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她没等我,因为有时候等待,可能比死还痛苦。可是,她还那么小……那么小的人怎么会想要自尽,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春荼蘼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扑过去抱紧夜叉的腰。同样是同胞!同样是手足!夜叉和龙座上那位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都不得不去伤害。只是,夜叉从来没有过选择。她懂他的心痛,这一刻,她完全懂。

“本来,无妄神功不动用,我就不会变成活死人。可得到我妹妹自尽的消息,我心情太过激荡,感觉出身体的变化。我强行克制,我想挣脱邪术的魔咒,那样,萨满就将被反噬。没有人可以在操纵我后全身而退,因为,我不允许!”夜叉身体僵着,并没有因为春荼蘼的拥抱而软化下来。而是满身散发著强悍凌厉的气息。他是如此骄傲与尊贵,他是狼神之子,那种被人当成武器的侮辱,那种被人当狗养活的日子,他忍耐却不忍受,也必十倍奉还!

“萨满可能感应到了什么,瞒着锦衣他们,派人追杀我。那时。我只要动用一点武功就会控制不住自己,话也不能说,就像个又聋又哑,只有一把子力气的傻子。”夜叉把那种极致的痛苦说得极为平板,好像是与他无关的事,“为了躲避追杀,熬过活死人的发作期,我不得已混在军奴中,因为那是萨满惟一想不到我躲藏的地方。可惜我再怎么压抑,战马和猎犬那种有灵性的动物还是感觉到我身体里的凶气。所以我被军营里的兵士怀疑、攻击。我稍没控制好自己的行动,动手伤人。引发的后果却是致命的。”

春荼蘼明白了,这就是夜叉当时变成“雪人”的原因!他没有运用魔功,却因为亲生妹妹之死而激发了身体里的魔气。他努力克制,因为只要他熬过去,用邪术逼迫和控制他的萨满就会受到反噬,他就报了仇。这个煎熬的过程很长,足足有十天。他一直面对着非人的折磨,不仅是肉体上,还有精神。而事实上。后来锦衣能轻易除掉萨满,正是因为夜叉成功的反制了那个老男巫的缘故。只是当时在军营,他功亏一篑过。

“所以,你明白了吧荼蘼,你从来不曾欠我。”夜叉轻轻拉开春荼蘼,凝视着她。就算在黑暗中,他的眼神也闪着暗碧的微光。

“那时,我想过放弃,就这么沉在黑暗里,跟着我妹妹去那黄泉路多好。算了吧,生得悲哀,死得无聊不是正好?可是你出现了,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叫醒我的,因为在活死人的状态下,我感知不到外界。但,我就是感觉到你拍打我,还跟过儿说,要让这个雪人好看点。”夜叉突然笑了下,昙花一现般的,春荼蘼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也只能看得模糊,却觉得极美,冰山消融,化为春水一般。

“我醒了,意味着萨满全身的邪术告破。他极力隐瞒自己变成了废物的事,但我又怎么可能饶恕他?你还对我说‘活下去’!而我的活,也意味着敌人的死。所以……”他的大手抚在春荼蘼的面颊,第三度说,“你不欠我!荼蘼。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报恩,因为你不知不觉中给了我摆脱的机会。荼蘼,你给了我自由!比所有生命都珍贵的自由!”

春荼蘼惊讶了,身上的热流乱窜。尽管是无意的,能帮到夜叉真好。她不知道他承受了多少痛苦与折磨,不知道他面临什么样的黑暗与绝望,但他能摆脱,未来就会有机会。

此时,两人离得非常近,近到呼吸相闻。有那么一瞬间,春荼蘼觉得夜叉想吻她。可是他却没有,而是突然后退一步,疏离的所气息登时暴露在空气中。

“三次救你,不敢说还了你的恩,至少可以两不相欠。荼蘼,我走了,保重。”说着,闪身消失,就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也像来的时候一样,令人无法阻止。

春荼蘼立即明白,夜叉不会再回来了,因为是她决定要远离,所以逼出他那一番内心深处的秘密。他信任她,却不会再与她有瓜葛。

这不是她想要的吗?可这时她发现,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今天是她的成人礼,她是个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但,就在这天,在黑暗中,她泪流满面,彷佛永远失去了什么。

第二十四章 第一皮厚之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只有寄情于工作。恰好,春荼蘼的及笄礼过后的第三天,皇上的旨意终于下来了,定于十月二十五,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三司会审。对“普通人”来说,审判的待遇可谓很高了,大约因为这是惊天之骗吧?本案,皇上亲自听审,点官十名同往。堂审虽然不开放于百姓,但允许二十名学子参加,并对外说明审理期间的各种细节。

简直是……人肉现场直播机。

离公审还有十二天,春荼蘼急忙通过整件案子的联络人,大理寺丞康正源,申请探望犯人影子。皇上剥夺了影子的姓氏,从此他就是有名无姓之人。

再见影子,他虽断一臂,曾经大量失血,但后来恐怕调养得极好,身处地牢,居然还长胖了些,气色更是不错。

“看起来你心情很好?”春荼蘼不知是该惊讶还是佩服,还是为了能见识到第一皮厚之人而感到荣幸。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没心没肺到一定程度上了。

“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为什么心情会差?”影子坐在粗大的木栅栏之后,悠哉乐哉地抿了一口茶。娘的,虽然春荼蘼不习惯唐代人喝茶还要放香料,有时候甚至是放胡椒和食盐,但她分辨得出,影子喝的是当代名茶。

而且天牢的条件也太好了些,除了气味有些阴暗潮湿,一切全是崭新干净的。皇上也不怕遭人诟病,现在身边更连半个狱卒也没有,都躲到远得听不见里面说话的地方去了。

太优待了!

“你的愿望就是骗得惊天动地,然后让人五马分尸?”春荼蘼冷笑,不满这个人给她带来的一切麻烦。他虽不是皇上,却有皇上病,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完全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我以为你熟知唐律的。却原来是唬人的吗?”影子甩甩空着的袖管,“咱大唐没有那种惨无人道的酷刑,顶多就是砍头而已。”

“顶多?哈!你觉得自己死不了,所以有恃无恐?”

“我有你做状师。”

春荼蘼挑挑眉,从不知道她给人如此的信心,“你高估我了。”

影子却不搭她的话茬,只心满意足地道,“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站在阳光之下。不再做无主无魂的影子。现在,我逼得他让我站出来了,又能保住性命,所以我真的很高兴啊。”

“有阳光,才有影子,哪怕是被遮挡在阴暗的角落中。你早就拥有的东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强求?”春荼蘼毫不犹豫地打击他,“说实在的,你已经很幸运了。”

“你把被囚困着,连名姓都不能有。对别人来说都是不存在的,活得如同行尸走肉称为幸运?不是锦衣玉食的苟活着。就叫人生在世。”影子突然有点激动。

但春荼蘼想起夜叉,毫不留情的驳回去,“至少你不需要用这么激烈的方式,还把很多人牵连进来,更让在意你的人为难。这世上有很多人,连活下去都很困难,要承受很多痛苦。听说过‘挣扎求生’四个字吗?真这么愤懑不甘。觉得人生无趣,你直接去死好了。没有骨气和勇气去死,却活得像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大闹一场。你觉得是个成年男子该做的事情吗?到后来,还不是要别人帮你擦屁股,难道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有这时间和精力,你知道皇上能救多少灾民?你知道我能为多少蒙冤之人找回清白?你知道你浪费了多少司法资源?”

影子怔住,不怒反问,“我错了吗?”

“世上的事,难道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吗?亏你一把年纪,比我爹还老,居然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每件事、每个人都有千思万缕的联系,都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所处的位置不同,态度和观点就不一样,彼之蜜糖,我之砒霜。”春荼蘼想拍死影子。

若不是因为他,她也不必到长安来,不会见到夜叉,不会现在心中如一团乱麻。要是能一直保持那种若即若离,多好。也许多年后会淡忘,但至少会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更也许几十年后,她会对自己的小孙女说:祖母年轻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特别英俊的绿眼睛男人,他欠祖母半条命,总是在夜里和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说的时候,满心满眼的温柔。或者酒醉的时候,微微的落泪。

可是现在……

“但我既然接手了你的案子,就会尽一切力量帮你争取最大的利益,这叫职业道德。”她甩甩头,把没用的情绪全摒除在外。这个时候,容不得她伤春悲秋的,分分钟可能小命不保。

影子脸上的得意没有了。他活了快四十岁,没让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数落过,还被说得哑口无言。而在天牢外的隐蔽处,韩谋和韩无畏静静站着。

听到那番话,韩谋不禁点头,“这个丫头聪慧,说的话硬是直达本质,好多自诩为有识之士者,都未必强过她。无畏,她真是才过了及笄之礼吗?”

“皇上,这世上总有天才的。也是大唐国运昌隆,才有此奇女子。”韩无畏大拍马屁。

韩谋不置可否,继续听,仗着自己武功好,耳聪目明,摆明欺侮人。

牢里的二人不知道被监视了,其实春荼蘼是所谓。反正皇上本来就是要徇私,不过想做得光明正大,所以才找了她。这时候,是她发挥把黑说成白,把弯说成直,把死说成活的本事了。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她问影子。

“你还嫌死得不够快?”影子诧异,“你有多好的运气,才能误打误撞的立了功,才算项上一块免死金牌啊。现在,还来?”

“你想赢官司吗?”论起公事,春荼蘼很正经严肃,“告诉你,你诈骗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无可辩驳,这场牢狱之灾是跑不掉的。所以我必须另辟蹊径,保证你不掉脑袋就是胜利。而人只要活着,后面就有希望。为了赢,只要是于案件有利的,事无巨细,我都得打听打听,然后把事实化为武器。并把小武器磨练成必胜之利刃。”

“为此,不怕猜忌吗?”

“怕。”春荼蘼老实的承认,“所以,你不用给我讲你的生平,只讲那些看似最不经意的琐碎小事,我看能不能找到可以帮你的地方。”

笑话,身为皇家双生子的影子能活下来,就是个大秘密。他还能平安长大,更是巧妙的安排。他一直在哪儿生活?为什么会逃掉?照理,皇上让他能偷生。就不会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完全的底细。可是他不但逃出生天,在外面还有人可以安排支使。就拿他诈的那笔巨款来说。居然安排得妥妥当当,官府大张旗鼓的查,都没有查到。这其中有他的先谋后动,却肯定也有一股不小的势力为他所用。后来他被皇上抓回来,成了废棋。就算如此,当他被扔到不知多少年没人来的冷宫里躲藏,却还是有高手潜入。摆明要杀人灭口。

影子不可怕,可怕的是后面操纵的人。大唐看似江山和皇位都稳当,但哪朝哪代没有意图篡位的人呢?何况立国也才两代而已。还有之前。他出现时,皇上正好“病”了,太巧了吧?

这些,都是不能闯的禁区,那些政治角力、围剿与反围剿,都不是她掺和得了的,是她绝对玩不起的。影子到底向皇上招了没有,皇上到底有没有开始追杀那些意图操纵影子的人,也是与她无关的,是她根本不关心的。她只是在走钢丝,于是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捡踩不到雷的地方走,还得赢了官司,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她只打听生活细节。别的,一概不入耳。

而既然她这样要求,影子也明白她的意思,就尽捡这么多年来的软禁生活中,那些好笑或者有气的事说,包括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看了什么歌舞,遇到什么玩伴。

“我六岁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一件特别好玩的事……”

他越说,越回忆,越发觉其实有很多快乐的事,只是越长大,这种快乐越少。但这些仍然令他说到眉飞色舞,情难自禁。而外面,韩谋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韩无畏扯他的袖子,低声说,“皇上,快回吧,天牢阴冷,再说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那意思:皇上您偷听也要有个限度,太不像话了啊,失了为君的风度。

韩谋这才意识到在侄子面前做了丢人的事,当下咳嗽两声,一脸正色的离开,好像刚才他是在为国家操劳似的。

只是君臣二人回到皇宫,才经过御花园,一身微服还没有换下,迎面就遇到左仆射大人。

“参见皇上。”从二品的大员上前施礼,“为臣有要事禀奏,恭候皇上多时了。”

“哦,你去甘露殿的书房去等着,朕马上就到。”韩谋对政事,还是很勤勉的。而且尚书省左仆射是他的近臣,君臣相处比较随意。

只是韩无畏望着那道清癯儒雅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有口无心地道,“哎呀,我一直觉得荼蘼很面熟,原来跟白相的面容有几分相似啊。”

第二十五章 白相

甘露殿,是皇上在内宫的书房。

夜已降临,殿内除了近身侍候的高福高公公,就只有韩无畏和康正源二人陪王伴驾。

“人走了吗?”韩谋抿了一口茶,问。

“才离开天牢不到半个时辰。”康正源答道。

韩谋挑眉,“有什么好聊的,居然说了好几个时辰?”

“她常说,魔鬼藏身于细节之中。真理,也是在平凡细微处发现。恐怕是聊起琐事了,自然用的时间长了一点。”

“她说的话总是古古怪怪,却不难懂。再细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韩谋饶有兴味地以食指敲桌,“小正,你一脸为难,是她又提要求了吧?”

“皇上英明,一猜就中。”

“那丫头的花样还真多。”韩谋笑笑,“实话说,朕从没见过这么麻烦的女子。”

“皇上,她是为了案子。”韩无畏连忙说好话。

韩谋却不理他,问康正源,“可是要你提供方便?”

“她要见白相。”

“哦?”康正源说完,韩谋和韩无畏叔侄,同时诧异。韩谋就笑说,“刚才无畏还说春家的丫头和白相长得有几分相似,她这就要求见,倒真是有缘分哪。”

“她为什么要见白相?这个案子与白相一点关系也没有啊。”韩无畏插嘴。

韩谋今年是本命年,已经三十有六,为了皇家血脉和士族势力的平衡,广纳了后宫,仗着身体好,也广播龙种。可惜,如今生了十几位公主,皇子却只有两位,还都在幼年时夭折。所以,他极爱这个小他十四岁的侄子。

正因为如此。韩无畏和皇上相处时比较随意。人嘛,都会恃宠而骄,韩无畏也不例外。而韩谋,偏就爱这份自然亲情,所以对这种任意插话的行为也不以为意。好在韩无畏做事极有分寸,在外臣面前绝对尊君重礼,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而康正源虽然也受宠信,却毕竟是外姓。他本身又谨慎端方,行事看起来就规矩得多。

“就如她所愿。”韩谋想了想说,“只要是为了案子,就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必须有一个结果了。而且,需要不流血却让人心服的结果。”又想了想,问,“她会做得到吗?”

韩无畏和康正源同时点头,都没有犹豫。

“你们两个这么相信她?”韩谋露出怀疑的神色,“都凭什么?”

“凭臣与她录囚时所办的案子。”

“凭臣对她的了解。”

康正源和韩无畏先后说。之后,韩无畏又找补了一句。“皇上,您不知道她的鬼主意有多多,往往是预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而且,很会说服人。”

“朕却不知道,你是军中将官,却与一介民女、刀笔状师这么亲近来着。”皇上意有所指。

大约韩家的皮厚是有遗传的。韩无畏似乎没听到讽刺之意,笑道,“她父亲正是我的下级军官。倒是经常来往。”

韩谋哼了声,望向门外。

春荼蘼要见白相,他却明白是为了什么,只是没必要向面前的两个小辈说明。好在他们都是聪明伶俐的,也都没有追问。

影子与他是双生子,影子是哥哥。照那个陋习的常理来说,被溺死的应该是他。可是,他生来身体比较强壮,于是成了幸运的那个。母后慈母之心,舍不得亲生骨肉才降临人世就被溺毙,不惜动用逆天之力,用个死婴把大儿子换了出宫。

白家……是母后的母族,虽然表面上关系不密切,却是母后最信任的人。现在,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他的大哥一直在白家隐居、也可说圈养,直到他逃走,闯出这通天大祸。而此事的知情者,绝不超过五个人。

原因、目的、手段、他成竹在胸,只是还不到揭破的时候。他像是在熬一副能治愈多年顽疾的苦药,一切都到了火候,就只差一味药引子了。

春荼蘼,你可别让人朕失望。他暗暗的想。

而被寄与厚望的春荼蘼,第二天下午得到了皇上的许可,以及康正源的引见,拜会了尚书省左仆射大人,人称白相的白敬远。

白敬远六十不到的年纪,个子瘦高,一派温文儒雅的气质。他出身名门望族,却不是依靠家族荫庇,而是凭真才实学,通过科举走入官场,算是纯正的儒生。虽是文臣,早年却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后来又辅佐当今圣上即位。如今,勋品被封为从一品的安国公,除了少数几位封王的正一品皇族,是最高的爵位,算得上功勋卓越、地位显赫。偏偏他行动举止有雅士之风,又有名臣风度,所以人称白相。还因为在多次政治斗争中泰然若素,也被称为朝廷不倒翁。

白敬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白世玉,尚了公主为妻,一直留在京中,授中散大夫的文散官品阶,基本上是不管事的,只等着将来承爵。二儿子白世林,掌管户部,皇上倚重的重臣。三儿子白世遗,则受封定远将军,镇守安西,抚宁西域,统辖龟兹、焉耆、于阗、碎叶四镇,治龟兹城,统兵二万四千人。

除此外,还有一嫡女,于十八芳龄之际病亡。庶女四人,两个年纪大的已经出嫁,联姻的是不在朝中的书香之家子弟。还有两个小的,一个十五,一个十三,还待字闺中。

本来,春荼蘼对白家的人事问题没有兴趣,但既然要打交道,还要商谈点秘密的事,还是知己知彼的好。所以,提前下了一番功夫。

而白家,那是相当的大,就像一座园林,从大门进来,必须要改乘轿子,或者经由专门的车马道骑马乘车。春荼蘼很想参观一下,在洛阳时,英、潘两家已经够奢华,但如今和白宅一比,根本不够瞧的。不过考虑到她是办正事来的。必须庄重,她硬忍着端坐在马车中,没有向外张望。

康正源与她同车,虽然有点不合规矩,好在大唐的礼法并不严苛,况且她是男装,又以那件冒充皇上的诈骗案的状师身份而来,倒也说得过去。

“白府有几处景致算得上长安名胜。”康正源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微笑道。“等你打完了这场官司,我找个因由,带你来参观一下便是。白相为人随和,断不会不允的。”

“你怎么知道我好奇白府风景?”春荼蘼有些纳闷。

“你不知道吗?你强迫自己时,总会特别严肃。”康正源咳了声。

“被你看出来,我真是太失败了。”春荼蘼呼了一口气,肩背就有点垮下来,“是我的城府不够深,也是你观察力太细致了。康大人,您没有战斗在破解冤案第一线。真是太可惜了。”

“城府太深的人都很累的,你这样肆意张扬。其实不错。”康正源说得半真半假。

春荼蘼牵了牵唇角,却没说话。不是她喜欢这个评价,而是康正源虽然善意,却并不了解她。她这哪叫肆意张扬,她如履薄冰好不好?只是她有立场、有胆量、很多时候不肯退,有攻击性,习惯火中取栗。所以看起来很强大。事实上,每一步她都走得无比紧张和艰苦。

但愿,这次她能顺利过关。

看吧。连她拜会一下白敬远,皇上都得派康正源作陪。虽然康正源说了,她和白相说正事的时候,他会暂时回避,可是皇上的姿态做出来了。那就是:给她支持,但有限度,摆明监视她嘛。而她可以随意辩护,掀起风浪却是要把自己吞没的。

足足走了约摸半盏茶时间,轿子才停在外书房。这还没进内院就如此之远,白府简直就是把家安在花园中,而不是家里有个花园。

而康正源也好,春荼蘼也好,论官职和爵位,还有年龄辈分,都远低于白敬远,所以由管家请进了书房。白敬远只站在屋中迎接,算是给有皇家血统的康正源一点面子。康正源和春荼蘼施半礼,因为是办公事来的,论私交……至少春荼蘼攀不起。

寒暄过后,康正源被突然跑来的白府长孙白毓秀叫走看一匹新得的宝马,书房内只剩下白敬远和春荼蘼两人。这样的安排,未免太“巧合”了。

“不知春小姐的名字是哪两个?”白相开口,神情温和,但疏离是骨子里的。站在这种高位的人,不会凶巴巴的,暴发户才那样。因为,真正的看不起就是不在意。

“荼蘼。”春荼蘼恭恭敬敬地答。

她从不畏权贵,但不知是不是白相和自己这一世的娘亲同姓白,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有点面善的缘故,她对眼前的老爷子有几分亲切感。

同姓嘛,五百年前是一家。

“荼蘼……春荼蘼……”白敬远喃喃念着,似乎深深盯了春荼蘼一眼道,“你家里为什么给你起这样的名字?荼蘼花,佛典中也说它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是一种天降的吉兆,可是这吉对于尘世中的人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利。虽美,却是末路。”

“白相原谅我小儿之见。”春荼蘼稳稳当当地道,“要我说,除了死,世上哪来的末路?只要一直闯,前面总有柳暗花明之处。”

“果然是年轻,真好。”白敬远不置可否地微笑,突然话题一转,“找我,可是那桩案子有什么需要相帮之处?”

第二十六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从白府出来,春荼蘼连夜就忙活开了。

还以为这个案子会比较轻松,但做起来才发现,掩盖比揭露更难。更何况,她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把一件坏事说成是好事,从而法外施恩,令影子逃脱罪责。

转眼间,就到了十月二十五。

皇上定的三司会审,是由大理寺主审,因它的职能本就是审核各地刑狱重案的。不过大理寺本身没有下属监牢,所以借用了刑部的大堂。由于早就有圣旨昭告天下,又有皇上来亲自听审,安保工作自然做得格外细致,头一天开始,刑部附近就开始戒严,影子也被从天牢提到刑部大牢内。这天早上,已经能达到水泼不进的最高境界了。

打过这么多场官司,春荼蘼第一次由整队皇家侍卫保护,或者说押送入场,身边只留了当助手的小凤和过儿。临出门前,望着祖父担忧的脸,她忽然有了前世第一回上法庭的紧张。

当然,她准备的那些“证据”,也随后被带到刑部大堂的侧门内等候。

之前她从来不怕在公众场合被注目,但今天盯着她看的,全是朝中大员和讲究礼仪规矩的学子们,于是她感觉到了轻视或者敌意。这让她开始有些发毛,随后就被激发了斗志。

看不起女性?认为状师为贱业?男尊女卑?重视道德教化而轻视律法规范?她无法与传统与制度抗争,但她要用实际行动明明白白告诉这些人,没有比律法更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状师是值得尊重的行业!无关男女!而不管是这件案子还是她的意识和观念,只要被龙椅上那位认同,慢慢的就会被整个社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