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靖很灵敏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难以捉摸的情绪,手一抖,橘子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锦程,那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该不会是在…想念阿谨了吧?!”

穆锦程噎住,干脆利落地抢过谢嘉靖手中另外一个橘子往他脑门上一敲:“你少胡说!”

谢嘉靖很自觉地弯腰捡起橘子,剥了一个,递给穆锦程:“你别害羞,如果你真想他了,散了学我带你去皇子府递拜帖,见他去~”

穆锦程对着谢嘉靖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他在伺疾吗?能在家?”

谢嘉靖猛然顿悟,对着穆锦程竖起了大拇指:“我怎么就没算到这一点呢!锦程你当真诸葛在世!”

穆锦程懒得和他东拉西扯,直接扯了课本盖脸上,装睡。

谢嘉靖在一旁啰唣了老半天,没得到穆锦程的反应,悻悻地走了。

日子静悄悄地,流水一般地划过。

太夫人从宫里头请了太后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到侯府里头,给两位小姐教规矩。

——太夫人贵为大长公主,可也离宫多年,她身边的人再好,也比不上在宫中浸润几十年的老人。

紫若安若学规矩,穆锦程要旁听。

听那老嬷嬷说着林林总总的规矩教条,穆锦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顿时还有些庆幸自己是当男孩子养的。

一连数日,刘谨都没有在学堂露面。

穆锦程倒是和其他的同窗慢慢熟识起来。

而其中最为熟悉的,自然是牛皮糖,谢嘉靖。

就在穆锦程入学的第十五日,越奕祺,回来上课了。

第11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要不是夫子已经进了教室,越奕祺估计掳袖子就上来了。

与越奕祺随时爆炸的情况相反,穆锦程一如往常,该听课听课,该发呆发呆。

话说这课上到一半,突然间一个玩意砸在穆锦程的后脑勺上。

穆锦程愣了一愣,回头一看,就看到越奕祺对她呲牙咧嘴地耍狠,食指一直往她椅子下面指。

穆锦程低头一看,看到一个纸团静静地躺在她椅子下面。

嘴角抽搐了一下子,穆锦程弯腰将那个纸团拾了起来,展开一看——

穆锦程!你可敢与我课后一战!

穆锦程几欲把嘴角抽成花卷,将纸团揉成一团,随手往桌上一扔,心想——

越奕祺你还把自个儿当公知了啊?约架?不约!

看到穆锦程这不屑一顾的表现,越奕祺心火上窜,毫不犹豫又写了一张,砸向穆锦程!

穆锦程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还是不动的理念,稳坐如山。

越奕祺急了,连纸片儿都懒得裁了,直接拿了一张,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将纸张捏成一团,再次掷出!

这人气上头了,准头也不行。越奕祺这次扔的纸团歪得离谱了,一下子砸中了正在念书的夫子…

夫子的朗朗读书声戛然而止。

整个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夫子抬头,环视了一圈,然后低下头,瞧到了那个捏成鸡蛋大小的纸团。

一句话也没说,夫子弯腰将纸团拾起来,展开,一字一顿地念出上面的字——

“怂货!有本事散学了决一死战!”

念完了,夫子冷笑一声,目光毫不犹豫地锁定了一脸煞白的越奕祺:“越奕祺,你给我滚到墙角顿马步架尺子去!”

在学堂里头,夫子大过天,越奕祺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地到墙角罚蹲去了。

此时,穆锦程的内心被汹涌而来的省略号淹没了。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啊!

是因为没进化好吗?!

而越奕祺托着尺子蹲着马步,心中只一个念头,像猴子扯着大旗一般来回呼啸——

穆锦程!这辈子咱俩没完!

————

因为另外一门课的夫子身体有恙,下午的课程上不了,这日的课程只有半日。

上完了早上的课,穆锦程的书童麻溜地替她收拾好东西,主仆三个准备麻溜地滚回家去。

前脚才迈出教室门,那厢越奕祺就蹦哒了过去,拦住了去路:“站住!”

“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穆锦程看着越奕祺,干巴巴地笑了一笑:“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偏就不站住!”

说着,绕过越奕祺跑开了。

越奕祺显然是没想到穆锦程居然敢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时穆锦程已经快跑出院子去了,又怒吼了一声“站住”,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虽说越奕祺比穆锦程大上一岁,可无奈还没抽条,个儿才和穆锦程一般高,纵然小腿迈得飞快风火轮似的,也还是被穆锦程远远地抛在后头。

追不上人,越奕祺嘴上也没闲着,一个劲儿地在后面嗷嗷嚎叫着——

“穆锦程!你给我站住!是爷们就站住和我单挑!和我决战!扭扭捏捏的娘们儿样!让人瞧不起!”

越奕祺一炸毛,穆锦程也来了劲。

回头冲越奕祺扮鬼脸,穆锦程贱兮兮地挑衅他:“我就不,我就不!来打我呀~来打我呀~”

穆锦程这无赖模样往越奕祺熊熊燃烧的心火上又浇了一盆油,气得越奕祺直跳脚。

两人一前一后地追到了学堂的后院,穆锦程看到自家的马车,想也没想就爬了上去,还没坐定就吩咐马夫走人。

越奕祺才跑到马车边上,马夫正好落了鞭。

马蹄扬起,车轮滚滚,一阵尘烟向越奕祺迎面扑来。

越奕祺没留神,让灰尘蒙了一脸,咳嗽连天。

却还是没有放弃追逐。

打开车窗,看着死死跟在马车背后的越奕祺,穆锦程心里头对他的不爽都化成了敬佩——

越奕祺,你是夸父投胎的吧?!可我又不是尼采更不是太阳,你追个什么劲儿啊!

跑久了,越奕祺多少有点体力不支,干脆就闭了嘴,闷声追赶。

可无奈腿短,速度赶不上马车,两人间的距离是越拉越远了…

看着那个死死跟在自己马车后面的人影一点儿一点儿变小,最后完全消失在了街角,穆锦程这才发出了一声感叹。

现代有偶像剧男主追公交追的士,古代有越奕祺追马车…

果然艺术源自生活!

…就是好像女主角不太对头…

————

看到马车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了,越奕祺这才停下了脚步,在学堂外的大马路上扶着膝盖喘气。

不一会儿,一个英气勃发的小少年骑着红枣马在他身畔停住,翻身下马,往穆锦程离去的方向眺望了一阵,对越奕祺说:“你还要追吗?我借马给你。”

越奕祺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对谢嘉靖摆摆手。

谢嘉靖只觉无趣,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抓住了越奕祺的手:“哎哟奕祺,你手腕上这一圈东珠项链印子是怎么回事?”

东珠项链印子?

越奕祺脑子迟钝了一下,低头往自己手腕上一看,再次炸毛了:“这什么鬼项链印子!这是半月前穆锦程咬的!”

阴险!狡诈!

听到越奕祺如此说,谢嘉靖对穆锦程的崇拜又上升到了新的高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锦程真是好样的!”

越奕祺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谢嘉靖这句话噎死。

愤愤地将袖子拉下来盖住那一圈整齐的牙印,越奕祺抢过谢嘉靖手里头的缰绳,扶鞍上马,扬长而去。

马没了,谢嘉靖赶紧从对穆锦程的崇拜之中抽身出来,急冲冲地越奕祺离去的方向大喊:“我这马儿害羞,奕祺你别把她和公马栓一块儿啊!”

那马上的身影歪了一歪,越奕祺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

“知道了!婆妈!”

目送越奕祺远去了,谢嘉靖才在心里头暗自摇了摇头——

阿谨,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这后院怕是要起火了啊!

第12章

这些日子又上课赶作业旁听规矩课的,穆锦程本来就很累了。

这天又和越奕祺来了一场竞技跑…

穆锦程一回到家,就挂机了。

狠狠地烧了一天一夜,穆锦程才勉强能进些食物。

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太夫人着人去学堂给穆锦程告了假,让她能在家里头好好静养,顺带地,还免了穆锦程旁听自家姐妹学规矩一事。

——给穆锦程瞧病的大夫说了,小世子这病,是太过劳心劳力,才落下的病。

太夫人心疼得不行,想她小小的人儿,就要承担这般重的压力,哪还能为难她呢?

————

这日,因祸得福的穆锦程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穆安若又红着两个眼睛进来瞧她了。

看着穆安若这样,穆锦程真是又好笑又好气,虚弱地说了她一句:“安若你别急着哭,你哥我还没死呢。”

谁知道穆锦程这话一说出口,穆安若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拿着帕子挡着樱桃小嘴,穆安若细声细气地开口道:“哥哥,看你这样,我心里难受。”

穆锦程一个头便两个大,面对这个哭成泪人儿的妹子手足无措。

里头兄妹两个正执手单看泪眼时,守门的丫鬟唤了一声“大小姐”,接着门帘响动,暗香袭来,穆紫若款款进了里屋。

一抬头瞧到穆锦程这头痛不已的模样,穆紫若一怔,扭头又看到穆安若哭哭啼啼的样子,心下了然,笑了:“锦程一日日好起来了,是好事,安若你怎么反倒哭了?”

听穆紫若这样一说,穆安若赶紧抹掉最后一把泪,收起忧伤的情绪,对着穆锦程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哥,是安若错了。”

看到安若这个笑,穆锦程深深扶额——

md这样子你还不如哭呢!

看到穆锦程好像更头痛了,穆紫若忍不住掩嘴而笑。

穆锦程知道紫若在笑些什么,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转头温柔地安慰穆安若:“安若,大夫说了,我撑过了头一晚的高烧,就算是渡了劫了。后面的日子,好好静养,就能慢慢好起来了,你别太担心。”

穆安若眼中含泪,点了点头:“道理我都懂,就是一想起哥哥你那日差点就…这里心头就针扎似的,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掉下来了。”

说着,金豆子又嘀嗒嘀嗒掉了几颗下来。

听穆安若这样说,穆锦程感动是感动,就是…实在扛不住她的眼泪攻势。

打小,穆锦程就不是个安慰人的好手,面对又要开启新一轮孟姜女模式的穆安若,他只能巴眨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向穆紫若求助。

穆紫若偷笑完了,圆满地解读了穆锦程眼中的信息,往前一步,抓住了穆安若的小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说:“安若,你对锦程的这颗心,大家伙都瞧在眼里呢。只是呢,别太难过了,省得锦程这边才好转些,你又病倒了——这不是好心却坏了事吗?”

穆紫若正劝着,丫鬟就端着一碗药进了屋。

穆紫若眼珠子一转,亲手接过丫鬟手上的托盘,递给穆安若:“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就亲自给锦程喂了这碗汤药…看他把药吃完了,咱们也安心,是不是?”

穆紫若这番话说完,穆锦程的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来了。

穆安若没看到哥哥眼中深深的哀怨,只觉得自己这个堂姐话说得非常正确。

端起了汤碗,拿了汤勺,穆紫若盛了一勺子乌黑油亮的药汤,递到穆锦程的嘴边:“哥哥,安若喂你吃药。”

穆锦程一张脸皱成了菊花,怨怒地看了穆紫若一眼,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良药苦口,这一汤勺药下去,穆锦程的脸一下子从菊花皱成了没泡过的菊花茶。

穆紫若强忍着几要溢出嘴边的笑声,在一旁鼓励穆安若:“看锦程喝得多好,安若你也放心罢。就是这药得趁热喝,安若赶紧了。”

穆安若的小脑袋点了点,伺候穆锦程喝药是又快又稳,不多时,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就全进了穆锦程的肚子。

被穆紫若阴了的穆锦程十分郁结,吃了两粒蜜饯,就滚到床里头不管两个姐妹了。

穆安若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吃完了药就心情大变,不解地看向穆紫若:“堂姐,我哥哥他…他这是怎么了?”

穆紫若笑得十分狡黠,答到:“吃过药,要发出一身汗才好呢。安若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歇息,锦程这边有我照看着呢。”

头一遭伺候人,穆安若也是累得不行,得了堂姐这句话,就先回屋休息去了。

看着穆安若带着自己的丫鬟们走远了,穆紫若这才笑吟吟地在穆锦程床边坐下,拿食指戳了戳滚成了一条虫子的穆锦程:“大世子,怎么啦?喝完药心情就不好啦?”

穆锦程在被子里头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这样阴人,堂姐你觉得有趣吗?”

穆紫若的笑凝滞了一下,缓缓地散了去。

穆锦程闷了自己半天,热得慌,又听不到穆紫若的回答,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回头看穆紫若还在不在。

这一回头,就看到穆紫若目光沉静如水,看得他后脑勺发麻。

“紫…紫若?”

穆锦程轻轻地叫了一声。

自上次一起抄过书,穆锦程就改了口,不再管穆紫若叫堂姐了。

她俩是有过革命友情的,是同志,同志可不能那么俗气!

听到穆锦程在唤自己,穆紫若眼神动了动,方开口道:“锦程,我很羡慕你和安若。”

没料到穆紫若会这样说,穆锦程的脑瓜子僵了一下,这才不解地看向她。

穆紫若苦笑一下,接着往下说到:“前几年我身体不好,老是病,喝药就和吃饭似的。但是,再苦再涩的药汁,我都能一口气喝干净…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哄着我吃药,管着我吃药。我要是想快些好,就得老老实实地,自觉地吃药。”

穆紫若眼中似有泪光,可待穆锦程再看时,又觉得方才只是错觉。

“紫若…”

穆紫若这番话说完,穆锦程只觉得喉头一阵苦涩,竟比刚刚喝过的药还让人难过,想要开口安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穿越前穿越后,她都是浸在蜜罐子里头的,久而久之,习惯了,也越来越任性。

而接触到的和她这身子同龄的孩子,大多都是家里头宠得不得了的,像穆紫若这样爹不疼娘不爱的,倒是头一个。

穆紫若低头眨了眨眼睛,复才抬头对着穆锦程笑:“我一时想起往事,让锦程你见笑了。”

穆锦程一愣,连连摇头说没有。

穆紫若看了看外头天色,问了穆锦程困不困,又问他要不要听自己念书。

穆锦程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顺带还把身子往里头挪了挪,给穆紫若让出个位置来。

穆紫若脱了鞋,上了床,靠坐在穆锦程身边,取了书,翻开。

一旁守着的丫鬟瞧到大小姐要给世子念书,赶紧儿点了灯,拿到床边给大小姐照明。

穆紫若念的一本讲江湖故事的小说,穆锦程躺在床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

原来让穆锦程吃药一事,一向以来是太夫人最为头痛的。

现在这事因为穆安若引刃而解,太夫人深感欣慰,顺带着对提出这个点子的穆紫若更看重了几分。

而不明真相的穆安若只单纯是想要给卧病在床的哥哥尽点自己的微末力气,倒是天天在喝药的时候准时到穆锦程的床前报道。

穆锦程一方面是怕妹妹累着,另一方面,也是被穆紫若那一番话打动,这回倒是老老实实地,不待穆安若动手,自己就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如此配合大夫的治疗,不出七日,穆锦程已经可以下地了。

拖拖拉拉地又过了七日,穆锦程痊愈了。

然后,被穆侯押着,去了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