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跑出几步,后面便撞来一股力道,叫她扑到在地,摔了个结实。身后的男人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笑嘻嘻的问:“小娘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眼睛色迷迷的上下打量她。

“怀卿——何怀卿——”

这时其余俩个男人也都靠上来,嘴里不三不四的说着什么,把墨竹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突然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模样够漂亮的。啧啧,兄弟们今天可有艳福了。呦,穿的也好,是不是哪个士族家里养的姬妾?我们兄弟替他们卖命,老天今天犒赏我们兄弟了。”

墨竹拼命大喊:“何怀卿——救命——”

“何怀卿?”其中一个男人,忽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看向另一位:“难道是…”话音刚落,就听到扑哧一响,那人低头一看,胸口穿出半截箭头,他未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下。

剩下的两人见状,手忙脚乱的开始从包袱里往外掏长刀,此时一人又中了一箭,仰面到死了,侥幸还活着的那个,扔下沉重的刀剑,没命似的往荒野深处跑。才跑了几步,后面飞来一箭,穿了腿骨,疼的满地打滚,再跑不动了。

墨竹见何怀卿怒气冲冲的收了弓,向受伤的那人追了过去,她也赶紧提着裙子朝那边跑。

那人连声叩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我们兄弟几个有眼不识泰山…”

何怀卿道:“你们几个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前方何处?”

“我们几个本是裴大将军麾下的兵丁,后来寻了机会跑了出来,一直四处寻找栖身的地方,最近听说何大将军救出了皇上,我们就想来投奔何大将军…”他吃不准眼前的人是谁,虽听女子喊他‘何怀卿’,但保不准是同名同姓的人,毕竟何怀卿怎么会跟一个女子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何怀卿心里有数了,他们是逃兵,难怪作奸犯科驾轻就熟。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四十八章

怀卿冷笑着继续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前方是凤州城,天黑前能赶到最近的驿馆,那附近有间客栈,我们兄弟想好好休息一下,第二天去投兵…不成想,冲撞了少侠…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小的会让子子孙孙逢年过节叩谢少侠今日的不杀之恩。”

何怀卿眉梢一挑:“我不要逃兵!你们对军心有害无益。”说完,手起刀落将人结果了。墨竹吓的瞪大眼睛,等何怀卿来抱她,她才缓过神来,低头捂着眼睛:“快离开这吧,你也听他说了,天黑前有客栈…”

“先不急。你穿成这样太不方便了,我本想遇到人家帮你弄件普通的衣裳。现在虽然没碰到人家,却碰到了他们!”他指着一个身形瘦削的‘逃兵’道:“我看你穿他的衣裳正合适。”

“…穿死人的衣裳…”非常时期,不是挑剔的时候,墨竹抿着唇,咬着牙关吐出两个字:“…可以!”她又不是没吃过苦,刚穿越那会,身为奴客,可是充分发挥了吃苦耐劳的精神的。

怀卿略显吃惊,别说是士族了,就是自己的妹妹,也是娇生惯养的,这两天行了这么多路,再让她穿死人的衣裳,肯定早就哭闹开了。但袁墨竹却没有任何怨言,他便忍不住想,这一切肯定是因为她爱自己,夫唱妇随,才肯这般吃苦。

墨竹见他又荡漾开笑容,不觉毛骨悚然,心道这家伙到底是不正常的,刚杀过人就开始发笑。她指着蒿草深处道:“我要去那里换衣裳。”怀卿便抱着扒下来的衣裳,随她进了草地,墨竹指着道路边:“你看着点,有人来了,提醒我一下。”说着,赶紧解襦裙。

她旋首见何怀卿在看她,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偷看?”

“偷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怀卿理直气壮的道:“你是我的女人。”

“…”随便吧,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墨竹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换了,然后坐到一旁拆发髻,改成男子样式。这时怀卿拿着粗布麻衣,朝墨竹抖了抖,笑道:“想看就看吧,我不在乎。”

“…”她咧嘴:“谁稀罕。”

等两人换好衣裳,背上那几个人的包袱,彼此打量了下,忍不住都笑了。

墨竹道:“你怎么看都不像逃荒的,不是说胖瘦,而是…眼神,对,眼神,不要这么凌厉,温和一点,惶恐一点…算了,还是这样吧,不是难民,怎么表现都不像那么回事。”

怀卿端起她的下巴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哪怕做了男装打扮,别人也会以为我拐跑了哪个将军的男宠私奔了。”

墨竹心道,除去身份地位,她哪来那么魅力能让人为她不顾一切的私奔,那些能让人舍弃一切去爱的人,她只有羡慕的份了。这辈子她注定要和身份做斗争,她苦笑道:“若是看到人,我就把脸藏起来。”

幸运的是,一路人并没几个人路过,何怀卿期盼着能有车马路过,靠打劫也要抢一匹马过来,可惜天不遂人愿,车马这种奢侈的代步工具,在偏僻的地方并不常见。

墨竹不想拖累何怀卿,尽量跟上他的步子,走到傍晚,她实在不行,蹲在路边休息。

怀卿道:“还是我背你吧。”墨竹摆手道:“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他道:“走远路最好别休息,一口气走到底,否则越走越累,你现在感觉一下,是不是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况且,你又从来没走过远路,不要逞能了,快到我背上来。”

墨竹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口中道了一声:“对不起。”便死尸般的往他背上一趴:“如果没有我,你早到长风堡得到车马,赶回阳渊了。”

怀卿皱眉道:“你可真奇怪,士族不是应该做什么都会理直气壮的吗?我敢说,要是换做你表姐,她一定会说‘让你们庶族效力是你们的荣幸’,再说,你是我的妻子,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的,你享受就是了,怎么总是受之有愧的模样。”

可不就是受之有愧,她不够爱何怀卿,如果因为她拖累了他的宏图伟业,她会过意不去的。

何怀卿忽然恍然大悟的道:“哦,和你的出身有关吧,总觉得谁对你好,就是对你有贪图。比如你哥哥关心你,大概就是想把你当做棋子再嫁帮助娘家,是不是这样?”

还说别人,难道你不是?!墨竹悠悠的叹道:“或许是这样。”

“其实我也是这样…”

天,居然承认了。她忽然来了情致,想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哦?”

“我对你好,当然也希望你不会辜负我。”

她隐隐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佯装轻松的笑道:“就知道何将军不是不求回报的人。”

“就像用多少兵力攻占几座城池,事先都有预期的,如果达不到,便再增加援军,一定要拿下它们,不可能损兵折将后,什么也没得到,默默的离开。”怀卿道:“之前我觉得,我对你或许可以不求回报,但是后来…”

墨竹听的脊背发麻,见他卡住不说了,担心的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发现,我还是把你看成我的妻子了,我爱你,自然希望你也爱我。”

他都把内心剖析的这么直白了,她没办法再搪塞了,正犹豫要怎么回答,他忽然微微侧头朝她笑道:“好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对吧,墨竹。”

他说的不算错,至少目前为止,她最喜欢的男人就是他了,她在他耳边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你要是不好对对我,我一定眼睛都不眨的抛弃你。”

他很自信的回答:“不会让你有那么一天的。”

墨竹到底成了‘累赘’,天黑透了,才赶到长风堡。她远远看到挂起的灯笼,兴奋的从怀卿背上下来:“有客栈,有客栈。”而何怀卿看到客栈门口拴着的骡马,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很好,今晚上就睡在这儿罢。”

怀卿与每次一样,让墨竹等在外面,他先进去探情况。不一会,何怀卿就皱着鼻子出来了,摇头道:“不行,不能住。”

墨竹再不想睡野外了,道:“我不挑的,你别担心我,能有个板子睡,我就满意了。”举手对天发誓:“脏乱差,我全不在话下。”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凑合一晚吧。而且我看这天,是要下雨的样子。”揽着墨竹的肩膀,和她一起向内走。

墨竹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子汗臭味,差点熏的吐出来。这哪里是客栈,没有客房,只有一个通铺上面睡了十几个汉子,鼾声震天,那所谓的店小二,不耐烦的道:“睡不睡?睡不睡?”

怀卿再度看向妻子:“你想好了。”

这时那店小二朝门外瞅了眼,笑道:“我就觉得这天气不是好热么,居然下雨了,你们二位可真幸运,前脚进店,后脚就下雨了。”

不住也不行了。墨竹重重的点头,表示她挺得住。怀卿便付了店钱,那小二笑嘻嘻的道:“二位要是嫌天早,可以去后院玩玩,最近新来了几个娘们,那个年轻,那个漂亮…”

“好了,别说了。”怀卿打断他。

小二嘟囔道:“这年头,玩够女人,都领‘义弟’满天下跑了,小心被人抢去做男宠。”

两人懒得理他,找了个靠墙的空位,墨竹先靠里躺好,怀卿在外侧当人墙护住她。终于能躺着睡觉了,墨竹心中大呼幸福,由奢入俭难啊,才过了几天苦日子,她就巴不得赶紧回去当士族寄生虫了。

她决定好好睡一觉,明日精神饱满的随怀卿赶路。但很快,她就要哭了。

她原本还奇怪,怎么靠墙这么好的位置没人睡呢,现在明白了,这处挨着后院的窑子,□声此起彼伏,听得十分清晰,叫人没法入睡。墨竹不耐烦的用手捂住耳朵,闭眼强迫自己睡,此时外面雷声隆隆,倾盆大雨呼啦啦的落下来,混合着叫喊声与呻|吟声,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一会,更令她想泪崩的事情发生了,怀卿的呼吸越来越重,夹杂着烦躁的情绪,下面更是顶得她难受。墨竹咽了下口水,小心提醒:“怀卿,别这样…”

他迟疑了下,背朝着她躺下了。墨竹暂时松了口气,心里祈祷这帮叫喊的娼|妓收敛一些。不知过了多久,怀卿突然又把身子转了回来,紧紧搂住她,哑声道:“别出声。”

“你就不能忍忍?!”再不能压抑,也不至于在这儿对她动手脚吧。

他这时捂住她的嘴巴:“是袁克己。”

墨竹身上一凉,睡意全无,紧张的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细听。

虽然周围嘈杂,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到袁克己吩咐其他人的声音:“你去那边看,你去那边…仔细着点。”他的鼻音很重,应该是受不了此处的气味,用手帕捂着鼻子在说话。

墨竹缩在丈夫怀里,紧张的一动不敢动,她不由往最坏的地方想,袁克己在这里杀了何怀卿,她被抓回去当禁脔,等玩够了,再把她嫁人。

怀卿的眸子明亮,并不害怕,大概已经做好硬拼的准备了。墨竹相信他若是不顾她,一定可以全身而退,便掰开他的手,附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先逃,再带兵来救我。”

他微微摇头。她不知是示意她别再讲话,还是否定这个提议。

袁克己越来接近,她几乎能在电闪雷鸣的一刻,看到他的影子。

何怀卿悄悄握住包袱中的刀。

就在此时,突然从墨竹靠着的那道门冲进来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拽着一个半裸女子的头发,嚷嚷道:“人呢,人呢!这贱娘们差点把老子命根子咬掉。”

他嚷的声音极大,通铺上睡觉的汉子们有几个醒了,恨的直骂:“谁啊,让不让人睡觉了?”店小二跑过来,道:“哎呦,你们怎么跑这边来了,这事不归我们管,你从那边的门走找她们当家的。”

那汉子还骂骂咧咧的,这时通铺上的人大多数都醒了,许多好事的还坐起来看热闹。

袁克己本想悄悄的进来观察一番,不想这些人都醒了,他哪曾被这些脏臭的人围观过,顿时恶心的想呕,用帕子掩住口鼻转身便走,恰好手下也都回来禀告:“没看到何怀卿跟小姐。”

“…我妹妹怎么会在这么肮脏的地方,走!”进这种地方来找她,就是个错误。

何怀卿究竟把他妹妹带到哪里去了?不,或许他们根本没在一起。何怀卿的死活,他已经不关心了,他现在只想找到墨竹,哪怕知道她还活着也好。

等袁克己冒雨走了,那几个闹腾的人也都歇了。墨竹缓了好一会,才扑到丈夫怀里:“可吓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双更,前台居然不显示。。

第四十九章

经过袁克己的惊吓,周围的鼾声吵闹简直不值一提。她不敢想,如果方才没有人出来打断袁克己的搜查,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缩在丈夫怀里,因为后怕,身子微微颤抖着,怀卿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墨竹想让他先逃,在危急时刻,他相信,她说的是她真实的意思。她愿意与他共度此生,否则不会希望他带兵回来救她。怀卿想到这里,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畔道:“别怕,他已经走了。”

他只是暂时走了,在未来的某一刻,袁克己还会蹦出来左右她的命运。她低声问何怀卿:“如果刚才被他发现了咱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何怀卿悄声道:“我倒怕打伤了你哥,你埋怨我。”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袁克己可以随心所欲的对何怀卿下杀手,但轮到何怀卿对抗袁克己的时候,却要考虑对方的身份,而手下留情。

“我当然不希望你们斗的你死我活,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站在你这边。”

怀卿听了她的话,不禁一愣,良久才道:“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要你还站在我这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墨竹在他唇上吻了下,在他怀里安心的睡了过去。

翌日,晴空万里,昨夜暴雨洗刷去大地的尘垢,空气中透着沁人心脾的清新。墨竹醒来的时候,通铺上的住客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人也在收拾行囊,准备上路。

这店铺太过简陋,连吃饭的桌子都没有,饿了的话,从店家那买个大饼,就水吞咽。墨竹入乡随俗,拿了个大饼,站在店铺门外,鼓起勇气咬了一口,差点把牙齿硌掉。她心想这东西还是不要吃了,必要时刻能当武器用。

她踮起脚尖朝客栈内观望,怀卿让她拿着饼出来吃,他则和店家在谈论什么,她猜想是问车马和路途的事情。她是相信怀卿的,所以什么都不问,跟着他走就好了。

这时,她看到他与三个彪形大汉,往客栈拴马的马厩后面走,好像边走边商量着什么。她朝他招手:“怀——”猛地记起不该唤他的名字,但又没想到要叫什么,就道:“哥——哥——你去哪儿?”

那三个彪形大汉立即朝墨竹投来凶悍的目光,唬的她一愣,手停在半空中。

怀卿朝她笑道:“等我一会,他们有事要跟我商量。”

墨竹心想这几位可不像好人,但既然他说有事商量,就由他们商量去吧。她原地休息,无聊的用脚划圈子玩。大概过了一刻钟,怀卿独自从马厩后面走了出来,一脸灿烂的笑容:“可以走了。”

她奇怪的问:“你们商量好了?”

他轻轻点头,指着店门口的一辆马车道:“这车卖给咱们了,你快上去,咱们离开这里。”墨竹半信半疑:“买的?你拿什么付的钱?”那几个逃兵包袱里的钱,勉强够住店买个饼的,哪里够买车马的。

怀卿一边推她的肩膀往前走,一边笑道:“等离开这儿,我再给你讲。”

墨竹见他似乎心情很好,猜测估计没遇到什么坏事,便上了他指定的那辆马车。等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墨竹从车厢里钻出来,询问刚才的事:“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把马车卖给你?”

提起这件事,他就想笑:“刚才那几个人跟我商量,叫我把你卖给他们。”

她咧嘴吃惊:“啊?”

他边笑边摇头:“他们早看出你是女人了,说他们家主人就喜欢四处抓逃难的良家女子玩弄,如果我同意,可以到他们主人建造的坞堡内躲避战乱…居然找到我头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事。”

“他们的主人,你认识吗?”

“没听过。”

墨竹听的心惊胆战:“然后呢?”

他用讲笑话似的轻松语气道:“他们见我不想搭理他们,就约我到僻静处细谈,其实是打算把我弄死,然后把你劫走。”

“你还笑…”她真不觉得这件事哪里好笑,只觉得世道太乱,普通人活的艰辛,尤其是女人,或被典卖或被劫掠玩弄:“我有你护着,可以平安无事,其他人就没这么走运了。我可笑不出来。”

何怀卿无法体会墨竹的心情,在他看来,只是几个胆大包天的小贼,打劫到了他头上而已,想抢他的女人,却被他反过来劫了一票而已。至于其他女人的命运,他可从没考虑过。他见墨竹沉着脸,试着哄她:“天下到处是苦难,你愁的过来吗?”

“…当然愁不过来了。”墨竹叹道:“我只是觉得,不管谁做皇帝,都应该让普通百姓过上普通日子。现在呢,寻常百姓出个门,都要九死一生。”

他笑道:“…那你觉得世道应该是什么样子?”

“贵族能活,寻常百姓也能活,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小撮人活的痛快的,绝大多数人痛苦不堪。”她郁闷的坐回车厢:“算了,不说这些了,怕你嫌我唠叨。”

何怀卿不知道妻子为什么会体恤庶民,但她有这样的想法,注定与袁家的人亲近不起来,或者说,她与整个士族都格格不入,他是她最好的归宿。

有了车马,行路方便多了,不久就到了凤州城。守城的是何怀卿麾下一个姓周的太守,此人也听说公子落水失踪的事情,正在等待更确切的消息,却见二公子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禁喜极而泣,当下派出军马向阳渊报平安,稳定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