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她一宿没睡,而且都是在和那三个人神情紧张亢奋地商量什么子虚乌有的兵变问题,什么如果韦后要除掉武三思,该调用多少羽林军,什么如果武三思要再进一步,需要在宫中安排什么样的内应……总而言之在昨天晚上,话题根本就离开这场榜文风波十万八千里,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起来的,甚至裴伷先这种老成的中年人也兴致勃勃,裴愿也指手画脚说了不少。

难道因为男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带兵造反的冲动?咳,别提那三人的亢奋,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她记得自己似乎还拿着木炭条在白绢上画起了大明宫的地图,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人影响而疯魔了。

这满身倦意再加上走路心不在焉,因此她几乎是在身下这匹训练有素的坐骑初晴自动停下的时候才恍然惊觉。抬头一看,她顿时愣住了。有道是冤家路窄,眼下带着十几个人正拦在去路上的,赫然是皇太子李重俊。在他身后那些衣着鲜亮的官属中,她甚至还能看到陈珞那强忍关切和担心的眼神。

“十七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强邀

春风得意马蹄疾,新鲜出炉的皇太子李重俊并没有体会到这种飘飘然的感觉。恰恰相反,他体会到更多的是冷落和漠然。他是皇太子,是这个大唐江山未来的接班人,是名正言顺的东宫之主。然而,除了少数垂垂老矣,或是真正忠心于社稷江山的臣子,他并没有什么坚实有力的靠山,甚至连安乐公主也可以当面辱他。尽管他的东宫官属已经齐备,但这样一群人却得窝在小小的卫王府中,而那本该属于他的东宫大门却紧紧关闭着。

此时此刻,高踞马上的他带着居高临下的得意笑容,心中却有一种嫉妒得快要发狂的感觉。

他和凌波已经有过好几次会面了,当初固然觉得她容貌秀丽妩媚,却也没多少真正的看重,哪怕那一次遭到异常凌厉的反讽,他也不过认为这是一个寻寻常常的骄纵千金罢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他不曾放在眼里的武氏孤女,现如今却偏偏左右逢源,就连平素不拿正眼看他的韦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却个个拿她当成珍宝似的。

他刚刚喝了不少酒,此时被那冷风一吹,脑袋便更有些发晕。歪头斜睨着面前这位男装佳人,见她眉目宛然,笑容中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轻蔑,他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际。

他尽管不是个手握实权的皇太子,但毕竟是东宫之主,达官显贵兴许不把他放在眼里,但地方上的县令却都有趋炎附势的习惯,纷纷将家里的女儿或是侄女甚至是搜罗到的美人送进了他的后宅。那些美人或妩媚妖娆,或清纯可人,或艳丽魅惑,却个个都是对他百依百顺从未敢有半点违逆,可她居然敢用那种目光看他!

想到这里,李重俊策马上前几步,那马首几乎就紧贴着凌波的坐骑。见她本能地皱眉,他方才微微笑道:“十七娘,今日乃是我那陆良娣的生日,你可否卖我一个面子?我知道你这个永年县主如今炙手可热,这么着,只要你答应,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凌波原本就对李重俊恶感深重,此时见他反手翻了翻巴掌,低低地道了一声五百贯,她顿时心头火起。她固然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从不收礼的好人,但还不至于到见钱眼开的地步,李重俊怎么会以为区区五十万钱就能收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正要拒绝,谁知道李重俊忽然又凑上前一步,阴恻恻地笑了一声。

“当初十七娘你曾经遭人刺杀,旁人都说是张柬之敬晖等人阴令刺客所为,据我所知却未必吧?这么大的事情,十七娘你笑纳了德静王几座宅子并一大笔钱之后都能一笔勾销,我当初不过是嘴上得罪了你几句,你何必耿耿于怀?我虽说不受皇后待见,可仍然是祭告了太庙宣示天下的皇太子,若是十七娘你要求富贵……啧啧,似乎也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么?”

凌波心下一惊,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这素来刚愎冲动的李重俊什么时候变聪明了,什么时候会用这种威胁了?此时,她忽地发现,李重俊的那些官属随从已经不动声色地围拢了上来,恰恰将她拥在了当中。须知昨天为了避人耳目,她没有带一个随从出来,今天也没有让李隆基家里的护卫跟随,现如今她孤单单一个,对方却是人多势众,难不成真的准备用强?

“太子殿下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只是想请十七娘你当一趟座上嘉宾,替我充充门面,顺便了却当初那桩恩怨。十七娘你那么聪明,总不成一定想要结下我这个敌人,将来不死不休吧?”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凌波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见那边陈珞悄悄摇摇头做了个手势,再瞥见春明大街上行走的人都悄悄避开或是绕道,这条往日达官贵人最多的道路上居然看不到半个能帮得上忙得救星,她情知这时候当街高呼也未必有用,反而会成为别人的笑柄。一瞬间,她天性中好强的那一面陡然间占据了上风,因此立刻做出了决定。

“既然是太子殿下亲自相邀,我只能受宠若惊,哪里敢驳您的面子?”

“能请到十七娘,我这个太子也是面上有光,那便请吧!”

李重俊朝左右努了努嘴,示意他们将凌波簇拥在了当中,又朝身后一个心腹打了个眼色。看到那个年轻官员悄悄退出队列,打马疾速往来路奔了回去,他这才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那个陆良娣不过是一个县令的女儿,他除了记得她的懦弱,其他都没了印象,往日也并不宠她。可是,他既然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料想那些人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她也绝不敢说不是。

见那些随从官属形似监视,凌波怎会不知道所谓的生日多半别有文章,一路上虽装成漫不经心目不斜视的模样,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打量着周围情形,筹划着脱身之计。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往日四处都会窜出来的搅局者这一天仿佛都死绝了,别说官员,那春明大街冷清得就仿佛是郊外一般,连行人都看不见几个。

该死,即便不是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或是武三思武崇训这样的顶级权贵,好歹也出来一个认识她的官员吧!

仿佛是印证了呼唤,走到春明大街和朱雀大街交叉口的时候,凌波终于看到了一个绝对认识她的人——但同时也是很可能指望不上的人。果然,前呼后拥的崔湜却只是斜眼睛看了她一眼便呼啸而去,仿佛完全没认出她一般。她心中自知对方巴不得她倒霉,接下来这一路索性也就不看了,只是狠狠攥紧了腰中的带钩。

指望不上别人就指望自己,她就不信今儿个会栽在李重俊手里!

而李重俊裹挟着凌波在朱雀大街上疾驰而过的时候,却有两拨人同时回头。其中一个中年官员模样的人仔仔细细端详着那群人的背影,忽然陷入了深思当中。另一旁的十几个军汉们则是三三两两低声议论了起来,为首的队正却皱起了眉头。

刚刚过去的那一行应当是太子李重俊,而那个被簇拥在当中的人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决不会放过我要的女人

尽管从卫王升为了皇太子,但李重俊那座宅第却只是在外头稍作修缮,内中也不过是新造了大堂,其他一应格局和当初搬进来的时候毫无差别。相比凌波曾经到过的那几座顶级豪宅,这里便显得寒酸了许多,甚至连仆役的素质也大大不如,一路上就有不少奴婢大胆地抬头看她,没有半点低眉顺眼的自觉。

过了前庭中庭,凌波就远远望见那座豪阔的大堂前,站着好些打扮华丽的女人,最前头的是一个花团锦簇一般的佳人,不由猜测那大约就是李重俊口中的陆良娣。

及至上得前去,她方才看清了那个女子。只见她身穿窄袖黄色短衫,下着石榴色曳地雕团长裙,裙子边缘隐约可见一对重台勾履。她的高髻上颤颤巍巍缀着一支花样繁复的攒珠金步摇,无数的珠玉金叶从尾部一直垂到耳畔,看着颇觉沉重。再加上她颈项上的金质璎珞项圈,手臂上的金跳脱和金镯子,还有耳上的金明珰手上的金指环……那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好似一尊金人似的。

在这些金银珠宝的衬托下,她那张涂满了铅粉的脸就显得苍白十分,配以红艳艳的嘴唇和瑟缩的表情,怎么看都感觉不到过生日的喜庆和快意,反而流露出一种惊惶和可怜来。

李重俊看着那个浑身金碧辉煌的人儿,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虽然已经是皇太子,却比不得安乐公主长宁公主长年累月赏赐不断,家底着实薄得可怜,平日里很少给妻妾添妆裹。今天陆良娣身上这些东西料想都是从库房中临时拿出来充门面的,可好好的东西戴在她头上穿在她身上,非但不显得雍容华贵,反而衬出一种暴发户的气息,他怎能不恼?

他情不自禁地转头看了一眼凌波,见她穿的是一件寻寻常常的藕色宝相花宽袍,下头随意穿着一条藕色曳地长裙,面上脂粉不施,却偏偏显得清新亮丽,心中顿时更气恼了。凭什么他堂堂皇太子,家里却全都是这种庸脂俗粉?

可怜陆良娣得人通报之后便急匆匆地打扮,头一回戴着这么多贵重首饰,分外希望李重俊能够多看自己几眼,谁料他只是专注地看着这忽然带回来的少女,一时之间自是局促得惶惶难安。好容易觑着一个空子,她便低声下气地问道:“殿下,这就是永年县主么?”

李重俊不耐烦地瞪过去一眼,见陆良娣脸色煞白地低下头去,那股怒其不争的感觉登时更完全显露在了脸上。好半晌,他才敛去怒色,淡淡地吩咐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专门为你请来了永年县主这么一位贵客。还愣着干吗,还不上来见过?”

陆良娣原本就胆小怯懦,被李重俊目光一瞪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唯唯诺诺答应了一声,凌波看得心里直摇头。很快,陆良娣就怯怯地上来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场面话,倒是其他那些官眷们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逢迎个不停,她一概不露声色地应了。一番观察之下,她便发现这些官眷最高的不过是县君,大多都是乡君这一级的低级命妇,哪里还不知道李重俊所谓的生日是信口开河。

即便李重俊这个太子不过是尊泥菩萨,即使陆良娣只是良娣而不是太子妃,只是太子的姬妾之一,但如果真的放出风声去过生日,少说也有不少来奉承,哪里会是这么区区十几个人的寒酸冷清模样?看来,今日这生日宴端的是鸿门宴,她得存着十万分小心才行。

虽然只是假借陆良娣生日的名义,但筵席的准备仍然极其丰盛,仅仅肉食便有鹿骨羹、羊肉炙、蒸子鹅、青头鸭羹、鹿舌羊舌拼盘、鲈鱼炙等等十几种,再加上各色果子汤饼米面,案桌上也是摆得满满当当。只不过凌波心存警惕,各样东西都只是略略动一下筷子,对于劝酒则是能推则推,不能推的则是稍稍沾唇——她虽然酒量颇豪,但这酒里头若是搁了什么要命的东西,谁招架得住?

可怜今天的真正寿星翁陆良娣只是在敬酒的时候方才有人记起捎带上,筵席间李重俊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而其他的官眷们谁不会看眼色,纷纷使出全身解数巴结凌波这位永年县主,变着法子敬酒劝饮。等到酒过三巡的时候,李重俊甚至干脆借着陆良娣不胜酒力,命人将其送回了住处,又传来了歌舞班子,场面竟是更热闹了起来,而心不在此的凌波已经是极其不耐烦。

这场闹剧究竟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李重俊原本打着灌醉凌波的主意,瞧见她此时双颊微红,却明显没多少酒意,心中不禁暗恨,思量片刻便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吩咐道:“来人,取十天前父皇母后赐我的那十坛春暴秋清来,待我与十七娘共饮!”

等到仆人们将十坛酒一一抬上来,他便亲自开了泥封甄了两大斗,命人捧着来到凌波跟前,似笑非笑地说:“人道是君有赐臣不敢辞,我不敢自恃储君强逼你十七娘。不过这春暴和秋清乃是宫中所制的御酒,十七娘总不会连御酒的面子也不给吧?”他说着便压低了声音,“喝完这一斗之后,你我之前的恩怨就两清了。”

凌波亲眼看他将酒坛中的酒倒入两个酒斗中,料想这酒中做手脚的可能性不高。然而,她生来谨慎,哪里肯因为李重俊一句话而轻易狂饮这么一大斗,当下就有些犹豫。恰在这时,她却不防李重俊那个脑袋陡然又凑近了些许,顿时本能地朝后一仰避开了些,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冷意。然而,当她听到李重俊的下一句话时,却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

“十七娘,我当初是有眼无珠错看了人,不曾领会你的好处。如今我虽然有良娣良媛姬妾成群,太子妃之位却仍空着,若是我向母后求恳,你说母后如此宠爱于你,可会将你下嫁我为太子妃?你若是执意不肯喝这斗酒,那我明日就去母后宫中跪求,料想她必定是乐见其成的。而即便是你伯父德静王,想必也会乐意看到武家人成为将来的皇后,你说是也不是?我李重俊铁了心要一个女人,并不是很难的事情,而且也绝对不会放过。”

大堂中一帮官眷看到这边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何人悄悄站起身往外走,其他人慌忙蹑手蹑脚地跟上,不一会儿,刚刚济济一堂的热闹地方竟是只剩下了当中依旧载歌载舞的歌舞伎。而在卫王第的外院,好容易派人送出消息的陈珞正忧心如焚急得团团转。

百无一用是书生,难道真要他这个武艺稀松的书生拿着三尺青峰去英雄救美?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官与兵的联合救援行动

朱雀大街乃是横贯长安南北的主干道,道路极其宽阔,中央的御道乃是供天子出行所用,百姓官员不得涉足,但就是两边的便道也足以让数马齐头并进,所以每日里虽有无数人往来,却几乎不曾有拥塞的现象。而这一天,两拨毫不相干的人停在这朱雀大街一旁,两边为首的人都呆呆地站在那里皱眉苦思,因而不少人只得绕道而行,心里都在暗自咒骂。

“头儿,这是朱雀大街,咱们还得回去当值,你就是想事情也换个地方吧!”

“别吵,刚刚那一拨过去的人当中似乎有熟人,让我好好想想!”

这边的一帮军汉都来自羽林军,为首的老彭最近春风得意,马上就要从队正直升旅帅,这会儿是刚刚从酒肆庆祝了一番回来。此时此刻,他绞尽脑汁回忆着刚刚看到的那张脸,几乎把所有认识的男人都拿出来对比了一遍,可愣是想不起来。就在他喝斥了属下满心不耐烦地时候,脑际忽然灵光一闪,窜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刚刚过去的那是永年县主!”他使劲一拍巴掌,心头豁然开朗,但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可那外头的分明是皇太子和他的那些东宫属官,县主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而且好似……”

老彭脱口嚷嚷出永年县主这四个字,几个军士顿时恍然大悟。要说他们平时也从凌波那里零零碎碎拿到了不少好处,对这位从来都是笑眯眯不摆架子的金枝玉叶很有好感,所以纷纷都加入了琢磨的行列。老彭在说出“好似”这两个字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却立刻有人忽然插口接了上来。

“我看县主那模样并不是十分情愿,不会是那位皇太子用强威逼她想要图谋不轨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朝中武三思一党和不少官员对皇太子不敬,这些羽林军将士耳濡目染,免不了也沾染了同样的习惯,此时竟有好几个人露出了赞同的神情,就连老彭这个掌总的也点了点头,一张脸倏地阴沉了下来。与此同时,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官员也是同样沉着脸,因为他刚刚清楚听到了这几个羽林军将士的嚷嚷。

由于之前某件案子的偏袒,窦从一虽不曾成功改判,但还是走通了太平公主的门头。而上官婉儿通过母亲收了好处,这拟旨的时候也不曾有半分为难,所以他日前成功擢升雍州刺史。他刚刚只是觉得那和李重俊同行的少年眼熟,听这群羽林军将士一说是永年县主,顿时想起了前几天使人去购置的那批楠木紫檀木。谁都知道这太子立得勉强,这武家人分明都瞧不起他,那位武十七娘怎么会和他走在一块?莫非真的有如这群鄙陋军汉所说,是李重俊裹挟的她?

想到这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美妙的机会,慌忙撇下几个莫名其妙的随从,纵马上前来到老彭这几个羽林军将士面前,笑呵呵地颔首示意道:“我听见各位说,刚刚和皇太子一行一起路过的是永年县主,各位真的没认错?”

老彭虽然在宫门当值,但瞧着面前这官员模样的中年人有些面生,再加上人家忽然上来问这个,他便犹豫地拱手试探道:“我等是左羽林军卫士,敢问大人是……”

这时候,窦从一身后的随从跟了上来,其中一个伶俐的便插口道:“我家大人乃是新任雍州刺史。”

“原来是窦使君,恕我等不识尊颜有失礼数。我等当值宫门期间曾多次看到过永年县主,决计不会认错。”

老彭虽然不认得窦从一,但雍州刺史这样的大任命却记得清楚,连忙朝周围的几个属下打了个眼色,上前叉手行礼。虽说守宫门的羽林军素来人头熟,可官场上的事情毕竟没那么容易摸清楚,所以这时候他很有些吃不准窦从一问这话的意思,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是好。然而,不等他盘算出一个子丑寅卯来,窦从一忽然说出了一句让他大吃一惊的话。

“既然真是永年县主那就好办了。我刚刚路遇太平公主,她对我提过一句,说是有事情急着找永年县主,可巧这就遇上了。”窦从一看到一众羽林军卫士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心知自己这借口寻得再好不过,遂笑吟吟地说,“只不过今日我是微服出行,如此去见太子殿下恐怕遭人责难,各位都是羽林军勇士,可愿意随我走一趟?”

这无疑是两个巴掌拍在了一起。老彭刚刚还在绞尽脑汁琢磨如何报个信,或是找个人去李重俊那里看看,此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没开口答应,他那些手下就爽快地拍胸脯答应了下来,于是他只得把满肚子疑惑搁在了心里,也笑呵呵地表示愿意为窦从一壮声势——反正他不过是跟着当个狗腿子,出面的事情自有这位新任雍州刺史包办,而且毕竟人家有太平公主的名头撑着呢!

但为了稳妥起见,老彭还是吩咐了一个手下前往平康坊报信,这才率领其他人跟在了窦从一后头。

昔日的卫王第如今已经改换上了皇太子第这光鲜亮丽的招牌,环第一圈少说也有数百名卫士,因此窦从一这一行刚进巷子就遭到了盘查。只不过,太平公主的名号,再加上新任雍州刺史的头衔,很快就让卫士们肃然起敬地让开了道路,进门之后立刻便有人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然而,当听说是太平公主使人来找永年县主,他那表情顿时僵住了,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方才满脸堆笑辩解了起来。

“窦使君您是不是弄错了,这永年县主并不在这里啊!”

此话一出,不但窦从一面色一滞,他身后那几个羽林军也全都勃然色变。这要说窦从一还只是和凌波见过一面不怎么熟悉,可这些羽林军可是曾经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和凌波打照面的。即便她被人夹在当中看不清楚,他们又怎么会认错人?

此时,某个性子冲动的当即就想冲上去质问,却给老彭一把拽住了胳膊。在军中厮混了数十年,老彭这点眼力见识还是有的。此地乃是实际意义上的东宫,他们这种羽林军的微末小卒为人壮声势可以,其他的忙却什么都帮不上,还是看窦从一如何打擂台的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恰逢其会

自从张柬之等人一个个被赶出了朝廷中枢之后,员外官越来越多,这服紫穿绯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为此痛心疾首的人固然不少,但为此而欢呼雀跃的更是大有人在——当自己上头满满当当都是人,而且丝毫没有挪动位置的倾向时,凭空多出来无数空缺,谁敢说这不是好事?与此同时,得益的还有宫中内侍省的宦官,这其中超迁七品,获赐服绯的高力士就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韦后一党的边缘人物——这并不是因为他不够灵巧善媚,而是因为无论韦后还是上官婉儿对宦官没有什么好感,一贯将其视之为可有可无的奴婢贱人。但即使如此,这也并不妨碍两人大手笔地广失恩惠,将宫中近千宦官都超迁七品。于是,高力士新迁宫闱丞,在那无数的红色身影中就显得毫不起眼。

而进了这么一小步,他最高兴的不是官阶升了俸禄涨了,而是因为自己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出宫禁。这一天,在内侍省点了个卯之后,他先是在后宫溜达了一大圈,确定今天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换上了一套衣服准备出宫。这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重要的人,然而,他经过长安殿后边一座偏殿时,脑后风声乍起,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力士,你如今可是春风得意,抖擞得紧啊!”

这声音一入耳,高力士顿时浑身一紧,遂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子。见背后赫然是一脸漠然的云娘,他连忙调整脸上表情,很是自然地露出了一个苦笑:“这整个宫里足足有一两千个七品官,我算什么春风得意?倒是听说前辈在上官婕妤那里很是清闲,不比我天天要去内侍省点卯听训,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马虎。”

“清闲?就凭我昔日侍奉则天大圣皇帝一场,上官婉儿也不敢派我什么重要差事,我能不清闲么?”见高力士低眉顺眼弯腰打躬,云娘又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往日连陛下都敢忤逆,如今又混得风生水起,别摆出这么一幅恭顺的模样给我看!我在这宫里呆了几十年,早就呆腻了,不想在这里养老,你主意多,想个办法把我弄出去!否则,我就把你当初两面三刀那些事情告诉上官婉儿!”

高力士惊得头皮发麻,可斜眼瞥见云娘似笑非笑的模样,他立刻醒悟到对方不过是虚言恐吓他取笑罢了。若是真的要撕破脸来硬的,凭借这一位的功夫,随便找个月黑风高夜悄悄离开皇宫,有几个人拦得住?可是,要说名正言顺,无论是内侍还是宫女,不得恩旨决不可能放出,他一个小小的宦官,怎么把云娘弄出去?素来机灵多智的他苦苦思量老半天,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前辈可知道永年县主?”

“不就是那个十七娘么?武家那么多人,在陛下的面前都唯唯诺诺像小猫似的,倒是她有些胆量。不过,要是她那些聪明全都耗费在阿韦和上官婉儿身上,也未必一定有好下场。”

云娘晒然一笑,眉宇间露出了一丝傲色,但随即就恍然大悟,不由笑骂道:“我就知道你和武十七娘有些说不清的勾当,原来是想哄了我去她那儿!上官婉儿算是她的半师半友,这点小事确实会答应,毕竟这半年多来,她对我的提防已经少得多了。反正我只要寻个舒舒服服的养老地方就成了,那十七娘我还看得顺眼,就是她吧!”

这要是换成别人说这话,高力士绝对不会给好脸色,但此时却眉开眼笑。他虽然不能随便出宫,但宫中有的是宦官在外头采买或是干其他勾当,所以他的消息相当灵通,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不少。心想有了这么一位大高手去保驾护航,凌波不管干什么都会多一重保障,他只觉心情大畅,涎着脸恭维了云娘几句便准备开溜,谁知还没走就被叫住了。

“看你这样子是准备出宫?怎么,就打算去找那十七娘?”连找借口的机会都没留给高力士,云娘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说,“横竖今天上官婉儿去阿韦那里商量怎么处置张柬之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也没事,索性跟你走一趟算了!”

不是吧,今天自己要带这么一个煞星出宫?

走出右银台门的时候,高力士只觉背后时冷时热,那种别扭劲就别提了。这要是换成太宗高宗,哪怕是女皇在位的时候,出宫盘查得都无比严密,宫人根本就别想混出来,这下可好,这一位居然只是换了一套内侍的衣服,光明正大走出来了!心中叫苦的他在云娘的犀利目光注视下,极不情愿地朝平康坊的方向而去,谁知半道上忽然遇到了熟人。两边一打照面,他愣住了,对方也愣住了。

“朱颜?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怎么回事?”

“我家小姐……有人看到小姐被太子殿下裹挟回家了!”

这是什么话!高力士简直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再追问了一遍确定没听错,他登时火冒三丈。他虽然不是势利眼,但对于那个眼睛长在头顶凡事冲动任性的李重俊并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再听说发生了这么一档子无可容忍的事,他愈发觉得某人的脑袋是被门板给夹了。

这韦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没一个瞧得起李重俊,皇帝李显也不过是勉为其难才立了太子,这李重俊还真的以为这储位不可动摇了?

朱颜见高力士只顾着咬牙切齿,心急如焚之下也没功夫再解释什么,慌忙打马往大明宫的方向赶去。这节骨眼上,她去太平公主那边去扑了个空,如今除了去求韦后或是上官婉儿别无他法,只希望陈莞能够顺利找到相王。她在心底一遍遍把诸天神佛全都求了一个遍,暗自祈祷凌波能够平安无事。

她这一策马狂奔,高力士立刻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想到了某个最糟糕的可能。这李重俊还不曾册立太子正妃,倘若真的事情闹大,那么,凌波又正好不曾婚配,难保上头不会乱点鸳鸯谱。李重俊的太子朝不保夕,这太子妃又是好当的么?

咬咬牙把心一横,他便转头想要去求云娘。然而,这一转头他却发现了一个让他骇然的事实——这个节骨眼上,他唯一的凭恃竟然不见了!此时此刻,大惊失色的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反身上马朝朱颜追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比你更狠

凌波素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尽管这时候李重俊面露凶光咄咄逼人,尽管这时候旁人都溜了个干净,尽管这时候她已经微微有了酒意,尽管这时候那满满当当一斗酒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但她心中憋的那股气反而一下子都冲了出来。算上崔湜那一次,这已经是她短短一个月中遭遇的第二次逼婚了。什么时候她这个父母双亡的武家孤女居然变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着要争抢一回!

她劈手将那满满一斗酒泼在地上,傲然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直视李重俊的眼睛,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太子殿下,你也太高看自个了。谁说太子就一定是异日的天子?我大唐立国以来,被废被杀甚至半途死得不明不白的太子还少么?还是要我一个个掰着手指头数给你听?”

李重俊闻言大怒,见那张脸满是嘲笑讥讽,他此时哪里还记得起对方的身份,挥起手来狠狠一个巴掌打了过去。然而,往日他对于姬妾来说百试百灵的一招,今天却是大失准头。他就只见凌波一偏头轻轻松松躲过,继而更是看到她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桌。震惊之下,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此时,他伸出去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心里竟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素来接触到的女人不是低眉顺眼就是战战兢兢的小家碧玉,要么就是温婉雍容的大家闺秀,何尝看到过这样彪悍的?

带着几分酒意,带着几分鱼死网破的决心,凌波也不顾四周杯盘狼藉,连连冷笑了几声:“太子殿下好大的煞气,好重的威风!要是真有本事,何必对我这个弱女子玩这么一套,为何不在皇后和安乐公主面前也抖露一下你这个太子的威风煞气!我早就说过,我对嫁给皇家人没兴趣!你如今不嫌寒碜,我却嫌恶心!”

这一句话就如同火星一般,一瞬间点燃了李重俊心中已经熄灭了一小半的怒火。还在当皇孙的时候,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重润深受宠爱应有尽有,自己却犹如不存在;即便成了皇子,甚至当上了太子,他仿佛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安乐公主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可区区一个武家的小丫头居然也敢这么藐视他!原本他只是想把人弄回来调戏取乐,此时却货真价实生出了一股邪火。

“好,好!十七娘你果然是牙尖嘴利,我今天就要看看,除了会说话,你还会什么!”

瞧见李重俊怒喝一声扑了上来,凌波心中一紧,但却毫不示弱,脚下横移的同时还不忘挑起一张张案桌,顺便抄起那些杯盘酒盏胡乱砸了过去。

如果顺利,陈珞应该已经传出消息去了;倘若没有,这皇太子第的人中间保不准有别家的眼线,听到这动静总应该有些反应。能拖一时是一时,要是拖不下去,那就拼一个鱼死网破好了,反正她已经受够了!

堂上的歌舞伎早在两人动起手来的时候就逃得一干二净,于是,空荡荡的大堂上就只听见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和骂声。相比喝了不少的李重俊,从小就野在外头的凌波脚下灵活,几个回合下来占据了完全的上风。李重俊不但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摸到,反而衣服上沾了不少油腻腻的菜肴汤水,看上去狼狈万分。

“来人,来人!”他终于记起这是在自己家,急忙高声喝令了起来,“把这个胆大妄为的贱婢给我拿下!”

不多时,十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便冲了进来,瞧见这里头的光景顿时瞠目结舌。几个脑子一条筋的冲动家伙立刻捋起袖管上前,剩下的人则是站在原地继续装傻——刚刚自家主子就提过这一位是永年县主,如今虽闹得不可开交,但若是冒犯了,谁知道会不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李重俊又怒喝了一声。

“还愣着干什么!拿下这个贱婢,每人赏钱一百贯!”

一百贯无疑是一个可以让人疯狂冒险的数字,一瞬间,那几个站在原地的人都两眼放光地冲了上前。此时此刻,情知寡不敌众,凌波顿时把心一横,随手抄起一个瓷盘在一个桌角狠狠一砸,旋即将那锋利的一边对准了自己的颈项,咬牙划了下去。一瞬间,汩汩的鲜血便顺着那伤口冒了出来,那十几个下人全都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退了几步。

凌波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李重俊,要是你真的不想当这个太子,愿意大家同归于尽的话,尽管让他们放马过来!”

陈珞匆匆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惊险骇人的一幕。强忍心中惊惧和愤怒,他疾步上前对神情呆滞的李重俊微微躬身,沉声说道:“太子殿下,外头雍州刺史窦从一带着几个羽林军卫士已经到了,说是奉太平公主之命前来请永年县主!”

“可恶!”李重俊望着凌波脖子上的那条犹在冒血的伤口,再听到这么一个消息,顿时恼羞成怒,“这时候要他管什么闲事!”

陈珞的声音大得足以让凌波听清楚,虽然不知道窦从一为什么会恰逢其会地赶来,但至少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就是一大转机。此时此刻,就看李重俊是顾着自己那个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还是准备破罐子破摔继续强撑下去了。

倘若你要比谁狠,那么我绝对会比你更狠!

陈珞知道这种时候若不能劝说李重俊悬崖勒马,不但凌波会有危险,还会有其他不可测的危机。竭力不去看凌波颈项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定了定神又劝道:“太子殿下还请三思,窦从一乃是新任雍州刺史,而且又是奉了太平公主之命,事情闹大了不容易收场……”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外头就风风火火又奔进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太子殿下……相王,相王那头派人来,说是要请永年县主……还有……还有宫中上官婕妤也派人来了,临淄郡王恰好登门,说是要请太子殿下喝酒,也就替殿下安稳住了那位宫闱丞……”结结巴巴道出这些,他那脸上神情愈发难看了,“小的刚刚进来的时候,还瞧见安乐公主的马车在巷子那一头,似乎正朝这里来……”

“可恶!”再次恶狠狠迸出了这么两个字,李重俊的额头上青筋暴露,怒不可遏地瞪着凌波,恨不得把她吃下去,“好,好,算你十七娘有本事,居然能让那么多人为了你奔前走后!不过我告诉你,要是你想借着脖子上的伤闹什么名堂,那是休想!就凭你刚刚那些举动,我就可以告你一个谋刺储君之罪!”

凌波随手丢下手中染血的瓷片,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块绢帕按在伤口上,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笑了笑。那笑容中间却带着一股深重的冷意,丝毫不见往日的阳光灿烂。

第一百四十章 多路救兵齐汇聚

比起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这些公主家的门庭若市,永兴坊皇太子第反而显得冷冷清清,平素除了那些东宫属官之外,很少能看到高品大臣出入此地。于是,当今天那些个下人看到济济一堂的来客时,无不是腿肚子抽筋——心惊胆战。

执掌雍州的窦从一,帝后最宠爱的安乐公主,相王的爱子李隆基,还有相王和上官婉儿派来的使者……总而言之,只要不是瞎子聋子,都看到了刚刚主人把那位女扮男装的永年县主带了回来,都能听到刚刚后头的喧哗吵闹。所以,下人们的脸色都和白纸似的,那腿抖得都和筛糠似的,一回合端茶送水下来,好些人走到外头都是满头冷汗,全都指望着里头的主人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这其他人都还好,安乐公主那冷冰冰的模样一看就是来找碴的,若是待会那位永年县主不能囫囵出来……这后果想想也让他们觉得浑身发冷——毕竟,安乐公主的暴戾名声在外,听说每天送到乱葬岗子的死尸里头一多半都是出自那座公主府。

终于,在无尽的等待之后,脖子上围着一条帔帛,脸色苍白的凌波出现在了那前庭的厅堂中。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背着手欣赏壁上一幅字的李隆基只是一瞥,就惊讶地转过身来,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愕然:“十七娘,你还真的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窦从一也没有料到今次会惊动这么多人,此时虽说也是满肚子疑惑和不安,但掂量自己的身份,他跟着别人站起来之后,还是决定保持沉默。毕竟,最下首上官婕妤和相王派来的内侍,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只有安乐公主急匆匆地冲了上去,那面色阴沉得可怕。

安乐公主虽说骄纵,却也是聪明剔透的人。要知道,那帔帛原本都是披在肩上或手腕上,这裹在脖子上算怎么回事?她气急败坏地上去,不管不顾地一把掀开了那块帔帛,于是一眼瞧见了那道刚刚止血的伤痕。勃然色变的同时,她一把抓住了凌波的手腕子,声色俱厉地质问道:“可是李重俊那个贱奴干的?”

李重俊正好就在后头,听安乐公主居然在这种场合依旧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竭力压制住了心头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便强笑道:“今儿个是我那陆良娣的生日,我请来十七娘当客人,哪敢慢待了她?适才席间上菜的时候,某个杀才一时滑了手摔破了盘子,那碎片飞溅伤着了十七娘,我已经命人将那个家伙杖毙示众了。”

这是什么鬼话!

一旁的李隆基面露冷笑,而站在不起眼位置的高力士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至于阅历最深的窦从一就更不用说了,他心中已经在转着某些极其微妙的念头——李重俊这个太子居然不知高低干下了这样愚蠢的事情,那个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

别人不好质疑,安乐公主却素来对李重俊最看不顺眼,此时觑着如此良机,哪里肯轻轻放过,当下那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碎片?要不要我现在摔一个杯子,看看那碎片是否会那么巧正好砸在你脖子上!李重俊,别以为你是太子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明明知道十七娘是我的人还敢招惹,你分明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你又何尝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李重俊用尽全身力气方才把这句到了嘴边的话重新吞了回去。然而,他也再没有心思留在这里应付安乐公主,遂气咻咻地哼了一声便转身拂袖而去。他这么一走,其他众人顿时全都被撂在了堂上。

安乐公主见李重俊竟然敢如此放肆,更是火冒三丈,正要发怒,却不想忽然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转头看凌波轻轻摇了摇头,她不觉皱起了眉头,再一想往日凌波仿佛浑身都是主意,这会儿却是面色灰白,指不定还吃了什么亏,遂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进宫为其讨一个公道。此时,她也懒得管这堂上其他人是怎么回事,拉起人转身就走。

临出门的时候,凌波只来得及和李隆基与高力士打了个眼色,朝窦从一点头致谢。而路过前庭她又看见了满脸关切的老彭等几个羽林军卫士,心头又是疑惑又是感触。

今儿个这么轰轰烈烈闹一回,惊动了无数人,要说她的面子还真够大的……只是这件事却如同警钟一般敲响了她!

果然,什么炙手可热红得发紫,那都是假的,若她是安乐公主,李重俊怎么敢这么大胆?换言之,倘若李重俊不是太子,他怎么会这么肆无忌惮!

上了马车,她便当着安乐公主的面,取出了当初王同皎送的那瓶药,小心翼翼地对着铜镜在脖颈上重新敷上了药。值得庆幸的是,她仓促之间划的这道口子避开了某些重要的地方,否则只怕真的要没命了。就在她小心翼翼用那条苏方青合帔子在脖子上绕了一圈的时候,对面忽然传来了安乐公主没好气的声音。

“十七娘,那个贱奴都把你伤成了这份上,你干吗拦着我?最好闹得废了太子,这才能消我心头之气!”

不拦着你,若是闹得满城风雨,更倒霉的还不是我?若不是当初那些古板的家伙竭力保李重俊,不讨韦后欢喜的他能够登上太子之位?如今若是以太子行为不检要求废太子,那么到最后,风口浪尖上的她绝对是可以被随时丢掉的弃子。自然,安乐公主兴许还会惦记一点情分,韦后却未必那么好心。若不能她拿出一个合理的借口,眼下反而比她刚刚以死相逼的那一关更难过。

“若是以我的真心,自然是恨不得将李重俊碎尸万段,但公主应该听说过一句话,那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见安乐公主若有所思地皱眉,她这才趁热打铁地说,“李重俊和张柬之他们不一样,皇后不喜欢他,公主你也不喜欢他,但按照礼法却非册立他不可,若是没有明显的大罪,哪怕这次废了他,下一回他再东山再起怎么办?打蛇打七寸,要不能一下子置他于死地,还不如暂时隐忍。”

置之死地四个字安乐公主终于是听进去了,微微点头之后忍不住又问道:“那十七娘你今天的亏就白吃了?”

“横竖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了。”凌波淡淡地笑了笑,抬起手本能地想要去抚摸伤口,最后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有公主你为我撑腰,我也用不着等十年!今天的事情还望公主替我遮掩一下,否则我以后这日子就难过了。”

别人拿自己当倚仗,安乐公主立时眉飞色舞了起来,当仁不让地点了点头:“放心,这件事我自会替你瞒着,连母后也不会让她知道,料想上官婕妤也不会把这事传出去。只不过,那个窦从一还有李隆基都在场,要不要我吩咐人去警告他们俩一声?”

凌波原想拒绝,但转而就含笑答应了。也只有安乐公主这样粗枝大叶的人,会以为那两人是恰逢其会。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有什么用?我能帮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