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莫要心急,你我难得在战场之外相见,先饮过这杯再慢慢说来。”在萧明玉依然淡漠的声音里,沈茹月甚至可以想象此刻他忽而深沉的眸中宛若幽潭的阴霾。

“见到她以后,本王才能同你饮这杯酒。”直到听到流觞的话,沈茹月提着的一颗心才略放下些许。

然而萧明玉却不依不饶:“看来肃王不肯给我这分薄面,倘若连酒都不喝,我沧国又该如何相信肃王归还城池的诚意。”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就在沈茹月觉得空气都快要凝固的时候,一直萦绕在耳畔的琴声忽的戛然而止,层层叠叠的幕帘那边隐隐传来液体流动的声音,她的心便也随着那流泻的水声沉到谷底。

“好。”萧明玉甚是满意的落下这一个字,而后有击掌声自幕帘后响了两遭,钳制沈茹月的卫兵终于将她放开。接着面前的幕帘猛地被掀开,她便被推了出去。

当触上那双睫羽微垂的凤目,好像有什么坚持许久的东西在一瞬间崩塌,沈茹月不顾一切的跑去流觞的面前,泪已落了满面。不敢再凝视那张俊美的脸,她掩嘴哭泣,覆在面上的轻纱已然被泪水湿尽,仿佛有无尽的委屈要在他的面前宣泄出来。

身子忽然被包裹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携着阳光般暖意的气悉充盈在呼吸间,直到填满了心肺,贴在耳畔的薄唇撒下轻柔的话语:“没事了,本王来接你了。”

这轻声的低喃却又触动了心底最脆弱的某一处,沈茹月于是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哭得愈发伤心。流觞却好似并不在意她将鼻涕眼泪都蹭到他的衣袍上,又伸出掌来安慰般的抚着她的发丝。

正在此时,却听到身后忽的传来阵阵响动,沈茹月抬起埋在流觞胸前的脑袋,却惊恐的发现一群全副武装的沧国士兵正举着兵器将他们团团围在大殿中。三十六、赴宴行宫(二)

“这是何意?”流觞用仍然镇定的语调责问萧明玉,手里却已将一脸惊骇的沈茹月护入怀中,然而赤手空拳的他只怕武功再高也无法冲出这重重包围。

萧明玉放下手里的酒觞,优雅的起身,而后踱至流觞面前,缓缓说道:“明玉即使再傻,又怎能相信肃王真的会只身前来赴宴,只怕若让肃王活着踏出这殿门,下一刻世子行宫便会被肃国大军包围了吧?而我迫于沧国无王诏不得驻兵于都城的律例,连援军也不曾安排,便只能束手就擒。”

萧明玉话音刚落,沈茹月却忽然觉到护着她的怀抱蓦的一沉,耳畔的呼吸也显出些许凌乱。她隐隐觉到不妥,于是侧过头去看那机上的酒觞。鎏金的琉璃觞里已然是滴酒不剩,那杯酒恐怕已被他饮入腹中。

沈茹月忙将手环过他的腰际,只望能替他分担些许身体的重量,然而流觞却连声音都已开始不稳:“既然…如此,你又何苦冒…险。”他似在极力隐忍,额际也生出一层薄汗。

“若不棋行险招,又如果能得胜。”萧明玉不经意的扬首,俨然一支傲然于世的绝壁幽兰,却又接着将目光投到了沈茹月的脸上。流觞便下意识的将她拥紧了些。然而沈茹月却清楚的感觉到环于她身畔的手臂正颤抖。

“事到如今,我尚有一事不明。”萧明玉审视的目光令沈如月如芒刺在背:“月姬明明已经…”

“月姬已死。”流觞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明明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却仍紧紧将沈茹月拥在怀里不肯放手。

听了他的这句话,萧明玉低头沉吟了片刻,继而又抬起头,用惯有的淡漠语调说道:“既然如此,便送你们一同上路吧。”

看着面前渐渐逼近的锋利兵器,沈茹月有些惊惧的回头,却在流觞的薄唇上寻到一抹若有似无的邪美笑意。而这笑意显然已令萧明玉生出畏惧,只见他忽然一改平日的优雅,挥动衣袖对正在犹豫的士兵们吼道:“还不快动手!”

然而他的命令还是晚了一步,那些将他们围困在中央的士兵还来不及挥动手里的兵器,却都随着殿外忽而传来的尖细声音顺从的跪伏于地,那故意拖长的尾音令沈茹月不禁想起宏肃宫的高公公:“大王、王后驾到…”

随着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在大群宫婢的簇拥下先后踏进殿内,萧明玉已然迎了上去,撩起衣摆恭敬的行礼:“儿臣恭迎父王、母后,不知父王与母后突然驾临所为何事?”

眼见着他片刻前还起伏的情绪不过瞬间已隐藏无踪,沈茹月尚且不可思议的向正行礼的萧明玉看去,却忽而觉到流觞的掌心触上了她的侧脸,贴于耳际的薄唇同时压低了声音道:“跟他们说这件事月国不会坐视不管。”接着面上一凉,原本悬挂在耳际的面纱已然被流觞扯落。

此时的沧王正满脸疑惑的看着萧明玉,继而说道:“不是你传信于宫中,说有要事相商吗?”萧明玉沉吟片刻,终于起身回过头来。

虽逆着光,沈茹月却清晰的看到,沧王的目光在接触到流觞的那一刻露出了讶异的表情,然而在他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时,脸上的神色却已无法用讶异来概括了。立于他身后的沧国王后则已打破那一身雍容的优雅,只捂了嘴倒抽一口凉气。圆睁的双眼似要看清面前某个令她不能相信的景象。她伸出修剪得完美、涂满丹蔻的手指,指向沈茹月。唇瓣断断续续张合,却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女…女王…”

沈茹月不禁在心下惋惜这看起来雍容华贵的王后竟然是个结巴,同时又想起方才流觞在她耳边的叮嘱,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踏了一步,而后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件事,月国不会坐视不管。”她故意扬起头,将语调放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些。

沈茹月直担心那过于激动的王后殿下会不会因为一口气接不上来而晕过去,倒是沧王还算镇定,只见他缓步行至沈茹月面前,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只看得她浑身长了刺那般才开口道:“你当真是月国女王?”

沈茹月实在不知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便又贴回了流觞的怀里。直到触到那明显紊乱的呼吸才想起流觞喝了毒酒,只怕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也顾不得眼前那些人,忙转过身来搀上他的手臂。

身后沧王的声音却还在继续追问:“难道果真如传言所说,女王陛下这些年一直身在肃国?”沧王问得甚是急切,沈茹月自知再躲不过,又觉得袖子下与她交握的掌紧了紧。她似忽然生出了许多勇气,于是抬起头毫不避讳的与沧王对视,而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沧王的面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变化,他只是低头微叹,而后拱手道:“世子鲁莽,对肃王和女王陛下若有得罪,还望二位海涵,本王自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父王莫要轻信一面之词,天下人皆知女王陛下已然薨逝…”萧明玉似终于按耐不住,行至沧王身边甚为诚恳的跪下,然而未尽之言却被沧王打断:“放肆!身为一国世子竟做出如此昏聩妄为之事,实乃我沧国之不幸。”沧王将凌厉的目光投向跪于他面前的萧明玉身上,眸中隐约有哀痛之色:“二位国君本王自会另行安排,你且在行宫中好生思过。”

随宫婢离开大殿之时,沈茹月却又不禁回头向殿内看去。目光触及的阴影中,萧明玉依旧端正的跪于沧王面前。面对父王的斥责,他没有再解释一句,只是表情漠然的微垂眉眼。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沧国世子即使在陷入窘境时,亦能保有一身惯有的优雅气度,即使从眸子里也寻不到半分慌乱和怒意。沈茹月隐约觉到,或许将来的某一天,这个看起来过于阴柔的明玉公子会成为流觞的劲敌,然而这一切却都是和她没有关系的事情了。

思忖间忽觉揽于她腰际的臂弯紧了紧,沈茹月这才回过神来,仰头看向流觞的侧脸,只见他额际已起了一层薄汗,想必正隐忍那毒药带来的疼痛。沈茹月不禁觉到自己的一颗心也似吃了毒药那般翻搅起来,于是不曾多想便又与他偎近了些,相携着往外走。

只是沈茹月并没有看到她离开后,大殿里那一番对于萧明玉来说过于激烈的争执,便是连沧王也不能理解,这个侍婢所生、自幼丧母,从小便过于娴静的儿子竟会在这件事情上据理力争。若不是因为王后嫡子突然暴毙,其他嫔妃皆无所出,他又怎会将天下重担交给这个在外为质多年的幼子。

在这位以仁厚晓谕天下的沧王眼中,萧明玉的行为对于一直依附着月国存在的沧国来说实在是过于疯狂了。然而萧明玉却依旧笃定的重复了方才的话:“她不是月国女王,肃王曾亲口向儿臣承认,女王确实已经死于那场大火。”

“糊涂!肃王素来狡诈,连亲生母亲都为他设计而死,他的话怎能相信?”沧王来回踱着步子,又停在他面前恨铁不成钢的责问:“女王左眼角处有一枚痣,你在月国为质多年,难道连这也不知?”

这句话问得萧明玉无言以对,他低头沉吟许久,潋滟秋眸有瞬间的闪烁,而后用自己也仿佛不信的语调说道:“怎么会…难道是伪造…”话说到一半他却又兀自收了回去,转而站起身来,又行过一遍君臣之礼,郑重其事的说道:“无论她是不是月国女王,父王不可错过了这次机会。只要杀了肃王,肃国必定大乱,届时一鼓作气直取太邺,莫说一洗蒙荒之辱,我沧国江山大业亦是指日可待。”

奈何萧明玉说得慷慨激昂,沧王却仿佛如临大祸,颓然的在坐塌上坐下,仿佛在同萧明玉对话,又仿佛自言自语:“依方才女王所言,肃国和月国恐怕早已结盟,镇国将军虽向着我沧国,可他毕竟非天命所归。而今女王归来,倘若联合肃国发难…本王不能不顾我沧国的百姓啊!

“父王何必妇人之仁,只要肃王一死,月国女王又在我们手上,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萧明玉直逼到沧王面前。而沧王凝视着眼前这个忽而变得陌生的儿子,却还是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长叹了一口气:“不…本王不能这么做。”

听了他这句话,萧明玉的眼中闪过一瞬失望,却又很快恢复了惯有的淡漠表情。他重新站直身子,优雅的转身向殿外走去,在快要行至殿门的时候忽而停下脚步,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道:“父王这般怯懦,我大沧永远只能做别国的附庸。这样时时刻刻如履薄冰,连江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顾及大沧百姓的安危。”三十七、暗夜潜逃(一)

自梅雨轩出来后,沈茹月本想向沧国王后索要那毒酒的解药,却被流觞暗中阻拦下来,心下只道他自有安排,便也就此作罢。

与萧明玉的莫测和淡漠不同,沧国王后倒甚是和善,一再的向他们致歉,只把这事说成是萧明玉不知轻重的个人所为。这却让沈茹月有些糊涂了,只叹这母亲做得奇怪,怎的不为自己的儿子开脱,反倒把事情都推到他一人身上。

那王后又道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与沈茹月聊,显然是将她认作了别人。此刻她也无暇计较方才沧王与王后究竟把她错认成什么人,只是担忧着若王后真同她叙旧,恐怕会露出马脚。流觞显然与她抱有同样的担忧,于是借故推辞,自称受月国少主之托需尽快送她去月国。

然而沧王后却道晚些时候那宫里软轿便会来接人,沈茹月若不答应,便是驳了沧国皇族的面子,至于去月国的事情,沧王会派世子亲自护送,以此将功赎过。说话间的语调竟不留给她半分推诿的余地。沈茹月这才明白,原来那所谓的和善不过只是作为王后的一身好演技。

眼下他二人毕竟在沧国势力之下,而流觞还身中萧明玉下在酒里的毒,沈茹月心下万分担忧,只怕事情变得更糟,便只得同意了王后的邀请。但借机自己还有细软没有收拾,不劳王后在此等候,只道晚些时候随软轿入宫。流觞却也没有反对沈茹月的答话,反而借口有别的事宜处理,要即刻启程赶回肃国。

然而两人做出的退让却还不能令沧王后满足,又说沧王这几日将留在世子行宫,趁此机会同肃王商讨边境之事。如此看来,沧王后扮演的角色也只是个说客,目的多半是要将他们两人分别幽禁,待确认了沈茹月的身份后再作打算。

然而沈茹月连她自己要扮演的人是谁都不甚明了,如此看来他们两人在沧国每多呆一刻便多了一刻的凶险。沈茹月心想流觞必不能再做退让,却不想他竟也应了下来。看着他因药性发作愈渐苍白的面容,沈茹月心下已乱作一团,不知所措间却听到流觞贴在她耳畔低语:“莫要担心,我很快就来接你。”

抬起头时,王后已带着一行宫婢动身回宫,流觞则被世子行宫的侍从领着往另一处庭院里行去。沈茹月远远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竟觉空气也因缺少了某种温暖的气悉而泛起冷意。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于克制住自己的双脚,不向他离开的方向跑去。

身边的侍女又怯怯的唤了她两声,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跟在身后的两名卫兵脸上虽如雕刻一般没有表情,手里握的银枪却闪烁着刺眼的寒光,直看得沈茹月的背脊也跟着阵阵发寒,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向这几日来的住处走去。

才踏进屋子里,背后的门便又被结结实实的关上。沈茹月靠着门长吁了一口气,只觉这一日过得是万分的惊心动魄,后面的事情却还前途未卜。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为流觞的身子担心起来,也不知萧明玉下毒是为了取他的性命还是只为限制他的行动。如此推敲揣测,她心下便越来越乱,万般焦躁的行至桌前坐下,倒了满满一杯冷茶灌下肚,才终于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便蹙了眉,而后探入衣襟里掏出一块绢布,正是自藏在床下的那件宫女服上撕下来的。沈茹月将那块绢布摊开来,将上面写得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看了一遍,便又泄气的垂下头来。

“都怪我没用,什么都帮不上,还整日的添麻烦…”沈茹月正自责间,却听到“吱呀”一声门响,她便手忙脚乱将那绢布塞进袖子里,抬头却见萧明玉正缓步踱进屋内。

他将沈茹月凝视了片刻,而后行至她面前。淡淡的龙涎香气随着他的逐渐靠近溢进她的鼻子里,下一刻,微凉的触感便落在了她左眼角旁,沈茹月被带着凉意的指尖怵得一愣,而后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被指尖摩挲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些发麻,沈茹月一脸警惕的往后退着:“你要做什么?”

萧明玉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中,波光粼粼的秋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却令人禁不住自心底生出些许寒意。他的目光盘踞在沈茹月的眉眼之间,仿佛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刻刀,沿着她面上的轮廓与五官来回的细细雕琢。

沈茹月只觉空气都快要因他的目光而逐渐凝固,却见他终于敛目收回了手,下一刻又重新抬手,却探进她的袖子里掏出了那一方绢布。

不顾沈茹月惶恐的表情,他拂了拂衣袖,兀自优雅的将那方绢布展开,只见其上笔触生疏的写着一行小字——“我已逃出沧国,别来。”

“你倒是肯为了他牺牲自己。”萧明玉的目光扫过那一行小字,随后似不经意的说道:“所以你一定不是月姬。”他忽而掀起眼帘与沈茹月对视,语调也在这一句间变得笃定,泛着潋滟波光的秋眸映衬在过于阴柔的面容上,似乎有着某种魔力,绞着她的眼眸不肯放开。若不是有了前些时日的经历,她一定会对面前这个娴静优雅的公子滋生许多思慕之心。

也许是连自己也不肯面对的心事,便这样轻易的被人赤/luo luo揭开来,沈茹月心下顿觉窘迫不已。她愤然的冲上前去将那绢布夺了回来揉成一团,面上已染上一层热度,而后嗔怒的辩解道:“我只是不愿牵连无辜,即便不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重又抬起头时,萧明玉已经踱至门前,负手凝望远方。此时夕阳沉入远方的山峦间,只余下漫天辉光将万物纳入一片祥和的绯色之中。同样的色泽印染在他的眸光里,随着自屋外吹来的风扬起鬓前的发丝,忽明忽暗间引人揣测。

越演越烈的风掀动他的衣袂,浮动淡漠的色彩,让人错觉眼前的男子只是泼洒在素色绢布上的一抹香墨,长久的默然间,他却忽而开口,似在对沈茹月说,又似在自言自语:“我只道他肯为一个女子不顾性命,想必这一次是不一样的,只是…这一局终还是输了,输给了他的狠绝。”

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却听得沈茹月一头雾水,明明她和流觞都还被困在沧国,而今流觞中了毒,她更是插翅难飞,怎的萧明玉却说自己输了。再者,若他口里的狠绝指的是流觞,那就更加匪夷所思了,原本擒了她来沧国的是他,骗了流觞来赴宴的是他,在酒里下毒的也是他,可到头来却说流觞狠绝。难道说他从一开始就想在宴会上杀了流觞,若是如此,那毒酒…

沈茹月的心下忽而变得不安起来,恨不能立刻去流觞那里查看,却见萧明玉愈渐深沉的眸子里映出火光。寻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熊熊烈火自远处的某间庭院燃起,腥红的火光绞着浓烟融入天际不断蔓延的绯红。萧明玉却仍是一脸淡漠的表情,仿佛那烧得正激烈的是别家的院子。

看着萧如玉那半点没有惊骇的面容,沈茹月却越发不能冷静,只因她忽然想起方才和流觞分别的时候,他便是朝着现如今那火光升腾的方向行去的,隐约间有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起。她顾不得还立在门口心事重重的萧明玉,准备夺门而出,却被迎面而来的卫兵截住了去路。

沈茹月不明白,为何忽然增派了这许多的士兵来她的住处,而他们身上的深蓝铠甲与世子行宫中卫兵所着的也有些许差异。沈茹月于是转过身来看向萧明玉,却见他依旧凝视着火光燃起的方向。

卫兵们向萧明玉行过礼,为首的士兵便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奉王后之命,前来护送月国女王陛下入宫。”而萧如玉闻过之后,只是略略点头以示默认。

竟来得这样快,可沈茹月却牵挂着那火光燃起的方向,又怎么肯随他们走,于是忙移至萧如玉身边,一脸担忧的说道:“可是那里失火了啊!我怎能就这么走了?”慌乱间,她下意识的攥了萧明玉的袖口,只见萧明玉敛目扫过被她攥着的地方,而后用惯有的淡漠语调说道:“你且随他们入宫,这里自有我做主。”

沈茹月被他看得心下一慌,忙松了手,却仍不能放心入宫,便抬起头哀求道:“但求世子殿下告诉我,失火的地方是不是肃王所在的庭院。”那萧明玉却不再言语,倒是身后的卫兵首领上前道:“走水之事自有世子殿下主张,女王陛下不必担忧,还是速随末将入宫,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沈茹月回过身来,瞥见卫兵身后一乘坠饰华丽的软轿,心下蓦的一沉,她心知单凭一己之力是远远不可能负隅顽抗的,只能寄希望于上苍,保佑流觞能够安然离开这世子行宫。这样想着,她终是把心一横,提了裙摆俯身踏入那软轿之中。三十八、暗夜潜逃(二)

作为沧国国都,毓城每日入夜之后便施行宵禁,所以方才还熙熙攘攘的街道,到了这夜幕降临之时便也逐渐安静下来。

通向宫门的长街,此刻却已人流稀疏。偶尔有一两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儿,刚从酒楼里出来,携着些醉意对那盘踞在世子行宫上空的浓烟指指点点。可一看到那乘被八名禁卫簇拥在中央,缓缓向皇宫的方向行进的软轿,他们便也慌忙停了嘴里的议论,一脸恭敬的退到一旁。

沈茹月掀起轿帘回首遥望,天际暮色渐深,延伸向夜幕中的长街仿佛没有尽头。街边热闹繁华的铺子早早的都落了门板,晚风扫过空无一物的街头,扬起几分凄凉。唯有不远处冲天的火光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木质的软轿伴着轿夫和卫兵们整齐的步伐,重复着“依依呀呀”的声音,却衬得这逐渐临近的夜越发的寂静。沈茹月觉得连吸进鼻子里的空气都变得和那些卫兵脸上的表情一样,凝滞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于是一颗心也随之变得烦乱与浮躁。

“他虽是个暴君,却也是个信守承诺之人,想必这一次也不会食言吧。”想起流觞在她耳边落下的话,沈茹月不禁攥紧了衣摆自言自语道,却更像是在自我安慰。

眼角瞥向软轿外随行的禁军,只见他们身着深蓝铠甲,腰间佩剑、手握银枪,眉宇间仿佛为冰雪笼罩,却隐隐透出训练有素的杀伐之气,叫人一看便忍不住起了一身的战栗。“一乘软轿哪里用得着这样多的卫兵,根本就是打着护卫的幌子防止我逃跑,倒真是抬举了我的能力。”沈茹月挥手放下轿帘,愤愤的低喃。

明明只是一条不长的路,沈茹月却觉得那软轿似乎行了千百年,她惴惴不安的心里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却又同时为之感到畏惧。也不知流觞是否安好,沈茹月忽然觉得这次倘若他真的食言,应该被责怪的却是她自己,并且永远都不能得到宽恕。

拢进袖子里的手无意间触到一片柔软,她便将那揉成一团的绢布掏了出来,展开绢布的手却忍不住颤抖,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那一行拙劣的字迹上。然而就在更多的温热液体将要冲出眼眶之时,原本平稳的轿身却在一瞬间的剧烈晃动之后停了下来。

耳边有兵刃交战之声自软轿外清晰的传来,沈茹月忙打起精神,而后小心翼翼的掀起轿帘向外看去。

轿外众人已经乱作一团,然而令她惊讶的是,正与卫兵交战的那些人竟都身着轿夫的服饰,而从他们利落的身手来看,这些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的轿夫。可是他们都是宫里派来的人,怎么会在半路上自相残杀起来。

然而那四名轿夫虽身手不凡,却毕竟以少敌多,再加之各国禁军都是身经百战、经过特殊训练的高手,他们很快便显出不敌之势。

沈茹月来不及思考他们为何会在半路打起来,亦或者他们是敌是友,然而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眼前的混乱之势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她若放着这样的好机会还坐以待毙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这样想着,她便立刻付诸行动,俯身查看了眼前的形式,在于软轿旁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间寻找能够全身而退的间隙。

可就在她鼓足勇气准备向轿外冲去的时刻,却听到兵刃刺穿血肉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想起,接着身子一重便被什么东西压回了轿内。有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顺着伏在她身上的躯体淌上她的衣裙,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在窄小的软轿内弥漫开来。

蒙荒战场上过于血腥的一幕幕便随之在脑海中浮现,沈茹月甚至不敢睁开眼,却仍挡不住那些片段噩梦一样的纠缠。滚落在黄沙间的头颅、刺穿胸膛的利器、鲜血中还不曾散去的体温…每一个片段都在残忍的刺激着沈茹月纤细的神经,她恐惧的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捂着耳朵蜷缩在软轿内的角落里,却掩不住那些不绝于耳,兵刃相触的声音。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多的泪水沿着面颊滑落。

濒临崩溃的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末将袁乾,奉大王之名前来接应王妃殿下。”

袁乾,隐约记得蒙荒战役中,那个在山林里发现她和流觞,感情过于丰富的军官就是叫这个名字的。“莫要担心,我很快就来接你。”流觞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沈茹月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黑纱覆面的男子,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大王还活着?”她露出欣喜却又仿佛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将手伸向那名黑衣男子,仿佛只要触碰到他便可以触碰到那个人。

然而她的手还没触上那黑纱,袁乾却先她一步握上她的手臂而后猛的一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沈茹月已然被他护在身后。而方才她靠着的那一处已被一柄长剑捅穿,沈茹月不禁捂嘴倒抽一口凉气。

“现下情形凶险,王妃殿下若寻得机会便向城门那边跑,末将自会前来接应。”袁乾一面挥剑挡开自四面八方刺入软轿中的利刃,一面低声说道。沈茹月于是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努力使自己镇定起来,而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一下刻袁乾便带着沈茹月冲出了软轿,轿外已有一批和袁乾同样黑纱覆面的黑衣男子加入混战,然而沧国卫兵的数量也不知在何时翻了一倍,想是来了援兵。

如此看来,她若不能尽快脱身,待到沧国大队援兵赶来,只怕她便是插翅也难逃了,更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丧命。

分神的瞬间已有更多的沧国卫兵向他们包围过来,袁乾虽身手了得,可在重重围攻之下却也抵挡的十分吃力。

只见有人迎面一剑砍来,却被他以剑抵开,那人又忽然改变剑势走向,朝着被袁乾握在手里的臂上砍去。沈茹月心下一惊,却已被袁乾推开,落空的剑只削掉她一缕发丝。那沧国卫兵yu再向她挥剑,却被袁乾拖住。接着又有几名沧国卫兵卷入缠斗,顿时将袁乾团团围住。

沈茹月看着快要抵挡不住的袁乾,满心焦急却又不知所措,但想起他方才的叮嘱,犹豫中便还是朝着夜幕中跑去。她提着裙子拼命的奔跑,不敢停下亦不敢回头,直到前面出现了火光,她却变得更加不知所措。城门处举着火把的正是大批沧国卫兵,盔甲的样式却是属于世子府的,看来萧明玉准备来一招瓮中捉鳖。

沈茹月只得折回去躲于暗处,如此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心叹自己何其冤枉,莫名其妙的就淌了这千年以前的浑水。可转念又想沧国如此紧张,想来流觞已经安然逃了出去,看沧王对自己的态度想来也不会将她怎样,实在不行便假装失忆应付着也好。

思前想后,就在她打算放弃之时,身子一轻却忽然被一名黑衣男子携着飞上了屋檐。她一时惊慌险些叫出声来,却又荒忙捂住自己的嘴。侧头去看那人眉眼,竟是袁乾,沈茹月心下长舒了一口气,不禁露出满面欣喜的笑容。

袁乾却还是一脸紧张,他低头查看下方城门处驻守的,呼吸因为方才的缠斗而显得急促,手臂上的衣料更是被划开一片,撕裂处翻出刺目的血肉。沈茹月于是也跟着紧张起来,她小心翼翼地跟随他的脚步,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弄出些许声响惊动了守城的卫兵。

袁乾打着手势向沈茹月示意了一番,沈茹月点了点头,便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闭上双眼。接着只觉身子一轻,耳畔的风便随之呼啸而过,袁乾携着她不知与屋檐间穿行了多久,双脚才终于着了地。

回头看着已被甩在身后仍然闪烁火光的毓城,沈茹月知道他们终于逃了出来,但也只是逃出了毓城,这里毕竟还是沧国境内,那险象环生之境亦尚未得解。若不能尽快逃出沧国边境,只怕等到大批追兵到来,后果则会不堪设想。

沈茹月正想询问袁乾后面的打算,却被他拉着往城郊的荒林中跑去。只见那林中停着一辆马车,看形制不过是沧国普通富贵人家的物什。袁乾与车夫接过暗号后便掀起车帘,又转过头来示意沈茹月上车。

心知此刻情况危急,沈茹月也不曾多问便忙俯身踏入马车内。她原以为这只是流觞派来接应他的普通马车,可是当她看到躺在车内坐榻上已然神智迷离的男子时,却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男子身披玄色大氅,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微蹙的眉尖昭示着身体所承受的疼痛折磨,然而面容的憔悴却也无法掩盖容颜的俊美。他纤长的睫羽微垂,在眼睑投下阴影,不过半日的时间,原本邪美令人不敢直视的双眼却已深陷。而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肃国大王流觞。三十九、暗夜潜逃(三)

流觞分明早就逃出了毓城,怎么会出现在这城郊的马车上?他明知道自己毒发,又为何不尽快赶回肃国医治?沈茹月有满脑子的问题想要问他,然而马车已经开动,前方的逃亡之路亦不知是怎样的漫长。

车身的颠簸似乎令他很不好过,覆盖在玄色大氅里的身躯下意识的蜷缩起来,眉间的褶皱也随之加深。沈茹月忙寻到塌上坐下,托起他的脑袋搁在她的双腿上。小心翼翼的拂开落在他面上的乌发,才发现细密的汗珠将他鬓前的发丝都黏在了额际,而裹在大氅中的衫袍也已被汗水湿透。

感觉到他凌乱而又费力的呼吸,沈茹月心下一动,俯身将他揽进怀里。如绸的发自她指间流泻,她于是害怕的收紧了手臂,担心它们会真的化作一捧清泉,让她再也握不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眶里一点点积聚,她撑得脑袋都发胀了,却还是阻止不了那些东西夺眶而出。

贴在怀里的脑袋微微动了动,沈茹月便神经过敏似的抬起头来,然而心里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却在触到他依然紧闭的双眼时瞬间变得暗淡。

凝视着愈加苍白的一张脸,沈茹月将手探进大氅里,寻上那只掌紧紧的握住,越来越多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成河,又滴落在他的眼睑下。

似乎很久都没有感到这样无助过,就好像是回到了蒙荒之战时的那个山洞里。也许因为他是她来到这个异世遇到的第一个人,也许因为他曾救她于危难之中,当她凝视那张陷入迷离的面容,恐惧便如同万千虫蚁笼上她的心头,一点点将她吞噬殆尽。她怕他就这样离自己而去,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这个世界里。

耳边重复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这夜安静得令人窒息,也漫长得令人恐惧。

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沈茹月紧紧握着他的手掌,直到指甲嵌进了她的掌心。过去总是还未触上他的指尖便被他一把擒了,整只手裹进这掌心,现如今为何她这般自投罗网了,他却都不欺负她了。

沈茹月拼命的睁大眼睛,不让那泪水滚落下来,仿佛她只要这样不眨眼的守着,那地狱里来的无常便不敢靠近。

如此过了大半夜,沈茹月却还不知疲倦的将流觞拥在怀里,只要还能力感觉到他的呼吸,她便能够坚持下去。

也不知如此马不停蹄,这车已行过几座城,沈茹月不敢掀开车帘看,也不敢向那车夫询问。她只盼这马车开得开一点,再快一点,在那毒酒侵入心髓之前越过肃国的边境。

只是事情往往不随人愿,那马车非但没有开得更快,反而忽然停了下来。

沈茹月警惕的坐直了身子,隐约听见说话声自车外传来,火把投射的光芒映照在车壁上,落下浓重的影。这里显然还不到沧肃交界之地,而从车壁上透过的影不难看出,拦下马车的人身穿铠甲,手提兵器,身份不言而喻。

沈茹月将流觞的身子轻柔的放平在坐塌上,而后起身谨慎的挪到车门跟前,隔着帘子侧耳倾听,却只听到车夫故作怯懦的声音夹杂在纷繁的呵斥中:“车里坐的是我家少爷和少夫人,再没有别的人了,小的也只是奴才,求大人高抬贵手,莫要为难小的。”

“少废话!上头要查逃犯,便是只苍蝇也得先查验才可通过。”卫兵凶狠的呵斥打断了车夫的话。接着又传来一阵拳脚殴打的声音,那车夫俨然已被踹到了一旁。沈茹月这才意识到袁乾并没有和他们一同上道。却又听到那卫兵大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去车里看看!那黑衣男子受了伤,若躲在里面则一定会留下血迹!”

沈茹月心下暗道不好,她思忖了一瞬,便一面解着腰间的衣带一面爬到坐塌上。接着跨身坐到流觞身上,又将衣裙拉开露出肩背,而后看了看他仍紧闭的双目,把心一横吻上了那张形状完美的薄唇。原本顺服垂在身后的发丝便随着她的动作倾至身前,垂落的乌发遮挡住两人的面容,落在坐塌上与他的绞在一起。

轿帘便这一刻被掀起,她故意扭动着身子,自口中溢出呻yin:“嗯…啊…相…公…”探出香舌勾勒着薄唇的轮廓,一遍一遍将之吮入唇中,沈茹月故意让那呻yin破碎成含糊不清的音节。

她微微侧头,瞥过自车外照入的耀眼火光,而后大惊失色一般尖叫起来:“啊!!”那声音甚是凄厉,宛若惊雷划破长空。被人掀起的车帘果然应声而落,车外传来年轻卫兵透着羞赧又显然有些惊魂未定的声音,结结巴巴的说道:“报…报告!车内…并无异样!”

车夫连声道谢过后,才又终于重新驾着车马向前驶去,沈茹月抚着一颗早已跳得七零八落的心长舒了一口气。却听到那卫兵头领的声音伴着纷乱的哄笑声远远传来:“你家少夫人是从戎国娶的吧?也忒热情了些…”

沈茹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衣衫不整的跨坐在流觞的身上,脸上不禁一阵发烫,于是忙从收回腿重新在塌边坐好,手忙脚乱的系好衣带,却是连流觞的脸都不敢看了。

可过了不久,看着昏迷中的他因为车身的颠簸而难耐的蜷缩起身子,沈茹月又觉得自己在如此凶险境地还顾忌着这些,着实是矫情了些,便又仔细的将他扶起,轻柔的揽进怀里。又拼命的暗示自己,他方才昏迷着,只要她不说,他便不会知道,只要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就好。

过了方才那道关卡,不远处就是沧肃边境。想来那车夫沿途挑了崎岖的近路来走,路上虽颠簸了些,但他们总算是在天亮前赶到了肃国。

沈茹月还在担忧这遥远边城有没有合适的大夫来替流觞解毒,却在一掀开车帘时便看到了领着一干身穿肃国官服的官员,跪伏在地迎接他们的袁乾。只是他此刻却身着流觞在世子行宫酒宴上所穿的那件衣袍,面上和发上则都因路途的跋涉而蒙上尘土。

简单的行过君臣之礼,袁乾身后的官员们便手忙脚乱的抬了流觞进屋子里,几名医官簇拥在已完全陷入昏迷的流觞面前,轮流的为他把脉施针。被凉在一边的沈茹月只得绞着衣角满心焦急的来回踱着。

“王妃殿下莫要过于忧心,大王临行前便已算到沧国世子可能使毒,已服过丹药护住心脉。”袁乾忽而行至沈茹月身边将一盏茶递到她手里:“眼下只是拖得时间长了,清除余毒还需费些功夫。再者大王此次随行的御医都是解毒的高手,只要寻出与毒药相克的方子服下,大王就会没事的。”

听了袁乾这一番话,沈茹月才心下才稍显安慰,便接过茶盏无意识的抿了一小口。这才意识到一路下来她只用尽快赶回肃国的意念撑着,实则喉间早已干渴难耐。于是就着这杯盏又多饮了两大口,心下的浮躁之气便也随之去了大半。

这时,沈茹月却又瞥见了袁乾身上的那件衣袍,便关切道:“将军怎的穿着这身衣袍?还有,这一路都不见将军的身影,令茹月甚是担忧?”

袁乾低头看了看那件衣袍,继而说道:“方才情急,忘了换下这衣袍,倒是末将僭越了。昨夜,末将扮成大王的样子走了另一条路回来,但求声东击西,骗过追兵的眼睛。只是当时慌乱之中,末将来不及告知王妃殿下,让王妃殿下担忧,是末将的过失。”

袁乾说着便要跪下,沈茹月忙扶他起来,又道:“哪里是你的过失,若不是你,我和大王又怎么可能安然逃出沧国,我倒是要感谢你才是。还有方才…谢谢你那些话,不然我又不知道要担心成怎样了。”许是因为方才为流觞担忧的心绪被人看透,沈茹月的脸上忽而飞上两抹红霞。

袁乾却忙俯身行了君臣之礼道:“末将惶恐,末将不过是按照大王的吩咐行事,这亦是末将分内之事。刚才的那些话也是大王让末将说与王妃殿下听的。”

沈茹月被他这句话说得呆愣了许久,直到御医们提了药箱退出房门才终于回过神来。她于是行至床榻边坐下,俯身凝视流觞的眉眼,便忍不住触上那眉宇。他还是睡得很不安稳,似乎正被噩梦纠缠,梦中紧皱的眉宇许久才在她一遍又一遍耐心的抚摩中展开。

她的手才刚一离开却被他睡梦中抬起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里,沈茹月轻轻叹了一声,只由他握着,再度凝视他的容颜,眼前却不禁泛起一层薄雾。

她只道他是个霸道不讲理的君王,却不曾想到霸道如斯的他竟也有这样细心的一面,料到她会为他担忧,又吩咐袁乾对她说那些话。从前他总是欺负她,她无非也就是耍些小聪明同他周旋,若是挨不过了逃得远远的便是,可如今他这般为她思虑,倒叫她不知该何以相对了。四十、边城温情(一)

接下来的日夜,沈茹月却又过得仿佛在油锅上煎炸一般。原以为按袁乾所说的,照着御医们开的方子煎了药服下去,流觞所中之毒便能得解。只是这一日一日过去,药喝了不少,每日太医们也轮流来与他施针,可他的情形却不见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