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嗯……”窦阿蔻整张脸糊在一团棉质衣料上,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有一个部件,有灼热的温度透过布料晕染上她的皮肤,窦阿蔻认真地摸索了一番,然后拔出自己的脸,抬头一看,撞进了傅九辛沉如水的眼睛。

——她的脸糊上了傅九辛的裆部。

“先、先生,你好大……”窦阿蔻握着手中有变大趋势的物件,脑子一抽,异常诚恳地看着傅九辛。

猫耳朵

“先、先生,你好大……”

“窦阿蔻,放手。”傅九辛声音一哑,语气却很平淡。

傅九辛的语气越平淡,他心里酝酿的小宇宙就越澎湃。

窦阿蔻深知这一点,火烧似的松了手,哭着看傅九辛:“先生,我错了!”

“无妨。”傅九辛把手中盘子一放——那是他给窦阿蔻送来的夜宵。

他轻飘飘落坐在椅上,居高临下睨着窦阿蔻:“你大了呵,知道欣赏男人了揩男人油了。”

窦阿蔻猛摇头:“不、不是,阿蔻只有先生一个男人!先生把我带大,给我换尿布,给我穿衣服,给我洗澡——”

先生的恩情比天大!

傅九辛一挑眉,看着她点头:“不错。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癸水是……”

一语戳中要害!

窦阿蔻汗涔涔:“先生你不要说了!”

傅九辛比窦阿蔻大五岁。

傅九辛被捡到窦家的时候,他十岁,窦阿蔻五岁。那个时候的窦老爷忙于经商,长年天南地北的跑。窦夫人刚去世,窦老爷来不及纳妾,窦家就一个奶妈子管着窦阿蔻。

奶妈老了,不大得力,自己都顾不过来,遑论还要照顾小小的窦阿蔻。窦老爷本着商人无利不图的精神,便把捡来的傅九辛当成奶爹来使。

于是一个孩子,带了一个更小的孩子,天凉风长,莺飞草长,在那一段青葱时光里相约着磕磕绊绊一同长大。

那个时候,窦阿蔻还是喊傅九辛阿辛的,具体追溯起来她什么时候开始喊傅九辛先生,还得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的一个中午,窦家煮猫耳朵吃。

厨子懒,说是猫耳朵,其实就是面团上揪下来的一长条,扔进锅里煮熟就端上桌。

窦阿蔻连汤带食吃了个干干净净,喝出一身汗。趁着这日阳光大炽,奶娘打发窦阿蔻和傅九辛去洗澡。

一刻钟后,窦家宅院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奶娘巍巍颤颤举步出去查看,看到两个孩子缠在一处,窦阿蔻大哭不止,傅九辛脸色通红。

“奶娘!阿辛藏了一个猫耳朵不给我吃!”窦阿蔻见奶娘来了,哭诉。

猫耳朵?

奶娘老眼昏花,眯着眼睛半晌才看到窦阿蔻两手放在傅九辛腿间,手里捏了一个什么,顿时魂飞魄散。

“小姐,赶紧松手!松手!那不是猫耳朵!”

“怎么不是?”窦阿蔻低头看了看手里傅九辛小小的“猫耳朵”,“它长在阿辛身上,不让我吃。”

“阿弥陀佛男女有别……”奶娘一边念叨,一边掰开窦阿蔻的手,解救傅九辛,她抱起窦阿蔻的时候,看了傅九辛一眼,“小姐不懂事,你还不懂事吗。”

从那时起,窦阿蔻再也没和傅九辛一起洗过澡;从那时起,窦阿蔻被勒令不准叫傅九辛阿辛,得叫他先生;从那时起,窦阿蔻的阿辛长大了,对她开始不假辞色了。

这样想来,窦阿蔻和傅九辛的“猫耳朵”其实颇有渊源。

如今已经十五岁的窦阿蔻呆呆地想,原来先生的猫耳朵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她今夜惹恼了傅九辛,被收回了夜宵没得吃,饿着肚子跪了半宿。

先生气归气,到底狠不下心肠来放她一人不管,在祠堂外守了半夜,任由夜风沁凉,吹散了他被窦阿蔻无心之举挑拨起的燥热。

窦阿蔻出祠堂的时候真诚地对傅九辛致谢:“先生,你对我真好。”

傅九辛轻哼一声:“明日临字帖十遍。”

他决定不为所动,哪怕窦阿蔻向他妩媚。

第二天,清墉城在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中苏醒过来,开始蓬勃|起来。

酒肉散人难得回城一趟,因为还没有听够徐离忍的琴声,特意在城里逗留了几天,顺带地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徒儿,于是顺带地教窦阿蔻一式半招。

窦阿蔻使的是大刀。按酒肉散人的话来说,窦阿蔻轻功不行,心法不精,灵活不足,巧劲不够,唯一有的只是一把好力气,她不使刀谁使刀!

同期几个师姐师妹,唐寻真使的是一条百蝶穿花的镂空银鞭,其余人等或使绸带,或使剑,或使匕首,看着既轻盈又英气,窦阿蔻很艳羡。

“回神!”酒肉散人刀背敲在窦阿蔻脑袋上,唤回她神智,“今日教你这几招,可记住了?我再演示一遍,然后你自己练。”

“喔。”窦阿蔻听话地舞刀,招式之间的起承转合倒还流畅。

她力气大,虽然没什么花俏的技艺,但舞起来大开大合,虎虎生风,旁人一时也近不得身。

酒肉散人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命人去叫了徐离忍来。

窦阿蔻正在舞,忽然眼角瞥到一个白色的身形,抱着古琴静立在一旁,她一分神,记错了招式,下盘不稳,差点儿摔倒,连忙用刀撑地,支持住身形。

酒肉散人趁势插|入道:“正好。阿蔻你休息一会儿,让徐离忍奏一曲,你琢磨琢磨,最好能随着他的琴声舞刀。”

窦阿蔻偷眼看徐离忍。他换下了昨日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罩了一件清墉城最普通的白衣,这么素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居然也透出一丝丝醉生梦死的绮丽来。

徐离忍摆好琴,垂手拨弄,一串琴音流泻出来,窦阿蔻慌忙开始舞刀。

她跟着他的节奏,僵硬地踩着点摆弄一招一式,围观群众一阵哄笑。窦阿蔻汗颜,红着脸,倒没有退缩,坚持着聆听徐离忍的琴声。

渐渐的,琴与刀融会和鸣,他琴声铿锵,她刀势凌厉,阳光洒在清墉城舞象台上,照着这一琴一刀,在沉雄斑斓的大地上快意江湖。

窦阿蔻越舞越有信心,刀锋流光转的间隙,看了徐离忍一眼,正好撞见徐离忍也在看她,还冲她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春花从绽放到纷纷坠落枝头的浮光掠影的一瞬间,窦阿蔻心一跳,脸一红,脚下虚浮,踉跄一下,停了刀气喘吁吁。

一刻钟前来的傅九辛立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不声不响地静立在花荫下,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顾怀璧搭着他的肩,眉飞色舞:“哎呀傅兄,小师妹的油菜花好像开了呀。”

傅九辛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徐离忍的琴声也没有留住酒肉散人,老头子说苏州酒坊酿的老黄酒这会儿该启封了,腊月喝黄酒,正是好时候。于是抛下两个徒弟和买回来的琴师,当天下午就下了清墉城。

酒肉散人一走,窦阿蔻重又落回傅九辛的手里。

傅九辛安排她的衣食住行,也安排她一日的功课行程。

“下午站梅花桩。”傅九辛如是说。

窦阿蔻提出要求:“先生,可不可以让徐离忍奏琴陪我?”

傅九辛点头:“也好,琴声静心。”

窦阿蔻觉得今天的先生出奇的好说话,出奇的善解人意,她高兴地站上梅花桩,冲徐离忍投去一眼。不知为什么,她尤其喜欢看徐离忍垂眼奏琴的样子,看他鬓边一缕乌发柔婉地搭在他的肩上,白衣乌发桐木琴,真好看。

傅九辛好像没看到窦阿蔻和徐离忍的“眉来眼去”,面色如常。

窦阿蔻在梅花桩上闭目凝神,立起一脚。琴声清朗,直上九重霄,舞象台地势又高,清风伴着琴声,令人心旷神怡。

一刻钟后,窦阿蔻没有那么惬意了。

她中午喝的是昨日剩下没喝完的腊八粥,水多米少,等于喝了一碗稀汤,现在她开始有些内急。

她在梅花桩上扭了一扭,给傅九辛使眼色。傅九辛正沉醉于徐离忍的琴声中,压根没看见窦阿蔻抽筋的眼。

窦阿蔻咬咬牙,忍了。

一曲罢了,窦阿蔻急忙要开口,忽听傅九辛道:“好曲。琴师,不如再奏一曲流水。”

徐离忍依言弹奏,他琴艺高超,轻拨七弦,琴声淙淙如流水,叮叮如山泉,彷如一条清凌凌的小溪跳跃山涧间。

窦阿蔻听得汗流浃背,那啥也很想像流水那般,飞流直下一泻千里。

她要哭了。

傅九辛这时才发现窦阿蔻的异状一般,惊讶地挑眉:“小姐,练武需静心。如你这般浮躁,不好。”

他自一旁拿出一个箩筐,筐里十数个黑色铁弹,洒在窦阿蔻站立的梅花桩周围。

那是江湖磅礴堂的独门暗器。磅礴堂擅以火药制暗器,清墉城内就有一个磅礴堂的弟子成日鼓捣火石,曾经炸毁清墉城一个澡堂。

这些铁弹就是他最新鼓捣出来的东西,一经撞击就会爆炸。

窦阿蔻眼瞅着脚下那些危险物品,站立在梅花桩上,一动也不敢动,她有点明白先生这是生气了,虽然她不明白先生为何要生气。

傅九辛立在梅花桩下,淡淡提点:“小姐,静心。”

这折磨人的站梅花桩在徐离忍又一曲流水之后结束了,傅九辛点头:“小姐,你可以下来了。”

窦阿蔻在梅花桩上摇摇摆摆,看着底下的铁弹举步维艰。

傅九辛自然地伸出手臂虚扶一扶,窦阿蔻如溺水中飘来一根浮木,抓住傅九辛的手往下跳。

她自高处跳下,整个人被傅九辛兜了个满怀,傅九辛不动声色抱住她,掂了掂重量,唔,的确是长肉了,软乎乎的。

窦阿蔻很快就从傅九辛怀里挣脱出来,蹩着脚冲向茅厕,这回傅九辛没有提醒她注意仪容,他还在回味刚才的一瞬。

蹲在茅房里的窦阿蔻泪流满面,后来她再也没有提出练武时要徐离忍作陪的要求。

窦芽菜

腊八一过,年关好像就近在眼前了。

清墉城陆陆续续有人下山归家过年,一时冷清了许多。天寒地冻,归家心切,清墉城留下的众人都没了练武的心思,舞象台上的梅花桩天天有人栽下来,像下水饺似的,噗通噗通,一个又一个。

最不愿回家的,一个是窦阿蔻,一个是唐寻真。窦阿蔻不想回家及笄然后被窦老爷嫁出去,唐寻真不想回一言堂面对一群族人的勾心斗角,所以年关越近,两个人越懒洋洋。

这一天早上,她们去送顾怀璧。

顾怀璧是江湖第一大门派西烈堡的大公子,几天前西烈堡的飞鸽传书就到了,催着大公子回家处理众多事宜,所以顾怀璧一早就理好了包袱,打算今天出发。

三人在山门处汇合,顾怀璧轻装简从,看着两个怏怏不乐的丫头,笑道:“我走了啊,年后见。”

“喔。师兄一路顺风。”窦阿蔻的声音闷闷的,因为她近日冻着了,有些塞鼻子。

“小顾子,滚吧。”唐寻真不耐烦地一挥手,叉手看着远方的天际。

顾怀璧笑笑,没有说话,转身就下了清墉城的数千阶石梯。直到他的身影逐渐在阶梯上消失成了一个黑点,唐寻真才把视线收回来。

“师姐,等会儿我们过过招吧。”窦阿蔻送走了顾怀璧,清墉城里能说话的就只有唐寻真了。

唐寻真的表情有些郁闷,摆摆手:“你自己玩儿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窦阿蔻其实有点明白唐寻真心里是不舍顾怀璧下山的,她几天前送走傅九辛的时候也是这样闷闷不乐的,年关将近,窦老爷收账算账忙得焦头烂额,一封急信送上清墉城,要傅九辛下山帮忙处理家里事务,所以傅九辛几天前也走了。

临走前说会在腊月二十七接窦阿蔻回家。

先生一走,窦阿蔻就想念他了。

她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往回走,经过清墉城紫竹林的时候,听到有哗哗的水声。

窦阿蔻探头一看,紫竹林当当中一口井边,一个穿白衣裳的男人正吃力地伏身刷碗。

窦阿蔻眼尖,看清楚那人是徐离忍,顿时吓了一跳。

她提着裙摆蹦蹦跳跳,跃过竹林里的草石,走到徐离忍旁边:“徐离,你怎么在这里。”

徐离忍懒洋洋地抻了抻腰身:“刷碗啊。”

他的声音凉凉的,配合着他那个动作,妖媚得让人禁不住心旌动摇。

窦阿蔻凑近一瞧,徐离忍几根手指又红又肿,手背开裂,皲了好几道口子。

她心里觉得徐离忍这样的人,一双手应该是弹琴执笔研墨的,这么好看的手,去刷碗就是暴殄天物,于是道:“徐离,我来帮你吧。”

徐离忍丝毫没有一点感激内疚之心,把碗一扔:“好啊,你来。”

他擦干手,两手揽在脑后,跷着腿看窦阿蔻:“你叫什么名字?”

窦阿蔻刚把手伸进水里,腊月天的水冻得刺骨,她打了一个寒战,抖索着说:“窦阿蔻。”

“噢。”徐离忍点头,“窦芽菜。”

窦阿蔻手一滑,差点儿打碎一个碗:“不是窦芽菜。”

徐离忍视线在她腰间环了一圈:“嗯,胖窦芽菜。”

窦阿蔻张口结舌,她讷讷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徐离忍也没有理她。他们沉默地洗完碗,窦阿蔻抱着一摞叠起来的碗盏,摇摇晃晃地起身。

徐离忍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冲厨房点点头:“喏,摆到那里去。”

窦阿蔻不知道,清墉城里不养闲人,清墉城里都不是善类,徐离忍一个被买回去的琴师,就是清墉城里的奴仆。所谓物尽其用,除了弹琴以外,刷碗洗衣拖地擦桌,能干的活一样都不给他落下,她不过是这次凑巧撞见罢了。

窦阿蔻看着徐离忍消失的背影,有点为他的若即若离而摸不着头脑。

她回房的时候碰到了唐寻真,唐寻真一眼看到她红通通的手:“你干嘛去了?”

窦阿蔻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

“嗐,你个傻子。”唐寻真捶胸顿足,“你离他远一点儿。我看他不是一个善类,不惊不媚,不卑不亢,天生就知道指使人,肯定不是简单人物。离他远点儿,知道不?”

窦阿蔻没有想那么多:“我就是喜欢听他弹琴。”

唐寻真想说,你先生把你保护得这么好,替你刷碗洗衣可不是让你那双手去给别人刷碗的,你让你先生情何以堪啊!

可看了看窦阿蔻那个样子,她还是把话吞进去了:“哎呀算了算了,反正你别惹他。”

窦阿蔻说的是真话,她的确很喜欢听徐离忍弹琴。徐离忍是她的师父买回来的,让他弹琴给她听天经地义。但是窦阿蔻想到了徐离忍那双冻紫开裂的手,也就没有提这个要求。

窦阿蔻是这么想的,清墉城内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糊弄。

窦阿蔻听到那一阵她熟悉的琴声悠悠传来时,愣了一愣,然后从床上跳起来,循着琴声狂奔而去。

她气喘吁吁赶到舞象台,看到一男一女正立在兵器架旁调笑,旁边是奏琴的徐离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