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虫子来了

暮春四月的江南,虽然小雨如丝,但杭州城自是草盛花开,莺飞蝶舞,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从午后开始,天空飘着小雨,雨雾笼罩着杭州城,可是这层薄薄的雨雾,却给这如画的杭州增添了一份诗意。

已是傍晚时分,白云城杭州分舵后园的厢房里,正立着一位身穿白衣长身玉立的身影。他默默立在窗前,望着窗外的小亭子。

天色越来越暗,西门杉依旧立在窗前。雨越来越大,打在窗前的芭蕉叶上啪啪作响,雨点从窗口进入,落在书案上,打湿了展开在书案上的信纸,旋即一阵风吹过,信纸落在了地上。

西门杉弯下腰捡起信纸,又看了一遍,把信纸团成一团,走了出去。

他到了隔壁,推开门走了进去。

初春时明媚的小四合院,因为暮春繁茂的树叶深草,显得极为幽深,再加上大雨如注,因此映得房间内一片昏暗。

西门杉走到妆台前,打开梳妆匣,拿出里面的脂粉钗环一个个细细查看。

尤莲平常只是在唇上用些胭脂,因此粉盒甚是饱满,几乎没有用过的痕迹。

她的首饰不多,价值也参差不齐。有一枝黄金点翠双翔凤钗,看起来甚为珍贵;另有一只银莲花簪,做工甚为粗糙;还有一枝红色珊瑚蝴蝶簪,材质甚好,只是雕工略逊。

西门杉一件件看完之后,又细心的一件件放回。

他来到床侧,打开了衣箱。

里面放几件冬衣,几套春装。最下面是几件白色的中衣和抹胸。

尤莲的抹胸大概都是自己缝制,不管是大红,粉红,浅蓝,浅紫还是浅绿,上面都是简单一枝莲花。

西门杉拿起一件浅绿色的抹胸,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馨香幽幽飘荡。

他顿了顿,把这件抹胸叠好收在袖内。

把尤莲的房间恢复原状之后,他关上门走了出去。

雨依旧很大。

可是西门杉依旧不紧不慢走着,他走到了亭子里。

亭子依旧简陋,他立在亭子里,透过雨帘静静望着竹林前的草地。那日尤莲就是在那里陪着他的。

西门杉耳边仿佛又想起尤莲的歌声: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他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好尤莲,后悔自己没有送给尤莲衣服首饰,后悔自己没有向尤莲表明心意。

西门杉觉得有些茫然,他突然很怕,怕再也见不着尤莲,怕尤莲遭受折磨,怕尤莲再次离开。

“公子!”白衣打着伞向亭子走来。

“还没有消息么?”

“梵音教在大宋境内的各处巢穴都查探遍了,至今还未有消息。”

西门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契丹和西夏有没有消息?”

“还未传来,不过——”

西门杉倏地回头,目如朗星,紧紧盯住白衣。

白衣忙接着说:“大兰公子和小兰公子传了信来!”

西门杉接过白衣递过来的纸卷,伸展开来,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尤莲已有确信,盼兄襄助。四月初十富春江柳林渡。”

“襄助?”西门杉淡淡笑了。

白衣往西门杉捏着信纸的左手望去,只见西门杉捏着信纸的手轻颤了一下。

“明日即往柳林渡布置,切忌打草惊蛇。”

“公子,您去吗?”

“当然。”

白衣早已离去。

雨势慢慢小了下来,西门杉依旧立在亭子里,他手里拿着一片树叶,似乎在想些什么。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打破了院子里的静谧。

“二师兄,开开门!我是镜花!”

“镜花小姐,公子他出去了!”

“你少骗我!”韩镜花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这几日都未见二师兄出来用餐,他是不是——”

白衣的声音很是无奈,“镜花小姐,公子他真的不在!”

“为了那个妖精,他还想怎样?”韩镜花似乎豁出去了,大声哭闹,“说不定是那个妖精和梵音教的妖人早就串通好了,来骗二师兄——”

白衣似乎在劝阻,可是韩镜花仿佛变了一个人,大家闺秀的体面早就丢到一边,声嘶力竭的叫着:“什么东西,说不定早就失身于贼了,还当宝贝一样——

“姐姐!”韩水月打断了韩镜花的话,“二师兄既然不在,我们先回去吧!”

西门杉听到这里,手里的信纸早已化为粉末,四散开去。他回身向房间走去。

那日尤莲同谢伤登山,半途在谢伤背上睡着。隐隐约约中好像到了山顶,谢伤把尤莲背到了山顶的一座屋子,放在了床上,脱去外衣后盖上了被子。这时尤莲已经醒了,知道谢伤坐在床边望着自己,索性闭着眼睛装睡,谁知真的又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又醒了。

她是被外面传来的说话声给惊醒的。

那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可是因为这里实在太安静了,一点点的声音就被放得很大,她还是醒了。

“教主,南宫世家这次似乎是铁了心,各地分舵都受到波及,而且白云城似乎也在搜寻。”

仿佛过了很久,才听到谢伤的声音:

“现在的情况,是白道各股势力联合起来,他们的力量过于庞大,我们不宜正面出击,只须表面退却,暗里积蓄力量,进行反击,一击即退。”

“教主英明!”

“教主,据报白云城的目的只有一个,如果把那个还给他们,白云城就不再插手,白道就失去了白云城的财力支持,想必…”

“难道要我把自己的妻子送给别人吗!”谢伤的声音不高,但是语气很重。

“教主赎罪!教主赎罪!”

“下去吧!”谢伤的声音很快变得和平常一样平静,可是下属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回答了一声“是”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一阵悉悉索索声之后是长时间的静默。

尤莲躺在床上,静静躺着。雨早已停了。白色的月光从窗口照入,因是月初,月光不甚明亮,屋内的一切都很模糊。尤莲坐起身,四周很静,只听到阵阵松涛声。

还是春天,空气清冷异常。

这么冷,尤莲把薄被往上拉了拉,还是觉得有点冷。

“尤莲?”谢伤进来了。

他俯下身,把脸贴在尤莲脸上,冷冷的。

“尤莲,我想和你在一起。”他的声音低哑,“你愿意吗?”

尤莲没有说话。

他寻找到尤莲的唇,吻了下去。

他的唇凉凉的,滑滑的,有一种奇异的香味,仿佛薄荷一般。他的吻初始温柔,渐渐强悍起来。

尤莲心如鼓擂,被动的承受着。

忽然,谢伤停下不动了。

尤莲也不敢动,她清晰的感觉到下身的触觉,隔着薄被有一个硬硬的东西戳着自己。

谢伤压在尤莲身上,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动不动。

过了好久,直到尤莲感觉那个硬硬的物件消失,谢伤才突然起身:“尤莲,我出去一下!”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去了。

尤莲躺在床上,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唇,又想起那个硬硬的东西,脸慢慢变得热辣辣的。

过了好久,谢伤还没有过来,尤莲决定起床。

看来是在山顶上。

已经是晚上了,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山风阵阵,松涛声声,虽然是暮春,可是依旧很冷。尤莲不由打了个冷战,四处寻找,没看到谢伤。

“谢伤——”

“我在这里!”

尤莲抬头一看,月光之下,林梢之上,立着一个青衣如仙,衣带翩飞的身影。

望着他立在随风飘动的树梢,尤莲觉得他仿佛如仙人一般,瞬间就要飞走,心中有一种不确定感。正在忐忑,谢伤已飘了下来,落在她身前,正对着她微笑。

月光之下,他美丽的脸微微一笑,这笑仿佛有着极大的蛊惑力,令她沉醉。

“冷不冷?”他问道。

尤莲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脱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袍子有点长,他把袍子围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

尤莲觉得幸福这么快降临,就好像做梦一样,令人不敢相信。可是,她就在他的怀中,感受到他有力的双臂,虽然劲瘦却温暖的怀抱,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气味。

尤莲想,就是梦也好啊,真的不愿意再醒来。她就想在他的怀中,而不用考虑其他的一切。

尤莲在考虑,会不会是青春期激素分泌的问题?挨着他的身体都会令她产生战栗感,恨不得贴的再紧一点。

她想起一首词: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是的,她想,“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自己现在心中想到的就是这句词。这种感觉令她害怕,可是却更令她激动。

尤莲缓缓转身,和谢伤面对面站立,胸部紧紧贴着谢伤。谢伤静静望着她,眸子幽深,蓦地低头吻下。

最后,他推开她:“尤莲,我明日去做一件事,然后就去向你爹娘提亲。”

尤莲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想了想,明白了过来,心中隐隐欣喜。可是,想到西门杉,忽然无限悲伤涌上心来,身子不由颤抖了一下。

谢伤马上感受到了,紧紧抱住尤莲:“不用担心,”他望着前方黝黑的山林,“一切有我,你不要担心。”

尤莲依旧难过,她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子的心里,可以放下两个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开会回来了!恢复更新!

捉虫子来了

别有心情怎说

谢伤出发的时候,尤莲装作正在睡觉,谢伤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在尤莲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就离开了。

房门一关上,尤莲就从床上坐起,站在窗前向外看。

大约是寅时,天虽然灰蒙蒙的,但是已经很亮了。只见谢裳走在中间,跟随着他的是一群青衣蒙面之人,有几位还是女子。

尤莲此时的心理非常复杂,她虽然不问,但也能猜到谢伤去做什么,而这必然是她的心里难以接受的。

尤莲也知道,谢伤根本不会听自己的——他是谁也影响不了的,即使是尤莲。

谢伤等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桃林深处。

尤莲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桃花谷的早晨,青草上尚带着晶莹的露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犹带寒气的清香,尤莲在桃林中的一条小路上慢慢走着,小萍被她用去议事堂后的小楼取一本医书的理由给支走了。

她静静的走着,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

谢伤在谷里的时候,尤莲总是很容易受到他的影响,跟着他的思路在走。谢伤离开了,尤莲才开始思考。

经过南宫瑞之后,尤莲曾经觉得男女之间不过如此,早已有了独身到底的想法。可是,如今却又陷入感情的泥潭,一片糊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尤莲在一棵桃树前立住了。桃花早已凋谢,绿叶之中隐藏着一颗又一颗小小的绿色的带着细小绒毛的桃子,尤莲想起了杜牧的《叹花诗》:

“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为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

“绿叶成阴子满枝”,尤莲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一天。在这个世界里,少女时期以前尤莲是轻松愉快的;从十四岁开始,她就身如浮萍漂泊不定,被命运随意播弄。

她从来不是一个强悍精明的女人,她如一股春水,随着命运,缓缓流动,那么柔软,那么不定,最终的走向,她自己也不能把握。

尤莲正在发呆,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尤莲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黑脸青年胡中。

尤莲知道胡中虽然貌不惊人,但武功甚高,很为谢伤看重,因此含笑招呼:

“胡中,有什么事吗?”

胡中上前,躬身行礼,也不说话,拿出一个纸条递给尤莲。

尤莲拿过纸条一看,不由一惊,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兰琛”!

她悄悄看了胡中一眼,只见胡中垂着眼帘并不说话。

想了想,尤莲决定勇敢地试探一回:

“兰珂最爱吃辣椒,对吧?”

胡中静静望着她:“不,小公子从不吃辣椒。”

尤莲这才相信胡中是大小兰兄弟的人:

“你是…”

胡中又行了一个礼:“奉两位公子之命,带尤姑娘离开。”

尤莲忽然觉得非常矛盾,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正犹豫间,胡中道:

“今日一过,教主归来,恐怕再无机会。”

尤莲不说话,心里如一团乱麻,正没奈何间,胡中道:

“尤姑娘,时间紧急,得罪了!”尤莲后颈一麻,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正处在一个在水上疾逝的小舟之上。她浑身又酸又麻,挣扎着起身,发现胡中正立在船尾掌舵。因是顺流,船行得很快,两岸巍峨的高山和葱葱郁郁的植物瞬即闪过。

“这是哪里?”尤莲轻声问。

“富春江!”胡中没有回头。

富春江?尤莲马上想到了《与朱元思书》里对富春江的描写:

“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

她观望四周,高山壁立,绿树葳蕤,不由苦中作乐,心里想:这倒同吴均描写的一样。

船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逝向前,两岸的山越来越嶙峋古怪,绿树已不再是不知名的灌木,出现了一棵棵枝条轻扬的柳树。

忽然,胡中撑着船,小船在一个渡口停下了。胡中撑着篙跳上岸,把缆绳拴在岸上临水的一棵老柳树上,然后回身向尤莲伸出右手。尤莲迟疑了一下,扶着他的手上了岸。

这大概是个古渡口,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伸向远方,小路两侧是深深的野草,差点将小路掩盖。小路处于一个柳林之中,林中柳树尽皆合抱,看来颇经一番岁月了。

尤莲站在渡口,回头一看,胡中正在解开缆绳。缆绳一解开,小船马上随着那湍急的流水远去。尤莲轻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正准备迈步向前,忽然就呆住了。

前面十步远的一棵古柳之后,缓缓转出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正是西门杉!

尤莲呆住了,望着西门杉,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西门杉也立在那里,静静望着尤莲,虽不说话,眸子里却似包含千言万语。

尤莲想笑,可是脸却似僵硬了一般,根本笑不出来。她勉强牵动脸部的肌肉,强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

“公子——”她的声音嘶哑,嗓子艰难的发出声音。

西门杉慢慢走向尤莲,在离尤莲不远的地方停下了,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尤莲,右手缓缓伸出。

尤莲笑了一下,觉得脸颊有点痒,用手一抹,全是水——原来,不自觉地她流泪了。

尤莲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望着西门杉,有些羞涩的笑了笑。

西门杉悄悄把手放下,脸上漾出微笑:

“尤莲,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