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如此,宫外也不比这里好上多少,因为才到宵禁时间,街面上还留着许多的百姓,大家被惊的四下躲藏,可锦乡侯府的侍卫以及家丁,见人便杀,有的则趁机踹开铺子的门,将里面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随即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所以,东西大街上,烟雾弥漫,火光点点宛若白昼。

槐树胡同里,幼清紧张的拉着宋弈的手,低声道:“你带着江淮和江泰吧,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

“好!”宋弈不想让幼清担心她,颔首道,“我让方徊和阿古过来,你在家里不要轻易出去。”

幼清点点头,紧紧抓着宋弈的手却舍不得松,尽管她早有预料,可真的等这样的事情发生后,她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现实毕竟是现实,那些刀剑是真的会要了人的命!

“乖!”宋弈低声道,“郑辕的西山大营已在城外,只要开了城门他们就会进来,我不会有事。”

幼清抿着唇点了点头,道:“你担心点。”

宋弈深看她一眼,微微颔首,跨马而去,幼清回头看江泰和江淮:“你们跟着老爷,自己也要小心一些,别伤着!”

江淮点了点头,江泰正被绿珠牵着衣摆,看着绿珠泪眼汪汪的样子,江泰的心都化了,狠心拨开她的手,转身上了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绿珠抹着眼泪,和幼清道:“太太,太后是不是发疯了,怎么突然就逼宫了!”

幼清一直等到胡同里看不见了,才收了视线,回道:“她不是突然逼宫,而是将这件事提前了。”今天有人和赖恩密告,说锦乡侯府私藏了龙袍,赖恩当即便带着人去了锦乡侯府搜查,果然在徐配书的书房内找到了那只装着龙袍的匣子,赖恩任何情面都没有留,就将锦乡侯府围住,并将在家中的徐配书和徐鄂带去了西苑…当然,密告的人是皇后的人,而这件事也是她和皇后商量过后而为,可结果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太后反应的速度如此只快,就算郑辕早有准备,但依旧有些措手不及。

“那圣上会不会有危险。”采芩有些担心,五军营那么多人将西苑围困,圣上的安危实在是难说,幼清往内院走,边走边道,“锦衣卫和羽林卫早有准备,西苑应该能撑得到郑孜勤带兵进城。”

可尽管这么说,幼清还是叹了口气,朝皇城方向看过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天际却是红艳艳的,这一战避不开,可是她希望能少伤点人的性命!

主仆三个人说着话,周芳和戴望舒迎了过来,周芳低声道:“夫人,奴婢看到薛二爷进宫了,想必是去救左二奶奶的。”

赵承彦还在西苑未回,现在宫里乱成那样,谁也顾不上周文茵,可是他们要逃出皇宫恐怕不容易,只是薛明…她觉得无奈,这世上的爱情有很多种,而薛明却选择了那条最卑微最令人所不耻的一种,他既然坚持,她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是生是死由天定吧。

“我们去找父亲。”幼清带着几个人丫头往内院去,边走边和周芳道,“江泰和江淮跟着老爷去了,家里这会儿只有你和望舒有经验,让望舒留在我身边,你和胡泉带着人去巡视院子,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立刻抓起来!”

周芳应是,看向戴望舒,就道:“你保护好夫人和大老爷还有封神医!”

戴望舒点点头,周芳转身而去。

幼清去了方明晖的院子,院子里暗暗的并不见人,绿珠喊了一声长海,过了一刻长海才跑了过来,见到幼清他行了礼,道:“太太,大老爷在竹林里。”

幼清绕过正院去了竹林,借着月光幼清果然看到方明晖正一个人坐在林子里,背对着这边,身影消瘦而落寞,她心头一跳,急切的喊了一声:“爹爹!”方明晖仿佛没有听到,直等到幼清过去,他才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她,问道,“九歌去宫里?”

“他先去德胜门了。”幼清说着在方明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问道,“爹爹,您怎么了。”

方明晖情绪恢复过来,淡淡的道:“没事,只是担心外面那些百姓。”他说着一顿,道,“封神医呢。”

“他在房里,我让辛夷去看她了。”幼清和方明晖并肩坐着正要说话,胡泉匆匆跑了过来,低声道,“太太,亲家二太太来了。”

幼清闻言一愣,刘氏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难道是求她救薛明?

不等她想完,胡泉身后忽然有人跑了过来,声音有些急切的道:“方幼清!”她话一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方幼清身边的男子,长眉星目,眉目俊逸气质疏朗,尽管近五年没有见面,可刘氏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方明晖。

虽苍老了些许,可依旧变化不大。

刘氏目光一缩第一次对自己做的事情生出后悔之心,她想去救薛明,可是这个时候家里能进宫里的除了宋弈没有别人了,她也上了街,可街上太乱了,恐怕不等她到皇宫,就已经死在乱箭之下了。

“二婶。”幼清理解刘氏此刻的心理,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夫君他已经走去德胜门了!”

刘氏愣了愣点点头,道:“是我冒失了,打扰!”话落,转身飞快的走了。

幼清和方明晖对视一眼,方明晖问道:“是不是薛明又闹什么事了?”幼清点点头,将薛明去皇宫的事情告诉了方明晖,方明晖眉头紧蹙,失望的道,“这孩子,可真是被一个情字迷了心窍了。”

刘氏依旧是上了街,她站在人来人往乱哄哄的胡同口往外看,四肢冰凉,眼中满是恨意,若是薛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也没有求生之意,可是她死可以,但那些该陪葬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义无反顾的上了街,往皇宫的方向跑去,时不时有人从对面跑过来,哭着喊着没头没脑的撞在她身上,每走几步便就能看到有人倒在血泊中,还有几间铺子门大开着,里面被洗劫一空,店家无助绝望的坐在门口,呆呆的看着外面。若非这条街她走了许多年,街道两边的店铺她也都熟悉的很,她真的不敢相认,这就是她熟悉的东大街。

忽然,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她慌忙避在一边,就看到四个人夹着马腹飞一般的从她身边跑过去。

不等她再起来,又远远的跑来一队五六个人,她立刻害怕的趴在了地上,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着路面,那些人脚步纷乱没有章法,边走边道:“西苑才多大,五军营的人进去都能将里头塞满了,圣上这次肯定凶多吉少。若是能将圣上杀了,就算郑孜勤带着人进城也无济于事。”

“赖恩和钱宁又不是吃素的。”另外一人担忧的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跟着头儿,这一票是堵上身家性命了,成就成了,若是败往后你我兄弟也只能在阴曹地府相见了。”

“说这丧气的话做什么。”有人呵斥道,“这事儿才敢开始就开始怕了,你要怕现在就滚回家抱媳妇睡觉去,没人拦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辩驳,脚步也渐渐走远,“还有个人你们忘记了,就是宋九歌,他能将严安都放倒了,就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不过我就是猜不到,他一个文官能做什么。”

那些人走远,说的话听不清,刘氏小心翼翼的爬起来,胆战心惊的往前头挪。

坤宁宫中,太后娘娘稳坐在罗汉床上,徐炙将西苑的情形事无巨细的回禀,今天下午锦衣卫去抓的时候,他便悄无声息的离开的府里,所以,赖恩将徐配书和徐鄂带走时,他则悄悄出了城,将一切安排妥当才潜入宫中,和太后商议过后便以焰火为信,让五军营冲入皇宫。

五军营一直驻守在围场后面,从那边入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所以,这一场仗对于别人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可是对于他来说,是早有预谋安排周详的。

“先将皇帝拿住。”太后眯着眼眸,眼睛里满是凶狠,“旁的人若有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徐炙应是,正要说话,外头有人回禀道:“太后娘娘,徐世子。德胜门失守,宋九歌带着两个侍卫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打开了城门,郑孜勤和西大营现在已经入城,正往皇宫而来。”

“太后!”徐炙知道郑孜勤一定会带西山大营的人来,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这个宋九歌他还是小瞧他了!太后也听到了,忙道,“你去西苑,我稍后就来。”

徐炙应是,大周原本有五大营,只是在经过先帝和圣上的裁剪后,如今神机营已然缩减成不过几十人的营兵,其它几个营也都早没有往日的神勇,现在能和五军营抗衡的就只有西山大营一群乌合之众和三千营那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但是尽管如此,徐炙还是严阵以待,朝太后抱拳,飞快的出了门。

“承彦呢。”太后忽然想起赵承彦,谢嬷嬷摇摇头道,“奴婢也没有见到殿下!”

太后皱眉站了起来,对谢嬷嬷道:“你派人去找找。”又道,“将承彦找到好安顿好,不要让他出什么差池!”

谢嬷嬷应是立刻去安排人找赵承彦,她自己则陪着太后坐上了叫轿撵一路往西苑而去,太后边走边道:“皇后现在如何。”

“关在凤梧宫里了,还有大皇子妃也被困在了十王府。”谢嬷嬷跟在后面极快的走着,太后便沉默了一刻,道,“夜长梦多,先将大皇子妃以及几个孩子都带去城外看押好,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谢嬷嬷立刻应是,吩咐随着的侍卫。

周文茵和薛明对皇宫不熟,又到处都是人,他们左躲右闪在宫里转了近一个时辰依旧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周文茵有些急躁,她甩开薛明的手,道:“我们这么走没有用,就算转到明天早上也出不去的。”

薛明四处看看,沉声道:“我们往西北边去,我们刚才一路过来,那边是最安全的。”

“那边是冷宫。”周文茵低声道,“里面一堆疯子,说不定比外面还要可怕!”她说着四周的看,他们现在待的地方离御花园不远,四面都是隆起来的用太湖石堆叠起来的假山,她和薛明就蹲在石堆里头往外看。

“那就往前面去。”薛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看着周文茵,“你放心,我一定会护着你们母子安全离开这里。”

周文茵却有些不相信,可是她却知道,今晚她如果不趁乱离开这里,明天不管是哪一方胜对她来说都是个死字,她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往前走。”她说完,薛明就从不远处死掉的宫女身上扒了件衣服下来,递给周文茵,“换上!”

周文茵恶心的直皱眉,但是还是依言穿在了身上,薛明给她整理好衣襟,牵着她的手道:“那我们走。”两个人猫着腰钻出了假山,一路到御花园,御花园的对面是一座独立的宫殿,名叫禄安宫,绕开禄安宫往西南走半盏茶的时间,就是西侧门!

可是,禄安宫前满有许多士兵来来去去,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薛明想了想,和周文茵道:“我先出去引开那些人,你再出来。”

“不行。”周文茵道,“你不在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薛明顿了顿,道:“那我们就一起。”说着,他见一队人刚离开,就牵着周文茵的手从花丛中钻出来,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另外一边跑了过来,薛明大喝一声:“快走!”就推开周文茵打那个人。

周文茵惊了跳回头去看,就看到赵承彦已经被薛明压在了地上,薛明不由分说一拳就搭在了赵承彦的脸上,疼的他哀嚎一声。

“殿下!”周文茵惊了一跳,一把将薛明的手按住,道,“殿下,你怎么样!”

赵承彦看到周文茵高兴的道:“茵儿,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怕你害怕,让人接你去坤宁宫,可是你不在那边了!”

原来赵承彦派人去接她了,周文茵正要说话,忽然就看到薛明已经站了起来,双目血红的看着她,她目光一缩结结巴巴的回道:“…是,我表弟知道我被困在宫中,所以来救我!”

赵承彦就朝薛明看过去,随即眉头略皱了起来,他便是再什么也不懂,也看得出来薛明此刻是愤怒的,而且,他方才过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两个人还牵着手…赵承彦也站了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朝薛明抱了抱拳,道:“多谢薛公子相救,现在宫中并不安全,他们不认识你们,你们会有危险的。不如你和茵儿随我一起先去坤宁宫暂避。”

薛明看也不看赵承彦,视线落在周文茵身上,冷冷的问道:“你骗我?!”赵承彦那一声“茵儿”,他听的真真切切的。

什么关系,会让赵承彦对周文茵的称呼如此亲昵。

“泰哥儿。”周文茵欲解释,赵承彦却急的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去坤宁宫吧。”他们说话的这会儿,身边不断有三千营的人经过,若非他在,薛明和周文茵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闭嘴!”薛明朝赵承彦怒喝一声,又看着周文茵,“你说,你是不是又骗我了,你到底有没有身孕?”赵承彦不了解周文茵,可是他了解!

周文茵一怔,飞快的看了眼赵承彦,点了点头,赵承彦也沉了脸,不悦道:“薛公子,你若不想去坤宁宫,那我就带茵儿先走,今晚的事我们改日再说。”他说着就去拉周文茵。

周文茵本能的朝后避了避,她不能留宫中,今天晚上不管太后会不会成功,都肯定会杀她的,所以,跟着薛明走是唯一的出路。

“殿下。”周文茵看着赵承彦,道,“妾身身份不便,还是不去坤宁宫给大家添负累的好。要不然你先送我们出去行不行,等改日事情平息,我再找你!”

赵承彦摇着头,否定道:“现在你们根本出不去,即便出去了,街上那么乱也会有危险的。茵儿你就留在宫里,我会陪着你的,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我们的孩子考虑啊。”几乎赵承彦的话一落,薛明便脸色大变,上前一步一把捏住周文茵的胳膊,紧紧的几乎要将她的手肘捏碎,“贱人,你果然在骗我。说,你什么时候和他有苟且之事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泰哥儿。”周文茵疼的大汗淋漓,脸色比额头上的棉布还要白上几分,她慌乱的道,“我…”她想要拉着薛明去旁边说,可是薛明纹丝不动,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等着她说话。

赵承彦终于明白过来,他惊怔的道:“什么孩子是谁的?”他不解的看看周文茵,又看看薛明,“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薛明不理赵承彦,只盯着周文茵,周文茵低声泣了起来,哽咽着道:“泰哥儿你听我解释,孩子…真的是你的!”薛明不相信的看着她,周文茵点着头道,急切的道,“真的,着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你想想,那时候我们是不是还在一起。”

那也就是说,她果然和赵承彦有过苟且,薛明大怒,甩手便给了周文茵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喝道:“你就是个贱人!我真是高看你了。”

“泰哥儿。”周文茵爬起来,抱着薛明的腿,“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办法,我要活下去,我无路可走也没有选择啊。”

薛明没有出声,但也没有立刻离开。

赵承彦像是定格住似的,看着周文茵脸色极快的变化着,他结结巴巴的问道:“茵儿…你…你说什么。”

周文茵满嘴苦涩,她不想得罪赵承彦,更不想失去这个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依靠,她哀求的朝赵承彦看去,柔声道:“殿下,妾身稍后再和您解释行不行。”

赵承彦没有说话,他并不傻,眼前的一切他看的清清楚楚,他摇着头,正要说话,忽然,自他身后呼喇喇的走过来一行人,三个人立刻朝那边看去,周文茵随即露出惊骇的表情来,就看到,左夫人缓缓朝她走过来,哪里半点生病难愈的样子,她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个月左夫人都在装病。

而在左夫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黑衣短打的男子,个个手持刀剑,目光凌凌,杀气腾腾!

“娘!”周文茵爬站了起来,往薛明身后躲,不用说她也能猜得到,左夫人这个时候出现是因为什么。

左夫人在三个人面前停下来,赵承彦朝她抱了抱拳,道:“左夫人!”

左夫人微微颔首,道:“二皇子,这乃是我们的家事,还请您避一避,刀剑无眼,伤到您可就不好了。”

赵承彦就本能的朝后退了一步。

左夫人视线一转落在周文茵身上,声音铿锵不留余地:“你是要自裁,还是要让我亲自送你一程!”

“不要!”周文茵摇着头躲在薛明身后,道,“娘,您不会杀我的!”左夫人冷笑一声,挑眉道,“我为何不会杀你!是不是觉得我若真有心要杀你,为何前几个月不动手?”

周文茵真的是这样想的,便点了点头。

左夫人不屑的笑了笑,前几个月她不杀周文茵,是因为不想引起太后的主意,太后逼宫的事她早就知道,粤安侯和福建的徐竞便就是太后最后的自保和退路,若是夺宫失败她便会往广东而去,到时候拥兵自立她一样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可是,就在左京死去的消失回京的那天,方幼清来找她了,也就是那一天她改变了主意,暗中写信回了广东。

若不然,为何太后派了那么多人杀赵承煜都没有动他半分,皆因有侯爷相保。

但是,这些话她不会和周文茵解释,也不屑和她解释,这样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她放任她已经很久了,若在回去前她不能将她结果了,她也没有脸面面对她的儿子。

左夫人含怒道:“这些话,你到地府再去问吧。”话落,朝后摆了摆手。

她身后的随从顿时亮了刀剑,速度极快的朝这边过来,左夫人环手抱胸站在一边…

薛明并没有武功,他只得凭着蛮力去应付,一边抵挡着杀过来的人一边对周文茵道:“你快走!”周文茵松开薛明就朝赵承彦跑去,“殿下,救我!”

周文茵一跑,那些随从自然就跟着她追过去,赵承彦一看立刻将周文茵推开害怕的避在了一边,周文茵打了个趔趄不敢置信的看着赵承彦,赵承彦目光躲闪又往后退了几步。

“殿下!”周文茵满眼失望,可不等她说第二句,就见有一随从的长剑,飞快的朝她刺来,周文茵啊了一声,连连后退了几步,可那剑很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周文茵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电光火石间,薛明推开围着他的随从,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去,一把将周文茵抱在怀里,随即,就听到一声棉帛般的撕裂声,又噗嗤一声将剑抽了出去。

周文茵没等到意料中的刺痛,她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薛明挡在她前面,那一剑刺在他的胸口,周文茵愣了愣,随即大叫道:“泰哥儿,泰哥儿…”周文茵抱着薛明瘫坐在地上,“你…你没事吧。”

左夫人摆摆手,那些随从便将两人围住。

“泰哥儿。”周文茵害怕的抖了起来,不过眨眼功夫,薛明已经成了血人,他紧紧抓着周文茵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和我说实话,孩子到底是谁的。”

周文茵给他堵着背后的血窟窿,急着道:“是你的,我没有骗你!”

薛明笑了起来,孩子果真是他的,他和周文茵有孩子了…只要这个孩子是真的,那他一切都可以不在乎了。

“泰哥儿。”周文茵慌了手脚,忍不住哭了起来,薛明抬起手摸了摸她的手,忽然笑了起来,道,“我恋了你十年,如今能为你而死也是值得的,你不必伤心,好好将我们的孩子养大!”

周文茵摇着头,没有薛明她怎么出去,没有薛明她以后怎么生活,她回不去粤安侯,入不了宫,她哪里也去不了,薛明现在是她唯一的退路啊,她不能让薛明死:“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薛明看着她,好像要将她刻在记忆里似的,一字一句道:“保重!”随即,双眸一合断了气息。

“泰哥儿。”周文茵不敢置信,拼命的摇着他,“你不要吓我,你还没有带我出去呢,你怎么能死呢。”

薛明毫无反应的歪在她的怀里,没有了她记忆中的阳光,稳重,甚至是充满阴鹫的杀气。

周文茵忽然顿住,想起两年在薛府方幼清陷害她和薛明的那一夜,方幼清告诉她,你若聪明,便老老实实的嫁给薛明,在这世上能真正对你好的,将你放在心里包容你一切的人,除了薛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周文茵朝赵承彦看去,赵承彦远远的站在一边,面上虽有哀痛,但更多的是害怕与冷漠,她又朝左夫人看去,想到了左京,她还记得她嫁去粤安侯府那夜,左京容貌虽不算出色,可也算得上器宇轩昂,她还幻想过为他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所以,她费尽了心机想要将一个完美的自己交给左京,她和薛梅暗中寻了好几个医婆,那些人常为青楼的女子诊断,和那户婆一样,有着上不得台面却五花八门的手段,她听了医婆的话,洞房那一夜她和左京恩爱缠绵…

她以为左京会对她好,却没有想到,不过几天的功夫,左京的性子便暴露了,他嗜酒,几乎壶不离手,每一夜回来皆是醉醺醺的,他还有各种各样令人恶心的huan好方式,有时候将她脱光衣裳掉在横梁下,像是但秋千一样和她huan好,有时却是将她的手脚绊住,拿着针扎她,她身上几乎每一个地方都留下了针眼,她受不了见到他回来便会害怕的躲着藏着,可她越是这样,左京便越是高兴越是兴奋!

就在那时候她看到了薛明,薛明温柔,呵护,对她言听计从,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薛明,却一直都相信,薛明不会离开她!

若是…若是那时候她真的嫁给薛明,是不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周文茵想不到,她猛然抬起头,愤怒的朝左夫人看去。

左夫人不屑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要自裁,还是我送你一程!”左夫人话落,一柄长剑便落在周文茵的脖子上。

周文茵朝赵承彦看去,就看到黄公公赶了过来,朝她看了眼,拉着赵承彦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快随老奴走。”说着,拉着赵承彦就走,赵承彦看了眼周文茵,头也不回的随着黄公公走了。

“不要!”周文茵摇着头,可她的话还没出口,那柄长剑便自她左面穿胸而过,她瞪大了眼睛,随即那剑不留情面的抽了出去,周文茵被带的倒在了地上,她睁着眼睛看着天际,有无数个身影在她眼前飘过,薛霭、左京、薛明、赵承彦还有她离京那一日在树林里她死也不会忘记的脸…有脚步声过来,她艰难的侧过头去,就看到一行人快步而来,领头的男子穿着一件灰白的细布道袍,眉目如画宛若天人,她没了力气眨眼睛,视线便只能落在那人身上…

“宋大人”她听到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很远却又很近,“劳你留在这里,我带着人去凤梧宫救皇后娘娘。”

宋大人?难道是方幼清的夫君宋九歌?

周文茵努力的睁开眼睛,可那人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就过去和左夫人在说话。

周文茵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183 癫狂

“薛二太太在宫外,劳烦宋大人将她带进来。”左夫人微微颔首,道,“老身不宜久待,就此告辞!”周文茵虽是左氏的人,可是,她绝不会允许她入她们左氏的祖坟!

宋弈点了点头。

左夫人眸光扫了眼躺在地上瞪着眼睛的周文茵,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宋弈步子停下,看也没看周文茵,和江淮道:“去将薛二太太带进来吧。”

江淮应是而去。

宋弈负手立在宫中,顿了一刻他拐了弯朝西面而去。

刘氏跌跌撞撞的跟着江淮进来,宫里的打杀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她惊的心里砰砰的跳,满心里都在担心薛明的安危,可是问了江淮他也不说,她只好压抑着情绪,随着江淮快步走着。

等到了禄安宫的殿门外,江淮停了步子,朝前指了指便过去和江泰站在了一处,他左右看看,问道:“爷呢!”

“去西面了。”江泰朝身后那边看了看,江淮顿时明白过来,便没有再问。

刘氏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上,她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过去,薛明很安静的躺在地上,他穿着一件五军营的军服,系着腰带,即便衣服有些不合体,可依旧器宇轩昂威风凛凛,只是,这会儿衣衫的颜色已经辨不清了,湿漉漉的浓浓的血腥味自他身上散开。

那一剑在左胸,不偏不移在心口上。

刘氏不敢置信,她颤抖的伸出手试了试薛明的鼻息,她试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泰哥儿。”刘氏扑在薛明身上,“我的泰哥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娘啊,泰哥儿!”

薛明当然不会动,直挺挺的躺着,闭着眼眸,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不是答应娘了吗,答应以后都不再见那个贱人了吗,你说你要好好读书跟着我一起做生意,你还说你自小就不想考功名,就想跟着娘走南闯北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刘氏嚎啕大哭,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的泰哥儿,她精心养大的儿子,寄以厚望的儿子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就这样被一个贱人毁了一生!

没有人来劝刘氏,她抹着眼泪,语气坚定的道:“走,跟娘回家,走!”薛明块头那么大,刘氏搬了几次都没有搬动,她使劲了力气将薛明拉起来,却又没有抓稳,薛明又砰的一声栽在了地上。

刘氏不死心又去拉薛明,就在这时,满耳打杀声中她听到“咯咯咯”的声音,刘氏的目光蓦地转向旁边,她才注意到周文茵也躺在旁边,右胸口也是一剑,血染了一身,此刻正瞪着眼睛看着天际,喉咙里“咯咯咯”的动着!

“周文茵?!”刘氏松开薛明走过去,在周文茵面前蹲下来,周文茵的眼睛缓缓的动了动,落在刘氏身上,她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次才发出一点声音,“舅…舅母,救我…我…我怀…”她想告诉刘氏,她怀了薛明的孩子,若是刘氏知道,一定会救她而给薛明留下血脉。

“呵!”刘氏根本没有听周文茵说什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呵!”她盯着周文茵,一动不动,“你还没死?”上天真是待她不薄,竟然将周文茵留到现在来让她亲手为泰哥儿报仇,

好,好!

刘氏脸色一变,目光四处一睃,就落在江泰抱在手里的长剑上,她站起来走过去,不由分说的去抢江泰的剑,江泰直皱眉,江淮朝他摇了摇头,江泰就将剑递给刘氏。

刘氏拖着剑站在周文茵身边,周文茵看到了那柄剑,骇的眼睛瞪的更大,用尽了力气道:“舅…舅母。”她摸着肚子,“我…我怀了泰哥儿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刘氏忽然大吼一声,抬着剑猛然就朝周文茵的大腿刺去,锋利的剑立时没在了肉里。

周文茵啊的一声尖叫,胸口的血又再次涌了出来,她瞪着刘氏,刘氏笑,接近癫狂的笑:“疼不疼?”话落,她不等周文茵说话,接着又道,“可是还是没有我此刻疼,你知道丧子是什么样的感觉,不,你不知道,你这一生都不知道。”话落,她将剑抽出来,照着周文茵的另一条腿上也扎了下去,再次抽了出来,周文茵疼的晕了过去。

刘氏走过去,照着周文茵的太阳穴便踢了一脚,喝道:“想死,没可能!”周文茵气若游丝的醒了过来。

刘氏蹲下,咬牙切齿满面阴森的盯着周文茵的脸,“你就是用这张脸勾引泰哥儿的是不是?”刘氏点着头,“好,好,没有这张脸我看你还怎么勾引,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你也被所有的鬼嫌弃,也是最丑的那个!”

周文茵虚弱的摇着头,她想逃走,可是此刻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存着的不过是最后一口气,她甚至宁愿立刻死掉,也不要想看到刘氏这张疯颠的脸!

刘氏哈哈大笑,用剑刃去割周文茵的脸,横七竖八,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不过几息的功夫,周文茵的脸上便如蜘蛛网似的布满了伤痕。

周文茵参加连连:“求…求你,让我去死!”

“死?”刘氏可笑的看着她,“你一定会死,可是没有这么容易。”她说着将剑丢在地上,去脱周文茵衣服,“我要让世人都看看你的样子,丑陋的样子。”她三两下扒了周文茵的衣服,丢在一边,拖着她往人堆里走,“你不喜欢勾引男人么,那我就成全你!”

不远处,那些正打的不可开交的五军营以及郑辕带来的西山大营的人诡异的停了下来,视线一下就落在周文茵的身上,她裸着的,一丝不挂,雪白的肌肤点缀着猩红的血迹,有种异样的美,只是那张脸却不忍去看…周文茵摇着头崩溃不已,“求求你,杀了我!”

“怎么样。”刘氏的脸苍白中透着红晕,她高兴的道,“你很喜欢这样对不对,你勾引我泰哥儿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勾引二皇子的是不是也是,现在拿出你的本事来,勾引他们,说不定有人会想救你呢,嗯?”

周文茵不说话,伸着舌头一口咬了下去,顿时她口中溢出血来,刘氏一愣,咯咯的笑了起来,她丢开周文茵捡起剑,照着周文茵就砍:“你想死我成全你,成全你,你这个贱人,去死,去死!”她闭着眼睛,疯了一般,剑没鼻子没眼的落在周文茵的身上,不过一会儿,周文茵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周文茵闭着眼睛,这么短短的宛若置身地狱的时刻,她诡异的将她的一生回忆了一遍,直到此刻,她都不明白她到底哪里错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老天待她不公,不公啊!

周文茵喘息一口,一口气梗在喉咙口随即彻底散去,她头歪在了一遍,而刘氏手里的剑依旧未停!

众人倒吸了口冷气,不再去看,纷纷朝另外一边避开,该打接着打,该逃接着逃!

江泰直皱眉对江淮喝道:“你怎么不把剑借给她,现在我要还是不要!”

“你那剑也没什么稀奇的。”江淮目光躲闪不敢看江泰,她也没有想到刘氏会这样,“改日我亲自寻一把新的给你。”

江泰气愤不已。

刘氏丢了江泰的剑,又不解气的踢了周文茵七零八落的尸体两脚,走到薛明身边,抱着他起来:“泰哥儿,走,跟娘回家!”她要去水井坊,他要那对母女给她的泰哥儿陪葬!

刘氏弓着腰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江泰犹豫了一刻,还是走过去,帮着将薛明放在她后背上,刘氏步履艰难的拖着薛明往外走,地上留下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宋弈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便在一个殿前停了下来,他轻敲了三下门,过了听到里头吱吱嘎嘎的声音,还有砰砰乱响,等响动停了,门才缓缓从里面打开,一只小小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浓浓的眉毛,一双眼睛若杏仁似的圆溜溜的,很机灵的转动着,皮肤白的有些孱弱,身体也是瘦瘦的,看见宋弈他立刻裂开嘴便笑了起来,缺了两颗牙的笑容显得又童趣又天真。

“宋大人。”男孩子蹦跳着出来,还小心翼翼的朝左右看了看,压着声音问道,“您过来,没有人看见吧?”话落,眨巴着大眼睛。

宋弈微微一笑,低声道:“没有人!”话落,问道,“有没有到这里来,你受伤没有。”

“没有!”小男孩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笑眯眯的道,“我用桌子和和椅子将门抵着的,他们谁都别想进来!”

宋弈赞赏的点点头,道:“真聪明。”

得到了宋弈的夸赞,他立刻高兴的道:“外面的事情解决了没有?圣上有没有事,没有受伤吧?”他眼里皆是好奇和对人事的善意。

“没有!”宋弈很有耐心的回道,“太后娘娘起兵太极太躁,不会赢的,她正在还在西苑,我马上要赶过去,你在这里行不行?”

小男孩点着头道:“宋大人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的。”话落,露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好!”宋弈颔首,道,“那你回去吧,改日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小男孩有些依依不舍走过来,小小的手抓着宋弈的衣袖,支支吾吾的道:“那个…宋大人…”他眨巴着眼睛,眸光像是一汪清凌凌的泉水,清澈透明毫无尘垢,“您答应我的事情,还…还作数吗。”

“当然。”宋弈点头道,“那一日不会远了!”

小男孩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宛若朝阳:“那我真的可以出去看看了?我想知道马儿长的什么样,还有山,水和在水里游泳的鱼…是不是都和画上画的一模一样。”

“好!”宋弈很认真的点头,小男孩忍不住欢呼起来,一蹦而起又觉得自己太失礼了,忙捂住嘴露出两颗圆圆的眼睛四处瞄了一遍,确认没有人发现他,才高兴的道,“我还想看看宋太太,她一定很美丽是不是?”

宋弈点头,回道:“是,她很美,像枝头的海棠花。”

仿佛在想海棠花是什么样子的,小男孩露出苦思冥想的样子,随即他满脸期待的点着头,又站正了,抱着拳朝宋弈行了大礼,一本正经慢慢的道:“宋大人慢走!”

“殿下留步。”宋弈亦朝小男孩子抱拳回了正礼,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对面而拜,样子不但不滑稽,反而令人有种善心悦目的感觉。

小男孩收了拳朝宋弈眨眨眼,转身回了院子里,又将脑袋朝外探了探看了眼宋弈,才恋恋不舍的关了门!

宋弈并未停留,大步而去。

西苑中,徐炙拉着太后且打且退,他面上是赴死的决绝:“太后,您先离开,我来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