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你还记得那个说过你又矮又小的王董事的儿子?今天他生日。”

“…所以?”

“我们去盛装出席一趟。”

我说:“我们为什么要盛装出席?还有,你就穿这么件风衣算哪个意思的盛装啊?还有,你一次性把话给说完不行吗!”

他笑了一声,转过头来,在我的下巴上顺手一勾,仍是不紧不缓的模样:“一般来说,我赚钱养家的能力比王平之要强一些,如果我去了那种地方,就没有他再说话的份。至于你,绾绾,我带去的人本来就漂亮,稍微修饰就是光芒耀眼,别人的生日宴有什么要紧,他家那个小胖子哪里比得上我家绾绾的风头。你说呢?“

我终于听懂。却半晌仍然觉得恍惚:“顾衍之。”

“什么?”

“虽然我比较高兴,但是我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小心眼啊…”

“难怪江燕南说你笑里藏刀。可是你这么教育我这种未成年人真的好吗?”

然而不管当时如何的口是心非,我一度都在心里欢呼雀跃,顾衍之是十分纵容我的。

这种纵容在江燕南那里称作溺爱。把人无微不至像潮水一样包裹的感觉。让人觉得柔软而温暖。我享受这种感觉,认为幸福就是这样,不会觉得我比拥有双亲的孩子缺少过什么。我喜欢他的不动声色。熟记他的一些小动作,乐意看他用小心眼又有趣的做法维护我。

我在继续享受宠爱与告白之间犹豫过许久。慢慢前者一蹶不振,后者占据上风。然而这终究是风险很大的一件事。占据上风也不意味着它能成功,而最终事实说明我也没有成功。

叶寻寻在生日宴上只关注吃喝,我在食品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往嘴里塞着焦糖布丁,我走过去,说:”中考以后,我打算去C市读高中。”

叶寻寻看我一眼:“不至于跑那么远吧。”

一直假装路过的李相南在这时候凑过来:“你打算去C市?是C市一中吗?那我跟你一起啊。”

叶寻寻横他一眼,转头跟我说:“哎,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来,以前鄢玉跟我提过什么心理控制术,就是那些搞营销的人惯用的催眠手法。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三观什么乱七八糟的。鄢玉说效果简直媲美武侠小说里常用的蛊虫之类的东西。你要不对顾衍之试下,说不定他就改观了对你的印象,洗脑成喜欢上你了呢?”

我长久地看着她:“我现在表白失败就是你出的馊主意,你觉得我还会再听你的话?”

叶寻寻低低咳嗽了一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我的衣领被人拎起来:“哎你们在说些什么,怎么不见顾衍之呢?”

叶寻寻说:“我们女孩子家说话,要你们在场做什么。你也不要在这里杵着好吗?请后转直走出门右拐有个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翘首等着你谢谢。”

江燕南又笑一声,看我一眼,悠悠说道:“杜绾,你跟顾衍之闹别扭了?”

我说:“请后转直走出门右拐有个水池里面有女鬼在翘首等着你谢谢。”

“我看着顾衍之刚才心情好像不太好。他最近刚大赚一笔没理由心情不好啊,我想来想去就只有想到你了。”江燕南手里捏着一只酒杯,笑得眼睛都微微弯起来,“来,跟你燕南哥哥说说,你燕南哥哥对别人的家里事最上心了,快说说你做了什么事情惹他生气了?”

我说:“今天我生日。叶寻寻你说说,有人在生日的时候这么问寿星问题的吗?”

叶寻寻还没回答,江燕南已经笑着开口:“你这反应摆明了就是承认你的确做了什么事让他心情不佳啊。”

“说真的,杜绾。你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事,居然也能让顾衍之那种人把情绪泄露到脸上的?”江燕南轻轻摇晃酒杯,笑着说,“要知道你衍之哥哥向来都不瘟不火,我跟他一起长这么大,他一直都长那么一张千年不变不紧不慢的脸,八百年不见变过。”

我几天以来的郁结心情终于被他念得受不住。

正巧应侍端着两杯酒走过,我伸手将两杯都拿在手上,跟江燕南手里的酒杯一一碰杯。然后我说:“我全干,你随意。”

这是我唯一知道的敬酒词。然后我在江燕南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将两杯酒一饮而尽。

酒液的味道并不好。江燕南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隔了一会儿,才喃喃发出声音:“绾绾,香槟不是这么喝的…”

我喝得太快,以至于马上就有点晕眩。说出的话在自己听起来,仿佛遥远有隔云端:“是吗?反正我还小,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恍惚听到江燕南在叫顾衍之的名字,有点儿慌乱的意味。然后他问我:“杜绾,这是你第一次喝酒?”

我说:“是啊。怎样?”

接下来的事便记得不是很清楚。印象真实又不现实,更像是在梦中。只觉得有点站不住,我扶着叶寻寻。努力让声音清楚一些:“叶寻寻,江燕南他怎么比你跟顾衍之加起来都要讨厌啊。”

过了一会儿,叶寻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原来我已经这么讨厌了啊。”

我还要说话,突然被人打横抱起。眼前飘飘渺渺浮现出一张脸庞,眉眼带着微微一点冷意。我眯着眼辨认他的五官:“…顾衍之?“

他说:“我是鄢玉。”

我哦了一声,努力看看他:“可是看起来不太像…”

他不再理会我。这一点倒是和鄢玉不耐烦又寡言的性格很像。我眼前的景象颠簸着穿梭,隔了不知多久,那人的脚步停下来,我的手指摸到一点光滑布料,仿佛是被放置在了柔软的床上。

他的动作轻柔,和鄢玉对待叶寻寻的时候有点不太一样。我揉了揉眼睛,很困,又不想真的睡着。方才抱着我的人静立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我半晌。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说:“我还是觉得你不是鄢玉…”

我的话没有说完,眼前的人突然俯下身来。我的手被人握住。我的下巴被人轻轻捏住。他的脸孔越来越近,直到两片温软的唇落在我的嘴角上。

第十七章、这世上最热烈的事物不过三种。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刚开始浓蜜的爱情。皆是转瞬即逝罢了。(三)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的高中三年终究还是在T城的中学里度过。

这件事若要追根溯源,是很冗长的一大段。精简来说,大致就是,在我原本的打算中,我是坚定不移地要报读C市一中的。可是事实证明计划总是用来破坏的,在中考前后的那段时期,我的精神状态就像是正弦曲线一样大幅波动。这样大幅波动的后果就是我的睡眠质量也跟着一起大幅波动。并且白天处于巅峰,夜晚处于低谷。为了矫正这种情况,我辗转经由叶寻寻从鄢玉那里偷来一瓶安眠片,每晚一片服下去,情况终于变好一些。然而在中考成绩誊出,次日就是填报志愿截止期的那天晚上,我吞了一片安眠片之后,在床上翻滚了几十圈也没有真正睡着。迷迷糊糊中倒出更多的安眠片吃下去,这次终于睡着,而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景象已经转换。

那天的印象十分深刻。明明记得前一晚睡着的时候我还只是单独一个人,床头柜上摆着熏衣草的香熏一盏,再睁开眼时周围就变成了四面白墙,充斥着满满一股消毒水味道。有片刻的时间里我还以为是空间错乱。有些头痛地坐起身,才发觉窗边还有一道修长人影,身上的浅色衬衫略有褶皱,身形比例却是完美,抄着手静默地瞧过来。

我顿时清醒过来。

在那之前,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跟顾衍之说过话。每日早出晚归,比他处理公司事务还要勤勉。我捂着额头清醒半天,仍是觉得不想与他对话。却终究被他射过来的目光盯得受不了,最后只好开口:“请问你是谁?”

对面不远处的人沉默片刻,声线低沉:“绾绾,吃再过量的安眠片也只会伤胃,伤不到脑子。”

我说:“你怎么知道会伤不到脑子呢?说不定我真的就失忆了。毕竟全身血液都是流通的,而安眠片又是有毒的。说不定带了毒素的血液就逆流而上,上到了我的脑子里,进而流进了我的神经元呢。”

我很久没有这样呛声过人。那一天坐在病床上,却莫名地生出许多勇气。大抵是多日来郁结的心情经不得一点刺激,稍微撩拨就受不住。然而这些勇气在顾衍之看来大概仍是一挥而散的空气,他听后根本不为所动:“神经元是细胞,血液是组织。血液由血浆和血细胞组成。你的生物老师一定告诉过你,神经元和血液比起来,是小一号的套筒娃娃。因此你的血液就算逆流而上,也进不了你的神经元里。”

我说:“我的生物老师才没有告诉过我什么小一号套筒娃娃之类的话。”

他看着我,说:“这不重要。”

“为什么不重要。”我强调,“这很重要。”

对面的人语气平静:“你还记得你的生物老师,这说明你并没有失忆。这才是比较重要的事。”

“啊,”我不假思索说,“我确实记得我的生物老师,可我真的不记得你了。”

他没有动。眼神冷峻地看我半晌,那目光沉甸甸地。突然他开口:“为什么要吞安眠片?”

我说:“我没有吞安眠片。”

顾衍之罔视我的回答,脸上仍旧殊无笑容:“杜绾,回答问题。”

他的语气又冷又沉,我没有和他这样对话过。那种他将我像员工一样对待的感觉。我考虑了一下,回答:“昨天晚上我吃的明明是巧克力球,不知道怎么吞进肚子里就变成了安眠片。大概是当时太困了吞错了药片吧。”

“为什么卧室里会放着安眠片?”

我低头看看手背,半晌才把头抬起来,说:“这个。大概是去药店的时候也太困了,所以买错了药片吧。”

这句话导致顾衍之的眉心深深皱起。

我从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一直温柔带有笑意,即使是在会议室中动怒,也仅仅语气微沉,脸上不会变化半分。我看着他始终没有舒展开的眉心,又过了一会儿,说:“哥哥,我没想要自杀的。真的。吞安眠片只是无意识的举动,你没必要这么担心。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仍是看着我,没有开口。

我看着他有些不规整的衣衫。他一向衣冠楚楚,难得见这副模样。我猜想着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异常。也许是在晚上,也许是在早晨。然而发生每一种可能的前提都是他进去了我的卧室。这样想来想去,思路就又慢慢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我将思路打断。病房里还是一片静寂。

我握了握自己的手心。低声说:“哥哥,我觉得以后我们还是尽量少见面好了。”

我轻吸一口气,接着说下去:“我的中考成绩出来了,填报的志愿是C市一中。”

他的手指捏了捏袖口。隔了片刻,我听到他的声音低缓:“我刚才打电话给你的班主任,把你的志愿改成了T市一中。”

“C市的高中总体都不及T城,你的班主任也不推荐你去那里。你熟悉的地方是T城,认识的人都在这里。”

我低着头,说:“那我找个房子,搬出去。”

他停顿了一会儿:“绾绾,你没必要这样。”

我抬起头来看他。窗帘遮住的光线半明半昧,映出他线条美好的侧脸。唇角的地方微微向上弯翘,还是有点温柔的意味。我明知道这是假象。可他一直这个样子在我眼前,我难能一直保持冷静。

我的语气坚定:“我还是搬出去。”

从那天出院,到我的十八岁生日之前,我和顾衍之三年间只见过五次面。皆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除此之外,我对他的一切消息实行不问不听原则。每天的关注点只有读书学习。这就导致我的生活过得比之前还要平静。用叶寻寻的话说,我简直就是在过清心寡欲的尼姑生活。

与我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叶寻寻的高中生活已经不足以用丰富多彩来形容。

她的叶寻寻语录迅速从之前的一年一本发展为一年五本,里面的内容蔚为壮观,不止包括对世界的哲学思考,人类的八卦纠葛,还延伸到了她对男女之间有关秘事的认真探究与思索。

叶寻寻的这些知识有绝大一部分都来自鄢玉。而叶寻寻一旦对这些事情有了新发现,总会第一时间抓我过去一起探讨。这就导致我一度都被强迫洗脑,然后对相关知识有了揠苗助长一般的了解。

有一次她又跑来,这一次她表情严肃地对我说:“杜绾,我昨天晚上好像做了春^梦。”

我的头埋在一道线性代数里舍不得抬起来:“恭喜你啊。对象是鄢玉吗?你们在梦里做什么了,拥抱还是接吻,还是别的怎样?”

她说,“你管我做了什么!你自己也做过这种梦有什么资格说我啊?是谁在十五岁生日那天就发春^梦梦见自己把初吻送出去了!对象还是已经把你明确拒绝掉的顾衍之!”

我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不是你自己跑来跟我讲你做了春梦的?”

叶寻寻哽了一下,很快说,“可是我又没说我要跟你分享春^梦的内容!我就是想问你…问你我做春梦梦见了哪个人,难道就代表着我喜欢上了哪个人吗?”

我看了她一会儿:“你知道鄢玉的血型吗?”

叶寻寻想了想:“可能是A吧,也可能是AB?总之他那种不毒死人不罢休的性格一定不是O就是了。”

“你知道他偏好的衣服品牌吗?”

“你知道鄢玉喜欢吃哪类菜色吗?”

“你知道鄢玉平时的作息时间吗?”

“你还记得你跟鄢玉上一次见面,他穿的什么衣服吗?”

叶寻寻终于恼羞成怒,“我为什么要记得这些啊!”

“所以说啊,你根本算不上喜欢他。你只要稍微关注他一下,这就都会变成很普通的常识。”我说,“一般来说,春^梦只是人类潜意识里对这方面的相对关注和渴望。叶寻寻你只是青春期发作,请不要多想,好吗?”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闪烁:“可是,我今天上午已经跟鄢玉说了这方面的事…”

“所以?”

“所以,然后…我跟他说,我觉得我挺喜欢他的。问他要不要考虑做我的男朋友。”

“…所以?”

叶寻寻挺了挺胸膛,心虚而理直气壮地:“所以鄢玉就答应了啊,怎样!”

我长久地看着她,“那我可真是要真诚地祝你们一句百年好合啊。”

这世上最热烈的事物不过三种2

第十八章、这世上最热烈的事物不过三种。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刚开始浓蜜的爱情。皆是转瞬即逝罢了。(四)

在我的高中三年里,李相南是比叶寻寻还要频繁出现在我面前的存在。这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主要表现在从高一到高三,李相南都固定徘徊在我的同桌,后桌,以及斜后桌的范围。

这当然不能仅仅用巧合来形容。非但不是巧合,事实的真相还很残酷。一切都在于李相南在高中入学的第一次月考之后就跑去跟班主任威胁,说班主任但凡不把他安排在我的前后左右等八个位置中的一个,他的成绩就要从年级第一的位置一落千丈。班主任认为他的言论十分荒谬,把他教育了一顿,再排座位的时候李相南就被刻意安排在了与我相隔最近也要六个座位的位置上。结果下一次月考李相南的成绩果然就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第八百八十名的位置。然后李相南又跑去威胁班主任,接着班主任不得已就把他调到了我的后桌,最后李相南再一次月考的时候又回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我在高中三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才得知了这一事情的真正始末。和叶寻寻一致觉得李相南和班主任都十分无耻。然后我的对策就是把模拟考试的成绩也掉到了年级一千名的位置,然后跑去威胁班主任再不把李相南弄走,我的成绩就再也回不到年级前二十。班主任终于勃然大怒,认为我和李相南的这些行为是对他权威的极其不尊重。当即表示要打电话给我们的监护人。李相南那边自然是他的父母,而我这边就是顾衍之。

李相南对班主任的这种威胁表示十分无所谓。他甚至拣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托着腮等着班主任打电话。我眼睁睁看着电话被拨出去,接通的那一瞬间我隔着桌子跳起,将班主任的手机猛地夺在了手里。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一声“喂”,紧接着就被我一把挂断。再抬起头的时候班主任已经濒临暴怒边缘:“杜绾你什么意思!你简直胆大包天!你把我手机还给我!你想停课反省是不是!”

我说:“老师我想了想,您把李相南安排在我周围也没什么关系。总归他都这么待了两年半了,再待几个月一直到高考也没关系。我的成绩您放心好了,我下次也不会再掉到一千名那种地步了。这都模拟考了,我总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对不对?”

二十六岁的年轻班主任怒道:“你把我手机还给我!”

“您能答应我吗?”

“你先把我手机还给我!”

我的眼神横向一边的李相南。后者立刻端正身体,说道:“就是啊老师,您看您对我是杜绾男朋友这件事实都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年多了,顶多再过几个月,高考以后这事就跟您无关了。而且你看我和杜绾我们俩都过了十八岁生日了,这就代表我们都成年了。成年以后的感情问题就不应该叫做早恋了好吗?再说杜绾已经主动退让一步了,您就不要再执着地打电话了,您看呢?”

班主任颤抖地指着他:“你还得寸进尺了李相南!”

我说:“谁是谁男朋友啊李相南你给我说清楚!”

李相南对我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年级了吗?”然后把我手里的电话拿过去,双手递在半空中,“要不这样。老师您看,我三年来的成绩您也看到了。我高考最好能考成什么样您也是清楚的。您要是觉得我还行呢,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把电话还给您,然后我高考给您考个好点的成绩。您要是觉得这不可行,那我就考个不太好的成绩。反正我自己是觉得没多大区别的啊。您看呢?”

班主任双手叉腰,气得直往后仰,半晌只说出一句话:“逆子!”

李相南微微躬身,恭敬地说:“老师,我爸也是这么说我的。”

班主任捂着心肝瞪视半晌,终于抢过电话拂袖而去。我和李相南两人在办公室里相互对视。最后,我说:“你讲清楚,什么叫年级里已经传遍了我跟你的事?”

他啊了一声:“就是男女朋友嘛,你看我追你追了这么久,大家默认也是早晚的事啊。而且你不觉得咱们班主任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觉得。”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创造这样的流言蜚语啊。你知道女生的名誉有多重要吗?”

他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下,突然说:“就算三年你都没有理会顾衍之,你现在也还是喜欢着他的,是不是?要不你刚才飞快夺班主任的电话做什么。”

我仿佛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怒气在一瞬间消失下去。室内空寂半晌,我跟他说:“这个跟你没什么关系。”

历来我跟李相南的争执,都是以我取胜为结局。然而这一次李相南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我所有的胜绩打回原点。我僵硬着身体站在那里,在李相南站起身准备离开的一刻,突然有些恼羞成怒:“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现在已经对他没感觉了好不好!”

晚上放学走出校门口的时候,叶寻寻就我对李相南说的这两句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我。我看着前方,刻意地轻描淡写:“你什么时候跟李相南的关系这么好了,他连这种话都告诉你。”

叶寻寻往前跨一步,挡在我前面。逼我直视她的眼睛。认真说:“来,看着我。说顾衍之这三个字。连着说三遍给我听。”

我看了她一会儿,还算是个快速把这九个字说完。叶寻寻突然把她的手按在了我的心脏处。我猝不及防,醒过神来就往后退,叶寻寻已经把手收了回去。

叶寻寻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你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你的心脏跳得有多快么。”

我绕过她拔脚就走。叶寻寻在身后说:“顾衍之的公司最近出了问题。你要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他。”

我的脚步缓了缓,又迅速恢复成快速的状态,头也不回说:“我才不去看他。”

“你现在不去,下一次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可能就订婚了呀。”叶寻寻说得不紧不慢,“据鄢玉说,顾衍之最近跟叶矜交往挺多。顾氏这次出的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联姻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如果顾衍之现在就跟叶矜结婚,半个月里他就能把麻烦搞定。要是他不这么做,估计要至少拖半年才行。顾衍之没有喜欢的人,叶矜又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现在又是这么好的时机,说不定等你高考完,叶矜连婚纱都选好了也说不定啊。”

我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我把有关顾衍之的记忆尘封了三年。在一天内就被李相南和叶寻寻两人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锁匙,一击命中。这种感觉简直差到极点。我站定在那里,叶寻寻从后面慢慢走上来,踢了踢地上一块小石子,对我说:“要不你就去看一眼么。犯人还有放风的时间呢,你就去看他一眼也没什么。或者听顾衍之亲口说出他要订婚的话以后,指不定你就彻底死心了也说不定。他要是没有这打算,等你读了大学再追他一次,追到死心为止也行啊。”

我说:“你的话能说得稍微积极乐观一点吗?”

叶寻寻说:“那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想着顾衍之吗?”

我看看她,“叶寻寻,你知不知道你的问话有时候特别讨厌啊。”

我终究以一种十分郁结的状态回了家。

和叶寻寻这种人交朋友,有时候就是有这样的坏处。她就像是一台即时处理的精密计算机,不论何时何地,不问你的心情,一旦发现问题,立刻冷静客观地指出,没有丝毫缓冲时间。并且你总是哑口无言,唯有接受。

我摸出钥匙打开家门,黄昏的霞光漫洒进客厅,有几分飘忽绚烂的光景。我弯下腰去换鞋,一抬眼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差点尖叫出声。

顾衍之斜倚在沙发上,单手撑着额角,两腿搭在一起。眼睛阖起,仿若熟睡。

我看了他片刻。霞光映出他的剪影,仿佛一如既往的温柔沉静。

我终究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进来这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第十九章、这世上最热烈的事物不过三种。伏暑的日光,盛放的牡丹,以及刚开始浓蜜的爱情。皆是转瞬即逝罢了。(五)

刚才在路上,我在报亭买了一份报纸。上面的头条赫然便是顾氏。

一整个版面的篇幅,洋洋洒洒讲的都是顾氏。名词术语全是我不懂的,只是耐着性子看下去,也还是可以理解几句。大致应当是顾氏近五年连续盈利,今年报出的报表却显示巨额亏损。后面跟着的上市公司股票跌幅就完全看不懂。然而再后面的解决办法第一条却浅显明白。指出顾衍之近来疑似与叶矜交从甚密,大有联姻的可能。最后就是顾衍之的个人介绍,除去经营头脑,还有近年来他所接触过的绯闻女友们。

我蹲坐在顾衍之面前的地毯上,两只手扒住膝盖,自下而上看他深长的睫毛。他的唇角还是有点上翘的样子。手指修长,卷起来撑住额角的时候,尾指聚起一个半开的环形形状。

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青年模样。穿一件风衣,不动声色的清贵气息。眉眼间却有浅淡笑容,带着一点捉弄,又有点遥远,可是并不令人觉得畏惧。

如今经年不往,他还是这样。只除了轮廓更为深邃,举手投足间愈发沉稳。十一岁的我被江燕南戏称为小豆芽,上一次家长会的时候我已经窜高到顾衍之的唇角地方。只要微微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唇角时常勾出的一点笑意。

眼前这个眉眼英俊的男子,我已经认识他这么多年。

他教过我英文单词的发音。指导我怎样回击他人的恶意。告诉我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以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挑剔选择。他曾经这样告诉我:“女孩子活得矜贵一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他给过我宠爱。华服珠宝,安定幸福,无一不有。对于犯错,他的包庇多于批评。江燕南曾有一次开玩笑说顾衍之不是合格的家长。合格的家长不会在小孩吵架的第一时间就断定全是别人家小孩的错,也不应该在小孩成绩下降的时候先找试题难易的客观原因。那个时候顾衍之正教我如何骑马,他坐在我身后,教我在马上如何拉紧缰绳,如何令其转弯,声音慢条斯理,徐徐低沉。我感受到身后怀抱的安定力量。过了许久,他才在同我说话的空隙里回了江燕南一句:“吵架这种事自然不会是杜绾的错。她这么懂事聪明。”

他一直给我这样的全部信任。

黄昏慢慢转过窗子,大半天空都变成幕蓝色。我眼前的人睫毛微微动了动,半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