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莎惊慌失措,手指发颤,挪着凑过去探了下那人的鼻息。

微弱,但不是没有。

他还活着。

波比吐着舌头望着她,亮亮的眼睛里写满困惑。

“他还活着,只是受了伤……”阿丽莎道。也不知是对波比说还是对自己说,颤声自顾自道,“送他去医院么?但是我身上没有钱……”

波比歪了歪脑袋。

几秒后,阿丽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定定神,试着把手伸向那人的肩膀。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大力狠狠将她纤细的手腕攥住。

“噢上帝!”阿丽莎吓得低呼出声。

男人一下撑身坐了起来。阿丽莎是亚裔,骨架子娇小,瞬间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谁?”男人的面容从暗处浮现出来,苍白俊美,英俊逼人,竟也是与她一样的亚洲面孔。他气息很弱,但充血的黑眸里杀意毕现。

阿丽莎听出这人的发音不似内达华州一带,支吾道:“我不会伤害你……放轻松,放轻松。”顿了下,看一眼他身上的伤,“你和人打架了么?”

红灯区时不时就会有人街头斗殴,有的甚至还会持枪,阿丽莎下意识认为这人也是街头混混中的一员。

在确定这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之后,商锦弦眯了下眼,贴近她,冷冷地道:“救我。不然就杀了你。”

……

阿丽莎就这样收留了商锦弦。

她把他藏在姨妈家堆放杂物的阁楼里。姨妈嫌起那地方又脏又破,几乎从不踏足,都是吩咐阿丽莎偶尔去打扫卫生。

阿丽莎善良的天性并没有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中泯灭。她找出了家里的纱布和药,仔细地为捡回来的陌生男人清理完多处伤口,甚至还把姨妈给自己准备的蛋糕和烤牛肉也带到了阁楼上。

“你饿了吧?”阿丽莎一手端盘子一手拿叉子,坐在阁楼的破床旁边,“这是蛋糕,吃吧。”

商锦弦面容疲惫而冷漠,冷冷地瞧着她,没有说话。

阿丽莎静默了会儿,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是我的生日蛋糕……没有毒的。”说着,她用小叉子叉起一块儿放进嘴里。

甜甜的奶油在唇舌间化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此时的她穿着干净的衬衣格子裤,黑发及腰,素面朝天,看起来和好人家的十七岁少女没有任何区别。

商锦弦没说话。

阿丽莎无奈:“……你还是不吃么?”

商锦弦面无表情,语气不耐而冷淡:“我的手臂有伤,动不了,怎么吃?”

“……啊,抱歉。”阿丽莎回过神,清清嗓子,只好拿叉子挑起一块蛋糕喂给他。

商锦弦盯着她。

东方少女也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纯粹得没有任何杂质。

片刻,商锦弦把蛋糕吃了。

“我和我的姨妈住在一起,她不会收留你的……当然,除非你给她一大笔钱。所以你平时不要发出声音,我会偷偷给你送饭。休息吧,再见。”阿丽莎自顾自地絮叨,喂完蛋糕和牛肉,她扑扑手,转身走了。

突的,

背后一个声音,“你叫什么。”

阿丽莎闻言一怔,回头,笑了笑,“Alisa.”

商锦弦头靠在破木板的床头,闭着眼,淡淡地说:“Happy birthday.Alisa.”

……

年少无知的少女很快堕入爱河,喜欢上了这个不知来路的陌生的英俊男人。热烈的情潮驱使下,他们甚至在一周内便发生了关系。

故事的开头,像极了王子和灰姑娘的初遇。然而,现实毕竟不是童话。

在某个清晨,阿丽莎没有见到商锦弦的人影,自那以后,那个男人就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仿佛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只知道那个男人是中国人,姓商。

阿丽莎是在两个月后发现自己怀孕的。

姨妈听说后,又是发火又是好笑,责备她为什么不做好安全措施,说她们这种女人,怀孕真的是天大的笑话,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阿丽莎只是沉默。她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姨妈要求她去把孩子拿掉。

阿丽莎仍旧是沉默,无声而倔强传达着反抗。

姨妈皱眉,骂道:“我的上帝,你居然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天,阿丽莎你疯了。从妓女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是被撒旦诅咒过的,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孩子自身也会非常不幸!你希望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活在嘲笑鄙夷和谩骂侮辱中么?”

阿丽莎回答:“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他是我的孩子,我有权、也有义务保护他,让他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

“阿丽莎,你不要忘了,你是个妓女!”姨妈尖声,“你带着个孩子还怎么赚钱做生意!”

“总之我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

……

天真的少女对那段露水情缘抱有天真的幻想。最终,阿丽莎固执地生下了孩子。姨妈凯丽认为“妓女的孩子”会带来灾祸,把这对母子扫地出门。

阿丽莎带着孩子搬进了一个破旧的屋子。

她到二手书店低价买了一本中英文对照字典,翻着书,给孩子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商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商迟逐渐长大,阿丽莎却依旧没能等来孩子的父亲。

在这种漫长又毫无希望的等待中,曾经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红灯区里最普通的亚裔妓女之一。每天,她叼着烟和嫖客讨价还价,领着嫖客回她的破木屋。

偶尔喝了酒,她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会打骂年幼的商迟。她会骂道:“当初不该生下你。灾星,魔鬼,和你有关的所有人和事都会不幸……”

这个女人,在命运残酷的折磨下,长成了她最讨厌的姨妈凯丽的样子。

商迟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长大。

他冷漠,阴郁,自闭。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一次,住隔壁的几个黑人喝多了酒,把瘦弱的小少年拎到了跟前,肆意辱骂。那些黑人用手摁住他的头,把他的脸摁向他们洒在墙边的尿。

小少年双眼充血,拼尽全力挣脱开,然后捡起了路边的一块石砖。

几个黑人头破血流落荒而逃。

这一幕刚好被黑市里地下拳场的老板看见。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动了念头,觉得黑拳市场里还从来没有这么小的小孩子出现,把这个小少年诓过来,一定能吸引不少赌徒下注。

地下黑拳,输就是死。但是无所谓,一个妓女生的小杂种,谁在乎他的死活。

拳场老板打着如意算盘,笑盈盈的,领着鼻青脸肿的小少年进入了那个炼狱般的世界。

小少年一战成名——残忍,冷血,嗜杀,就像撒旦在人间的化身。

整个地下拳场都为之震惊疯狂。

直到后来,一个穿一身挺刮西装,看起来无比尊贵体面的上流社会中年人找到流着鼻血蹲在角落里啃着一块干面包的他。蹲下来,淡笑着对他说:“商迟少爷,我叫布兰特。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

一段很长的故事,由商迟说出来却只淡淡几个长句。他低着眸,脸色平静而优雅,轻描淡写,仿佛根本无关痛痒。

白珊珊听完却整个人都震住了,久久回不过神。

他的性格这么极端偏执可怕……她过去也曾猜测过,他拥有一段不太好的童年。但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好一会儿,白珊珊在男人怀里翻了个身,面朝他,浓密的眼睫颤动着,声音哑得厉害:“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

商迟眸色很深:“因为我要你知道,我属于你。”

因为,我的公主,我要向你宣誓我的忠贞。

我属于你,我的一切都完完全全地属于你。那些过往,好的,坏的,不堪的,罪恶的,我此生不愿向任何人提及的,我都愿意毫无保留地交付与你。

我有无坚不摧的盔甲,却愿意向你袒露最柔软的胸膛与后背。我赠你最锋利的匕首,你能用它杀死所有敌人,也能用它轻而易举将我置于死地。

但又如何?

我是如此地迷恋你。

哪怕是场浩劫,会让我堕入地狱万劫不复,我也甘之如饴。

第51章 蜜糖似瘾

成长环境使然,商迟自幼,对外界的一切人事物都带有强烈的敌意。红灯区那群社会最底层的卑劣民众们不知“温暖”与“爱”为何物。商迟从母亲阿丽莎,和周围人身上看到的,只有八个字:弱肉强食,利益至上。

年幼的他狠戾冷静,残忍嗜杀,硬是凭一双沾满鲜血的手在地下拳场杀出了一片天。

布兰特的出现,是商迟人生的巨大转折点。

那个穿西装梳油头的体面美国男人,把浑身血污脏兮兮的小少年请上了一辆加长版黑色轿车,带他去了拉斯维加斯最豪华奢侈的酒店。

布兰特交代随行的女佣替小少年清洗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

然而,女佣手刚碰到小少年的肩膀,便突的尖叫出声跌倒在地。

布兰特诧异,定睛一看,只见女佣的左手手臂被利器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名叫商迟的小少年脸色冷漠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手里拿着刀,刀尖滴着血。浑身上下都是透骨的冰冷杀意。

这之后,商迟便被布兰特带进了位于纽约的商家。

离开拉斯维加斯的那个傍晚,一身白衬衣的小少年坐在黑色阿斯顿马丁的后座里,安静无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车窗外。

阴雨天,红灯区里的人们乍一瞧,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路灯的光是暗的,也是冷的,风恣意玩弄着行人手里的伞,将这些没有灵魂的躯壳吹得东倒西歪。

一个穿大红裙的妓女倚在一间便利店的屋檐下,叼着烟,眯着眼,和周围的其它妓女满嘴粗话的调笑着。典型的东方面孔,在一帮子白人黑人里十分扎眼。她有轻微的发福,腰身已远远不像少女时期那样纤细苗条,一头曾经乌黑如瀑的长发,也在日以继夜的酒精与尼古丁浸泡下干枯如杂草,随便拿了根布条绑在脑后。

浓妆艳抹,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掩盖不住的风尘气。

突的,旁人似乎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她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露出牙龈,夹在指头缝儿里的烟不断抖落着烟灰。

这个女人的生活一切如常。拉客,接客,闲聊,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儿子已失踪了整整三天。

布兰特同样也打量着那女人。

只几秒,布兰特注意到身旁的小少年收回了视线。他侧目。小少年坐在汽车后座,或许是骨子里流淌的血液便金尊玉贵,小少年虽出生在最低贱的贫民窟,却并没有红灯区其它小孩子那种胆怯和寒碜。

相反,洗去一身血垢污秽,这张稚童面容竟极是英俊秀气,清贵逼人。

小少年神色平静,眸光冷淡无波,教人无法从中窥探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有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冷静和理智。

布兰特说:“你真的不准备去和你的母亲告个别么?”

小少年侧目看着他,“商家的继承人,可以有这样一个母亲么?”

布兰特愣了下,静默数秒钟,摇摇头,不语。

小少年收回目光平视前方,淡声:“那就对了。”

布兰特先是皱了皱眉,而后,他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诡异满意的光。

……

“然后你就回到商家,认祖归宗了?”

卧室内灯光幽暗,商迟坐在床沿,白珊珊娇小的身子跪坐于大床旁的柔软白色地毯上,整个人乖乖巧巧地伏在他膝头,单手托腮,仰着脖子,一双大眼亮晶晶清定定地望着他。

男人英俊冷漠的面容笼在一片暗色光影中,五官立体,眉眼深邃,像加了噪点的老照片,有种朦胧不真的年代美。

他眸微垂,视线笔直专注地停在她脸上,指尖在她光滑雪白的脸蛋儿上慢条斯理地轻抚,语气很淡地“嗯”了声。

小家伙瞧着他,一双漂亮的小眉毛微微皱起,眼睛里带着掩不住的震惊和心疼,迟疑几秒,又试探着小声问:“回到商家之后……你的生活,应该就好过许多了吧。”

商迟没什么表情:“嗯。”

他没有告诉白珊珊的是,从拉斯维加斯回到纽约的商府,于年幼的他来说并不是解脱,而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炼狱。

红灯区地下黑拳场里充斥的,是从皮囊到骨肉都完全腐烂的恶。恶人们面目狰狞,臭名昭著,受世人唾弃鄙夷,杀人靠拳头。

而上流社会中的恶,却是隐藏在楚楚衣冠和衣香鬓影下的。恶人们斯文儒雅,笑里藏刀,是财经新闻和财经杂志上的名流,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罪孽。

前者为生存,后者为名利,各有各的欲,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那些太过于丑恶的人性,没有告诉白珊珊的必要。他的白珊珊,是一个有点小心机,有点小阴郁,喜欢耍点小手段,表面上是小刺猬,但骨子里却像小太阳一样浑身是光的姑娘。

他把这颗小太阳捧在最干净的心尖上,宠着她,护着她,给她全部的纵容和宠爱。若非必要,他根本连一点灰尘都舍不得让她沾。

“唉。”

这时,小家伙忽然沉沉地叹了口气,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抬起来,煞有其事地郑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商先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你这样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钢铁就是你这样炼成的。”

“嗯。”商迟勾了勾嘴角,捏了捏她粉软粉软的脸颊,“你说什么,都对。”

白珊珊静默了会儿,咬咬唇似乎在琢磨什么,须臾,她小金鱼似的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口气,像下定极大决心一般抬起头。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看他。

商迟盯着她,轻轻一挑眉,“嗯?”

“商同学,你想不想……要一个安慰的抱抱?”姑娘嗓音甜美细软,糯糯的,带着丝不甚明显的羞怯。

闻言,商迟仍盯着她,眼神直勾勾的,瞳色漆黑,深不见底。没有回答她的话。

白珊珊心跳得跟有支乐队在敲锣打鼓似的,微动身,壮着胆子朝他大大地张开两只小细胳膊,大佬式豪情万千笑傲江湖的口吻:“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