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急匆匆回来,问这么一句,顾瑾之就懵了,道:“没、没事啊,怎么?”

朱仲钧笑了笑,蹲下身子,把燕山和彦绍拉到身边,道:“燕山,你带着彦绍,去找乳娘玩。爹爹和你娘亲进宫看皇祖母,一会儿就回来。”

燕山点点头。

要是彦颖,肯定要跳着脚说也要去,但燕山仍有点害羞,不太想去宫里。

他牵着老三彦绍的手,兄弟俩去找彦绍的乳娘了。

朱仲钧就对顾瑾之道:“快更衣,跟我进宫去。母后生病了…”

顾瑾之连忙问:“怎么了?”

“…说头晕,今天差点昏倒了。”朱仲钧道。

顾瑾之心里盘算了下,什么情况会导致头晕,进去换了件粉红缎圆领褙子。

朱仲钧的马车,就停在门口。

他搀扶着顾瑾之上了马车。

他让马车夫缓慢赶车,别颠簸了顾瑾之。

“…什么时候发病的?”路上,顾瑾之问朱仲钧关于太后的病情,“是无缘无故发病的吗?”

“生了一回气,当时就头晕。毕竟上了年纪。她也没甚在意,过两日就好了。今日又犯,差点就晕过去。”朱仲钧道,“太医院的彭乐邑,这些年一直照顾太后,太后的脉案都是归他管着。太后却说,既然小七在京里,还是请来瞧瞧。她还是最信任你。”

顾瑾之点点头。

然后她问:“太后因什么生气?我很少见太后生这么大的气…”

“朝中的事。太子要罢黜你大伯,太后见他如此鲁莽轻率,把他叫到了坤宁宫。大骂了一回。而后让他去给你大伯陪个不是。请你大伯归朝。他也没去,太后就更生气,这才犯了头晕。”朱仲钧道。

顾瑾之错愕。

她都不知道朝中还发生了这些事。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跟我说过?”顾瑾之问。“我大伯还在朝吗?”

“他今日又不曾来。”朱仲钧叹了口气,“首辅不可两日离朝。你大伯现在和太子闹僵,隔一日才上朝一回。你这些日子照顾燕山,我就没说给你听,免得你心烦。”

“…是因为什么闹成这样的?”顾瑾之道,“如今陛下亲征,我大伯再这么和太子置气,岂不是将整个朝堂拱手送给了谭家?你应该劝劝他。”

“太子想提拔他的老师袁裕业做吏部尚书,你大伯不同意。便和太子在朝堂上起了争执。而后,太子留了几位阁老和你大伯在东宫的小书房说话。

你大伯态度坚决,就是不同在袁裕业的任书上票拟,太子一生气,把书案上的砚台砸向了你大伯。弄得你大伯的朝服上一身墨迹。”朱仲钧道。

顾瑾之错愕。

“太子怎么…”她犹豫了半晌,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朱仲钧摇摇头,道:“太子素来如此。他其他事尚好,就是和袁裕业关系太过于密切。他是受了袁裕业的蛊惑,总想给袁裕业封官。上次他举荐袁裕业做征粮钦差,被我反驳了,推荐了你大伯的人,太子一直记恨我。如今你大伯又反驳了他,他是新仇旧恨,才那么不顾体面的。”

顾瑾之沉默。

朱仲钧继续道:“他让你大伯失了这么大的颜面,这里头关乎的东西太多了。你大伯不给太子几分颜色,将来也无人愿意依傍你大伯,他就失了势力。这较量,一时半刻是停不了的。”

顾瑾之依旧沉默。

她在心里,觉得顾家以后的路,需要冒更大的风险。

一个袁裕业,让太子记恨顾家。

哪怕顾家再安分守己,也有灭顶之灾的危险。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大伯应该是认清了这点,才敢这么和太子抬杠。

“太子,他让我不安。”顾瑾之声音很低,“你也得罪过他。你看看,他和大伯闹成这般。将来若是他登基,顾家不好过,你也不好过。我们不能抱以奢望,过着担心受怕的日子。”

朱仲钧笑了笑。

他轻轻搂住了顾瑾之的腰,低声道:“我也不喜欢太子。他想做皇帝,那是春秋大梦。”

他表明了他的态度。

顾瑾之点点头。

她的心情,却一落千丈。

她不想冒任何风险。她只想自己的孩子们,在太平年代,健康平安长大。

可一旦察觉到这种憧憬可能会被打破,家人可能遭受磨难,就应该主动。

天助自助者。

顾瑾之早已不再奢望,太子有一日会和顾家冰释前嫌。

讨厌你的人,哪怕你跪在他足下舔舐,他仍是讨厌你。

第435节

太后半躺在床上,阖眼打盹。

她脸色苍白,眼角的皱纹,再也遮掩不住,一下子便觉老态顿现。

太医早已退了下去,只有成姑姑守在跟前。

屋子里静谧清冷。

朱仲钧和顾瑾之进来,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静。

太后睁开眼,双目无神。

看到是朱仲钧和顾瑾之,她勉强打起几分精神,由成姑姑搀扶着,半坐了起来。

朱仲钧和顾瑾之行礼之后,顾瑾之上前几步,走到了太后身边,道:“母后,太医怎么说,您吃过药了吗?”

“药已经在熬,再过半个时辰便可以吃。”成姑姑帮忙回答,然后又吩咐小宫女端了锦杌给顾瑾之和朱仲钧,道:“王妃再给太后娘娘把把脉吧。”

太后也说:“小七也给哀家瞧瞧…”

她笑着伸出了手。

顾瑾之忙道是,坐在锦杌上,给太后号脉。

太后的脉象细柔。

顾瑾之又给太后看了看舌苔。

太后的前舌苔薄灰,后舌苔薄黄。她的头晕,也不是第一次发作。

再看太后的面相,又微微赤红。

顾瑾之就问成姑姑:“太后娘娘这几日饮食如何?”

“饮食不佳。”成姑姑道,“勉强能克化几粒米粥…”

顾瑾之点点头。

综合太后的面相和舌苔、脉象,再结合她的身体情况看,她应该是肝风动。

肝肾不足,则内风升动。

中医认为,肝属木,肾属水。当肝肾不足,则水不涵木,就会脾阳阴虚,从而头晕。

假如不治疗根本,头晕的毛病会常犯。

顾瑾之离京这七年。太后也很健康,说明太医院的提点大人彭乐邑照顾太后,已经有了心得。

像今天,顾瑾之未到,太后也让人去煎熬,愿意吃彭乐邑的药,说明太后心里也是信任彭乐邑的。

顾瑾之不想打破这种信任。

她不知道彭乐邑是怎么诊断的,故而问成姑姑:“彭太医怎么说太后娘娘的病?”

成姑姑看了眼顾瑾之,道:“彭太医说,太后娘娘有点阴虚。开了点补气的方子…”

然后。她去把方子拿给了顾瑾之看。

顾瑾之道了谢。接过来仔细看着。

从彭太医的方子上看,他是认为太后这病,起源于脾阳虚弱,故而侧重于治疗脾阳。

他的方子里。还有一味龟板。龟板是治疗阴虚的主药。

也不能说他这方子不对。

他侧重治疗脾阳虚弱。

而肝风动,也是因为阳气攒动,使得肝风随之而动。若是治好了脾阳,肝风自然也会止歇。

彭太医绕了点弯路,最后和顾瑾之的想法也是殊途同归。

顾瑾之就对太后道:“母后,我瞧着彭太医的方子,很是对症。我就不需另开方子了。”

太后笑了笑,道:“小七也这么说,哀家就放心了。”然后又道。“哀家好些日子不见你和孩子们,甚至想念着,才让仲钧回去带了你来。怎么孩子们没有跟来?”

“彦颖跟着师傅习武,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孩子放开始习武,我和王爷也不敢养成他半途而废的恶习。故而没有带他;燕山前不久生病,如今尚未痊愈…”顾瑾之慢慢说道。

“燕山是怎么?”太后打断了顾瑾之的话,语气里有几分焦急。

“母后安心,燕山不过是小小风寒。”顾瑾之忙道,“春夏交替,时温无常。燕山也跟着师傅习武,一不留神出了汗,就染了风寒,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朱仲钧在一旁,连忙接话:“也不是小七的错儿。燕山到底虚弱了些。小七是时刻用心在他身上的…”

太后就禁不住笑起来。

这么多年,仲钧还是这么疼媳妇,生怕太后责怪顾瑾之,让太后心情好了不少。

看到孩子们恩爱和睦,老人就会放心。

“哀家知道小七用心…”太后道。

正说着话儿,药已经熬好了。

小太监试了药,成姑姑再端给太后。

顾瑾之看了眼成姑姑,想给太后喂药。

成姑姑也能理解,笑笑轻微点头。

顾瑾之这才说:“我给母后喂药…”

“王妃孝顺。”成姑姑笑着,就把药碗给了顾瑾之。

太后也没有拒绝。

顾瑾之便坐在太后床边,一勺勺给太后喂药。她喂药的手非常稳,是因为平常给燕山他们兄弟喂饭的缘故。

药很苦。

太后喝得直皱眉。

等喝完了,成姑姑端了蜂蜜水,给太后漱口。

喝了药,太后胃里很不适应,脸色更加难看。

而后,她慢慢平复。

见朱仲钧还在这里,太后便道:“你去东宫瞧瞧,看看太子那边可有事宜。小七陪着哀家,咱们娘俩说些私房话…”

朱仲钧道是。

等朱仲钧走后,成姑姑也退了出去,只留顾瑾之照顾太后。

太后问她肚子里孩子的事:“现在可会动?”

“…还不能。”顾瑾之笑道,“我怀着燕山他们兄弟的时候,也要到六个月才会动。”

太后笑着点点头,又道:“听朱仲钧说,你前些日子都下不得床,这胎如此辛苦?”

顾瑾之这胎,的确辛苦。

她仍是轻描淡写:“王爷疼我,府里又没事,我便托懒。倒也不是真的下不了床。我有点不舒服,就装腔作势躺在床上,躲清闲…”

太后微笑。

她对顾瑾之还了解的,只是她的性格。

只怕她这胎真的很辛苦。

“…我之前怀着燕山他们兄弟的时候,也不曾这样。如今这胎,我也精贵了起来,一点事都承不住。王爷和我私下里猜测,这胎怕是个女儿。”顾瑾之道,“王爷大名、小名,取了一串。”

太后也没有女儿。

“都取了些什么名字,你说给哀家听听?”太后笑着道。“燕山他们兄弟三人,你再给仲钧添个女儿,就是锦上添花了…”

顾瑾之道是,又把朱仲钧取过的名字,说给太后听。

“王爷说,小名要叫彤彤的…”顾瑾之道。

太后觉得这个小名挺有趣的。

她知道的人家,没人叫这个小名。

“好听。”太后道,“仲钧这是盼个女儿呢…”

“我也盼。”顾瑾之道。

太后笑起来。

这么一笑,精神好了不少。

而后,话说多了。她也有点疲惫。渐渐支撑不住。顾瑾之便扶着她睡下。

太后没有逞强。

等她睡着了,顾瑾之出去,告诉成姑姑道:“…我去趟太医院。”

成姑姑讶然,立马问:“彭太医的方子有问题?”

“没有。没有。”顾瑾之笑道,“只是,我有个新奇的见解,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想去跟彭太医讨教。他管着太后娘娘的脉案,比我熟悉。”

成姑姑就知道,顾瑾之对彭乐邑的方子有异议。

她如此委婉,成姑姑也不想点破,只是道:“奴婢陪着王妃去吧?”

“太后娘娘这里。一刻也离不得姑姑。您随便派个内侍跟着我就好。”顾瑾之道。

成姑姑就喊了个小内侍,让他跟着顾瑾之去太医院。

彭乐邑今日不敢走,时刻待命。

见顾瑾之来,彭乐邑心里咯噔了下。

他知道太后之前非常信奉顾氏医术的。

太后的药,都是顾家的顾辰之亲自制的。

顾辰之的药。算得上精品。但京里能与他比肩的大夫也是有的,不能说顾辰之的药独一无二。

但太后就信顾家的药。

她吃旁的药,总说不见效,非要顾家的药不可。

顾辰之凭着这点,拿了宫廷供奉。

宫廷供奉,每个月都有白花花的银子,一本万利,无人不眼馋。顾辰之从宫里拿钱,救济穷人,赢得了盛名,替顾家积累了声望…

而顾瑾之的医术,更是太后信奉的。

今日给太后开的方子,彭乐邑也不是十拿九稳。

所以,顾瑾之一来,他心里立马就犯嘀咕。

顾瑾之独自已经微挺,所以她走路很慢。

彭乐邑迎了出来,把她迎到了太医院的正厅。

“…今日到宫里问安,才知晓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我也帮着诊了诊脉,也看了彭提点的方子,只觉用药妥帖攸当。”顾瑾之笑道,“有您照料太后娘娘,我十分放心。”

彭乐邑细品这话,是顾瑾之肯定了他的治疗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