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怪我,当时不识时务。”张小碗笑着摇了摇头,“人呐,总是要犯一些回过头才会后悔的错误,我以为凭着自己,我们母子俩就算有些苦,也能图些个能活得自在的日子,哪想…”

哪想,世事变幻无常,这世道,哪是她想当然就当然的,她啊,也真是太自为是了,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她现下,正是如此,每天忍受着为娇儿担扰的焦熬,担心他吃穿不好,担心他又受了什么委屈只能偷偷躲角落哭。

这些无数关于他的担扰,惩罚着她以往的太不认命。

她嘴角有笑,但看在胡娘子眼里,那嘴角却是颤抖得厉害。

胡娘子实在看不过去,撇过眼,暗自红了眼眶。

汪家的那一位总兵大人,真真是再狠心不过的人了,这是他的妻儿啊,又不是他的仇人,何必如此睚眦必报?

这天,汪怀善走后半月的戌时,张小碗刚洗完头发,披散着躺在院中的躺椅上,她抬头看着月亮,手中一针不错地纳着鞋底。

突地,她似是听到了马蹄声,这时她手中的鞋底连着针掉在了地上,她不敢置信地趴在了地上听了一会,随即惊喜地站起,跑去打开了大门,看着黑暗中的那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面容清秀的妇人那脸上的漠然此时全部散尽,取代的是一派欣喜若狂的表情,她的眼睛这时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星,她看了那黑暗中一眼,随即她转回了头,取了灯笼,大步往路的那头跑去,想在路口迎接她的小儿。

她跑得越快,马蹄声就越近了,张小碗双目都泛起了欣喜的泪,待到那马儿再接近不过时,她停下了脚步,扬起了大大的笑脸,往那马上的人儿看去…

那马上的人,寒星一般的那双眼眸在这刻也定定地看着她。

他们的眼睛是如此相似,但,这个人却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慢慢地,张小碗的笑容消褪了,她眼睛里的亮光瞬间也暗淡了下去,她看着那看不到的黑暗尽头,慢慢地闭上了眼。

她没等来她想等来的人。

“大公子…”张小碗只让自己伤心了仅闭眼之间的时辰,随即她睁开了眼,朝着那马上的人福了福身。

汪永昭未发一语,从马上翻身而下,牵着马往前走。

走了两步,见那妇人还往路的那头看,他的语气依然平静,“走着回吧。”

“是。”张小碗朝他又福了福身。

许是她眼里的亮光消失得太快,而那刻她的眼神又太悲伤,汪永昭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了起来。

待走到家中,张小碗朝着满身酒气的汪永昭看了一眼,才迟疑地问,“大公子为何事而来?”

“没事就不能来?”

“是妇人多嘴了。”张小碗看着汪永昭,低垂了眼,轻叹了口气。

汪永昭见她顺从,那刚刚冷硬了一点的口气又柔和了起来,“你一人住在这里不好,明日我派两个丫环过来。”

张小碗摇了摇头,“一人住得惯了,而且您知我身手。”

“你…”

“大公子,是真一人住得习惯了…”张小碗苦笑着抬头。

“我说派人来就派人来,你是想让外面的人传我汪家恶待长媳?”汪永昭口气又冷了起来。

张小碗只得抬头道谢,“这是大公子的好意,妇人就心领了。”

见她眼神暗淡,还像是还藏着几许忧伤,汪永昭莫名其妙觉得心烦无比,但却又不想在此刻再震胁她,只得说,“给我泡杯茶。”

“这…”

“怎么,还是没茶叶?”

“不是,还要起火烧水。”

“那就去烧。”

“要…些许时辰。”

“让你去泡就去泡,多嘴!”

张小碗只得起身,往那灶房走去。

她走至灶房门口时,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门口,露出了一抹货真价实的苦笑。

装柔软顺从,真是不知要装到何时为止,但既到了这步,她那刚十岁出头的孩子都在成人间尔虞我诈,她又怎能再拖他的后腿?

他被她生了出来,明明是汪家人却不得汪家人的欢喜,起因不都在她这?

既然如此,就算是虚情假意,能好好应付汪永昭那就好好应付吧。

张小碗烧火烧到一半,背后有了脚步声。

她回过头一看,看到了汪永昭,她抿了抿嘴,起身朝他福了福,“大公子。”

火光中,许是她那头披着长发柔和了她沉静脸孔的线条,也许是她的口气低低中带着几许柔弱,这时,汪永昭也觉得她有一点可亲了起来,他走至她身边蹲下了身,对着灶口添了一把柴。

张小碗站了一会,也蹲下了身。

刚蹲下,那在旁边的人伸出了一只手,把那条矮板凳伸到了她的身后。

张小碗看了他一眼,在那片刻之间,她就势就坐到了板凳上。

好一会,张小碗看着灶火里的火光,轻轻地开了口,“大公子,君子远庖厨。”

“君子?我是什么君子?”汪永昭嘴角挑起了嘲讽的弧度,他笑了,“我是个武将,杀生最在行。”

张小碗轻皱了下眉,不再言语。

“你还懂得多少?都说来听听。”汪永昭像是兴致好,那语气竟好得紧,不再那么冰冷。

“就您看到的这些了。”张小碗闲来无事,拿着柴刀劈起了粗木柴。

“我来…”汪永昭却夺过了她手中的柴刀,嘴里还淡然道,“以后这种粗活就让下人来,你好好养养你的手。”

张小碗闻言看了看自己那双粗糙如老妪的手,把它伸到了自己的衣袖里。

“也没那么难看,”汪永昭劈好了手中的柴,另挑了另一根粗的劈着,因离得有些近,张小碗这时还能闻到他嘴间说着话时带出来的酒气,“你不为汪家的脸面想想,也为你的儿子想想,他以后要是有了大出息,待那些贵妇一见你,这丢的也还有他的脸面。”

张小碗闻言一怔,想了一会,才苦涩地说,“他…”

“他没事,暂时不会出事。”汪永昭说到这,把柴刀往那柴木堆里一扔,柴刀稳稳地砍入到了半根粗柴内,把它一劈二碎后,他转过脸,对张小碗慢慢地说,“你可能想我无良心至极,不曾好好对待过你们,又把你们推入虎穴?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们被靖世子察觉知晓,我会送我的嫡子进去?”

张小碗未语,汪永昭也不待她回答,站起了身看了看那滚烫烧开了的水,对张小碗说,“水开了。”

张小碗起身,拿了大碗,拿了茶味,拿着铁壶倒了一碗热水进去,“只能如此了。”

“明日,我再让人带些茶叶和茶杯过来。”汪永昭笑了笑,说着抿了口茶,又说,“我饿了,你给我烙两张饼吧。”

张小碗闻言顿了一下,只一下就转身去厨柜里拿了一个钵盆出来,再拿了一个小木桶,倒了一点磨碎了的米粉出来。

汪永昭见状拿着茶碗退后了几步,靠在了门边,看着她忙碌了起来。

他看着她拿着擀面杖用力地在盆中搅着米粉,那垂下眼认真看着盆中面糊的脸,这时看起来因认真多了一点的好看。

他想,她其实长得不是那么的差。

“我会护着他的,尽我所能,”汪永昭拿着茶碗又喝了一口粗茶,他舔了舔嘴,觉得这茶还是有点甘味的,又喝了一口,才接道,“更多的,我管不了,只能靠他自个儿了,你要是觉得我心狠,那便是心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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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104、最新更新 ...

汪永昭喝了茶,吃了烙饼,深夜踏月牵马而去。

待走到小路尽头,他回头,黑夜中,依稀见那妇人还站在那大门边,他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到底,他是她的夫君不是?这世上,哪有不依恋男人的妇人。

第二日午间,丫环带着两马车的什物来了,大到精细的被面,布匹,小到装针线的小器物,一一备全了捎来了一套完整的。

那两个丫环看着年岁也不大,十二三岁之间的年龄,待张小碗问过,果然一个十三,一个十二。

这时胡娘子已走,张小碗收到的那封汪怀善给她的私信也烧成了灰烬,被水冲到了后院的泥土里,成了菜地的肥料。

张小碗看着眼前那两个面貌甚是漂亮的小丫头,一个叫柳绿,一个叫柳红。

柳绿,柳红,名字都挺好听,年纪看着小,本事却不小,洒水扫地,劈柴烧火,洗衣做饭,无一不通。

汪永昭真是替她的儿子想得周到。

张小碗心里漠然,表面还是微笑地看着这两个看样子极其懂礼的丫头。

她们朝她福腰行礼,见她未出声,那福礼的姿势都一动不动,显得那般乖巧可人。

张小碗都不知道这两个丫头汪永昭是怎么找来的,着实是翻了好大一费工夫,才找了如此齐全的吧?

“好了,都起吧,看着可水灵,真干得了那么多活?”张小碗微微拢了眉,嘴角带笑,但眼中还是有一些疑惑。

“夫人要是不信,就看我跟柳红妹妹日后的手脚吧。”那柳绿说话时脸尽管是红的,但态度很是落落大方。

张小碗不由笑出声,“好,真是爽快的丫头,我就喜欢这种的。”

说着就站起身,牵了她们的手,“快快去跟我把带来的什物收拾好了,我看有一些好布,我正想挑了给你们小公子做几件新衣裳。”

那厢,得了下人的回报,知张小碗喜欢手脚麻利的那两个丫头,汪永昭嘴角微向上翘了些许。

待禀报的下人退下后,同在书房内的许师爷沉思了半晌,这时开口道,“听您所说的,夫人是个极其聪慧的,怕是…”

“就算是知晓我的意图,又如何?”汪永昭不以为然地道,“再说那小孩也不定喜欢她们,不过只是先试试,要是他喜欢,那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师爷听后抚须,“您欲与他亲近,许还有别的方法?”

“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汪永昭提笔练字,待一口气写完小半张后,才抬头淡淡地说,“他与靖世子天天为伍,我连见上他一见都是难事,怎么亲近?”

“别这这那那了,师爷,这只是我这当父亲的一点好意,他日后要是喜欢,那自然是好事,要是不喜,那也是给他娘添了两个做活的丫环,他要是真跟他那位好先生念了些圣贤书,知了些道理,就自知我的好意。”汪永昭一挥手,示意他闭嘴,随即他专心致志地练起了字。

隔日下午,刘二郎大驾光临,送来了银两与米粮油盐,并口气和缓与张小碗道,“还有些许我已着人送往你爹娘处,尽管放心。”

丫环这时送上了茶,刘二郎喝了一口,叹道,“好茶!”

张小碗笑了一笑,未语。

刘二郎也不甚在意,喝过茶,便带着手下的人走了,留下柳绿柳红对着张小碗惊叹,“都司舅老爷竟送来如此之多的什物,真真是大方。”

张小碗微微一笑,朝她们笑着道,“这下,你们可有得忙了。”

“夫人你可别乱说,这可不就是我们该干之事?”说着,柳绿与柳红已然快手快脚地搬起了东西来。

张小碗站到门廊下,看着她们忙来忙去,目光一派柔和。

待过了几日,这日夕间,柳绿柳红烧火做饭之际,汪永昭再次骑马而来,这次带来了江小山。

江小山是个真傻的,捧着包袱一进门就对着院子里的张小碗连声迭叫,“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大公子来看您了。”

看着他一脸的笑,站在堂屋门廊下的张小碗微笑了起来,“可有着饭?”

“还未着。”江小山挠头,回头看了看那停步不前的大公子,再看看张小碗,他嘿嘿笑着对张小碗道,“这是大公子替您寻的擦手的,听说这个灵得很,擦上半月,那手看着就可,可…”

“可是什么?”张小碗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笑着问道。

“可是细皮嫩肉。”江小山小声说完,头都低了下去。

张小碗笑看了他一眼,便朝后头的人福身,“大公子。”

“大公子可是未着晚膳?”张小碗微笑着道,那笑容在江小山看来,带了得了些许关心的欣喜。

“未。”

“那就一道吧,可行?”张小碗温和地笑看着他道,她目光柔和,迎着汪永昭瞧她看来的眼,一丝退避也无,神情从容不迫。

“嗯。”汪永昭看她一眼,朝堂屋走去。

晚膳后,汪永昭未走,令江小山煮了茶水出来,与张小碗一道坐在院中,看着那夕阳最后一道光线消失在了天的那一边。

等到黑夜降临,汪永昭说了句,“点灯。”

后面的江小山便把堂屋前和大门前的灯都点亮了,汪永昭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他未看到星星,便偏头寻话与那妇人说,“待到沐休日,他即可回家一天。”

“啊?”张小碗此时也正看着天上,听到这话,头愣愣地偏头看向了他。

看在汪永昭眼里,她难得的不解傻态竟有点些微的可爱,如此,他缓和了脸上的表情,语气也温和了起来,“怀善过几日,便能回家看你了,世子说了,日后半月一休,他即可回家看望你一次。”

“什…什么?”张小碗是真没在书信里得知这事,嘴都不由有些口吃起来,如果不是知道汪永昭不是什么信口雌黄的人,她都以为这是他又在诳她。

“过得几日他就能回家了。”汪永昭说完,以为又能得以看到她欣喜若狂的表情,但等了半晌,却只看到她慢慢沉静下来的平常脸孔。

“怎么?他能回来看你,你不喜?”汪永昭目光又渐渐冰冷了起来。

“不,”张小碗躺在躺椅上,缓缓地摇了摇头,“喜过了头,就喜不出来了。”

说着背着汪永昭那边偏过身,从袖中拿出帕子,小心地拭了眼边的泪。

汪永昭见此收回了眼神,嘴间淡然地道,“这有甚好哭的。”

张小碗听得身体一僵,被汪永昭眼角余光看到,他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这妇人的脾气,还真是犟得很,连哭了,都不喜人说。

想来,那小儿的脾气,也是有三四分像了她的,要不然,总会如此冥顽不灵,与他这父亲总是亲近不来。

得知汪怀善要回之日,那日早间,张小碗就起了个大早,准备杀鸡熬汤烙饼。

柳绿柳红也起了个大早,欲要帮她。

昨晚张小碗已经和她们说好,今日家中的事,除了洒扫,不需她们擦手,现今她们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烧火的烧火,拿她手中米盆的来拿她的米盆,她不由脸就沉了下来,“都给我出去。”

她话说得不轻不重,但字字都带着命令,这让两个小丫头身体一僵,面面相觑了一眼,慢慢地退到了门边。

“你们要知道,这里谁是那个夫人,谁才是那个说话算话的人,”见她们走到门边,张小碗也跟着她们到了门边,淡淡地笑了一下,“要是谁再不听话,我就打出去卖了,可知?”

柳绿柳红齐齐失声“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昨晚看着还是很是和善可亲的总兵夫人。

“最好是知晓,要知道,大公子可是把你们的卖身契给了我,我想,卖两个不听话的丫环的权利,我还是有的。”张小碗说完,朝她们看了一眼,见她们眼中有了些许惊愣,也不打算再下力,便笑着道,“好了,现下去玩你们的吧,要是没睡够,就去再睡会。”

说着,她半掩了灶火的门,不再费心门外的事,专心忙起了她手中的活汁来。

这厢她刚把鸡汤用温火熬上,那太阳才正升起,就听得一阵马蹄声,张小碗尖耳一听,听得那狂乱奔跑的马蹄声,自知这次绝不会再错了,她当下快步跑向了大门,一打开,没得半会,那少年就披着清晨的霞光而来,光芒万丈…

“娘,娘…”汪怀善在小黑身上老远就见着他娘了,这时竟不能在马上再坐上片刻,他一跃飞起,跳到小黑斜着的前面,落地后,他脚步半刻没有停留,就朝着那站在大门口,此时脸上笑容满面,向他伸着双手的妇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