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霍天心中一紧,轻轻叹息一声,搂紧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带妾身走。”她在他的怀中缓缓问道,声音轻飘,但这一问似乎把她心中所有的力气都问尽了。明灭的烛光把两人的身影照得朦胧起来。

“为什么?本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嘲地低头浅笑,凝望着她的面容,长长的剑眉轻轻挑起,光洁宽阔的前额映着灯光,更显得人丰神如玉。

为什么?也许知道,却不想知道。

命运的车轮带着人一刻不停地向前,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如何能再问为什么?

第一卷倾城乱(完)

第五十三章 盛荣路

楚乾德三年五月末,楚定侯领三万兵马浩浩当当地进了楚京,楚帝率文武百官,亲出皇城三十里迎接楚定侯的荣归。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欧阳箬正依着车内软塌看着一卷书册。日头正烈烈地挂在天上,离了湿润温暖的华地,楚京的空气显得十分干燥爽利。

“夫人,可要用些干粮?今儿一路不停的,可别饿坏了。”宛蕙在一边温声劝着。欧阳箬接过她手中的馒头,幽深而大的眼中神思之色却渐渐深重。

“大家都用一些吧。把昨日没吃完的些小点先将就着吃。看样子,侯爷是想赶着前边的御驾亲迎呢。”欧阳箬淡淡地说。

话音刚落,鸣莺与宛蕙不由地黯然地放下手中的干粮,沉默不语,压抑的气息充斥着车厢中的每一个角落。这意味着,几千个华国俘虏就真真正正成了了楚人的阶下之囚了。

欧阳箬如水的明眸含着坚毅的冷光扫过两人,却淡淡道:“都宽些心吧。有些事,我们是没办法的。”说完,扭了头抱了凌湘依在马厢边独自出神。

她如何不痛,离了故国,那一路走来的山山水水,像刀一样刻在心里,一碰就鲜血淋漓,永不可磨灭,可是,即使不愿意,也只能一路向前。

不能停,更不能退!

车外的官道平整,远远望去,一马平川,可以看见两旁许多平整的碧绿的麦田在五月的暖风中随风起伏。

过了源江,地势渐渐一路开阔,时常可以看见整片整片的水田,麦田。长势甚是喜人。与华地因战乱的荒芜不同,想来今年楚地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欧阳箬淡淡收回了目光,从踏上楚地的那刻起,她,不再是以前只求自保的欧阳箬了。她要变得更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求得生存,才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第二卷 侯门似海

第五十四章 春意凉(一)

楚霍天大队人马一路缓慢行进,终于按时辰到了楚京三十里外新搭的“荣归亭”。

远远地望去,御驾亲迎的车队一片金黄幡旗,在初夏的烈日下金光闪闪。肃静而整齐的皇家禁卫军身着黑色铠甲,分立与亭子两旁。

金黄耀眼的龙撵后一是一排各种品级的呢子软轿。

五月的天在楚地才微微有些热意,知了开始在树上不停地叫着。亭中一众人都已有些等得焦躁。一个个拉长了脖子望向官道来处。

旁边的沙漏细细地流着。终于,楚霍天的车驾慢慢地出现在官道前。亭中的楚国文武大臣开始激动地议论起来。最上位的楚帝亦是站起了身,由内侍扶着步出了亭子。

亭内文武百官也纷纷起身出亭。

楚霍天的车驾在离亭前三十丈之地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楚霍天慢慢步出车驾。

只见他一身滚金边五蟠龙朝服,头戴紫金翡翠玉冠,腰束着七宝玉带,玉树修身,贵气逼人。

旁边的李靖才躬身扶着他步下车驾。楚帝走得甚快,等楚霍天下车之时,他亦是到了车前两丈余才停住脚步。

他见楚霍天面色苍白,由内侍扶着下车,想着他定是内伤未愈,心不由悲从中来呼道:“皇弟,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声甚是动情,连身边的几个老臣亦是老眼含泪,不停擦拭。

楚霍天面上动容,忽然挣着跪下大哭道:“皇上,臣弟终不负皇上所托,把华国之地尽收我楚国,父皇在天之灵亦是心安了。”

楚帝闻言激动得不能自己,忙上前扶起他来。二人君臣抱头痛哭。身后一干大臣亦是唏嘘不已,忙纷纷上前劝慰。

终于,楚帝收了泪,欣慰道:“皇弟英勇不凡,是我楚之栋梁,朕今日就封你为‘忠勇定侯’位列三公之首,赐三万户,十千金,等。皇弟,朕与你乃亲兄弟,如今这楚之最尊贵,除了朕就是你了。这锦绣江山,你我兄弟共享之!”

楚霍天擦去面上几滴泪水,忙跪下来谢恩。身后的几万人马亦是跪下三呼万岁。

轰然如潮水澎湃的万岁声惊天动地。楚帝看着这一切,心满意足地摸着胡子笑了。

至此,一众队伍浩浩荡荡往楚京而去。

到了近傍晚,欧阳箬一行才由李靖才领着由偏门进了楚府。

一下马车,只见一座高大两扇红漆大门紧紧闭着。欧阳箬悄悄地打量,眼望过去只见高墙内一排排红砖碧瓦煞是醒目,两只石兽栩栩如生地蹲在门前,只一偏门却如此气派,想来这楚侯府肯定不小。

李靖才见欧阳箬只立在车边,面上平静无波,心中暗自惊讶,却不动声色趋前笑道:“夫人一路劳累了,到了府中有什么不便,便差人与奴婢说,奴婢定当会安排好的。这可是侯爷吩咐下来的。”

欧阳箬敛容福了一福,忙道:“谢谢公公照拂,以后还要请公公多多提点才是。”

正说着,那大门打开,一位老嬷嬷领着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出,略略欠了欠身道:“奴婢张嬷嬷特来迎新夫人入府。”

说着身后一群丫鬟整齐地跪了下去。

欧阳箬微微挺了身,柔声道:“有劳张嬷嬷了。都起身吧。”语气不卑不亢,举止间雍容大度。

欧阳箬说完由宛蕙扶着,当先进了门。张嬷嬷看到鸣莺手中抱着凌先湘略愣了愣,随后快步赶上,微微躬身在欧阳箬前边领路。

张嬷嬷边走边道:“王妃说了,今个太晚了,加上新夫人车马劳顿,明日有空再过去见礼。侯府中地方虽大,但是西边住了不少先生,所以王妃吩咐下人将‘静云阁’收拾出来子让新夫人先住着。等过些时候府中再添建看看是不是要搬到别地去…”

天色已昏暗,一些下人正在廊榭处挂上灯笼,初夏的夜在楚京还是微微有些冷,昏黑的夜色渐渐笼罩,一路花园廊门都看得模糊不清。宛蕙与鸣莺紧张得微微屏着气息,沉默地跟在后边。

欧阳箬嘴角含着一丝礼貌的淡笑,仔细地听着张嬷嬷条条理理地说道。不时点点头,轻声说着,“代妾身谢过王妃。”

“如此甚好。”

“张嬷嬷辛苦了。”

她声音柔和,绝世的容色在夜下依然未减分毫。张嬷嬷识人无数,越看越是心中诧异,但却不得不服她礼貌有度,是个大家出身。

到了“静云阁”张嬷嬷领了欧阳箬穿过雕花青石门,迎面有个不知什么石料做的屏壁。上头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欧阳箬在夜色下看不清,只匆匆掠过一眼。

接着穿过一个前堂,两边还盖了耳房的几个小间,想是给丫鬟奴婢睡的。到了主厅,早有下人燃起了明亮的烛火。一派金黄耀眼。

欧阳箬略略一打量,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顿时松了口气,端然坐在主位上。她出身诗书世家,在少女时期,父母对其教导严厉,一坐一行皆有规矩。后来进了华宫更是律己不敢放松。

虽然欧阳箬此时浑身酸软无比,但是却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不见一丝疲态。鸣莺放下手中的凌湘,凌湘一落地,便扑过去奶声奶气地冲着欧阳箬叫道:“姨母…姨母抱…”

张嬷嬷闻言,心中才恍然大悟。欧阳箬悄悄瞥了她一眼,见她只盯着自己怀中的凌湘看,心中那块大石才放了下来。

欧阳箬和声道:“张嬷嬷辛苦了,日后在府中,还需要张嬷嬷提点一二。”欧阳箬说完,从袖子中掏出用红绸包住的一封银子放在她手中:“初次见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见面礼,这些就当请嬷嬷喝茶了。”

张嬷嬷只觉得手中的银子沉甸甸地,少说也有几十两。顶得上自己一年的年封了。慌忙推辞:“夫人,这可不行…”

欧阳箬收回手,浅浅笑道:“张嬷嬷先不用推辞,我如今正有件事情请嬷嬷帮忙呢。我随车的箱笼甚多,里面物件不经摔,拿出来一件一件搬也麻烦,就怕府中的丫鬟不晓得,摔坏了。所以,想叫嬷嬷多派几个奴婢来,让我身边的人跟着去。行么?”

张嬷嬷一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忙又连声应了,欧阳箬一使眼色,宛蕙与鸣莺跟着下去张罗了。

欧阳箬晚膳用了些,到了大半夜,那些箱笼才搬好停当。

宛蕙与鸣莺早就累得说不上话来。欧阳箬特许了她们早去歇息,独自带了凌湘睡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欧阳箬却是早早起了床,叫了外边伺候的丫鬟帮自己收拾停当。

因外边还是有些凉,欧阳箬身着叶儿绿缠枝小碎花长裙,外披一件同色碧玉纱罗衣。头上端端正正地梳着宝月髻,头上只插一支镶猫眼绿金簪,其余各点缀了几点珍珠缀银珠花,整个人显得清爽可人,并不张扬。

她由宛蕙扶着,张嬷嬷领着朝王妃的院子走去。

张嬷嬷走在前边,后边跟着两个丫鬟,欧阳箬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对宛蕙轻声问道:“我吩咐你带的东西都带了么?可别出了错。”

宛蕙点点头,回头示意欧阳箬看了看跟着来的德轩:“都在呢,夫人放心。”

欧阳箬这才放心地朝前走去。

楚侯府中建得十分大气,甚少有华国常见的曲水廊桥,亭台楼榭。一眼看去,规规矩矩,方方正正,一条道横平竖直,足足可以几人并行。

道两边种的多是杨树,就是穿门而过,那门也一定是开得大大的,雕刻精美,一律漆红大门,虽然说不上难看,但匠气却是难免的,不似华地的园子,一步一景,浑然天成。

欧阳箬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深吸口气,朝前走去。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王妃院中,张嬷嬷示意欧阳箬在主屋门前等,自己先进去通报了。

欧阳箬趁着这功夫,四下打量。楚王妃的住的地方名为“漱玉园”,雕梁画栋,宝阁高耸。两边的暖阁子也是造得甚是精巧。果然是楚侯王妃住的地方,比自己住的“静云阁”大了好几倍不止。

门边恭谨地侯着四五个丫鬟,有的手中还捧着盆或茶盏,想是王妃还未梳洗停当。

张嬷嬷进去了许久,却并未出来。

欧阳箬静了静心,依然等着。宛蕙轻拍了她的手,二人相视苦笑。按耐着继续等着。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日头已经渐盛。

张嬷嬷才出来,略略抱歉地道:“夫人,王妃收拾停当了,刚才还跟奴婢说夫人起得早了,以后不用那么早来请安。叫夫人快快进去呢。”

欧阳箬点了点头,扶着宛蕙进了门,德轩留在外边。

一进门,只觉得一股奇异的香气萦绕,熏得满室香软十分舒适。欧阳箬轻轻一抬眼,只见一个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贵妇坐在上首。

欧阳箬赶忙跪下:“妾身欧阳氏恭请王妃金安。”她身躯纤细修长,这一跪更显得人赢弱如柳。

第五十五章 春意凉(二)

“起来吧。让本妃看看。”一个略略低沉的女子声音道。欧阳箬惶恐地抬头,又复仓皇地低下螓首。

这抬头一望虽然短,但是依然能让她看清楚妃的长相。她姿色中等略偏上,约摸有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容颜虽然不老,但是面上表情却是严谨端庄,见之令人生畏。

她一头乌发挽成堕马髻,旁边各插两只金蝶戏牡丹掐丝金钗,一双明月翡翠耳铛,手腕上戴着一双晶莹雪白的双凤戏梅贵妃镯。她身着吉祥富贵牡丹丽春百摺长裙,外罩镂空提金丝罗衣,尽显雍容华贵。只是这一身繁华堆锦却让人觉得她更显老气横秋。

欧阳心里虽如此想着,面上却依然摆着惶恐不安的表情。能做楚定侯的原配妻子,身世背景肯定不简单。但欧阳箬只知道她姓赵,身后的娘家是楚之大世族——安郡的赵氏,其余的便不知晓了。

“欧阳氏是吧。昨的休息可好?那院子可还住得惯么?”楚妃端起茶来轻轻饮了一口,和声问道。见欧阳箬略显局促,面上微微一笑,保养甚好的手指指了指旁边的酸枣背椅道:“坐吧。别站着。都是姐妹了,不要拘礼。”

欧阳箬才慌忙点头称是,轻轻坐了下,心中暗暗冷笑了下。低声却道:“多谢王妃关怀,妾身昨的睡得很好,那院子也清净舒服,妾身十分满意。”

楚妃见她唯唯诺诺,笑对周围众嬷嬷丫鬟:“人都道华地的女子温柔秀美,知书达礼,如今看来是真真的。这样一个可人儿,不要说侯爷了,就是本妃看着也喜欢。”

欧阳箬红了脸,忙低声说不敢。说着又要惶恐起身谢礼。楚妃嗔道:“都说别拘谨了。凭地礼那么多,快坐下。”

欧阳箬才又坐了回去。

正说着,屋外忽然有人咯咯地笑了几声,声音清脆动听。欧阳箬正疑惑间,那门帘却一撩,走进两个锦衣丽人。

当先的女子长了一张鹅蛋脸,面上一双单凤眼妩媚有神,一头黑亮的头发挽成流星赶月髻,上面插着四支明晃晃的绿宝石镶金长簪,余下皆插了几支小巧的蝶戏花发钗,一双白玉弯月耳铛,精致小巧。琼鼻樱口,是个十分的美人。

她笑着扯着身后的丽人,道:“听说今个来了个美人妹妹,妾身就扯了柳姐姐来看看,哪里知道她那个混世魔王闹了半天,来晚了,王妃姐姐别介意呀。”

她笑声清脆,若黄莺出谷,只是行动间透着干脆火辣,一看便知是楚地的女子。

她身后之人婷婷袅袅地走近,先向楚妃深深福了一福柔声道:“妾身拜见王妃,恭请王妃万安。”先前笑言笑语的丽人却不行礼,立在一边打量欧阳箬。

欧阳箬早立了起来,低了头静静听着她们说笑。

楚妃见她行礼忙命她起身,又笑对欧阳箬道:“快去见见两位姐姐,她们前些天都跟本妃说要快些看到欧阳妹妹你呢。”

欧阳箬赶忙上前福了一福:“妾身欧阳氏见过两位姐姐。”

还未深伏下去,手上就搭了一只温温凉凉细嫩的柔夷,五指嫩白如玉,指甲上涂了粉红色的丹蔻,十分漂亮。

“欧阳妹妹是吧,果然标致!徐妹妹,你看看,人说华地出美人,果真不假呢。”欧阳箬闻言抬头一看,只见面前这一位身着杏色缠枝碎花长裙,外罩着月色白透明纱衣,头盘宝螺髻,发边各插两支镶着如指拇大小南海珍珠金簪。各处缀了同色的珍珠攒银钗。十分清爽华贵。

她面色柔美,温和可人,只盈盈含笑地看定欧阳箬。一双美目如月牙一般弯弯,十分好看。

欧阳箬听得她赞自己,正欲答话,却不防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是啊,柳姐姐,如今我们都是老人了,再美也比不上人家年轻貌美,你自然看谁都美了。”

欧阳箬回头见那徐氏一张俏脸冷了三分,含了一丝丝酸意步到旁边,坐了下去。柳氏却也不恼,放开欧阳箬的手,笑道:“徐妹妹也太会吃醋了。那是姐姐我的不对,可别介意呀。”

说着就坐在欧阳箬的上首,姿态云淡风清,看不出一丝恼意。

欧阳箬见她二人已然就座,低了头道:“妾身此次初见王妃及几位姐姐,心中十分惶恐。妾身从家中带了几件事物,请姐姐们以后多多照顾小妹才是呀。”

说着,对宛蕙点点头。宛蕙忙躬身出去,拿来了几件事物。欧阳箬款款走过,拿了个楠木雕花盒子,大约一尺见方,奉到楚妃面前边说边打开道:“王妃,这是上好的羊脂玉滴水观音。”

楚妃轻轻瞟了一眼,嘴角含了一丝淡笑,点点头:“妹妹有心了。”

楚妃身边的一位锦衣丫鬟忽然抿嘴笑道:“这观音王妃没有十件也有八件了,不算稀罕。”说完忽然捂着嘴跪下惶恐道:“王妃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多嘴。”

楚妃瞪了她一眼,道:“叫你多嘴,这是小夫人送的,就算不稀罕可是也是心意,你也来插个什么嘴。”

欧阳箬面色白了白,又恢复常色:“王妃,这观音有些不同之处,每到天气变天了,那观音手中的净瓶便能滴下清水。屡试不爽。”

楚妃这才收了面上的怒色,惊奇道:“真能如此?”欧阳箬含笑点点头:“王妃且拿出来放到案上试试,只是不能把这尊观音老放在盒子里,失了天地灵气,就不灵了。”

楚妃将信将疑地叫丫鬟收下,赞赏地看了看她。

欧阳箬福了一福,走到柳氏与徐氏面前,温婉道:“两位姐姐,小妹初来不知道两位姐姐位份呢。”

柳氏抿了嘴笑道:“论进府早晚,是我早徐妹妹一步,就忝为姐姐了。”

欧阳箬忙道:“那小妹见过柳姐姐,徐姐姐。”说完,为两位奉上礼物。柳氏的是一对浏海戏金蟾镂空翡翠玉挂。

玉质通体碧绿,无一丝杂质,一看就是上好的翡翠。柳氏一见,两眼微微发亮,忙谢了。在府中,只有她一人有子,她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文治武功都能双全。这对玉挂有金蟾折桂之意,自然入她心意。

欧阳箬见她笑了,放了心。随后奉了一排精巧细致的胭脂玉盒,端到徐氏面前。徐氏见自己只是几盒胭脂,先是冷了脸,别了头去。

欧阳箬也不恼,一盒盒耐心打开,边开边道:“今日本来想不带来的,心想,哪位姐姐的胭脂不是顶顶好的,可是这是小妹自己做的,今日见徐姐姐风华绝代,若能用了小妹做的胭脂,小妹也觉得自己面上有光。”

徐氏只觉得异香扑鼻,不由得转了头,只一眼,她便轻轻惊讶地叫出声来:“怎么那么多颜色!”

只见那一排胭脂盒足足有十几个颜色,色泽细润,见之可喜。而且还未到跟前,就闻得异香。而且那胭脂玉盒一个个同样大小,精巧圆润。也是上好的白玉。

欧阳箬含了一丝浅笑,若清莲在水上摇拽,一池春水波光耀耀。她手轻轻扣住一盒胭脂,用小指甲轻挑些微一些,拉起徐氏的手,轻抹上她的手背,对徐氏道:“徐姐姐,您看,这水红色,艳而不俗,比着大红色,虽然有时候压不住别的色,但是若是姐姐穿了身水红衣裳,上了这胭脂,肯定让人眼睛都转不开了。”

徐氏只觉得手上那片水红色,色润饱满,而且十分贴合,敷在手上还冰冰凉凉,若是上到脸上,想来也是十分舒服。看着面上便笑开花了。

欧阳箬小心地看着她,含了一丝浅忧道:“姐姐若是嫌这胭脂不合心意,妹妹回去再换一样。”

徐氏忙道:“不用了,如此就甚好了。”说完似怕她反悔,忙叫身后的丫鬟接了下来。

欧阳箬在心里松了口气,笑着回了座位。

楚妃见众人都一团和气,笑道:“如今看来,真是新妹妹会做人,把我们一干姐姐都比下去了。待会你们可要回个礼才行。”她顿了顿又道:“还有,我们侯府中是不讲究位份的,只不过欧阳妹妹既然是最晚进府的,除了那几个夫人,排行第七,以后下人叫七夫人吧。”

柳徐二人忙笑着答应了。欧阳箬忙起身道不敢。如此说说笑笑,楚妃面露倦色,三人便退了。

欧阳箬由宛蕙与德轩一路跟着回了“静云阁”,到了屋子,欧阳箬便靠在了美人塌上。

宛蕙小心地看着她的神色道:“夫人累了吧。要不叫鸣莺丫头来捶捶?”

欧阳箬只睁着一双幽深的大眼望着顶上的雕梁画栋,忽然冷笑道:“姑姑可瞧见了,一群厉害女人呢。如今这路可难走了。”

宛蕙叹了气,把她脚上的绣鞋脱了,再盖上一条薄衾:“夫人,如今到这地步了,只能见招拆招了。奴婢看来,那徐夫人倒是个麻烦人物。”

欧阳箬手轻揉着太阳穴,只觉得一头昏涨,似乎是刚才站得太久着了凉:“姑姑以为她麻烦,其实她才不麻烦。楚妃,柳氏这两位深藏不露。以后我们要多加小心。”

第五十六章 病愁春(一)

宛蕙点了点头,又道:“夫人挑的礼物果然好,不然那三位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夫人。”

欧阳箬疲惫地点了点头:“要不是之前打听清楚了,这礼送错了可就完了。那徐氏柳氏哪个是易于之辈?就是楚妃那份不知道她到底喜欢不喜欢。”

说罢欧阳箬闭了眼睛,冲她挥了挥手,宛蕙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欧阳箬早上起得早,又在楚妃门外站了快一个时辰,人早就昏昏沉沉,不多时,便沉入梦乡。

朦胧中,只觉得有人在轻轻按摩着她的双腿,轻柔和缓,十分舒服。她轻轻呻吟一声,伸了伸双足,却碰到了一个人。

她忙睁开眼,却发现是德轩正蹲在她脚边帮她揉腿。

“是你?!”欧阳箬不由惊诧道。

德轩红了红面色,喏喏道:“奴婢该死,打扰了夫人休息…”

欧阳箬见他只是帮自己按摩,释然笑道:“是宛蕙叫你进来的吧。你还有这手艺。”

德轩闻言面上更红,支吾两声,才道:“夫人,让奴婢帮您按摩下,可以活血,就不会觉得酸涨了,今个早上站了那么久…”

欧阳箬苦笑道:“不碍的,以后不会这般了。你也辛苦了,早下去歇息吧。”德轩却摇了摇头,撸起袖子低头道:“奴婢是夫人救的命,为夫人做点事情也应该的。”

说着又轻轻地捏起欧阳箬的腿。隔着几层布料,他的手轻重有致,酸涨不堪的双脚渐渐发热,犹如泡在温水之中,舒服之极。

欧阳箬半躺在塌上道:“其实你也是因救了鸣莺,是她求了我才把你挑出来。你不必老是挂着我的恩。”

德轩闻言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低了头哭了起来。欧阳箬见了更是惊诧:“怎么了?你哭什么?”

德轩伏下身子,悲泣道:“娘娘,你知道我们那群人都去哪里了么?都被送到北边宁戎去建城墙了,这一去,就是死路一条啊。…”

德轩压抑的哭声在空旷寂静的内殿里显得十分刺耳而悲凉,中午的艳阳透过窗棂淡淡地打在地上,空气中漂浮着飞舞的尘埃,张牙舞爪。

北边宁戎…欧阳箬不知不觉中,手已经紧紧地揪住了身上的薄衾,昏涨的脑中又有一根针在刺痛着她。

“欧阳小姐,你当真要跟了楚贼…你…你…就不怕欧阳先生九泉之下死不瞑目么?…”

“天神共鉴之!我张子明总有一天会把楚贼从华国的土地上赶走!欧阳小姐,你就看着吧。”

宁死不屈者已开始往一条充满鲜血与荆棘的路一路向前;卑微无助者却在亡国命运的摧残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她呢?

她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