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们,用苛责的眼神看着她。

“以前我曾经怨过我养母。她不肯供我读大学,说她养我到十八岁,已经够仁至义尽。可当初明明是她和前夫生不出孩子,所以才要抱养我。”

周扬忽然抚摸她的头,她一头栗色的秀发浓密柔顺,手心底下有浅浅的温度。

赵姮朝他微笑,“现在我要感谢她,至少在她跟前夫离婚前,她也是真心疼爱过我的。她把我养大成人,让我有吃有穿,有地方遮风避雨。最重要的是,我赚钱后,她从来没主动要过我一分钱,没干涉过我的工作和生活。”

赵姮微微低下头,视线中是周扬的裤脚。

头顶上的手掌一直没有离开,那手又大又温热,她记事后第一次被人这样抚摸头。

赵姮手微动,纸杯被她捏皱了,里面的酒差点溢出来,她喝掉一口,再开口已经极其平静。“我站得腿酸。”

“……昨天走多了?”周扬问。

“大概是吧。”

“去坐。”周扬朝折叠椅示意。

赵姮去那坐下,轻轻捏揉自己小腿,周扬把吃得都转移出来。

阳台水龙头下有两个空的油漆桶,平常用来冲厕所和接水使。周扬将两只桶翻倒,一只摆菜,一只自己坐。

他原本就比赵姮高,油漆桶又比折叠椅高,这样一来,他只能低头看对方。

赵姮喝得有些热血上涌,她已经脱掉外套。她把纸杯递给周扬:“喝不下了。”

周扬拿走,把剩下的酒倒到自己杯子里,问她:“吃不吃饭?”

“吃一点吧。”

周扬把饭盒从阳台大理石上拿起,掐了一半,递给赵姮。

赵姮夹了几口,忽然听到他说:“你挑男朋友的眼光不怎么样。”

赵姮一顿,抬头朝他看。

她去年一年的经历一目了然,前男友不堪忍受,与她分道扬镳,周扬猜都不用猜。他说完就直直地盯着赵姮。

“你挑女朋友的眼光也不怎么样。”赵姮说。

周扬:“……”

两人俱都沉默下来,眼对眼,赵姮需要仰着脖子。修长脖颈下,锁骨撩人。

小区外停下一部宝马,周余伟从车里下来,他走进时抬头,想看那间房子,却见十楼阳台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高大,并不多见,女的他已熟悉七八年。

两人靠着下方的玻璃窗,脸贴得极近,像在接吻。

周余伟后退,不敢置信。直到看到女人手臂勾住对方脖子,他才猛地转身,冲回车里。

细碎阳光洒落,赵姮离开周扬的唇。周扬摸着她的头发,低着头说:“别住那了。”

第31章

赵姮扬了下眉,重复他的话:“别住那?”

周扬反问:“你还想住那?”

也不知道是因为谁给她徒添这样的麻烦,赵姮不说话,眼神却隐含深意。

周扬搓了一下头。

赵姮发现这是他的习惯性小动作,也许是烦,也许是尴尬,或者在打主意。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好,责任在我。”

赵姮不置可否。

“我帮你找新地方住。”周扬说。

赵姮这才道:“我已经在找了。”

“在找了?找到了?”

“哪这么快,这才几天。”

她也想尽快搬走,“我让中介帮我留意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

周扬一想,“我也帮你问问吧。”

“问谁?”

“我那些朋友。”周扬道,“都是干装修的,哪个小区哪个房在放租,他们总能打听到。”

赵姮自己是找不到的,只能依赖中介,如果能另有途径租房,她还能省下一笔中介费。“那你帮我问问。”她说。

“你有什么要求?”

“月租尽量压在一千以内,单租是没办法了,合租最好室友不超过两个。房子要干净。”

周扬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求租信息。

菜已经吃得差不多,米饭还剩一盒,赵姮把快餐盒叠起,扎进塑料袋放好。周扬说:“我再干一会,等下早点收工,陪你去看房子。”

“好。”

赵姮觉得自己每次喝过白酒,话都会变多,情绪也会放大。

心情是好一点了,她在阳台吹了一会风,又走回屋里。木屑往下掉,周扬停下动作,叫住她:“当心点,走边上。”

“哦。”

“干什么去?”

“找点书看。”

周扬见她往房间走,他钉完钉子,跳下桌,翻着木材问:“你那些书不都看过了?”

“看过还能再看啊。”

声音远远传来。

周扬对这种反复再看的行为是不解的,尤其还是书这种东西。他不感兴趣。

赵姮出来时,手中不仅拿着书,怀里还抱着一只电饭煲。

周扬裁好板材抬头,诧异地问:“拿电饭煲干什么?”

“喝粥么?”

“……你要煮粥?”

“想喝点米汤,解腻。”

周扬好笑,“那你煮吧。”

赵姮冲洗着内胆,跟周扬聊天:“我忘记里面是有椅子的,你要坐么?”

“纸箱里那些?”

“嗯。”

“不用。”

“你要坐自己去拿,就是要组装一下。”

“你那些箱子里还有什么东西?”周扬问。

“也没什么,很多我都卖了,这些是能搬的我才留着。还有微波炉、电磁炉这些。”

周扬想起她那天搬运这些东西的劲头,跑了两趟,埋着头一声不响,挺强的,也挺倔。他扭头看阳台,水已经接好,米饭正要往内胆里倒。

“给我带一口。”他说。

“哦。”赵姮多添一些饭进去。

“我之前见你们有带电饭煲,怎么现在没看到?”赵姮说着走去厨房,整理出空位,插上电源。

“一个人懒得弄,蒸菜也吃腻了。”周扬说。

赵姮按好煲粥功能走出来,“等一个小时。”她走到周扬身边停下,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吊顶的。

周扬蹲在地上,恰好看见她卡其色的短靴上附着一层木屑灰尘,已经脏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抹一下,赵姮略往后缩。

周扬抬头,拍拍她脚腕,“去阳台待着,这里都是灰。”

“哦。”

赵姮走回阳台,周扬让她把落地玻璃门拉一下,免得灰尘飘过去。

门拉上,和煦暖阳笼罩,阳台和屋中是两个世界。赵姮在阳光下翻着书,拂面的微风带着春天的味道。

周扬在屋内干着活,视线时而穿过沸腾翻滚一般的木屑,看一眼玻璃外的人。

他难得觉得干活也是一种宁静。

粥煮好,赵姮从纸箱里翻出两只小碗和勺子,同样冲洗一遍。

她叫周扬过来吃,周扬正要过去,脚步一顿,又转身去阳台,洗过手臂和脸,他才走到她身边。

赵姮喝着热乎乎的粥汤,肠胃舒服很多。其实春天里的一碗薄粥就能让人很满足了,她想。

喝完粥,她把东西收拾好,跟周扬说:“我出去一下。”

“去哪?”

“物业那。”

“嗯?”

“上洗手间。”

赵姮直接走了,走得有些快。周扬顿了顿,接着笑了声。

屋里没人,他顺便也去上了个厕所。

下午四点收工,喝了酒,两人都不能开车。周扬站在面包车前“啧”了声,无奈地看向赵姮。

他们都忘了这回事,那天晚上也是这样。

赵姮说:“走吧,坐公交回去。”没必要叫代驾。

周扬把车里有用的东西拿出来,再接过赵姮的电脑包,和她慢慢走向公交站。

公交站有些远,一走就走了十多分钟,还好车上有空位。

赵姮低头看周扬的手机,他那些朋友发来了许多租房信息。周扬陪她挑选,两人头贴得近,他手臂横在赵姮椅背上。

太阳西晒,周扬把窗帘拉拢一些,暖洋洋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赵姮索性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周扬手臂离开椅背,将她圈拢。

快到站时赵姮坐起来,依旧有些倦意,她抚了几下头发。

“先去我那把东西放一放?”周扬问。

赵姮想了想,点头道:“好。”她不想把电脑留在公寓。

下了车,周扬带她朝小区走,走到小区门口,赵姮问:“我在外面等你?”

周扬说:“现在还早,他们都还没下班,上去喝口水,我冲个澡再去看房子。”

赵姮没反对,她跟他上楼,把电脑包和洗漱包放进他房间,出来喝了一点温水。

周扬冲澡很快,头发还没擦干,他把脏衣服泡进脸盆,赵姮问:“你手洗?”

“洗衣机坏了几个月了。”周扬道,“也不干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扔,还不如自己捞几下。”

赵姮笑笑:“也是。”

她还是习惯一个人住,跟人合租连洗衣服都要做好心理建设。

周扬擦了擦手,喝过水和她一起下楼。

房源就在这一带,坐车不方便,还不如骑自行车。周扬和赵姮熟门熟路取来公共自行车,一路骑到第一个小区。

房子是老蒋问来的,八十几个平方,在十六楼,已经有两人入住,还剩一间朝北的卧室,月租九百,跟赵姮现在租的公寓价格相同,但质量相差甚远,赵姮觉得并不划算。

又去第二套房,房东住在隔壁,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说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姮。

房子条件不错,是套四十多平的单身公寓,装修虽然简单,但家具电器至少都齐全,月租只要一千二,还没有还价。

赵姮问房东:“我短租五个月行吗?”

房东点头:“行行行,没问题。”

赵姮:“租金能不能一个月一付?”

房东:“可以,我还能怕你跑了不成。”

赵姮有些意动,房东已经掏出手机说:“先加个微信吧。”

周扬皱眉,按住赵姮肩膀。赵姮又问:“你这房子能换锁吗?”

周扬用力捏了她一下,赵姮不为所动。

房东笑着说:“干什么要换锁啊,我这锁是C级锁,质量很好,再说我就住在隔壁,你真要怕来什么小偷,到时候大喊一声,我马上就能过来。”

赵姮笑笑,说再考虑,房东殷勤留她,还主动降价二百。

下楼后周扬叼着一支烟,推起自行车问:“他要同意换锁,你还真租?”

赵姮道:“那就可以真的考虑一下。”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姮懒得反驳,“下一个呢?”

周扬翻手机,看过地址后骑上自行车。

后面又看了两套房,一套环境太差,位处底楼,潮湿不说,还有虫蚁;另一套各方面都好,只是价格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