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没办法。

杨佩环胆小不爱见生人,在楼下干坐半个小时后,死活不肯待了,就是为了红包也不愿意。而杨佩珍昨天熬夜熬得晚,一直睡到十点多才起床。

除了一副好相貌之外,也没有骄人的成绩显摆,她才不乐意当杨佩瑶的陪衬。

杨佩瑶收获真不少,过年的红包,加上之前从杨致重手里哄骗的,还有在顾息澜那边得到的,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了。

杨佩瑶找了个新本子,用来记账。

正写着,陆秀玫敲门进来,看到满桌子红包纸和一摞摞的银元,笑盈盈地道:“瑶瑶发财了。”

杨佩瑶得意地把本子给陆秀玫看,“三百七十二块,嫂子用不用钱?”

陆秀玫笑道:“眼下还不用,你先都存着,几时需要我跟你借…这么多银元不方便拿,不如换成钞票。”

杨佩瑶道:“不换,我喜欢攒银元。嫂子您也别换,钞票说不定撕破了,或者洗衣裳洗烂了,银元不怕风吹雨打,也不怕洗。”

主要是银元是真正的硬通货,而钞票说不定哪天就贬值了。

陆秀玫笑骂她一声“财迷”,又仔细看她的脸。早上杨佩瑶淡淡敷了层粉,已经完全看不到墨痕了。

杨佩瑶被她看得发毛,嘟着嘴道:“嫂子这眼神,是想把我吃了,然后霸占我的钱?”

陆秀玫“噗嗤”笑出声,轻轻柔柔地开口,“你哥让我来问问,是哪个臭小子招惹瑶瑶生气了?他要去教训人家一顿。”

杨佩瑶慢慢红了脸,心里却是感动。

家里人谁都没看到她脸上的墨渍,只有杨承灏看到了,谁都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低落,只有杨承灏察觉到。

杨佩瑶攥着钢笔,吞吞吐吐地说:“嫂子,我还没想明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他这个人就很霸道,管我上学迟到,管我考试成绩,还管我是不是谈恋爱。我本来很烦他,嫌他多管闲事,可是前两天,他说以后不管我了,不再干涉我,我又觉得很难受…嫂子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病?”

越说越觉得自己确实病得不轻,是她郑重其事说自己能安排生活,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的。现在自己的要求得到了满足,怎么又患得患失呢?

“呸呸,大过年,什么病不病的?”陆秀玫唾两口,又问,“是你们学校同学?”

杨佩瑶咬着唇没法回答。

陆秀玫识趣地不再追问,只柔声道:“瑶瑶别难过了,想不明白就不用想,顺其自然吧,反正瑶瑶还小,不着急结婚。等过阵子,瑶瑶要是还惦记着那人,就托人求亲。现在女方上门求亲也不少见,没什么丢人的。”

杨佩瑶哭笑不得,“嫂子,还没到那个地步。”

她只是烦恼自己是不是爱上顾息澜了,压根没想过以后的事儿,可到陆秀玫这里,怎么一下子跳到求亲结婚了。

她才不想跟顾息澜过一辈子,怕被郁闷死。

只是想到顾息澜低低地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往后我不再干涉你”,她心里就像压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堵得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by梁羽生

第57章 意外

陆秀玫把跟杨佩瑶的谈话告诉杨承灏。

杨承灏咧嘴笑, “十七八岁毛头小伙子,要是对瑶瑶没意思,谁有那个闲工夫操心学习操心考试?让瑶瑶不用难过,她长得漂亮, 少不了人追, 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等下次回来, 我挨个过过目,挑个长相好性情好家世也好的。”

陆秀玫瞪他, “爹娘还没发话,你先跟着掺和,也别在瑶瑶跟前胡说八道。”

杨承灏反问道:“我是未来的大舅哥, 怎么不能掺和?”

可到底听从陆秀玫的话,看到杨佩瑶没有乱说话。

转眼两天过去, 初三一早,杨承灏与陆秀玫要回龙泉。

杨佩瑶主动请缨送他们去火车站。

进到站内,杨承灏搂着杨佩瑶肩头, 亲昵地道:“瑶瑶,不用发愁, 凡事都有哥, 天塌下来也有哥给你顶着, 知道不?”

“我知道,”杨佩瑶点点头,又叮嘱道,“哥照顾好嫂子。”

“就爱多管闲事, ”杨承灏攥住她鼻尖捏了捏, “回去吧,马上到点了…哥心里有数。”见杨佩瑶满脸警告的神情,忽然低头,凑近她耳边,“哥跟你嫂子保证过了,以后不娶姨太太,除了你嫂子,谁都不碰。”

杨佩瑶笑靥如花,转身抱住陆秀玫撒娇,“这次没吃到嫂子做的菜,下回多住几天,一定做给我尝尝。”

陆秀玫细声细气地说:“瑶瑶放暑假来龙泉吧,我把西屋收拾出来了,到时给你住。”

杨佩瑶考虑一下觉得可行,连连点头应好。

少顷大喇叭里开始广播检票,杨佩瑶目送两人检票进去,朝他们挥挥手离开。

刚回头,瞧见身后站着一群男人,顾息澜竟在其中。

仍是穿着先前的墨色长衫,胸前挂着金表链子,冷着一张脸,老气横秋的。

而那双幽深的黑眸却亮闪闪的,牢牢地凝在她身上。

杨佩瑶心中百感交集,本能地想避开他,却见旁边的洋人已热情洋溢地跟她打招呼,“密斯杨,又见到你了,这个世界真小,祝你中国新年愉快。”

是洋大夫罗伯特。

杨佩瑶只得含笑招呼,“这么巧,又碰面了,我来送我哥,您也来送客?”

罗伯特拉着身边蓄着络腮胡子的洋人,“这是我儿时的邻居汤米,八年前他去了美国,而我远渡重洋来到了中国,没想到时隔八年,我们竟然能够在杭城见面。汤米是工程师,来给顾先生调试机器。”

“这个世界真小,”杨佩瑶随着感慨声,笑着跟汤米打招呼,“欢迎您到杭城来,机器已经调试好了吗?”

汤米夸张地点头,“当然,顾先生工作效率非常高,五天前就调试完成,这几天试运行,我们的机器质量很好,完全没有问题。相信你们很快就能穿到顾先生公司生产的布料。”

“那太好了,我很期待。”杨佩瑶客气道,“您这是要外出?”

“不,我是要去申城坐船回国,我们的机器很受欢迎,有许多客户等着我,我不能多做耽搁,尽管杭城的风景非常美…杨小姐的英文非常地道,你以前去过美利坚?”

杨佩瑶笑着摇摇头,“谢谢您这么说,我没去过美利坚,希望有机会能够去看一看。”

他们几人热切地聊着,旁边周秘书低声给顾息澜翻译。

没过多久,大喇叭开始广播去申城的旅客检票。

周秘书将陪伴汤米去申城。

杨佩瑶问罗伯特,“您要回诊所吗?我可以送您。”

罗伯特摆摆手,“不用了,现在诊所仍然在放假,我正要拜访附近的几个朋友,再见。”说着,又朝顾息澜挥挥手,“再见顾先生。”

转眼间,一群人便只剩下杨佩瑶与顾息澜两人。

顾息澜淡淡道:“看见人也不知道拜个年?”

还是以前那副教训人的腔调。

却没了往常的冰冷,而是多了几分试探。

杨佩瑶忽觉酸楚,眼眶热热的似乎要流泪,拼命忍住了,嘟哝道:“拜年有压岁钱吗?”

顾息澜“嗯”一声,“有。”

杨佩瑶深吸口气,“会长过年好。”

“半点诚意都没有,”顾息澜摇摇头,仍是从袖袋里掏出只红包递给她,“记着新学期也得好好学习。”

“用你管?”杨佩瑶下意识反问一句,将红包塞进手袋里。

顾息澜不言语,转身就走。

杨佩瑶“嘶”一声,这人…心眼小得也没谁了,针尖儿似的。

加快步子去追他。

刚好有壮汉挑着两只庞大的麻袋走近前,杨佩瑶收不住脚差点撞上去,就感觉一股大力扯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旁边。

抬眸,对上顾息澜的眼眸,幽黑的眸底仿佛寒潭,深得一眼望不到底儿,潭水里却清清楚楚地映出她的面容。

怯怯的,带着惊吓后的苍白。

顾息澜极快地松开她,斥道:“走路不看人?”

“还不是因为你走太快,”杨佩瑶翻着白眼瞪她,“我又不像你,后脑勺长眼睛。”

顾息澜回瞪她一眼,又皱眉,“出门不知道多穿件衣裳,你看你那手,冰得跟冻猪蹄子似的。”

这应该算是句关心的话吧,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中听呢?

原身是学过古筝的,双手纤细灵巧。

谁家猪蹄子这么好看?

杨佩瑶赌气道:“你才是猪蹄子,大猪蹄子。”顿一顿,又开口,“会长,您能不能说话好听点儿,别这么凶?”

“不能!”顾息澜断然回答。

杨佩瑶悻悻地跺下脚。

这人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正想着,只听头顶传来他的问话,“作业都写完了?”

“写完了,”杨佩瑶撇下嘴,嘀咕道:“不是说再不管我了吗?”

心里却有小小的喜悦。

口是心非,说不管,还不是照样问东问西。

抬头见顾息澜在前面停住步子,急走两步跟上去,问道:“会长待会儿要回家吗?”

“不回,先去工厂看看,然后约了青水在戏院碰面。你有事?”

杨佩瑶原本是没话找话,听闻此言倒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您能不能问一下袁老板几时登台?总也见不到他唱戏。”

顾息澜耐心跟她解释,“袁老板腿上有伤,加上年纪也大,扮相和腿脚都不比过去,嗓子也不如以前亮,怕登台砸场子,所以都是他徒弟上。不过明天倒是有他的戏,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登台…你要是想看,我给你要票子。”

杨佩瑶摇头,“我没听过戏,是家里二姨太托我问的,她最迷袁老板。我回家问问她要不要去。”

顾息澜道声好,“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说着话,已经走出火车站。

杨佩瑶这才发现,顾息澜的车就停在她家车的旁边,而程信风跟王大力均双手抱胸站在各自车前。

看上去相当诡异。

杨佩瑶上车奇怪地问:“你跟前头的阿程怎么了?”

王大力气道:“他说我开车技术不好,让我多练练,又撵我回去,说我不配给三小姐开车…三小姐说得还真没错,他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杨佩瑶同仇敌忾,连声附和,“对,他们主仆两人都一个德行,拽得不行,还不会说人话,不用搭理他。”

两人一唱一和,把顾息澜两人几乎踩到脚底下,乐呵呵地回到家。

王大力替杨佩瑶拉开车门,不好意思地笑道:“多谢三小姐安慰我,其实程信风说得没错,我确实技不如人,是该多练练。”

杨佩瑶点头,“这个不用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儿,你现在手生,开久了自然就熟练。”朝他挥挥手,走进客厅。

客厅里有不同寻常的肃穆气氛。

太太神情凝重,端坐在太师椅上,三姨太跪在她膝前,手里捏条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低声哀求,“…总得给她条活路。”

太太侧眸瞧见杨佩瑶,面色缓了缓,“起来吧,让孩子看见脸上不好看。这事我做不了主,等都督回来,由都督定夺。”

三姨太一下子瘫在地上,“要是都督知道,哪里还能有命在?”

太太冷笑,“景芝觉得这事能瞒过都督?”朝杨佩瑶挥挥手,“你赶紧回房间老老实实地待着。”

杨佩瑶识趣地上楼,正拐弯瞧见四姨太在三楼楼梯处向她招手,又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杨佩瑶满心都是疑惑,蹑手蹑脚地上到三楼,进了四姨太房间,这才呼出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四姨太一脸的幸灾乐祸,“大喜事,咱家要添丁了…咱们杨家脸上有光。”

声音里的讽刺味儿极浓。

杨佩瑶越发诧异。

四姨太这才道:“二小姐今天喝了杯牛奶一个劲儿反胃,请郎中来瞧才知道是害喜,哈哈,难怪这阵子总是犯懒睡不醒。还是景芝姐有文化,会教导人。”

这怎么可能?

杨佩珍并没有外出留宿的时候。

杨佩瑶忙问:“会不会诊错了?”

四姨太讥笑,“是经常来往的钱大夫诊的脉,他行医十好几年,喜脉还能诊错?冬笑也说过,二小姐上个月身上没来换洗。”

“那怎么办?”

“只能等都督做主呗?主要是二小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儿,说是在歌舞厅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被人扶到楼上房间歇了一觉,醒来就光溜溜的…景芝姐还想让太太瞒着,这事儿瞒得过谁?”

即便在前世,未婚先孕也并非光彩的事情,何况还是在这个时代。

也不知杨致重会怎样处理。

依杨佩瑶的想法,最好是能够生下来,放在家里养着,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打掉的话,实在太伤身体了。

可她在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有发言权,而且按照太太素日的态度,甚至都容不得她询问。

杨佩瑶神思不属地回到自己房间。

忽而想起顾息澜说过的话,“很多歌舞厅有不正当交易,不适合你们小姑娘去。”

心里一阵后怕。

“莺声”歌舞厅的楼上就是供客人住宿的酒店。

不但是莺声,很多宾馆酒店的一楼都有舞厅,喝多了,玩累了,上去开个房间歇一晚是很正常的事情。

好半天,杨佩瑶才平静下来,打开手袋,看到了顾息澜给的红包。

红包鼓鼓囊囊的。

里面一张百元的钞票,还有一幅字,用条长方形的红纸写着“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晨字上面的“日”略嫌长了些,而下面的“厂”字很张扬地往外舒展着。

就跟之前邱奎让她看到的纸条上的字体一样。

也跟那张时间规划表的字体一样。

再有一张小纸条,仍是蝇头小楷的字体,“如果遇到什么为难之事,给我打电话。”上面两个号码,一个是商会公署的,另一个是他房间号码37241。

杨佩瑶找出记账本,把这笔款子照样记在上面,备注里写了个“顾”字,顺便把字条夹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