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不知什么时候,孙溪和竟也走到了这边厢房来。

“秋白她…她…”牧桑榆牙齿打颤,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孙溪和安抚道,“她,执念太深,竟…实在可惜可叹。事已至此,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跟秋阳与梨花交代。”

“不行,我不能,我不要。”桑榆心里实在无法接受,激动地喊道,“不行,我做不到,我虽学了还阳之术,我却接受不了就这样变成秋白。不行,我不想再这样了,我不想再顶着别人的脸,冒充别人的名字,去过别人的人生…”

“好,好,我们不做,我们不要,我们…好生安葬了她吧。”孙溪和的声音低沉而沉痛地道,“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

那边厢房门口,老住持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位女施主,经常去庙里上香,也偶尔吃顿斋饭,那一日在后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听到了我与那知机老道的谈话。六日前,她又得知了你们预计这几日要离开的消息,特意拜托了老衲,说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在你们临走时相告。谁知,竟是这样的事情。”

老住持道:“事已至此,牧施主…唉,罢了…待老衲为她颂经助她往生吧!”

牧桑榆走到孙溪和身侧,心头一团乱麻,烦乱不已,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此情此景,该说些什么,她忽然想到了远在荷塘村的季秋阳与梨花嫂子,谁能想到,季秋白竟然就这样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桑榆心中百感交杂。

这般正纠结无措中,忽地听到老住持大喝一声道:“孽障,尔敢!”随着喝声,更是扬起了佛珠。

孙溪和连忙问道:“住持,发生了何事?”

老住持快速道:“她心愿未了,不肯往生,隐有化煞之象。一旦化煞,再无转生之望,老衲不能容她化煞伤人,只能让其灰飞烟灭了。”

桑榆忙过来道:“化煞?什么是化煞?”

老住持道,“简单地说,就是化为厉鬼。”

桑榆看向床边,果然隐见床榻上黑气弥漫,那黑气与时常跟随她满山游荡的黑雾颇为相像。桑榆虽说不清楚心底对秋白到底是怎样个感情,但哪怕看到梨花嫂子份上,也不能就此叫她成为厉鬼,甚至灰飞烟灭。

她想到,似乎那些黑雾都比较怕自己,因此便往床边行去,眼见那黑气略微收缩,有了反应,桑榆更觉有用,便径直往前一步。谁料,那黑气竟是回缩后速度加倍直扑她而来,桑榆吓得闭上了眼睛,接着一阵眩晕,眼前一黑。

在昏睡之前,桑榆似乎听到了老住持喊了句什么,但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虚弱,真的无力再调动五感,直接晕了过去。

黑暗中,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虚弱感始终伴随,桑榆发现自己的神魂似乎被禁锢住了,她试探着想冲击困住她的牢笼,却不得其法,反而每次都搞得头痛欲裂,她又试着与孙溪和沟通,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寂。

那种头痛的滋味实在难忍,桑榆只想积攒力量,尽量下次成功,便按捺了几日。这日终于觉得神魂大安,再次用力冲撞,没想到,真的叫她见到了天光。

桑榆缓缓睁开眼睛,外面正是清晨时分,寺院的早课钟声刚刚敲响,她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孙溪和”,却还是没有反应,心中不由得焦急起来。左右一看,却发觉自己正躺在床榻上,而孙溪和正趴在她的腿边,沉沉睡着。

桑榆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将手举到脸前,看到了一个肤白瘦削的陌生手掌,她又摸了摸脸,同样是瘦削的巴掌大的脸蛋。

桑榆知道,她没有用还阳之术!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季秋白!她要怎么办?想到季秋白之死,桑榆更是说不出什么心里是何滋味。

忽然,桑榆听到一阵低低的压抑的啜泣之声,她看向床边,果然是孙溪和,他干净的面庞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上了杂乱的胡茬儿,头发披散着,流泪望着她道:“桑榆,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桑榆。你若再不醒来,我便陪你去了。”

说完,孙溪和将床榻旁一个木几上的小碗端了起来,几步走到屋外,连碗一起扔了。

那是**?桑榆心头一颤,接着一阵后怕,慢慢地心底郁积出气来,她张嘴说了第一句话:“秋白的事你还不明白吗?任性地死,是最不负责任的了。”

她虽有气无力,但许是心中动怒,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却十分铿锵有力。孙溪和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倚在门框处,初升的朝阳映得他侧脸光芒万丈,桑榆听到他如释重负的叹息:“果然是你,早上好,桑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Ψ黎朔Ψ亲的地雷。惭愧。

本文会在一周内完结。

第110章 :桑榆重生(下)

孙溪和是大夫, 还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医术高超的孙大夫, 近些日子, 以煎药的热情与细致,研究起了食疗方子,洗手作羹汤,一点一点地,将虚弱到极致的桑榆,从死亡线上抢了回来。

桑榆觉得,天赋这种东西,真是没法说理。孙溪和做饭的滋味稀松平常,却能做出美味的药膳来。

这些天她的身体不断地恢复着, 虽还是虚弱, 却已经能下床来走动了,只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郁郁寡欢。

能动了之后, 她一点点收拾起了季秋白的东西。季秋白在这里住的并不久, 桑榆只收拾出几件换洗衣裙, 一根老银钗, 一把篦子,一把木梳。桑榆把这些收拾到一个青布包袱里, 经常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她想起与季秋白的初见。

彼时,她是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纤白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的,巴掌大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肉, 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桑榆与季南山正修缮草屋,而她来帮忙,默默地干着活儿。桑榆试着跟她搭了两句话,她却只顾着忙手头的事儿,不理人。

她想起荷塘村雪灾。

那时她已察觉孙溪和对桑榆的心意。当时她很坦然地说:“因先生的关系,我对你有嫉妒之心,但也因先生的关系,我信任你。”

她想起季秋白为了孙溪和,离家出走只身入蜀都;为了孙溪和,甘愿嫁人做小妾;最后的最后,命都不要了,算计好时间,安排好一切,选择了那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来成全他。

桑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方面,季秋白奋不顾身的爱,让她觉得震惊;另一方面,孙溪和居然准备了**,预备为她殉情,更是让她震惊。

她跟季南山过了几年日子,季南山失去她,也的确消沉难过,却远没到为了她而去死的地步。她能感觉到孙溪和对她的爱,却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

如今已入了冬,这天傍晚,山里飘起了第一场雪。

桑榆套上一件宽袖连帽狐皮大氅,将帽子一扣,便缓缓走出了大门。她不知不觉又走到树林边缘,那里有孙溪和给秋白做的衣冠冢。

后方孙溪和跟了上来,撑了把黑色油纸伞,行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轻声问道:“桑榆,你这些天一直有心事,想和我聊聊吗?”

桑榆有点钻牛角尖,忍不住抬起脸来看着他问道:“你仔细看看,这张脸,你也是熟识的,你真的分得清这是季秋白还是牧桑榆吗?”

问了她却没想从孙溪和那里得出什么答案,说完她便又紧接着道,“这个世界不是我熟悉的世界,我觉得说不定这里是一个梦。是啊,一个人的灵魂,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栖息在不同人的身体里,甚至没有身体也可以独立存在,附身,夺舍,还阳,滋养神魂的宝物…我觉得我是在打一个设定很乱的游戏,我觉得只有做梦,才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解释清楚。”

桑榆看着孙溪和的眼睛,接着道:“我说的这些你听不懂是不是?简单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就是一个很平凡的女人,长得也不多么漂亮,家庭也很普通,也是需要很努力地生活…”

孙溪和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抢了她的话:“我有一个妹妹,她叫公孙尚瑜,现在蜀都皇宫中,是皇上的瑜妃。她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那医术高超的叔父的女儿,是我公孙家除我之外,唯一还活着的人。”

“她叫尚瑜,你叫桑榆,你们的名字,几乎是一样的发音。”

“她是个天真活泼也很贪玩的女孩儿,因我在叔父家常住,她就跟我嫡亲的妹子一般无二。”

“十九岁那年,因缘巧合,我救了蜀中的圣上,当时他不知何故深入我西京腹地,走露风声引来西京朝廷的追杀。这一切我都不知道,只是作为一个大夫,我救了一个病人,又信了这个病人的一番谎话,激起了少年意气,帮他逃过追杀。却因此举,被西京朝廷认为通敌叛国,连累一家老小几乎全部丧命。那时尚瑜还小,在附近村落里一户小孩子多的人家玩耍,那人一家有好几人都被叔父救治过,整个村子都受过叔父医术的恩惠,他们将一个同龄的女孩子当作尚瑜,交给了朝廷。”

“桑榆,你看,我跟秋白一样的,她被算命先生批为刑克亲人,我的家族有近百口人,全部间接因我而死。如今,秋白也是因我而死,我是最最不祥之人。蜀中的圣上,可能是知恩图报,也可能是见我医术不错,也可能是愧疚之情,尚瑜八岁来蜀中的那年就封了妃子,被蜀中太后抚养长大,这些年在宫中,有圣上与太后爱护,过得还不错。”

“我故国难回,甚至不知道该把哪方视为仇人,又心怀歉疚,无法安享荣华,在太医院供职一段时间后,去医联会挂了个闲职,最后干脆化名孙溪和,游方天下,治病救人,寄情山水之间,以期忘掉过去。”

“我第一次见七七娘的时候,那时你还没在,我就觉得她怕是要寻死。没想到你来了,所以我看到了你怎样努力地活着,我开始觉得生活挺有意思,吃饭不仅仅是为了活着,再苦的日子,再难的境遇,用心过也会越来越好。在荷塘村,遇到你之后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平静的日子,我不再日日心怀愧疚,不再夜夜噩梦缠身,饭菜有了滋味,就连日头也有了温度。旁观你的生活,变成了我的一剂药,渐渐我发觉,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特别能带动别人,所以你身边又那么多愿意帮你的人,梨花嫂一家,我,季连水一家,还有陈二,沈家姐弟…”

孙溪和说了好多,根本没给桑榆插嘴的余地,最后他扳住桑榆的肩膀,轻声问道:“是,你现在变了另一副样子,所以你的力量就到此为止了吗?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一起,好好生活吗?”

桑榆没想到看上去云淡风轻的孙溪和,心里竟埋藏着这样的深仇,有着这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她又想起这半个月来,经常来山里送吃穿用度的豪奢马车,看了眼自己穿着的狐皮大氅。

孙溪和似乎真的与她心意相通,说道:“这些都是尚瑜送来的,说来我也好几年不敢去见她了。”

桑榆感觉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少了许多,她问孙溪和:“你一贯过得清苦,是为了给我养身子,才接受妹妹的帮助吗?”

孙溪和听到桑榆口中的妹妹二字,温和一笑,柔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尽我所能,给你许多许多,给你最好的。我希望你的后半生,不必为了钱财操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桑榆,”孙溪和叫她,“老天以各种方式给努力的人机会,给你,给我,也给秋白。我从没想过,你,我,秋白,会有这样的缘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秋白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她想要的,就是不知道,你…想要我吗?”

孙溪和的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却听得桑榆心头一震,接着她心跳急速飙升,脸蛋似乎瞬间就红了,心跳的速度简直让她都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她看向季秋白的墓碑,才把心跳强行地按捺下来。半晌后,她小声说道:“我只是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其实是谁都没有关系,我可以做一个全新的我。我想换个名字,就叫白牧秋吧,你觉得好么?”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就在这里结束吧。感谢这几年一路陪伴,不离不弃的读者亲们。

在结尾的时候,终于把秋白的线接上了。之前说过,秋白跟溪和先生有很大关系,是很重要的配角。

其实我曾经设想让桑榆回到现代再结尾,但那样,会拖得比较长,我最后决定在番外里写写现代的事情,因为这涉及到桑榆为什么有功德金光的伏笔,总得给出答案。以及《丑夫》的文名,也会在番外中扣题。

这个文拖得时间比较长,是个超级巨坑,所以真的感谢看到最后的亲们。由于时间长,其实对生活,爱情和婚姻有了很多新的感悟,所以也希望通过文,而与读者亲们分享。

女主没有爱,也过了两辈子,但有爱的婚姻,才会让人时时刻刻都感觉到生命的多彩与鲜活。

好的婚姻,是彼此成就,是让对方变成更好的人。

在感情上,遇到个把渣男不是个事儿,不要像女主最初那样走极端,找个“丑的,安全的”,要相信自己值得最好的。

女强人都是逼出来的。

相信大家也会有各自的想法,也会有喜欢与不喜欢的地方。

没关系,感谢缘分,感谢相遇。

番外再见。

北北

第111章 :番外一

三个月后。

初春, 天气转暖, 山间积雪消融, 清澈的溪流带着初春的凉意潺潺流淌。日头近午,已更名白牧秋的桑榆,提了个竹篮,正在溪边洗菜。

“阿牧,”孙溪和骑马自远方林间小路里出现,在离她不远处下了马,松开缰绳,直接走来了溪边,边走边道, “如今溪水还很冰的, 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回来再做饭么?”

阿牧是桑榆外公外婆对她的称呼,如今孙溪和也是这样喊她。

她先将竹篮浸到溪水中, 才站起身来, 冲着孙溪和挥了挥手道:“我没有用手碰水。”孙溪和走到近前, 发现溪流中三面合围着架起了几块大石头, 只留上游一个缺口,溪水潺潺而过, 直接冲洗着竹篮里的青菜,倒果真无需用手操作。

孙溪和探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嘱咐道:“你一定要着紧仔细着身体,我还要和你白头到老。”

白牧秋(桑榆)知道, 他一直忧心着老住持的话,怕她还阳成功,也不过十数年寿命,便出言宽慰道:“我如今重过百斤,胖得双下巴都出来了,身子早已大好,没有任何不适,你且宽心。”

“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两个人忽然同时发问。

白牧秋(桑榆)先回道:“两位恩人都帮我瞧过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原因,道长恩人猜测是我神魂力量强大,所以相貌略略有所变化。住持恩人说,说不定只是胖了,是我们心理老那样想。”

孙溪和也笑笑道:“的确,我们也不用纠结这些。如今只是瓜子脸变成了鸭蛋脸,我再下些功夫,给你喂成圆脸,估计就越发的像以前的你了。”说完孙溪和又道,“你的籍贯已录入了,就是蜀京人士,我在府前街置办了一座小宅院,下人们是瑜妃娘娘从宫中拨过去的。如今只差主人房等着你亲自布置了。”

白牧秋(桑榆)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起程?”

孙溪和将青菜竹篮从溪水中提起,说话的功夫,菜已洗得干干净净,青翠喜人,他没有答话却反问道,“洗这么多菜,我们今儿吃什么?”

“吃菌锅。”白牧秋(桑榆)回道,“主人房你布置就好了,我协助就好了。其实我就胡乱捯饬个小草窝还行,正经的宅院我还差着,我…我说我以前的时候,居住的房子不是这样子的,摆设也不是这样子的,其实我不是很懂…”

孙溪和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许多新鲜想法,许多新鲜菜色,也都是来自你家乡的,是吗?”

白牧秋(桑榆)点点头,与他一道往小院内走:“我们定居下来以前,我想一路回荷塘村看看,回访下故人,哪怕就近看一眼,不见面也行。尤其是…”白牧秋心头一痛,“尤其是七七,我好想她。”说完眼睛便湿润了。

孙溪和揽过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你想见的,我都陪你去,别说如今你相貌已变,就算不变又如何,你的身份来历,我都已安排妥当,世上面貌相似之人也是有的。”

“待我们将主人房也布置好,就择吉日成亲好不好?这样出门也方便许多。”孙溪和与她商量道。

白牧秋(桑榆)点点头应下了:“好。”说完忽然又有些恍神,刚才,他这么随随便便的,就是求婚了吗?

可是又想一想,只要身边的人是对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让白牧秋(桑榆)没想到的是,这一耽搁,两个月过去了。

布置完宅院,开始筹备婚礼,她想一切从简,孙溪和却不肯,坚持着全套流程认真走完,她设身处地的感觉到了古代婚姻是一件十分庄重而又具有神圣仪式感的事情。

洞房花烛夜,白牧秋(桑榆)手捧婚书,将那誓词看了又看,只觉得心里甜蜜非常,婚书誓曰: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第112章 番外二:南下访故(上)

蜀都城, 府前街, 一座小宅院里, 夜色刚刚弥漫,便亮起了灯火。说它小, 不过是与府前街其他大宅比照而说, 其实这座宅子虽只有前后两进, 却有个着实不小的后花园, 与其他富家宅院相比,占地不遑多让, 只是房屋少了一些。

这里当然就是白沐秋与孙溪和的新家。

如今府前街附近的人们都知道,这家新来的邻居是开药铺的, 因为他们将门口处的倒座房改建成了药铺, 已雇了掌柜的与抓药的学徒开始营业,还特别在临街处设了个小窗口,专门为夜间抓药的人们提供方便。

后来邻人们又渐渐听说这家男主人不仅相貌堂堂, 年轻有为,而且是个杏林高手, 不过暂时坐不了堂, 因其新婚燕尔,打算带着新婚的夫人游山玩水一番。这话一传出去,附近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可都挺好奇,也挺羡慕。

被羡慕的白牧秋(桑榆)正在打点行囊,尤其地准备了不少草药,居然装满了两个大箱子, 她犹自要再多装一些,却被孙溪和按住了手。

“可以了,阿牧,我的伤,真的没事了。”他不说话还好,这么一说,白牧秋(桑榆)眼泪几乎是瞬间夺眶而出。

吓得孙溪和一阵好哄:“不哭不哭,都是我不好,好,我们多带,你装多少我带多少,好不好?”

白牧秋(桑榆)破涕而笑,却又忍不住难过,一时脸上表情煞是多变。孙溪和长叹一声,将她搂到胸前牢牢抱住,抚摸着她的头发,缓缓道:“真的不痛了,外伤居多,这几个月早养好了。内伤也早稳住了,我可就是个大夫呢。”

白牧秋(桑榆)想起洞房花烛夜,孙溪和脱下衣服,那疤痕满布令人不忍触目的身体,就忍不住想哆嗦,同时对太子一党恨得牙根儿都疼。孙溪和只是将满身的伤轻描淡写一带而过;“当初,是他们用刑过了,又觉得我尚有用处不能杀我,秋白到时,他们也是才软禁我不久,打算另寻突破之法。”

轻描淡写将那些苦痛略过,孙溪和却抓着她着紧地问了好几遍,“阿牧,你怕吗?是不是很丑?我已涂过祛除疤痕的良药,但这满身的痕迹,经历几夏或会浅淡一些,却势必会随我终身。是不是丑极了?”

别说孙溪和只是遍体鳞伤,头脸却未曾毁容,就算相貌毁了又如何呢?她连身体都没有,一个孤魂野鬼他都能不离不弃,她又怎会因此而嫌弃他呢!

白牧秋(桑榆)又想起自己被掳入蜀都,只是沿途奔波罢了,小受了一些外伤就疼得不得了,再对比那些狰狞的伤口,再想到他哪里有好好养伤过,不禁更加难受。

她原本想暂时不远行了,挨不住孙溪和左右保证,说外伤都好全了,内伤是需要慢慢调理的,说慢慢走,山清水秀的,比憋在家里到药铺坐堂忙碌好多了,就当是休假。如此,他们才决定如期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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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马车大大的,由外看,低调普通,就是比较大,除了拉车的两匹马有几分神骏,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内里,却十分舒适,毛毯棉垫垫了好几层,最上层是清凉的竹席,而马车行走缓慢,一点也不觉颠簸。车里像是有各种机关一般,藏起了衣物,锦被,吃食,茶具,药品,清水,火炉,简易炊具等等各式各样的东西,用什么拿什么,竟是一点也不占用空间。而马车前有门帘,左右有大窗,后面有小窗,都有网纱与锦缎两层帘幔遮着,平时只垂着网纱,轻薄透气,车内也并不显得憋闷。

孙溪和已计算过车马脚力,安排好了行程,他们虽行驶极为缓慢,却极少有露宿荒野的时候,一般都是中午时分停下来休息,刚入夜就到了预计好的下榻之处。而且孙溪和不愧是独自游历过许多地方的人,他对这一路上的自然风光、名胜古迹十分了解,遇到好地方便带着白牧秋(桑榆)游览上几日,也的确是个散心之旅。

虽行程缓慢,这一日,他们还是到了访故的第一站,衢州府。白牧秋(桑榆)并没有说什么,孙溪和就径直带她去了一间叫溪生堂的药铺,这药铺是孙溪和的私产之一,只是对外一直宣称的名头是衢州府医联会的产业。

快到地方的时候,孙溪和才对白牧秋(桑榆)说:“前面街里有个溪生堂药铺,是我开的,南山在做学徒,为病人抓药熬药等。他虽无甚行医经验,但药理药材已懂得不少,听闻做得还可以。”说完拿出一顶帷帽道,“你下去看看?”

白牧秋戴上帷帽,马车停下,缓缓进了药铺,孙溪和并没有跟着下车进来,她心下为孙溪和的体贴周到而感动。

柜台里面,果然一抬眼就见到了季南山。他精神还算可以,就是人略有些瘦了,在柜台里面忙碌地为病人抓药,并没有注意店门口这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白牧秋(桑榆)略站了站,直到店里抓药的三四个病人都忙完,季南山才发现了她,连忙招呼道:“这位姑娘,需要抓药吗?可带了方子?”

白牧秋(桑榆)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季南山便接着道:“没有关系,姑娘若手头无药方,可移步内堂,我们有医联会的大夫坐堂,可以看病开方。”

白牧秋(桑榆)向里看了一眼,小声道:“多谢这位小哥,不用了,请帮我抓副安神的汤药即可,最近睡眠不是很好。”

季南山麻利应道:“那好,请稍待。”此类常用药,方子几乎都是固定的,因而很快季南山就将药抓好包妥当,将麻绳串着的几包草药递给白牧秋(桑榆),嘱咐道:“安神汤药,三日量,一百文。如不严重,一日一副即可;如严重,早晚各一副;如无甚见效,姑娘可再来让大夫看一下为好。”

白牧秋(桑榆)解下随身的荷包取出银子,递给季南山,一边去接他手里的药包,却发现拽不动,抬头看去,却发现季南山正盯着她的荷包发愣。

她一下恍悟过来,这个荷包季南山是识得的!因为她女红不行,这荷包是梨花嫂子给做的,银白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两片翠绿的桑叶,应当时的桑榆要求,上面还用金色丝线绣了个简易的笑脸。可以说,这是独一无二的一个荷包了。

季南山与她相处这么久,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白牧秋(桑榆)心下暗自叹了口气,原想在一旁看看他的现状就好了,不曾想却出现了如今的局面。正想着要不然干脆摘下帷帽得了,反正她如今的面貌与桑榆根本扯不到一起,倒是更像季秋白些。

她正犹豫不决之间,忽然听到季南山缓慢地开了口:“这位…夫人,要不还是去内堂让大夫看看吧,不知您是何故…夜不安枕?”

称呼从姑娘到夫人,白牧秋知道,他以为跟着商三少的桑榆来了。

她一狠心,将帷帽摘了下来,抬头道:“可能是吹了些风,只是头有点疼,想来吃两副药就没事了,谢谢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