事,表面上看还是老样子,鬓角的头发却白了大半,整个人能看出老态来了。

她这个女儿却不能做什么,就算是想要回娘家,也要先禀告肖氏,把府里的事情安排清楚,呆不多大一会儿又要急匆匆往回走,难怪古人重男轻女,这养老孝敬的事,嫁出去的女儿真的是泼出去的水。

吴怡正在那里想心事,柳意正盯着吴怡像是煮熟了的鸡蛋一样雪白光滑的皮肤不知道是羡是妒,沉思齐从外面跑了进来,“二奶奶,二奶奶,我有天大的好事,这回你真的要好好谢我了。”

吴怡翻身坐了起来,穿上了衣裳,赶紧下地穿鞋,刚掀开里屋的帘子,就跟沉思齐撞了个满怀,“二爷什么好事啊。”

“大舅兄还活着!”

“什么?”吴怡一把抓了沉思齐的衣裳,“你说什么?”吴承祖坠海的消息传回来已经有三个月了,欧阳氏也已经走了三个月了,吴怡快要接受吴承祖可能已经没了的消息了,竟然有了他活着的消息!

“朝廷一个时辰之前刚刚接到邸报,大舅兄被商船给救了,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跟朝廷联络,你大嫂回到了福建去寻,真的让她给找着了。”

吴怡听着他说话,本来是笑着的,笑着笑着又哭了,“真的?真的?”

“真的!”吴承祖说道,“还有消息,雷家的水军已经到了福建,又有受欧阳家欺压的渔民、商队帮忙,围住了欧阳家的千里水寨,欧阳家二老爷、三老爷绑了镇海侯向朝廷投诚了。”

雷家的水军本来是训练出来抗倭的,谁知道倭寇没怎么剿,竟然剿了欧阳家——吴怡想到现代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朝廷在下好大的一盘棋。”

沉思齐说得轻松,吴怡闭眼睛想也知道此事凶险,吴承祖的遭遇够演一部好莱坞大片了,放到央视也是三十集的电视剧的份量,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救了吴承祖的所谓商队,竟然是一位故交——

吴家张灯结彩地迎接吴承祖,欧阳氏却没有跟着回来,吴承祖略带疲色,精神却是不错,跟他一起回来的,竟然是四叔吴龄!

这次进剿欧阳家,吴龄也是主力之一,受到了朝廷的表彰,得了七品的闲职,吴龄却坚持不肯改回本名,受朝廷表彰的名字是——闻观海。

吴家的人本来没把这个名字跟吴龄联系起来,见到了吴龄才知道所谓的闻观海是谁,吴老太爷的脸色当时就很不好看的样子,压了几次火气这才开口:“既是已经回来了,为何不改回本名?”

“下官出身低贱,怕玷污了吴家才是。”吴龄对待吴老太爷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你…”吴老太爷刚刚压住的火气又上来了,吴宪拉住了父亲,这才免了一场风波。

吴承祖到内宅里给刘氏请安,刘氏没等他跪下磕头就搂住了他,“我的儿,你可回来了…”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一直没有哭的刘氏搂着吴承祖哭了个痛快,“我还当我命苦,克女又克子,又不懂在这一世积德行善…这才连累你们…”

“太太,太太您不要这样说,要不是心里想着太太,想着老爷,儿子早就没了。”吴承祖也抱着刘氏哭。

“媳妇呢?媳妇怎么不回来?”

“她说自己是罪臣之女,没脸做吴家的大奶奶,要自请下堂,儿子怎么劝她,她也不肯回来。”

“你再去请,你跟她是结发的夫妻,她是吴家八抬大轿抬进府的大奶奶,又是共过患难的,哪有说下堂就下堂的?你就说,我不许!”

“太太!”

“你当我是什么样的人啊?咱们吴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所谓罪不及出嫁女,就算是欧阳家满门抄斩,她还是我吴家的媳妇,她生儿育女孝敬长辈,无一丝的错处,如今又把你找了回来,当给她庆功才是,你不去接她,我老婆子亲自去接。”

吴承祖再去接欧阳氏,欧阳氏却依旧不肯回来,只是在铁狱寺旁赁了间屋子住着,一天三次往狱里面给押在狱里的欧阳家女眷送吃食。

吴承祖索性也就陪着她住着,京里人都赞欧阳家有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儿,也有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姑爷。

自从欧阳家被押解进京,奏请抄斩欧阳侯一家的奏章不知道有多少,都被留中不发,圣上与几位阁老尚书秘谈过了几次,最后对欧阳家的处理异常宽大,欧阳侯爷削爵为民,改姓为区,又赐薄田二十亩,要他耕读之用。

镇海侯的爵位给了欧阳家二老爷欧阳巽,只是不派驻福建,在京留任,三老爷的处置最出人意料,他竟然得了黄金千两,原职不变的处置,京里的人再傻也知道原来最先向朝廷投诚的是欧阳家的三老爷。

圣上对欧阳家的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并不十分出乎京城上层人士的预料,欧阳家在福建经营多年,如今虽然倒了,暗地里的党羽不知有多少,如今这样处置了欧阳家,朝廷自然慢慢的收拢福建民心。

欧阳氏在码头上送走了自己的爹娘兄弟,欧阳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如今看来你爹千错万错,替你选的女婿是对的。”

●● 132、渡劫

刘氏一边抱着哭闹个不停地吴伯年哄着,一边跟吴怡说话:“你也别总惦记着娘家,你现在管着家里的一摊事呢,我听说沈大奶奶一时半刻的还好不了,你又要孝敬长辈,又要侍奉夫君的,家里现在没什么事,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孝了。”

“我就是想来看看大嫂,大嫂还没回来?”想想欧阳氏也够可怜的,自己的丈夫跟自己的父亲做对,父亲狠心把姑爷绑到孤岛上,女儿回福建寻夫又把女儿给扣在家里,幸亏欧阳夫人不忍心,把女儿偷放了出来,欧阳氏带着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把自己丈夫给救了回来,欧阳氏在京里一副娇滴滴的贵妇样,没想到竟有在风浪里搏杀的能耐。

刚刚靠岸就听说娘家被围了,忐忑不安的听着消息,结果是自己的二叔和三叔绑了自己的全家向朝廷投诚。

到最后整个家族里,除了自己这一支,别人竟都风光了,二叔更是承了自己父亲的爵,而他们这一支连姓都被改了。

“唉,她现在也不好过,她大姐嫁到了泉州梅家,出了事以后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永祥媳妇在家也是低头做人,郁郁成疾,她在外面住两天松散松散也好。”刘氏说道,吴伯年知道是在说自己母亲的事,就是静静的听着,听到刘氏说在外面住几天,立刻像是扭麻花似地乱动起来,“我要娘!我要我娘!”

“就是这孩子可怜啊。”刘氏拿着孙子没办法,奶娘拿了吃食玩具哄也不行。

“不如我带着侄子去看看大嫂,她见了年哥儿想必能回心转意。”吴怡说道,欧阳氏一直对她不错,现在想想她因为吴承祖的事迁怒于欧阳氏,实在是不应该。

“你带着他去也好,只是要早去早回,我让周普家的跟着去,你见了你大嫂就直接回沈家,不可在外多留,让你婆婆挑眼。”刘氏说道。

欧阳氏赁的小院是个普通的四合院,虽然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却实在没办法跟吴家比,想必欧阳氏长这么大都没住过这样的院子。

她一个人穿着一身布衣闲坐窗边绣花,没了那些花团锦簇的富贵景象,反而多了几分亲切感。

吴伯年一看见母亲就不肯老实让吴怡牵着了,挣开了吴怡的手就往屋里冲,欧阳氏见到了吴伯年也是一个劲儿的抱着流眼泪。

“大嫂…”吴怡站在门边叫着欧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