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把大夫送出去,唐嫣已经睡着了。

夏衍初坐在床边。他很少看到她掉眼泪,小时候把她一个人丢在陌生街头的时候,她都没有哭。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十五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但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小丫头。会闹脾气,会任性,成天迷迷糊糊的。他本来是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让她不要把他这个人排除在她的生命以外。可她那样的性格,宁可受尽委屈,也不向他求助。最后,还是他屈服了。

好像在她的面前,他常会忘记自己是谁,常常放弃固守的原则,只是,还不能放下骄傲。

她的左手被包得像一个粽子,眉头微微拢在一起。嫁来夏家以后,那双爱笑的眼睛仿佛失了生命一样。他把她的快乐都关住了。

这一点,爹都比他清楚。

他握着她受伤的手,心中钝痛。他知道,他的心里有这个女孩子。淘气的,闯祸的,耿直的,一幕幕印在他的脑海里,心里,挥之不去。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承诺,婚约还有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她是他的妻子,他就要保护她,引导她,他一直这样觉得。

但也许从抱她在怀里的时候开始,也许从她深夜披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回来的时候开始,有什么东西就一直在改变。

“哼,不就一碗汤吗,难不倒我!”她在睡梦中慷慨激昂了一番,还挥了一下拳头。夏衍初以为她醒了,连忙凑过去,却只看到漂亮的小脸上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

他勾了勾嘴角,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这样不服输的个性,真不知道是可爱还是可恨。

官袍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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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唐嫣醒过来的时候,日光已经铺了满满一室。

她好像不太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要起身,却发现胳膊被什么东西压着,麻麻地发疼。低头一看,一个人正伏在床沿睡觉,自己的胳膊正垫在他的身下。这人贯穿素色的衣服,无论哪种场合,无非就是黑白灰三种颜色。

唐嫣看他的睫毛被日光染了灿烂的金色,像蝴蝶的翅膀,忍不住伸出手去触了触。指尖的柔软传到心田里,立刻有股暖流涌注。这人的鼻子,像北方人的轮廓,嘴唇又像江南的水。他立于碧水上的画舫时,必然比扬州的明月夜更加动人。所以玲珑一见倾心,念念不忘了?

哼,她就偏不买他的帐,谁要他背信弃义,假君子真小人?

“喂,起来了!”她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酣睡中的人立刻被弄醒。

夏衍初睁开眼睛,斗室的日光便黯淡下去。唐嫣不耐地撇了撇嘴,“公子,大人,麻烦你以后睡觉到自己房里去,或者到少夫人房里去,再或者去凤凰苑,小的这里不欢迎你。”

夏衍初也不生气,笑道,“有力气斗嘴了,看来真没事。”

唐嫣哼了一声,“本来就没事。我可是堂堂唐家大小姐,才不会被一碗汤难住。”

夏衍初摸了摸她的手掌,温柔道,“还疼吗?”

唐嫣不以为意,“区区小伤,不要挂齿。你这个人,怎么还呆在这里?你不用办公的吗?”

夏衍初的表情僵了僵,心里恨不得狠狠拍她的脑袋瓜。他低喝了一声,“唐嫣!”

“以后没事,你也不要来找我。金铺的事情,我一定会多请教唐睿和小哇,不用你分心。总之,大人您能离小女子多远就离小女子多远,非常感激。”唐嫣合掌拜了拜,心里很清楚尹氏之所以找茬,是因为夏衍初没有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和玲珑燕好,反而是跟自己这个妾走得比较近,这就触了尹氏的霉头。当然,其它更深层次的原因,唐嫣也不想深究。

夏衍初被气得说不出话,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索性不说话,站起来就走了。

唐嫣若无其事地梳洗,吃饭,然后和莫言一起去金铺。一路上莫言张了几次嘴,又吞了回去,很窝囊的样子。唐嫣先忍不住了,“莫言,你有话就说,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小姐,莫言是气你。姑爷对你好,你不知道吗?”

“他不只对我好,他对玲珑也好,对那个什么青楼名妓更好。莫言,擦亮你的眼睛,不要被他骗了。”唐嫣摊了摊手,随意拎起路边一个小摊上的玉佩,摊主连忙殷勤地介绍起来。莫言跺了跺脚,“姑爷守了您一夜,您一早就把人气走了。”

唐嫣摆了摆手,拒绝了摊主,接着往前走,“假惺惺。他娘为难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说话。”

莫言拍了拍额头,“小姐啊,你怎么说也是一个女孩子。可姑爷是男人,他有骄傲啊。你自己也说,文人多傲骨,何况是姑爷这样的人呢?昨晚,他无论如何都会替你解围的。可是你这脾气,你哪怕只要看他一眼,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吧?”

唐嫣停下来,仔细想了想,而后摇头。

“小姐,你在夏家不比在家里。你既然已经嫁给姑爷,两个人开开心心的,不好吗?总是想着谁先让步,总是想着要对方低头,为什么自己不能跨出第一步,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小姐,莫言没读过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夫妻之间,不是你们这样的。”

唐嫣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他的承诺。”不喜欢没有感情的承诺。就算他对她好,她也会觉得那样的好很不真实。因为他并不喜欢她。

莫言拉住她,“那你老实告诉莫言,你喜不喜欢姑爷?”

唐嫣想也不想,“不喜欢。”

“想也不想,肯定是假的。不喜欢?小姐,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吧。姑爷来的时候,你的表情和眼神都是特别的。以往任何时候都没有过。莫言是外人,你们夫妻的事情插不了手,可是小姐,承认喜欢一个人不难,也并不丢人。”莫言摇了摇头,又叹了几口气,再也不说话了。

唐嫣回到金铺,掌柜说有一个贵客在二楼等。唐嫣走到二楼一看,发现是孙甜甜。她满面红光,手指一直摸着头上的发髻,小心翼翼而又含羞的模样,像是有什么好事。

甜甜看到她走过来,站了起来,“唐嫣,我跟你说,我家大人,昨天,昨天给我买了一支簪子。我激动得一夜都睡不着,今天一早就跑来找你了。”

唐嫣抬眼一看,乌黑发髻间,一支翡翠滴绿,萧以渐眼光不错。

唐嫣叹了一声,为爱痴狂的女人真是可怕。一支簪子就好像给了一座金山一样。她坐下来才说,“萧大人开始待你好了?”

“也说不上好坏,比以前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不过,我已经很高兴了。最近,他回来得比较晚,我正想上街买点什么,做了给他补补身子…看,光说我了,你怎么样?”

唐嫣喝着茶,打了个马虎眼。

甜甜又叫了一声,“唐嫣。”

“我跟夏炎初是死局。就是你跟小哇经常下得那个东西,没有解的。”

甜甜“啧啧”了两声,“你这个人,说别人的时候,都是一套一套的,到自己的时候,怎么糊涂成这样?不管是什么局,你们是不是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只要他真心对你好,你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何况他值得。连我爹那样严厉的人,都夸他贤达。齐州不好管,可这人有手段,有菩萨般的心肠,他能管好齐州,是不是他的本事?我家大人清高,对他却服服帖帖的。夏衍初十几岁就在官场,人心他会不懂?唐嫣啊唐嫣,到时候他要是真成了别人的闺中人,你可别给我后悔!”

此时,掌柜在楼下喊,“二少夫人,快下来,快下来!”

唐嫣站起来,“怎么了?”

“几位大人朝这边来了!”

唐嫣和孙甜甜迎到门口,恰好一队官兵跑步而至,整齐地排列好,挡着道旁看热闹的百姓。而后几顶轿子缓缓到达,穿着官袍的官吏陆续从轿子上走下来。

人群中响起了惊叹声。齐州的文官恰都是青年才俊,举国再也找不出一个州府,尽是如此年轻的县令和刺史。夏衍初当先,萧以渐随侍在侧,百姓越聚越多。

唐嫣是第一次看夏衍初穿官袍的样子。官服沉稳的色彩,给他水墨般的眉目增添了明亮的光辉。此刻,他已不是江南梦境里的风流才子,而是举国最年轻,而又最雷厉风行的一州之长。

他侧头与萧以渐交谈,似是没有看见她,锋芒亮烈。直到来到她面前,才用一种云端上的目光凝着她。春风沉到地底,大地展现出沉稳厚实的力量,也像名山大川。

“民女唐嫣,拜见诸位大人。”她自然地说这话,可本来喧闹的人群却安静了下来。连道旁敛目的官兵都忍不住抬头看她。不久,细细的议论声就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甜甜抓着她的手,低声急道,“唐嫣,你傻了吗?民什么女啊!”她连忙陪笑道,“诸位大人见谅,唐嫣看到刺史大人兴奋过头,措辞有误。民妇孙甜甜,见过诸位大人。”她刻意强调“民妇”两个字,几位县令都知道她是历城县令的内人,又是前刺史的千金,纷纷打起招呼。只有夏衍初,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唐嫣。

唐嫣的大脑缓慢地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说错话了。而她说错的这话,好像让夏衍初有点下不来台。可她真不是故意的,苍天可鉴。

几位县令都跟在夏衍初后面,好奇地打量这两夫妻。夏衍初不动,众人自然也不敢动。萧以渐看了孙甜甜一眼,孙甜甜连忙把挡在夏衍初正前面的唐嫣拉到一边。夏衍初也没说什么,举步朝店里走。众人簇拥着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唐嫣,你是怎么回事啊,当着你家相公,喊自己‘民女’?我真是被你打败了。赶紧进去,不要怠慢了官家。”孙甜甜推着她往店里走。唐嫣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像踩在云朵上。

掌柜已经在向夏衍初他们介绍店里的金器。萧以渐说,“近来齐州市面上流通一些包金的假首饰,官府已经接到多起报案。商家之间一定要互相监督,洁身自好,务必做到童叟无欺。”

掌柜连声应是,几位大人又互相攀谈了几句,就准备离开。

“大人,大人民妇冤枉啊!”店外响起了喧哗声,夏衍初率先走出去,众人也都跟着走出店外。

官兵拦着一个蓬头老妇,她拼命地想从长矛的阻拦下挣脱,高举着手。

夏衍初忙道,“让她过来。”

官兵收了矛,让老妇进入。老妇扑到夏衍初面前,紧紧拉着他官袍的下摆,因为满面尘土,已经不辨容貌,“大人,民妇有冤,民妇的儿子死得好冤枉啊。求您替民妇做主!有人要杀…”夏衍初俯身要去扶她,老妇却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倒在夏衍初脚边。

夏衍初抱着老妇人,很自然地喊,“唐嫣,快来!”

唐嫣连忙跑过去,蹲在他面前。

“把这个妇人带回家,好好照顾,等我晚上回去处理。”夏衍初把肮脏的老妇人放进唐嫣怀里。唐嫣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老人家的。”

夏衍初微微一笑,风神俊秀。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就站起来,带着几位大人走了。百姓有的尾随他们而去,有的留在金铺周围观望几眼,就各自散了。

甜甜过来帮忙扶老妇人。想了想还是说,“唐嫣,你们夫妻俩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

“有个成语叫貌合神离你知道吧?”

唐嫣点头,上次小哇好像有解释过,她恰巧记住了。

甜甜下结论,“你们俩是貌离神合,默契得很。”莫言拍了一下掌,似乎孙甜甜一语点出要害。

唐嫣赶人了,“快走快走,去给你家大人买补品去,不要在这啰嗦,吵死人了。”

“莫言,我怎么听着你家小姐最近说话,开始有你家少爷的样子了?怪事。”

莫言大笑了起来。唐嫣一把把孙甜甜往外推,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店。

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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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好像多日没有进食,只是饿昏了过去。唐嫣把金铺交给掌柜,自己和莫言一起带老妇人先回夏家。

唐嫣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去夏家,因此吩咐轿夫走小路。她与老妇人并坐于轿中,把老妇人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让她能够舒适。轿子轻摇着,忽然就停了下来。唐嫣还没开口,轿外的莫言已经问,“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几声快而敏的重物落地声,轿帘已经被掀了起来。黑衣蒙面人先是把老妇人拖了出去,而后一个手刀劈向唐嫣的脖颈处。

天地在她的眼前,顿时销声匿迹。

唐嫣昏昏沉沉地醒来,发现四周皆是黑暗。老妇已经不见,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样未知的空间里面。拖沓的脚步声从黑暗的深处响起来,而后几个人影移动到她面前。他们举着火把,用黑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唐嫣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上来。

“你是夏衍初什么人?”为首一个黑衣人问。

唐嫣马上回答,“什么人都不是。”

黑衣人凑近了,毫不客气地喝到,“少跟我装蒜。问你只是看看你这个人够不够坦白,既然你不懂得坦白是什么东西,老子也不用跟你客气了。来人啊!”他回头叫人,两个黑衣人俯首上前。

唐嫣不知哪来的勇气,干笑了两声,“喂,兄弟,你不是在道上混的吧?”

黑衣人抬手,让那两个手下退后,眯眼看着唐嫣,“这话怎么说?”

“如果你是在齐州混的,我唐嫣的名字,应该不会没听说过吧?”

黑衣人愣了一下,目光深邃,但没有回答。

唐嫣拍了拍手站起来,手心吓得全是汗,但强装豪旷,“我知道你不是齐州人,看你的身形也不像。你要是来找夏衍初寻仇的,抓我就错了。不错,我跟夏衍初是有那么点关系,这个你们知道。不过你们知道我只是个妾,还因此耿耿于怀吗?”

黑衣人目光闪了闪,黑暗中的眼角,好像浮动一点笑意,“夏衍初那厮,也就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不过娶了罗贼的女儿,一夜之间就平步青云了。”

“所以,你想知道那厮什么事情,找我唐嫣是找错了。我跟他虽为夫妻,但水火不容,你更别指望通过扣押我,来引他上钩。你不信去齐州城问问,谁不知道我唐嫣是被迫嫁给他的?他又怎么会把我一个妾看在眼里?”

黑衣人低头拂了拂黑色的手套,“这么说,我倒是抓错人了。”

唐嫣看着有戏,“当然抓错了。还有跟我一起的那个老太婆,跟夏衍初更没有关系。你们放了我们吧?”

黑衣人又缓缓走近两步,姿态从容。他不像北方汉子一样高大,但身形优美,行动间有一种风流。唐嫣强迫自己不往后退。黑衣人抬起她的下巴,如炬的目光滑过她脸庞的每一个尺寸,“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也不像北方的种?”

唐嫣毫不客气地“呸”了一下,“我堂堂唐家大小姐,从出生就一直在齐州,不是北方的种,哪里的种?你,赶紧把本小姐给放了,否则,我就要你好看!”

“堂堂唐家大小姐,啧啧。”黑衣人用手指有意无意地抚着她的下巴,眸光仿佛一潭深渊,“你可知道正常的大小姐,遇到此种情景,不是哭哭啼啼就是吓晕过去?我绑架过不少那样子的废物,倒是你的表现,很让我惊喜。”

唐嫣不耐,“喂喂喂,赶紧把你的臭手拿开。”

黑衣人竟然真就放开手,转身往外走,“既然留你无用,我便放了你,算是嘉奖你的勇气。但是那个老妇,不能落在夏衍初的手里,所以我不会放。”

唐嫣脱口而出,“喂,黑人,你给我站住!”

那黑衣人转过来,目光诡异。要不是蒙着脸,此刻,他的表情应该很奇怪,“你刚刚叫我什么?”

唐嫣赔笑,“这位大哥,不好意思,一时情急,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啊?”

黑衣人挥了挥手,随同他来的人如同鬼魅一样,全部消失。他走到唐嫣的面前,审视了她一会儿后说,“魑魅。”

“噗”唐嫣一口气没提上来,笑岔了气。这世界上哪有人叫痴妹这种名字啊?这孩子的娘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黑衣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皱着眉头道,“严肃点,笑什么笑?”

唐嫣极力憋住笑,“我说痴妹啊,你肯定是一个什么组织的头目吧?那个老妇人死了儿子,怪可怜的。你都能放了我,为什么不能放了她呢?”

魑魅说,“这件事你不要管。我会放了你,也是因为留着你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如若再多废话,你就别走了。”

“那我就不走好了。”唐嫣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无所谓地看着魑魅。

魑魅有些吃惊,“你为何又不走了?”

唐嫣摊了摊手,“你们这儿看起来全是大男人,老人家身体不好,你们肯定不会管她。我刚好留下来照顾她,也算功德一桩。”

“嘶,你这丫头。”魑魅走到她面前,“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反正我回去也没事干,还得成天躲着夏衍初。你把我带去跟那个老妇关在一起吧,逃跑的事情本小姐不屑干的。”

魑魅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说,转身就出去了。

他一走,唐嫣就后悔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往石壁上磕。唐嫣啊唐嫣,你有病还是咋地啊?一个来路不明的老妇人,关你什么事啊?无药可救,无可救药!

魑魅果然派人来,把唐嫣带去了关老妇的地方。水和粮食都给得很少,唐嫣尽量都给老妇吃。几顿饭之后,老妇终于辗转着醒了过来。唐嫣连忙把她扶起来,关切地问,“大娘,你感觉好点了吗?”

“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老妇惊恐地抓住她的手。

“大娘?”

老妇说,“姑娘,他们也抓了你?我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这下子可连累你遭了秧。我原以为找到刺史大人就安全了,没想到他们…姑娘,你放心,老身拼了这老命,也要护着你。”

唐嫣按住她的手,“大娘,你告诉我,为什么跑到刺史那里去告状?有什么冤情?”

老妇的眼里涌出了泪花,“老身的儿子被黑心的矿场抓去,死了个不明不白。他们找到家里来,随便给了点钱,还要我不要声张。但我老头子就留下这么一条血脉,怎能这样算了?我跑到县里去告,那县令昏聩不敢管。他们就把我抓来,不给我吃的,想要活活饿死我。一天,我得了机会跑出去,一直跑到历城,想去找萧大人…后来在街上,听说新刺史巡视,就又去了夏家的金铺,没想到连累了你…”

唐嫣心里打了转,这黑心的矿场,莫非是指严家的金矿?上次在金矿里看到那些工人,都是从周围的县城招来的吧?

唐嫣安抚地摸了摸老妇的手背,心中盘算着,时间应该过去一天了。莫言没有被他们抓来,这丫头机灵,一定会告诉夏衍初自己被绑架了。唐睿,还有伯克明也应该都知道了。只要他们能寻来,她跟老妇人就还有救。

老妇不停地抽泣,唐嫣在老妇耳边低声说,“大娘,您别担心。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老妇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敢应声,只是狠狠点了点头。

痴妹再也没有来,他似乎离开了这个地方。每天都有穿黑衣的人送饭来,唐嫣只吃几口,剩下的全让给老妇。并不是她不饿,而是那些饭实在为她平生所未见地难吃,就算是莫言烧的菜也比这强百倍。老妇毕竟上了年纪,这个地方阴暗潮湿,又没有药材,她的生命就仿佛摇曳的烛光。

记不清第几天的清晨,平时安静得仿佛墓穴一样的地方变得凌乱喧嚣。唐嫣把已经昏迷的老妇抱在怀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暗中,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两个黑衣人进来,一人架起一个就往外拖。其中一个骂骂咧咧,“老子就搞不明白,这个地方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早上在路上碰到的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我就觉得不正常…唉,别管了,赶紧先撤!”

黑衣人慌乱之下,没有蒙唐嫣的眼睛。唐嫣终于重见光明,可阳光刺眼,她用手捂住眼睛。黑衣人几乎是拖着她走,茂密的森林,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迷宫。疾行的数十个黑衣人,速度极快,如雷似电。

行到密林深处,一个人说,“暂且停下,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

所有人坐下休息,黑衣人稍稍放松了对唐嫣的钳制。唐嫣摸索到老妇身边,探得她气息微弱,便央求黑衣人,“拜托帮忙找个大夫好不好?她会死的。”

黑衣人晦气地吐了一口,“死了最好。要不是这老不死的,也没我们这么多事。你给我老实点,出了这密林,狗官就鞭长莫及了。”

林中青松,虽遭严寒而不凋敝。叶动犹如波涛,一片绿海安谧中又藏着百般动静。“哒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就像紧扣着大地的脉搏。黑衣人警觉地站起来,环顾四周,依然只有松林音。

“走,快走!”他本能地呵斥,但四周天降的神兵,犹如铜墙铁壁一样围了过来。一匹白马翘首嘶鸣,马上的男人俊美而又从容。他策马上前,优雅地说,“不好意思诸位,在下的鞭子不爱做莫及的事情。”

黑衣人后退一步,眼里有恐惧,“你…你。”

夏衍初的眼睛比他们的衣服更黑,笑道,“在下就是你口中的狗官,应该算是旧识了吧。”

数十黑衣人皆沉默。唐嫣看了看四周扬矛的官兵,知道没什么悬念了。老天保佑,此刻她最想吃鸡腿和猪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