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衣把神色微恙的夜衡政送到门口,突然伸出手,拒绝了他的回头:“以后…不要来了…”

然后又快速道:“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企图让我心软,如果我还有最后一点让你愧疚的地方,就请你答应我这个要求,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夜衡政僵硬的站在门口,感受着背后灼热坚定的温度,身形坚硬:“我…做不到…”

夜衡政快速消失在拐角。

林逸衣的目光在他离开的地方停了很久,久到没有任何温度,扶着门框慢慢的转身。

晚霞笼罩了圣都大半个城池,橘红色的光晕在青瓦绿墙上闪烁着厚重的骄傲,肆意挥洒掩不住的尊贵。

重楼院内,‘书’字辈的丫头不断在门口处张望,在看到走来的三人时,眼睛一亮,顿时激动的冲上前,躬身:“娘娘,王爷和关大夫在等您。”

“知道了。”

元谨恂坐在正中央并没有看进来的林逸衣。

春思、春香沉默的跟在一旁,俯首帖耳。

元谨恂放下茶杯,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关大夫!把脉!”

关大夫闻言心里一颤,双腿顿时软了一下又坚定的站直,真…真的是娘娘:“…是…”

林逸衣看了中央座位上的男人一眼,见他低着头,一边喝茶一边翻着手边的折子:“娘娘最近总觉得头疼,嗜睡,你帮娘娘好好看看。”

“是,殿下。”

林逸衣收回目光。

元谨恂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的打算。

“劳烦大夫了。”林逸衣坐下,伸出手。

关大夫立即摇头:“不敢,不敢。”丝毫不敢耽搁的跪在林逸衣脚下,在太子妃手下垫上棉墩,手指平稳的搭了上去。

片刻后,关大夫凝重的脸色慢慢变的平静,最后甚至是无谓:“殿下,奴才想与殿下借一步说话。”

元谨恂啪的一声合上奏折:“走。”

关大夫急忙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拜别了没有追问的太子妃,快速跟上殿下的脚步。

关大夫再次站在中午时的地方时,神色已没刚才那么紧张,自动在脑海里再次完成他的虚设:“太子,这件事太子无需担心。”虽然礼佛期间让娘娘有孕对殿下来说是不能存在的污点,但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娘娘腹中的孩儿现在近乎两个月,或者说还不完全到,这个时间段内只要用药得当,殿下完全可以把孩子当做娘娘回府后佛祖心慈娘娘的付出,恩典了殿下与娘娘一位麟儿…”

元谨恂闻言,背对着关药冷笑,如果是他的自私,什么时候怀的,孩子也会光明正大、没有任何是非的生下来,至于这个不!需!要!

“尤其…”关大夫斟酌再三道提醒:“尤其娘娘身体一向不好,虽然近一年来有所调养,但终究是以前伤了根本,如果小产…小产的创伤或许…或许会让娘娘…”

元谨恂回头,目光阴冷怨愤:“说!”

关大夫吓的噗通跪下:“会让娘娘一尸两命!殿下三思啊——”关药的头重重的落在地板上!

元谨恂眼里坚定的报复瞬间闪过一丝裂缝,‘一尸两命?’这不就是他要的吗,报复他们那对有违世俗的男女最好的方式。

只要他下令!他可以凭此打击夜衡政,可以让林逸衣彻底消失在他眼前!只要他下令——

元谨恂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也不知说了什么,关大夫已经劫后余生般领命离开。

林逸衣看眼碗里的药,再看眼跪在三米之外的关大夫。

“娘娘放心,药是奴才亲自煎的,用水用药用炉都是奴才亲自过目,定可保娘娘母子平安,娘娘大可安心,只管九个月后为殿下生下健康的嫡子即可。”

林逸衣闻言看向关大夫,头上的朱钗随着她轻微举动,摇曳的晃动,九个月?元谨恂要忍下这个孩子?“知道了,下去吧。”

关药闻言表情顿时有些为难:“娘娘,恕…恕小人冒昧,奴才等着带碗回去…”他说了是他亲自煎熬的,就要为这碗药负责,如果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后再娘娘的口,万一…有几张嘴他也说不过脑子搬家的速度。

“娘娘放心,走时安胎养神的药,娘娘尽管喝,对娘娘和孩子没有任何坏处…何况…娘娘最近觉得困顿、不适,也是娘娘身体本身就差,需要调养,奴才加了几味调养圣品,对娘身体百利而无一害…”

林逸衣看了跪着的人一眼,再看看桌子上的药,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春思立即端上一盘蜜枣、酸梅。

关药舒了口气,接过春思递上的药碗,恭敬的告辞。

待关药离开后,春思瞬间不知该激动还是该哭的看着几家主子,娘娘有孩子了?若是早两年…若是…这一定是值得庆贺,甚至让重楼院整座王府后院的威仪时刻,一个嫡子,无人可撼动的地位。

即便是生活在阴谋重重的皇宫里,娘娘也有了一搏的实力,可翩翩…翩翩是现在。

林逸衣拉过她的手:“笑一个,还是我吓到你了…”

春思赶紧摇头:“不是,奴婢是为娘娘高兴,娘娘盼了这么多年!娘娘一定很高兴。”

林逸衣拍拍她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腹部:“别为我担心,这件事殿下知道,不要疑神疑鬼,恩?”

春思擦擦眼泪,用力点点头,又怕主子看不见,重重的嗯了一声。

林逸衣拍着春思的背,却在想元谨恂,接受一个孩子?林逸衣不觉得他有那么大方,如果他命令关大夫在药里加几种不该出现的药材,他反而相信,不是觉得元谨恂说话不算数。

而是将心比心的明白,她如果站在元谨恂的立场上只会憎恶这个让他背负了污点的孩子,时刻提醒他妻子出轨证据的小生命,他能看的下去?

但那碗药理的确没有多余的添加,就如郑大夫所说都是对身体无害的药物?为什么…

林逸衣安抚着春思的背脊,心中若有所思…

垂虹让奶娘把大小姐抱下去,悄声在韩侧妃耳边道:“娘娘,确实是关大夫,关大夫擅长女科,尤其在安胎上最被人熟知,奴婢见他今天是带着药箱去的,刚才才出来,身上有药味。

娘娘,你说会不会是…”

韩氏娟秀的小脸瞬间失了一丝温柔,但也没有完全失态:“别瞎猜,娘娘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或许只是太子传来为娘娘调理身体的。

你以后注意点,如今殿下身份不同,不可再轻易去重楼院打听消息,若是被人知道…,我也保不住你!知道吗!”

垂虹闻言立即惶恐:“是,娘娘。”

韩氏从榻上起身,神色若有所思,真的只是调理身体?殿下是不是更在乎拥有嫡子?毕竟殿下本身…

年婳抱着一叠衣物站在洗浣局内。

聂姑姑穿着灰布粗衣,弯着腰汇报完,担忧的看着姑娘:“姑娘,我们怎么办?”如果王妃真的怀上身孕,那么二少爷…

但,就是现在没有怀!将来呢,由关大夫亲自调理,谁能保证娘娘将来怀不上?到时候二少爷还有什么优势…

年婳让自己镇定,不断抚平心里突然冒出的焦躁,这并不是嫉妒和憎恨,而是本能的表现,无论后院哪位主子有孕,剩下儿子的女人都会紧张,如果那个懦弱的女人还活着,也会为大少爷紧张一样。

年婳也不例外,她不喜欢听到后院的女子有孕,更不喜欢有人生下儿子,增加二少爷将来竞争的筹码。

她已经有半年多没近身伺候殿下的床事,虽然每次殿下去了哪里,哪里翌日都会大张旗鼓的欢喜被褥,但年婳直觉认为没有。

没有,就不会有孩子,她不否认她很庆幸这样的局面,甚至想,王爷能永远这样下去才好。

“我们先不要乱想,殿下最近对大少爷,二少爷的功课看的很重。”明显是重点栽培的样子,殿下应该不会…“总之我们不要先乱了方寸,胡乱打听,知道吗?”

聂姑姑赶紧垂头:“是,姑娘,奴才逾越了…”

年婳慢慢的往前院走着,虽然明知太子妃身体不好,可还是担心。

殿下为什么让关大夫调理殿下的身体?想要位嫡子?如果殿下有这个想法…这本身已经很恐怖。

重楼院早已沉寂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暗喜里,每个人都在猜测,每个人都觉得有无限可能,不管是哪一种,殿下在娘娘回来后,依然对娘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就能另她们趾高气昂。

林逸衣觉得这种情绪会诡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却是为了一位不该出生在这里的生命,元谨恂不觉得可笑!

此时,纪道一直站在书房门外,里面的人没有出来,没有传膳,更没有给予一个有效指令,里面安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若不是纪道不时偷偷的从门缝中向里面扫一眼,确定王爷依然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他会所不定早就冲进去了。

这都什么事!

☆、021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家生意不错路边的医馆内,每个人都在紧张的忙碌上。

其中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缕着胡须,缓慢的收回手,和善的道:“这位夫人,孩子的脉象很稳,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多注意调养就是。”

“谢谢大夫。”林逸衣收回手,失去了凤冠华服,小家碧玉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位生活不错的妇人,而以德化医馆的名声,这样慕名而来的客人并不少见,大夫并没有给予任何优待。

春思上前。

林逸衣扶住她的手背刚欲起身。

老大夫不禁停下写药方的举动道:“不过,夫人以前身体欠佳,气血不足,以后出门让家人多留心你的状况,万不可伤了身体,怀胎不易,夫人谨慎为好…”

林逸衣闻言,收回手,如所有初为人母的一样神色紧张:“大夫,这话怎么说…”

“夫人别紧张,老夫不过是例行嘱咐,夫人现在身体调养的不过,生产前再注意调养一段时间,定能母子平安。

只是,老夫如果没料错,夫人以前是思虑之体,容易气火淤积,所以才略加提醒,因为夫人现在虽然气色很好,身体不错,但到底以前伤了根本,还是多加注意,勿发生意外为好,否则,夫人样了这么多年是身体就白费了。”

林逸衣有些不解:“大夫,你能不能说的明白点,也好让我心有顾忌,早生警惕。”

老大夫温和的一笑:“那,孩子的父亲来了吗?”

林逸衣闻言羞涩一笑:“他有些忙,我自己带了丫头来的。”

老大夫缕缕胡须,深思片刻道:“那好,老夫就告诉夫人,但夫人不用太过担心,这种几率也不是绝对,只要夫人主意日常起居,这种可能很低,那就是夫人本身气血两亏,如今身体修养的时间又短,千万注意不要小产。”

林逸衣下意识的开口:“否则呢?”

老大夫闻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容无任何不妥,只是在问最坏的结果,不禁多了抹严肃:“重则一尸两命,轻则终身隐疾。”

“哪有那么夸张。”

老大夫见病人轻松,语言也很轻松:“是没那么夸张,夫人现在的状态就很好嘛。”

林逸衣起身,结果老大夫的药方,含笑的俯身:“麻烦您了,告辞。”

春思扶着小姐出来,心里非常愧疚,幸好她刚才听到了,她昨天竟然会想着让小姐流产,不触怒王爷,她真是疯了:“夫人别放在心上,咱府里什么好药没有,根本不会发生最坏的可能。”

跟在后面的春香有些担心:“夫人,不如…咱们回府吧…”

林逸衣若有所思。

春思见状,诧异的看眼没开口的夫人,下一刻,心里陡然一惊,夫人不会跟自己的想法一样吧,不行,不行:“夫人,这…这有孩子总是好事,您别多想…老爷不也没说什么吗…”春思最后一句说的很小声。

春香头垂的低低的,心里有些发虚,她们现在可住在王府,可依照日子算,孩子…应该是相爷的…到时候殿下以此说事夫人就惨了!

林逸衣扶着春香的手,回神,含笑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春香闻言,坚定的点点头,对!打不了就是死!她们已经活的很赚了:“小姐,事无绝对,您可别自己先乱了分寸。”

“知道了,小管家。”

春香立即跳跳脚,不依:“夫人又捏我鼻子,小心把鼻屎出来,自食恶果。”

散朝后。

钦天监总司犹豫的看眼礼部尚书,太子今天看起来面色不善,确定要今天核对日程?

礼部尚书苦笑的看眼老兄弟,有什么办法,已经是最后三天,不能拖了,最知道前天、昨天加上今天太子的脸一天比一天那看!早知道,还不如七天汇报。

夜衡政从元谨恂身边走过。

一身冷气的元谨恂瞬间阴冷的看向它处。

夜衡政亦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冷淡的走过。

礼部尚书那圆润总是带笑的脸,瞬间有些僵硬,不明白都没人看了,太子和相爷怎么如此避讳。

元谨恂的手刚扶住汉白玉的石桥,突然停下来:“有事!”

钦天监总司、礼部尚书顿时如蒙大赦。

“回太子殿下,祭祖告天的行程已经安排好了,距离行程还有三天,殿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说着礼部尚书恭敬的把文书举于头顶上方。

钦天监一等一等的天文学总司,立即恭敬严禁的道:“如下官有安排不好的地方,殿下尽管责罚,臣,一定修改…”

元谨恂神色冷漠的看眼孙尚书手里捧着的文书,收回目光:“没什么改变,按原定计划。”只让她出现一刻钟,应该累不死她!

两人顿时如蒙大赦:“是,恭送殿下!”

钦天监总司和礼部尚书等了很久才抬起头,然后顿时想起另一个问题:太子妃的晋封大礼呢!忘了问!

可太子不是每次都提醒,为什么这次没…说…

还是…太子和太子妃关系真的很糟糕!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提了,天家心思,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万一…

太子妃毕竟是在太子‘落难’的时候娶的王妃,或许太子根本就没有满意过,怎么会允许身份底下、品行不好的林家女,真一跃成为太子妃,成为将来的皇后!

不可能吗!

“你就是常来的林夫人?”一位身形臃肿但不失气度的贵妇带着两位丫头六位仆院,揽住了林逸衣三人的去路,一身珠光宝气的她气势汹汹的盯着中间的林逸衣,神色轻蔑:“长的也不怎么样,竟然能狐媚了老爷。”

春思、春香闻言一头雾水,但还是下意识的把小姐护在身后:“你是谁啊?”

许夫人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我是谁?你们家的主子有胆子狐媚男人,没胆子想后果吗!做的出丢人现眼的事了还怕我找上门!

哼,想做我们家老爷的妾室?想攀附权贵?行,我没意见,可那就要有伏低做小的觉悟。现在让你们掌柜的站过来,让我仔细看看,或许我满意了,主动认了妹妹,会准了她回去给老爷做个妾室,这样她后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不用在围着男人转了!”

春思、春香闻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这位夫人,不如你过来让我们夫人看看,或许我们夫人满意了,也可以认了妹妹,回去给我们老爷做个妾室,保证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无人敢惹。”

林逸衣注意到周围有几道身影瞬间向这边看来,毫无掩饰,也无犹豫,应该是明哨了。

“笑什么笑!反了你们了!区区一个贱商出身的民妇,敢跟本夫人顶嘴,信不信本夫人一句话让你们关门走人…”

林逸衣挥挥手,旁若无人的走了过去:“夜相,散朝了?”

夜衡政站在一旁,一身风华,俊美威仪:“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你今天来晚了。”

“有点事耽误了。”林逸衣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语气温柔:“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让你别来了吗?”

许夫人闻言瞬间回头,真的夜相!再看到那个小贱人,旁若无人的挽着夜相的手臂,夜相还一脸宠爱。

许夫人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不是…夜相不是很久不来了常来了…不是已经把这个贱女人甩了,这个女人才走投无路勾引她相公!

夜衡政仿佛没注意到对方灼热的目光,温柔的回视着林逸衣:“想你了。”

“天天想,你不累啊。”

“累也没办法,我愿意。”下意识的捏捏她的耳朵,然后突然看向欲逃走的‘贵妇’:“你不介绍一下,这位是…”

许夫人不等林逸衣开口,立即道:“我什么也不是,我根本不认识林夫人,臣妇只是路过,路过…”传闻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那人是夜衡政…

林逸衣看眼惊慌的妇人:“估计是一位七品小官的夫人。”

夜衡政好奇:“哦,何以见得?”

林逸衣淡淡一笑:“连我也不认识,你说她相公的官职能有多大。”

夜衡政恍然:“也是,不过,就算人家相公上不得台面,你这样的罪客人好吗?”

许夫人听着他们说话,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林逸衣看眼周围:“夜相,这里可在街上,您不会再这里接受客人投诉,要查我吧。”

“我怎么舍得,还是说,林夫人希望我把她带回去,仔细盘问一下,官员夫人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骂商人,当如何定罪!”

许夫人闻言,吓的噗通一声跪下:“夜相大人饶命,饶命!臣妇有眼不识泰山!臣妇不识好歹!夜相饶命,林夫人饶命,臣妇嘴贱,臣妇欠考虑!求夜相开恩,求林夫人开恩!”

瞬间许夫人带来的人通通跪在地上,请夜衡政手下留情。

夜衡政看眼林逸衣。

林逸衣看眼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的妇人,目光里冷了几分:“你说的事情我大概听说了,你相公是什么人,想必你也很清楚,他纠缠林掌柜再先,驶出龌龊手段在后。

想不到今天你又来了,既然你们家人如此需要一个让你们清醒的说理的地方,那我也不拦着,夜相,此人欲图当街行凶,劳烦您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