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件事若不是他在其中转圜,偷天换日的把蒋松文谋害卫安沈琛的事不动声色的转移成了朝臣都开始站队,让隆庆帝疑心上了临江王结党,那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了结。

以隆庆帝原本的打算,那是准备让临江王继位的,真要是他的打算成了现实,那隆庆帝为了让临江王归心,必定要拿人出来给卫安和沈琛的事祭旗,让临江王放心。

蒋松文想不通这一点。

他不知道,这些小事看起来是小事,可是若是放在大形势下,却是能决定人生死的转折点,多少决定人生死的细节,就在这些小事里头。

而他跟着隆庆帝这么多年了,最能明白隆庆帝的心意,也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这些恐怕是连他那些后宫亲近的嫔妃们都所不能比的。

隆庆帝沉吟了许久都没有再开口,蒋子宁也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旁边,恭敬谨慎的模样。

等到香案上头那金漆瑞兽麒麟香鼎里的手指粗细的香燃的差不多了,隆庆帝显得有些低沉喑哑的声音才从这袅袅的青烟里头响起来:“沈琛真是消息灵通。”

蒋子宁笑了一声,对隆庆帝这满含杀意的话仿佛浑然不觉,蹙了蹙眉头又松开,殷勤的笑着答话:“可不是,毕竟是平西侯,您看重他,临江王也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的,加上他如今又快成卫家的女婿了,多少荣耀加身呢?多的是想上去跟他搭话好能挨上点儿交情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这话里头暗含的深意可多了,听在隆庆帝耳朵里,那就是现在情势都还未曾完全倒向临江王,底下的人却已经闻风而动,一个个的开始巴结起沈琛来了。

对沈琛尚且如此,那对临江王呢?

而临江王,之前他或许是没有那个心思和机会,以至于一直都算得上恭敬老实,可是一旦这样多诱惑摆在眼前,他真的能保持从前的那等小心谨慎的心吗?

人可是经不起诱惑的。

隆庆帝垂了眼睛,不动声色的又转移了话题,问蒋子宁:“对了,临江王到了哪里了?”

蒋子宁似乎没听清,想了一会儿才答上话来:“已经到了山东了,山东叛乱,听说他的属臣建议他不往山东走,绕道而行,可是王爷不答应,执意要从山东行来…”

他顿了顿,才又笑了一声道:“毕竟王爷威名远播,声名赫赫,素有战神之称,那些叛党听了他的名号,已经要退避三舍了。”

隆庆帝的表情隐在烟雾里看不清楚,只是淡淡的重复了战神两个字,似有讥诮之意:“退避三舍?”

那些叛党顽固的很,朝廷派了这么多兵马出去,最终都没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仍旧被那些叛军占据着荆西晋中等地,这么多官员进京都绕着那个地方走,可是临江王却偏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是怎么想的?

是真的艺高人胆大不怕叛党,还是有意想要给军民们展示展示他作为藩王的威风?让人想起来他从前的赫赫战功呢?

蒋子宁恍然并不明白隆庆帝话里的讥诮,嗯了一声便接过了话头很是真心实意的感叹了一声:“是啊,外头的人都说临江王勇气可嘉,不愧是曾经评定过楚王和晋王之乱的人,一身好胆。”

隆庆帝唔了一声,单手支着头,似乎很是困倦了,隔了片刻又问他:“那你是如何看的?”

这才是问到关键处了。

蒋子宁知道,他如何回答这番话,很可能就决定了隆庆帝的心意到底会不会真的起变化。

这是决定他自己的前程的一答,也是决定临江王和卫家众人命运的一答。

他的脑子里清晰无比,镇定了片刻便将早已经想了无数遍的答案说了出来:“臣倒是不这么想。”他说:“临江王素来是个有情有义的,对底下的将士们很是体恤,在军中素有贤名,他又跟郑王爷关系极好,平西侯如今又跟寿宁郡主订亲,臣猜测,王爷恐怕是想要打听打听郑王爷的动向,才会明知山东叛乱还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他这番话是真真切切的在夸临江王。

可是也是真真切切的在叫隆庆帝往坏里揣测临江王。

说话的艺术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夸未必是想要那个人好。

他说完了这话,便垂着头等隆庆帝的反应。

过了许久,隆庆帝才咳嗽了一阵,示意听见了动静赶进来的安公公倒茶,喝了口茶淡淡的道:“是啊,朕倒是忘了,咱们这个老五,素来是个有情有义的,可不就是个完人了么?”

蒋子宁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了下来,知道隆庆帝是真的已经疑心了临江王了。

也不枉费他之前做的那么多的功夫。

先是去信给他的许多门生,叫她们自己或是挑拨沿途的官员去拜见临江王,并且让沿途官员献上美女。

临江王拒绝了一个两个,还是有许多,他总不能一直拒绝,而一旦一个成功被接见了,其他的人自然更加蜂拥而至。

等到临江王见的多了,这文章也就能做了,蒋子宁再示意底下的御史闻风而动,参奏临江王逾越礼制,不守规矩,结党营私。

隆庆帝初时或许不当回事,可是等到看见越来越多的官员对临江王趋之若鹜的时候,哪里能真的毫无芥蒂?

等到他心里有了芥蒂,自然看什么都是疑心的。

有时候,不必等当事人犯错,他们什么都不必做,其他的人做的事,也都能算到他们的头上去。

他坐在旁边,脚踏在地上,丝毫没有任何忐忑。

对着隆庆帝久了,他很知道隆庆帝的脾气,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再说下去便显得太刻意了些,他很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把这些火候都把握得极准。

第1142章 相处

等到从宫里出来,董成器和蒋松文都已经等候在家里头了,见了他都急忙站了起来请安行礼。蒋松文上前替他接过了外头的大衣裳,随手搭在了架子上,一等他坐下来,便立即追问:“爹,怎么样了?”

经过董成器的点拨,他已经知道这回蒋子宁进宫的回话至关重要了,一直都很挂心,生怕听来的是个不好的结果。

相比之下董成器就显得镇定许多了,他一点儿急躁也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咳嗽了一声提醒蒋松文:“你也先让姐夫喝口茶再说。”

这个董家的后生比自己儿子多了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他们自小又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蒋子宁对他是很是看重的,见他这么说,便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皱眉对蒋松文道:“你若是有他一半的镇定,我也就不必替你操心这么许多事了。”

要不是蒋松文得罪卫家和沈琛太狠,实在没有和解的余地,他是不想做这个局跟临江王府他们做对的。

毕竟不管是临江王还是六皇子最后当皇帝,对他这个首辅的影响都不大。

他只要没有什么差错,便能好好的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当下去。

只可惜儿子把人得罪的太狠,捞的也太狠了,要查陆元荣,他儿子就必定会暴露在人前,到时候他这个首辅也少不得被牵连。

只能跟临江王府对上。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成了事实,再去想当初也毫无意义,他收起这些念头,对蒋松文和董成器说:“圣上听进去了,之前的事,圣上是无意再提了。”

其实隆庆帝就算是看在他这个首辅的面上,也是不会对蒋松文太赶尽杀绝的。

毕竟虽然蒋松文贪,可是做事却也着实有一手,从来没有出过大的差错。

只不过现在加上临江王的事,叫隆庆帝更加把他们蒋家的人当成心腹,更不可能再去追查之前的事罢了。

蒋松文松了口气,旋即又皱起眉头:“那圣上现在是怎么想的?他不追究我了,卫家再揪着不放呢?”

董成器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姐夫既然都说了不会有事了,那自然就不会有事的,你想想,圣上既然已经对临江王起了疑心,那卫家若是再追着你不放,更要叫圣上觉得临江王是还未登位便开始清除异己了。要知道,姐夫可是圣上的肱骨啊!”

蒋松文想明白了,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也随着放松了许多,哦了一声,见蒋子宁胸有成竹,董成器也半点都不慌,还是有些不解的问:“就算是这样,那卫家跟沈琛,现在不一样没事吗?”

他看了蒋子宁一眼,压低了声音:“爹之前不是说,要让圣上换了人选才能彻底放心,圣上可有此意?”

董成器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见蒋子宁看过来,显然是让他来说的意思,便道:“我猜是肯定成了,姐夫这次进宫,怕是拿沈琛和临江王说事了,圣上也肯定是信了。既然圣上都信了,那自然不可能再盯着临江王一个人,恐怕不久之后,便能看出端倪了。”

果然,仿佛是为了印证董成器的这番猜测,不久之后,一向无人问津的晋王府的两个之前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公子竟被召进了宫。

隆庆帝对着他们很是嘘寒问暖了一阵,还督促内侍省不能薄待了他们,又感叹说是晋王抛妻弃子,犯下的罪孽原本不当叫他们两个当儿子的承受。

楚景盟和楚景迁跪在地上哭了好一阵,对着隆庆帝诉衷肠。

一副上慈下孝的场景。

仿佛是嗅到了什么风向,原本乏人问津的两个庶人很是风光了起来。

隆庆帝先是时常召他们进宫说话,而后便更是吩咐内侍省留了他们的位子,准备叫他们进宫参加小年的宴会。

为着这个,朝廷很是起了一阵风波。

大家都开始摸不着隆庆帝的心思了,要知道,现在隆庆帝分明是有意在抬举楚景盟跟楚景迁,可是在这之前,隆庆帝可都是只对临江王和楚景吾沈琛另眼相待的。

这番动作在别人看来都极有深意。

在沈琛和卫安看来,那就更是了。

蓝禾上来替卫安倒了一杯茶,轻轻在她身后对着玉清眨了眨眼睛,便跟玉清一起退下去了,留他们两个人自在说话。

沈琛就朝卫安招了招手。

卫安却不肯动,看了他一眼叹气:“圣上还是对王爷和我们起了疑心了。”

她不肯动,沈琛就干脆上前坐在她身边,见她喝完茶,才接话:“蒋松文虽然不得他喜欢,可是蒋子宁却是他从潜邸以来便能一直跟着他到现在的人,既的确是有首辅的本事,又跟他有深厚的情谊,他会受蒋子宁影响,再正常不过了。”

话是这么说,卫安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安:“蒋家跟从前的刘必平还不同,他比刘必平老谋深算的多了,要对付他,太难了。”

可是就算不想结仇也已经结仇了,再难也只能迎难而上,没有旁的选择。

沈琛伸出手替卫安理顺了头发,又顺势揉了揉她的头:“都已经这样了,便只能想法子了,再多难关都过来了,这个也不会例外的,别怕。”

卫安的头发都被他弄散了,发髻上的珍珠发箍也松了,不由得有些恼怒的伸手捂住头瞪他:“跟你说正事呢!”

沈琛真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认识的越久,两个人相处得越多,便不自觉的变得越来越亲密起来,牵手摸头发已经是常有的事。

沈琛做的没什么痕迹且不惹人嫌,卫安也就没有察觉什么,并不抵触,可是她再后知后觉,也发现沈琛如今已经不止满足于这些拉手摸头发的小动作,他看着她的眼神同以往也越发的不同了。

这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上一世她是见过这种眼神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便不自觉的红起来,连耳根子也烫的厉害,一把打开沈琛的手嗔了一声:“不许胡闹!”

第1143章 纵容

卫安是被沈琛的目光看的有些怕,那样的感觉她总不能完全的形容出来-----从前的彭采臣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过她。

这样的眼神里头蕴含的深意和爱意叫人莫名的便手足无措,她没什么这样的经验,被沈琛闹了之后也只能色厉内荏的嗔怪一句。

可就算是这样的嗔怪,在沈琛看来,也就像是小猫咪亮了亮爪子吓唬人罢了。

小猫咪亮爪子的时候,还显得格外的可爱,他忍不住伸手拉住卫安的手,轻轻一带,就将卫安带进了怀里,轻声叹道:“真是一波三折,若不是因为王爷还在山东那边情况不明,我真想求了圣上替我们完婚…”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化作一股热气吹在卫安耳边。

卫安的耳朵酥、酥、痒痒的,立即便从脸红到了脖子,等到反应过来,便终于羞恼难当的喊了一声:“沈琛!”

她极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沈琛的名字,因为总觉得这样喊似乎格外的亲密,就算是在生气,喊他的名字也像是在撒娇一般。

沈琛果然皮厚的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将她箍在怀里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若是顺利的话,咱们早就该完婚啦,我也没有说错啊!”

卫安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咳嗽了一声皱眉:“我不喜欢这样…”

她还是没有太习惯跟一个人这样亲密,哪怕明知道这个人是未来的夫婿,心里也对他是喜欢的。

这已经是难得的亲密了,沈琛知道卫安面嫩,却也知道她是个乌龟性子,外头人看她厉害,却不知道她其实是被伤怕了,才缩在自己的壳里不敢轻易出来。

他很急。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又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对女孩子一点渴求也没有?何况他房里连个伺候的丫头也没有,算得上为卫安守身如玉了。

对着卫安,他如今是怎么也不能守着规矩不越雷池一步了,总觉得无时无刻不想亲近她,和她守在一起。

可是虽然心急,他却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微微一笑捏了捏卫安的手心放开她,低声道:“是我太心急了…”

卫安心跳的厉害,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赧然的摇了摇头。

她每每面对沈琛的亲密举动,总是面红耳赤,这跟从前对着彭采臣的那种出自心里的恐惧是全然不同的。

她心里很明白这两者的区别,也正因为这种区别,她心里的心慌更甚,总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态度跟沈琛相处。

恋爱中的女孩子总是格外的敏感的,怕对方太主动,又怕对方不主动,心思矛盾重重。

幸好沈琛总是格外的耐心,卫安脸红着从他怀里起身坐在旁边,努力的说起正事来遮掩心里的心慌:“我们要格外小心谨慎了,老首辅可是人精一样的人物,当初能隐在夏松身后这么多年,被夏松看重,等到夏松下台了,又能亲自由皇上提拔上去,这个人的心机不可小觑。当初我们没有招惹上他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争执,便要上心。”

沈琛知道卫安的心思,顺着她的话答了下去:“他一进宫,过了不久便传出要让楚景迁楚景盟一通进宫赴宴的消息,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肯定是他在其中起了作用了。蒋松文对我们出手,他就算是之前不知情,现在也没有疑问的要替儿子撑腰了。这个敌人,看样子是当定了。”

说起正事来,卫安的举动便自然了许多,急忙拿了茶喝了一口,总算觉得心跳的不是那么飞快了,努力镇定的看着沈琛嗯了一声,轻声道:“他位高权重,更可怕的是他跟圣上多年的君臣之谊让他地位非凡,他说的话在圣上心里也举足轻重…”

要对付这样一个人,不是找些他贪墨受贿的罪证就能扳倒的,他的羽翼遍布朝野,实在是一个庞然大物。

在扳倒他之前,恐怕最重要的还是想着如何能保全自身。

沈琛知道她担心,替她续了水才摇头道:“也别想的太可怕,虽然他的确是能说的上话,可是说的上话的人很多,比如说淑妃娘娘,比如说三少…只是这回,是我们操之过急了一些。”

他们之间说话交谈,很多时候对方不必说尽,他们就已经能懂对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这回也同样,一听沈琛说这个,卫安便垂下眼帘点头:“是,原本只想着他故意趁着你不在的时候过来,就是要挑我招待不周,心里有怨气的刺,借此生事挑拨,可是没料到我请了舅舅和二伯父三伯父和父亲他们过来,他又有了别的说辞。圣上肯定是觉得我们卫家最近跟各家的走动来往都很频繁了,我们的婚事从前他乐见其成,现在却觉得恐怕是便宜了你,或者说是怕便宜了临江王…”

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实在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他们要猜测的还是一个帝王的心思。

沈琛见不得卫安皱眉头,低声叹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她:“也不要太心急,凡事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蒋子宁接下来无非也就是在圣上面前挑拨,想要他疏远父王…”

卫安怕的就是这个。

谗言这种东西,进的多了,听的多了,渐渐的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容易当真,隆庆帝一天两天的还可能只是心有芥蒂,等听的多了,怕就真的认定临江王别有异心,到时候原本已经平稳的局势就又要起波澜,而临江王进了京,到时候就失去了在封地的优势,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这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

她看着沈琛,并不忌讳什么,直截了当的道:“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蒋子宁出手,既然已经剑拔弩张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干脆就各凭本事,谁输谁赢,都看命。”

她是在表达自己的意见,她知道现在他们不能随意做决定,事情得先问过临江王的意见。

第1144章 刁钻

沈琛说到底还是临江王的义子,虽然有楚景行的事和临江王妃在中间挑拨,可是他跟临江王的关系却一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临江王也的确算是偏疼他,就算是他跟临江王妃他们有了冲突,也基本是站在他这一方。

他做事不能不考虑临江王的立场。

所以他就算是立即拒绝跟蒋子宁这么快便开战,她也能理解。

不过是各自的角度不同罢了。

可是她没有料到沈琛里就答应了一声。

这让她有些吃惊:“你不去问一问王爷的意思吗?”

“要问。”沈琛回答的言简意赅,并不敷衍她,很认真诚恳的告诉她:“我会努力说服他和底下的属官,这样长久的拖着本来就不是事,跟蒋松文闹成这样,蒋子宁又已经冲我们拔剑,原本便没什么可幻想的余地了。开战不过是迟早的事,再拖下去,只怕他会拿镇南王或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开刀,还不如直截了当一些。”

卫安便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一双凤眼盯着沈琛看了一瞬,眼眶便忽然有些发红。

她知道有沈琛在身边,凡事都已经跟上一世什么事都要自己精打细算的算计不同了,可是沈琛却每每叫她更加知道他能替她做到什么地步。

她心里觉得又酸又甜,忽而双手环住沈琛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如同崩在琴弦上显得又细又尖,虽轻却飞快的说:“谢谢你。”

卫安还从来没有这样主动靠近过他,沈琛有些受宠若惊,肩膀都不敢动,生怕一动她便如同受了惊的兔子逃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玩笑似地道:“谢什么?我人都是你的了,自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替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他见卫安直起身来,便认真的望着她,手绕到她颈后将她往前一带,轻轻在她额上印上一个吻,诚恳的道:“安安,我会对你好,一生一世对你好。”

这个人,说是前世今生都不曾娶妻,可是却凭借着一张恍若神祗的脸骗去了不知道多少女孩子的芳心,每每说起情话来也总是这样叫人招架不住。

可是虽然这样,卫安却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他是在油嘴滑舌故意说甜言蜜语来哄她开心,她忍着飞快的心跳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相信你。”

等到下午楚景吾来的时候,他们便又得知了一个消息------陈御史下狱了。

楚景吾语气有些急,也实在是容不得他不急。

陈御史是他们在京城很重要的一个助力,当初能拉拢他就费了不知道多少精力,还是卫安牵的线才能成功。

近年来因为有姻亲关系,又因为跟卫家越发的亲近,陈御史很是帮了临江王府几个大忙,之前地动的事也都有陈御史的影子。

这么一个重要的人出了事,他们临江王府的处境便陡然显得尴尬了起来。

何况这里头已经完全的折射出了隆庆帝对于他们的态度。

从最开始的试探到现在让陈御史下狱,隆庆帝对于临江王恐怕是真正的起了要除之而后快换人的心思了。

楚景吾焦急的厉害,沈琛却还是能坐得住,他立即就意识到这件事是蒋子宁在隆庆帝那里上了眼药之后的后招----先是让隆庆帝对于临江王府起疑心,继而让隆庆帝想到了楚景盟和楚景迁,如今又抛出陈御史,让隆庆帝彻底对临江王厌恶失望,觉得临江王是早就已经有所图谋,居心不良的收买了陈御史。

不必楚景吾详细的说,他便知道陈御史的罪名是什么了。

他揉了揉眉心,问楚景吾:“陈御史是为什么下狱?一个阁老,总不能是什么普通的事,既要能叫圣上有足够的里头让他下狱,也要底下的人都不觉得圣上不仁,是不是跟皇陵的事情有关系?”

隆庆帝早就已经开始修自己的陵寝了,而在这之前这件事是由蒋松文来负责的,后来蒋松文因为邹青的事情告假在家,这件事便被移交给了陈御史。

如果说有什么事能让隆庆帝震怒,立即将一个阁老下狱,那沈琛想不到别的缘故了。

楚景吾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却知道自己二哥向来是极聪明的,闻言便立即点头:“是,近日天气异常,前些天有雷电,皇陵一角出了问题,塌了一块…”

皇陵这种东西,将来是要葬皇帝和嫔妃乃至亲近的大臣的,自然是不能出任何差错,出了任何差错,都容易被人引经据典的攻击。

毕竟一个皇陵,被人认定里头关乎后人的风水,关乎王朝的兴衰。

隆庆帝原本现在就是正虚弱的时候,最恨别人拿他的身体说事,他的皇陵出了问题,这简直就是踩在了他的死穴上。

别说陈御史,哪怕犯这个错的是林三少呢,那肯定也得被扒下一层皮。

这件事棘手了。

卫安也跟着皱起了眉头,目光冷淡的看着地上的青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楚景吾正要再说什么,外头便响起了蓝禾的声音,透着些焦急的喊了一声姑娘,便紧跟着说:“姑娘,府里少爷来了!”

府里少爷,又不特意标注排行的话,一般指的都是卫玠。

卫安嗯了一声:“请少爷进来。”

他知道卫玠是为了陈御史来的。

沈琛也知道,看了她一眼,见卫玠急匆匆的进了门,便跟他互相见了礼。

卫玠急的厉害,来不及跟沈琛再说什么,就急忙说了陈御史的事,带着焦虑的道:“人都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底下的御史说他是刻意为之,诅咒圣上…”

多恶毒的罪名啊,基本被扯上这个罪名的,别说什么性命了,哪怕最后被证明了无罪,基本上也在当权者心里打上了一辈子去不掉的烙印,一辈子无法得重用的了。

蒋子宁果然是老狐狸,跟他们从前对上的任何一个对手都不一样,丝毫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你,一招之后便接着一招,而且行事这样刁钻古怪,根本不给你反应的时间。

第1145章 变化

卫玠话都说完了,才注意到楚景吾还在背后,吞了吞口水看了卫安一眼,问她:“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卫安就觉得有些心酸。

这个哥哥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性格鲜明果敢,好打抱不平却又温润如玉的那个哥哥了,大抵是环境对一个人性格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长宁郡主这辈子跟卫阳清的关系急转直下,跟上一世的恩爱全然不同,卫玠从父母恩爱的孩子陡然变成了一个失了母亲,而且母亲还成了一个坏人的角色,被众人厌弃的少爷,卫阳清这辈子又总是在外放,好容易调进京城了,却又因为晋王的事情又立即被派去了洪都九江督战,实在没有太多的心力放在这个儿子身上。

以至于卫玠跟上一世也完全不同了。

他不仅没了上辈子的足智多谋和稳重,竟然也已经开始要看人脸色了。

这叫卫安心里的愧疚一阵一阵的涌上来。

有些生疏是在骨子里的,因为卫玉珑的事,卫玠跟她心里都有隔阂,哪怕平常不说,哪怕从来不提,哪怕面上还是兄友弟恭,可是这个芥蒂终究是长久的存在了心里。

一到这样要紧的时候,卫玠虽然因为她有能力而想到来跟她商量,却又并不能完全安心,还悬着一颗心,生怕她不答应或是厌烦。

她抿了抿唇,喊了一声哥哥。

卫玠的眼眶就唰的有些泛红。

什么都不必说,他都能明白卫安这声大哥所蕴含的意思。

他嗯了一声,声音不自觉的放轻放软,低声道:“绵绵急的厉害,哭着求来了家里,老太太让我过来问问你,是不是得空回家一趟…”

陈绵绵自来便是天之娇女,纵然当初方皇后出事,也并没有牵连陈家,她的日子一直过的如意而顺遂,现在陡然出了这样的大事,陈夫人撑不住,她也撑不住,陈夫人病了,她便在这个关头只想抓住卫家这根救命稻草。

少年人虽然一直恪守规矩,可是因为定了亲,也因为两方大人的有意亲近,他们的相处的时间是很多的,陈绵绵一哭到卫家,卫玠便忍不住了。

沈琛看得出卫玠对于卫安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芥蒂,等到卫玠情绪平复了一些便道:“阿吾过来说的也正好就是这件事,陈御史向来跟卫家情分深厚,加上你跟陈姑娘的婚约,安安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舅兄放心。”

虽然还没有完婚,可是这舅兄沈琛叫的却是顺口异常,卫玠虽然早就知道沈琛对于卫安的心意,可是没料到这么重的事在他说起来也轻描淡写,好似凡事涉及卫安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似地,不免仍旧有些惊讶。

他总觉得男人对于女人没有太纯粹的爱意,再深的爱意经过时间的磋磨和世事无常,也总会掺杂进其他东西。

就如同长宁郡主和他父亲之间,年少的时候为了爱情,连父母长辈也可以尽数得罪,身边的好友也可以都不来往。

可是等到没人阻扰了,他们自己倒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得面目全非,过不下去了。

沈琛跟卫安在一起也算得上久了,这么多次卫家出事,这么多次卫安出事,沈琛总是毫无犹豫的挡在她跟前。

这样的心意,同为男人,卫玠自问都难以做到。

人总是会累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沈琛对着卫安总是能维持住这样的关心。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要紧,而且沈琛对卫安好,这是好事,值得开心,他嗯了一声,收敛了心里的慌张和焦急,面对沈琛镇定了下来,说:“世叔最近才得了令去督造皇陵,可是他本身就是半途进去的,里头的人根本不听他的调派,前段时间钦天监算出来近日多雷雨大风天气,要工部上心,皇陵那边该停工一段时日,可是令传了下去,却不知道为何没有人听,终于出了事,皇陵现在未成而先见血,是极不吉利的征兆,犯了圣上的大忌,现在圣上震怒非常,根本不肯听世叔的自辩便将世叔下狱,底下的人跟红顶白,自然就可着劲儿的折腾人,世叔年纪大了,怕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何况谁不知道大理寺寺丞乃是蒋松文的姻亲,把自己的孙女儿嫁给了蒋松文的大儿子当妾。

这样的人,难道还指望他能秉公办案吗?

楚景吾见他说完,也接过了他的话头道:“陈御史是我们的人,却一直跟蒋子宁相处的不错,蒋子宁怕是察觉了什么,才会这么对付陈御史,下这样的狠手。这个老狐狸,可真是老谋深算手段毒辣。”

一出手就是可能要人一家的性命的大手笔。

卫安眼里冷光一闪,对于蒋子宁的手段已经并没有太强的情绪。

其实她也无意跟蒋家为敌,当初查陆元荣,不过是为了看看陆元荣背后到底是不是临江王妃在撑腰,想要早作准备,可是没料到蒋松文却急不可耐的跳了出来,做出了借工部的人之手来做出炸药走火的事。

加上关中侯…

想到关中侯,卫安看了沈琛一眼,眉头微皱:“对了,关中侯是怎么死的?”

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卫安身上,沈琛面对着她,眼里的肃杀之气便不自觉的温和下来,放轻了语气道:“听说是马上风死的。”

马上风,对于关中侯这样一天到晚恨不得腻在女人身上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死法,他这么死,死的理所当然,根本就没有人把这个当成一件稀奇的事,自然也就没人再去追究他死的是不是另有文章。

现在卫安忽然提起来,楚景吾面色稍稍变化,看着她忽而问道:“你的意思是,之前关中侯撺掇永和公主的事,其实也是蒋松文在背后推手,而后又是蒋松文为了杀人灭口所以杀了他吗?”

他说完,自己也禁不住怔住了,其实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要知道,之前他们可一直是怀疑临江王妃的。

第1146章 能耐

因为一直都疑心是临江王妃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他们对关中侯始终是有些顾忌在,而后这些顾忌因为卫安遇袭的事情就更加加重了。

他们都忙着钓出炸药事件的幕后主使,加上宫里的永和公主已经被磨死了,一时之间没有人记住关中侯。

卫老太太虽然记得,并且对关中侯起了疑心而且派了卫瑞和林海去查,可是一开始没有什么收获。

关中侯嘴硬的很,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提起。

而后,而后就来不及了。

卫瑞才去查清楚关中侯身边信任的人,关中侯就出了事,死在了云秀坊里头,而且还被顺天府定论为意外身亡。

关中侯一死,他的那些伺候的下人也都做了鸟兽散,卫瑞已经很难再继续查下去了。

加上又出了邹青的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邹青吸引了,再又忙着应付蒋松文,一时竟然没有顾得上观众后的死。

现在卫安提起来,楚景吾斟酌半响,神情凝重的看了沈琛一眼,又道:“如果证明了关中侯的死是跟蒋松文有关,那么…”

沈琛的眼里一片清明,遇上大事的时候,他向来都是最稳得住的,根本丝毫没有受到卫玠他们的慌乱影响,顿了顿就摇头:“如果能查明关中侯的死是蒋松文所为,那么或许能把这件事跟之前公主的事联系起来,叫圣上厌恶蒋松文…”

他看着卫玠和楚景吾,才侧头看着卫安道:“可是这没什么用处。”

卫安跟他心有灵犀,而且对隆庆帝的心思很是明白,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圣上根本就不在意,圣上不在意谁算计我们,谁栽赃陷害我们。这回蒋子宁陷害我们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知道圣上最介意的是什么。”

谁握住了隆庆帝的命脉,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楚景吾并不是特别明白:“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卫玠就更不明白了,有些心焦的看着卫安。

沈琛不卖关子,看着面前的茶盏,脸色冷的吓人:“因为,这么多时间,蒋松文必定已经把首尾都处置干净了,哪怕我们真的要查,也查不到他头上,他大可推出替死鬼来。而且哪怕真的是能证明是他,他也会有别的缘由。圣上当然不在乎他的生死,可是他有个好爹,不知多少人会替他开脱,圣上不会执意要他的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