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觉倦了?”顾昀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

“嗯……”馥之答道,声音如呢喃般滑过喉咙。

顾昀低下头去,耳边随即传来一阵热热的酥麻触感。

馥之不由地轻笑起来,顾昀却倏而将她拥得更紧,大手探入衣领之下,双唇在□的一段雪白脖颈上留下细细的吻痕。

皮肤上生出一阵战栗,心潮似再无约束,馥之转回头去,急促的两个呼吸带着热气,倏而交融。她的唇被霸道地开启,气息间尽是侵入的陌生味道。

“甫……”低吟的话音好容易在嘴边溢出,却被顾昀愈加火热的呼吸堵住。

身上的肌肤在那双手的抚摸下变得敏感,在馥之大口喘着气,将手臂反攀在顾昀的脖子上,紧紧勾住。

突然,身体腾空而起。顾昀抱着她站起身,大步向床榻走去。

蜜烛滴泪,烛花在灯台上落下厚厚一层,氤氲的光投在低垂的罗帐中,只听语声低喃,如泣如诉……

相送

天还未明,顾昀在沉睡中醒来。

睡意仍浓,他动了动,欲伸展腰身,却忽然觉得身侧沉沉的。正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嘟哝,似带着不满,低低的,不甚清晰。

顾昀低头看去,馥之枕在他的臂间,微蜷着头。

她的气息平缓,浅浅地拂在顾昀□的胸膛上。淡光下,脸隐没在阴影中,却可知那睡颜极其安详。

昨日的欢情在脑海中浮起,顾昀忽然不再动作,将眼睛看着她,一瞬不移。

晚间的凉意从罗帐外缓缓沁入,混着枕中椒子淡淡的香气,却似藏着不尽的温软,撩人心脾,胸中的心跳也隐隐撞起。

顾昀深吸一口气,手臂稍稍收拢,将头缓缓靠向馥之。她的头发散在席上,幽香传来,漾在鼻间。顾昀的唇角深深弯起,伸手将薄被拉了拉,盖上她□的肩头。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响。

“公子,”家人小声地禀道:“鸡鸣已至。”

顾昀低低应了声,外面复又安静。

怀中的人动了动,馥之转过身,片刻,抬起头来。

目光相遇,顾昀笑笑,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松开。

馥之怔住,睡意渐消。夜色虽暗,却可感受到他呼吸间的热力,相视之下,只觉血液阵阵涌起。

“可还觉不适?”顾昀低声问。

昨夜的缠绵记忆犹新,身体的深处仍保留着酸痛。

馥之含糊地应了声。

顾昀不语,侧过身来,将手重新环过馥之的身体。手掌在她温暖的肌肤间游弋,缓缓抚过上面的起伏;头俯在她的颊边,摩挲着,留下细密的吻。

馥之喘着气,心中又是羞涩又是甜蜜,手无力地攀在他的后背上,眼睛缓缓闭上。

“勿离开可好?”情迷中,顾昀的声音忽而隔着胸腔传来。

馥之怔了怔,正欲开口,却听门上又被叩响。

“公子,可须点灯?”家人的声音再度道。

二人停住,气息仍紊乱起伏。

“嗯。”顾昀抬起头来,应了声。

未几,门被打开。窸窣的脚步声传来,罗帐外,灯烛复又亮起,过了会,门被轻轻关上,寂静一片。

光照映在二人脸上,皆染着红潮。

“该夙兴见舅姑呢。”顾昀低声道。

“嗯。”馥之看着他细长的双目,弯弯唇角,应声道。

侧室中,一方画屏已经架好,后面的大桶里,汤水温热,散发着兰草的幽香。一名侍婢走过来,替馥之脱下寖衣,挂到画屏上。

馥之扶着桶沿,试试水温,抬腿缓缓跨入。她正要坐下,忽然瞥见那侍婢站在一旁,似将目光盯着她的身体。馥之怔了怔,低头看去,只见肌肤间,入目尽是嫣红的痕迹。

面上忽而一热,馥之蹲下身去,任温水将身体浸没。

水漾在脖颈间,温柔无比,似将昨夜留下的酸痛缓去。馥之轻轻吸口气,将头靠在桶沿。

一双手拿着巾帕伸过来,将馥之的头发裹起。

馥之转头,却是那侍婢。昏黄的光照中,只见她长眉如描,肤若凝脂。

“夫人可觉汤水过热?”她低低开口道,声音温婉。

“正好。”馥之答道,看着她,笑了笑:“你叫什么?”

侍婢微微抬眸看她,倏而垂下,答道:“婢子绿芜。”

馥之微微一怔。

“如此。”她颔首,转过头去。

沐浴过后,馥之换上宵衣,纚笄饰髻,步出侧室。外面,天边已经露出白光。顾昀正立在廊下,见她来,面上露出笑意,不说话,只伸出手来。

馥之双颊微醺,莞尔一笑,走上前去,由他牵着走向前堂。

顾府的堂上已是灯火通明,顾铣和贾氏端坐上首。顾昀引馥之上堂,正要行礼,却发现大长公主也来了,坐在一旁。

目光相遇,顾昀微怔。

“新妇见舅姑,大长公主亦当受礼。”顾铣微笑,不紧不慢地说。

顾昀应诺,向大长公主端正一礼。

大长公主看着他,唇边一如既往地挂着淡笑,神色无波。

这时,赞者请馥之上前见舅姑。馥之上前,步态端庄,向顾铣奠枣栗,又向贾氏奠脩肉。

二人皆含笑,答拜受下。

“新妇入我顾门,当勤加操持,以佐夫君。”顾铣道。

“馥之谨遵舅氏之言。”馥之再拜答道。

毕了,馥之又从赞者手中接过脩肉,走向大长公主面前,将脩肉奉上。

大长公主看着她,笑意不改。少顷,她将盛脩肉的小笾缓缓举起,以示受下,还礼后,交与从人。

赞者宣布礼毕。

堂上众人互拜致礼,顾铣笑意盈盈,见天已放明,教各人在席上落座,又命家人将早膳呈来。

馥之随着顾昀入席,忽然发现席间有一个面生的青年,与顾昀差不多的身形,似乎年轻一些,方正的脸,看过来时,目光炯炯。

“此乃家中堂弟,名峻,字伯成。”顾昀似觉察到馥之的疑惑,向她介绍道。

馥之了然。她早听说顾铣有一独子,却从未见过,原来是他。

“叔叔。”馥之向顾峻一礼。

顾昀在座上还礼,道:“峻拜见堂嫂。”

“馥之知礼识体,甫辰得了佳妇。”顾铣抚须看着下首,向大长公主笑道。

“还当赞大司马慧眼。”大长公主看看他,亦笑,声音温和。

晚上,姚虔府中众人忙里忙外,为明日的启程最后清点行李。

姚虔无旁事可做,只教家人把一些珍藏的书册拿来,披衣坐到案前,在灯下亲自清点。

看到一半时,一个不速之客忽然来访,却是大长公主。

灯火明明,姚虔摒退家人,看着大长公主解开头上的羃离,心中虽讶异,面上却无波无澜。

“此来何事?”姚虔仍坐在案前,问道。

“自然是与少敬送行。”大长公主从容含笑,将羃离放在一旁,看着他:“若我今日不来,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姚虔回视她,目光微微凝住。

大长公主唇带笑意,将带来的一只小小香奁打开,取出一枚香丸来。

“我记得少敬当年说过独爱新调未窖的合香。”只听她说:“我前两日正好调得一丸,可欲一试?”

姚虔看着她,灯火中,她杏目修眉,颊染笑影,恍若当年。

眉间稍稍缓下,姚虔看向旁边,将一只铜香炉拿起,置于案上。

大长公主浅笑低眉,将香炉开启,轻挽衣袂,用香箸夹入木炭香丸,再用火点起。室中无声无息,只见皓腕在光影间经过,抬手间尽是优雅。

香气在炉中渐渐升起,芬芳的气息荡漾在室中,如蕙如兰,闻之怡悦。

姚虔缓缓呼吸,只觉肺腑间尽是清香,精神焕然。

“少敬可知安阳公主?”过了一会,只听大长公主开口道。

姚虔一讶:“不知。”

长公主微笑:“她是我的姑母,此香所用香方就是她制的。”

她用香箸将炉中炭火稍稍拨匀,缓缓道:“她是我祖父武皇帝最疼爱的女儿,貌美无双,自幼便是万众仰慕的人,及笄后,武皇帝将她嫁给了文昌侯韦蘩。”说着,长公主看向姚虔:“少敬可听说过韦蘩?”

姚虔看着她,没有言语。

韦蘩他当然知道,是武皇帝时的权臣韦毅之子。韦毅在文皇帝时便是丞相,到武皇帝即位时,韦毅已一手把持外朝,在朝廷中声势颇重。武皇帝日感其迫,登极七年之后,以一场政变将韦毅了结,韦氏族中两百余人亦获罪,男子全数处死,文昌侯韦蘩亦在其中。

“韦氏大难,安阳公主虽以帝女之身得免,却连膝下幼子也护不得。”大长公主继续道:“遭此变故之后,她失了神志,武皇帝便将承光苑最好的玉清观赐予她,聊度余生。”

她的言语轻缓,话说出来,却似大石般,沉沉压上心头。

姚虔抬起眼睛,注视着她:“你要说甚?”

“无甚。少敬,公主虽贵,却终是妇人,须与夫家荣辱共进。”大长公主叹口气,笑了笑,道:“安阳公主仙去时,我才十二岁。母后带我去操持丧事,那时我看她挺挺躺在席上,心中便想,我必不像她一般任人摆布呢。”

清晨,朝阳初升,绿柳拂风。

“忆昔少年之时,少敬与我曾相约遍游天下名山,如今转眼已是这般年纪,竟未如愿。”京城十里之外的驿亭上,顾铣手把酒盏,颇有感触地对姚虔叹道。

姚虔唇边含笑,没有言语。

他向北面望去,天幕中,京城的双阙和高台飞檐仍伫立在远处,清晰可见。

“……少敬,我记得你曾说过,人生一世,入土之后,也不过枯骨一具。”昨夜,大长公主的话犹在耳边:“正如此言,我等死后,终是枯骨一具。”

她一笑:“寄情山水与周旋名利是一样下场,故而我当初未离开京城……”

“我尝与少敬言,必与他彻夜论玄理。”只听姚征在一旁道:“岂知庶务甚多,竟也不得时机。如今闻孟贤此言,老夫亦羞愧。”说着,他笑笑举盏:“今日既为送行,无提憾事。”

顾铣苦笑,看看姚虔,举盏,将酒一口饮下。

姚虔着他,心中已是惆怅满怀。他亦举盏,却饮不得酒,只将唇沾沾酒水,放下酒盏。

馥之在一旁看着他们,知晓姚虔此别,或后会无期,心底涌起阵阵酸楚。

“却亏难了贤侄女,才新婚,便要离家。”郑氏看向一旁的馥之,面露怜惜之色,抚着她的手道。说着,她看看顾铣和顾昀:“还须君家多多体谅。”

顾铣笑了笑,看向姚虔,温声道:“馥之纯孝,侍奉少敬,一片赤诚,我等怎敢怨言?如今大礼行过,馥之已为顾氏新妇,我等皆安心。”

姚虔看看馥之,目光柔和。

心中长叹口气,他向众人一礼:“虔感诸公之德,送至此处终须一别,虔拜辞。”

众人忙还礼。

馥之看着他们,少顷,她将眼睛望向顾昀。

他站在身旁,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你……”她想问他可会等,忽然想到二人已成婚,这话却是可笑。

“我过些时日去太行看你。”顾昀开口道。

馥之笑了笑,颔首,片刻,鼻间却忽而泛出些酸意。手上,顾昀手掌握得紧紧的,宽厚而温暖。

姚虔不再多言,与众人一道出了驿亭,朝车驾仆从走去。

顾昀走到馥之车前,停住脚步。

“我走了。”馥之莞尔,声音却带着些沙哑。

顾昀看着她,低声叮嘱道:“顾氏家人皆有武力,你照顾好叔父与自己便是。”

馥之颔首,不再说话。片刻,顾昀松开手,她抿抿唇,深深地看了顾昀一眼,转身登车。

驾车的驭者扬鞭一响,马车辚辚向前。

馥之坐在车上,过了会,觉得忍不住,撩起车帏往后望去。

尘土如雾,只见那道身影仍立在道旁,越来越远……

【卷三】

巴郡

七月来临,的锦城之中,繁花初落,却正是暑气消褪,凉风拂面。

街市上,正值圩日。锦城的大小商人和附近乡民皆赶早而来,还有山里出来的土人,带着山货野味来贸,将市集中挤得熙熙攘攘。

一名贩香料的老叟刚来到,好容易在一处墙根下寻到空当,忙走过去,将草席铺开,摆上自家货物。

日头已经升上了天空,便是入秋,这般时辰也要渐渐热起来。

老叟将货物置好,后背已经湿了。他看看头顶,一点树荫也没有,只好任阳光白花花地晒着。心中寻思着稍后再换别处,他解下襥头,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各种香料曝在日头底下,香气散发出来,汇聚在一起,又随风漾开。

旁边一名卖首饰的小贩刚送走几个买主,回过头来,仔细闻了闻,惊叹道:“叟这货,味道甚足哩!”

老叟得了称赞,呵呵地笑,满是自豪。他收起襥头,看看那小贩的货物:“郎君今日市头可好?”

小贩一边整理着摊上的货品,一边道:“甚好甚好,才来一个时辰便卖了小半。”

老叟捻须颔首。

“说来却是怪。”片刻,小贩抬起头来,面上带着疑惑:“今日来买的尽是土人,平日里轻易不肯出钱的,如今却大方得紧,出手便是几百钱。”

“何怪哉?”老叟笑了笑,在席上坐下来,缓缓道:“郎君莫非不知?朝廷已允郡中土人自采盐矿,土人怎不阔绰?”

小贩了然点头:“如此。”他想了想,又道:“采盐向来为濮阳王所握,如今转暗为明,他获利益加可观。”

老叟笑而摇头:“郎君有所不知,这……”话音未落,他忽然发现面前来了看香料的客人,忙打住话头。

只见来人长身玉立,一身素净衣冠,年轻的脸上,眉目浑然如画,教人望之眼前一亮。

老叟看得一怔,片刻,目光瞥瞥他身后跟着的两名从人,忙含笑招呼道:“公子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