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纪桃翻个身,林天跃忙伸手帮忙。

“对了,莫老他们,好像是搬走了。”纪桃坐起身,靠在床上。

林天跃不说话,半晌才道:“走了就走了吧,他本就是豁达的人。”

他似乎在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桃儿,这几日你好不好?”

纪桃的眼睑垂下,手一下一下抚着肚子。

林天跃本是随意问一句,纪桃整日都在这巷子里,最多就是去买菜,隔壁就是余氏,家中还有杨嬷嬷,能有什么事?

但是见她这样,林天跃不确定,伸手握住她的手,急道:“真有事儿?”

纪桃看着他,半晌轻轻将那夜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道:“我怀疑那个人就是杀古清远的凶手。”

林天跃沉默听着,眼神早已冷了下来,被子里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听得纪桃说完,他深呼吸两口气,伸手抱住纪桃的腰,头贴在她腰间,低低道:“还好你没事。”

还好你没事。

纪桃的眼泪落了下来。

林天跃急了,忙伸手去擦,轻声道:“别怕。”

他记忆里的纪桃,似乎是很少哭的,一直都是爱笑的,这样的脆弱的模样他第一次见到。

他不哄还好,这么一说,纪桃的眼泪更加控制不住,一滴滴滑落到精致的下巴,“我好怕……”

带着哭音的一句话,尾音颤颤,让林天跃心里也跟着痛了起来,他伸手揽过她身子,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怕,以后我都陪着你。”他道。

纪桃抱着他的腰,呜呜哭了起来。

良久,纪桃的哭声渐渐小了,抽噎道:“我怕我会死,我死了不要紧,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他还没有出来看看这世间花红柳绿,我也还没有看到他的长相……”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林天跃沉默听着,眼眶微微泛红,若是……若是他会试出来,却看不到纪桃的人……

只要想到他就难受,喉咙里似乎堵了东西,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考会试还有什么用?

等两人起床,已经快要到中午,杨嬷嬷早已做好了饭菜,见纪桃两人出来,对她红肿的眼睛视而不见,笑吟吟道:“赶紧吃饭。”

一顿饭吃完,外面有敲门声响起,杨嬷嬷去开了门,王氏站在门口,急得团团转,门一开就忙道:“纪大 夫呢?让她去我家给我夫君看看,他发了高热。”

杨嬷嬷拦住她想要往里面闯的身子,道:“你夫君发高热,上街请大夫去啊,找我们夫人算什么事?”

王氏跺跺脚,“嬷嬷,不是我没去,街上的大夫都被人请光了,医馆里只留一个坐堂大夫,还有许多人在那求,我们两家是邻居,让纪大夫帮帮忙。”

“我家夫人有孕……”杨嬷嬷一句话未说完,王氏已经开始哭,叹口气道:“我给你问问去。”

王氏忙点头。

纪桃听杨嬷嬷说过后,皱眉道:“又缺大夫了?”

缺大夫才是正常的。

书生大多体弱,这么十来天吃不好睡不好,还神经紧崩,考完了猛然放松下来,可不就是该生病了?这方圆十里之内,书生最多,且大多数都是参加会试的举子,大夫早就不够了。

“桃儿,不想去就不去。”林天跃轻声道。

“去看看吧。”纪桃站起身,“你陪我一起。”

林天跃一笑,起身进屋去拿药箱,纪桃干脆收拾了一番药箱,两人一起出门。

门口的王氏看到林天跃身上的药箱,眼神一喜,道:“多谢纪大夫。”

说完,带着两人极快进屋,柯诚躺在床上,满面红润,双眼紧闭,纪桃把了脉,道:“受了风寒。”

看了看王氏,道:“喝药以后应该就无大碍了。”

柯诚他娘和王氏都是一喜,对着纪桃连声感谢。

纪桃当场就配了药,柯诚他娘送上银子,纪桃面无表情顺手就收了。

王氏送纪桃两人出门 ,走到门口她突然唤道:“妹子。”

纪桃挑眉,方才还是纪大夫呢。

回身疑惑的看着她,王氏看了看一旁的林天跃,尴尬道:“没事,就是想要谢谢你。”

柯家的门在身后关上,纪桃想了想,“我们去隔壁看看。”

林天跃自然无异议,他独自进门将药箱放在院子里。

余氏开门,看到俩人,笑道:“快进来。”

屋子里,何然和瞿炜正在说话,看到林天跃,忙招呼他坐下。

余氏给他们倒茶,纪桃转身出门,去了瞿倩的屋子。

瞿倩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针线做得认真,眼神里满是柔软。

“嫂子,你来。”瞿倩看到她,忙招呼,“你看看我绣的。”

纪桃一眼就看到小小的布料上,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眼睛大大的。

“羡慕你的手艺。”纪桃真心道。

瞿倩闻言,笑容就有点僵硬,还有些歉意。

纪桃一直以来做衣衫还行,绣花就跟缺根弦似的,不管是杨嬷嬷还是余氏,瞿倩都指点过,但是她就是绣不出。

纪桃看她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自己我还不清楚,让我绣花其实就是把各种彩线缝到一起,根本就学不会,我这辈子,就没带这个手艺投胎。”

瞿倩见她真没生气,才重新笑了,摸着布料上的老虎,她轻声道:“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简单一句话,带着一个母亲对于未出世孩子的最好祝愿。

纪桃伸手握住她的手,“会的。”

瞿倩笑着点头。

不过一会儿,林天跃就在外面唤她。纪桃出门,两人一起回家。

“不和他们再说说?”

出了院子,纪桃笑问道。

林天跃伸手拉过她的,打开院子门进屋,道:“不说了,好不好反正都考完了。”

后面传来王氏的声音,“纪大夫。”

纪桃觉得,王氏方才就好像有话想要问她,又好像顾忌着林天跃不好说。也难为她在门口等了这许久。

“有事?”纪桃站在院子门口,并没有请她进门的意思。

王氏上前两步,看到一旁林天跃并没有知趣的走开,反而皱眉看着她。她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问道:“上一回你说我身子没问题,可以有孕,今日你给我夫君把脉,可有发现他除了风寒,还有没有哪里不对?”

她话说得飞快,纪桃听完,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没注意。”

王氏面色一急,“你是大夫……”

“我是去治风寒的。”纪桃打断她。

王氏颓然。

见她如此,纪桃又道:“我是个女大夫,当初我学医术,根本也没有学过这个,有没有问题我都看不出来。”

王氏听了这话,也想明白了。

纪桃身上衣衫和平日里的吃食,一看就家境不差,起码没有到靠给人治病维持生活的地步,学医术应该只是兴趣。

再说,除了她家,纪桃也没给人治过病,也证明了纪桃并不靠医术挣银子,那她不学这个,才是正常的。

学了才不正常。

王氏这些念头飞快从心底滑过,笑道:“妹子,我方才说了胡话,你别放在心上,我先回去做饭了。”

她转身就走,很快就关上了门。

纪桃无语。

等她走了,林天跃拉着她进屋,“我们再去歇一会儿。”

两人回屋,林天跃伸手抚上纪桃圆滚滚的肚子,眼神里软成一片,“快了吧?”

确实快了。

“还有一个多月。”纪桃柔声道,又问:“取什么名儿呢?”

林天跃低下头想了半晌,道:“让爹取,他肯定高兴。”

纪桃也觉得,若是这个孩子让纪唯取名,他肯定高兴。

说起纪唯,纪桃有些伤感,这都好久没看到他和柳氏了。

似乎感觉到了纪桃的情绪,林天跃轻声道:“等你生了孩子,到时候会试已经放榜,不管中不中,我们都该回家了。”

纪桃低下头,问道:“这个孩子姓纪,你会不会失望?”

林天跃忍不住笑,抱住她轻声道:“若不是你,我只怕和对面柯诚一样,一个孩子都没。”

“胡说。”纪桃娇斥。

林天跃只笑了笑,并不觉得自己是胡说,若不是纪桃当初偶然救下付大夫,他如今到底如何还不好说,说不准早已成了一堆黄土。

柯诚确实有问题,但是也不能纪桃来治,那成什么了?以方才王氏的问话看来,她已经怀疑是柯诚的问题,若是她够强硬,带着他去看大夫,还是有可能的。

只是看王氏那个模样,她根本就不敢。

两人说了半晌,渐渐地屋子里安静下来,都睡着了。这么多日,不光是林天跃没睡好,纪桃也是没睡好的。

两人是被杨嬷嬷唤醒的,天色渐晚,该吃饭了。

吃完了饭,天色黑了下来,白日两人都睡了大半天,此时倒是精神起来,林天跃拿了一本书随意看着,纪桃拿着块布料绣花,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练练绣花,气氛温馨安宁,岁月静好。

第九十章

最初的几日过去之后,王氏就不再来请纪桃去给柯诚治病了,也再没有问过她柯诚那方面的问题。

她不来找,纪桃乐得清闲,实在是她现在腿脚已经开始浮肿,无论白日黑夜都经常要去恭房。

一日日下来,纪桃只觉得疲惫,还好林天跃现在闲在家中,时时照顾着。

或许也不是他闲,莫老不在,瞿炜没地方问,干脆和何然一起经常去酒楼里和人斗诗,其实也是和人讨论一番。

林天跃只去过一次,不过两刻钟就回来了。

纪桃没有给柯诚治病,王氏却每日都带着大夫来看,后来大夫不再来了,王氏日日都在煎药。

有时候纪桃也疑惑,一个风寒,外面那些大夫治了七八日还不见好,因为王氏还在煎药给他喝。

纪桃靠在躺椅上,是林天跃特意新买来的,专门给纪桃坐,她身子重,坐在椅子上累。

她手里拿着一块布料,上面花红柳绿绣了好几种颜色的绣线,正在仔细查看。

林天跃在一旁看书,纪桃看了看他,将那块布料竖着拎起展开,对着林天跃,欣喜道:“天跃,你看。”

林天跃抬头看了一眼,赞道:“好看。”

纪桃却皱起眉,道:“我觉得这线的配色不太对。”

配色应该是对的,杨嬷嬷动手配的,只是位置不对而已。

林天跃放下书,安慰道:“不怕,很好看,到时候孩子肚子上一个小老虎,一定很可爱。”

纪桃眼睛微微睁大,看了看那花纹,道:“我绣的是鸳鸯啊!”

林天跃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马上道:“看出来了。我意思是,你再绣个老虎给孩子做肚兜。”

纪桃点头,“这个是我特意绣给你的,给你做荷包。”

林天跃再次看了看那浅绿色布料上的花花绿绿的绣样,点头道:“做荷包行,日后我每日都带着。”

纪桃不好意思了,“这么差的绣工,带出去丢人,外人一看,不就知道我绣工了。就在家带着就得了。”

林天跃无所谓,又道:“别那么辛苦,伤眼睛,歇着吧。这些让嬷嬷做,你要是实在喜欢,给孩子绣肚兜,那个小,也简单些。”

纪桃点点头,“一会儿我就让嬷嬷帮忙配小老虎的线。”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敲门声响起,林天跃起身去开门,纪桃头也未抬,应该是嬷嬷回来了。

很快林天跃就回来了,后面跟着隔壁的那李公子,他面色似乎好看了些。

林天跃扶着她,低声道:“桃儿,若是有什么事,别急。”

纪桃狐疑的看着他,李公子递给纪桃一个白瓷瓶子,道:“夫人看看这个。”

纪桃看到那个瓶子,只觉得熟悉,接过来打开一闻,“李公子拿着这个过来,是什么意思?”

李公子扫了一眼一旁的架子,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上次在这屋子里看到过一次这种瓶子,想要问问夫人认不认识?”

“你从哪里得到的?”纪桃皱眉。

“我妹妹那里。”他并不隐瞒,很坦然的模样。

纪桃疑惑更深,看了看林天跃,“你妹妹?”

“我妹妹,冯婉芙,比较巧合的是,她那个夫家和你们是一个地方的。”李公子意味不明道。

纪桃面色难看起来,因为她发现这并不是当初她给冯婉芙的瓶子,只是有些像而已,但是里面的药确实是付大夫的那个祛疤药膏。

“她从何处得来的?还有,若冯婉芙是你妹妹,我记得你夫人说过,你是姓李的?”纪桃皱眉问。

“五岁之前,我是姓冯的,只是后来我经常生病,大夫给我断言活不过十五,冯夫人就去请了道长给我批命,道长言我上辈子做下太多罪孽,这辈子本该做畜生,没想到生而为人,承受不住冯家的富贵,想要活下去就得改姓,甚至是不能是冯家族谱……”

纪桃不想听他说这些,只问道:“你们妹妹哪里得来的这个药膏?”

话被打断,李公子并不恼,摊手道:“我不知。”

林天跃眼神冷了下来,冯婉芙这个药膏不是纪桃这边出的,就只能是付大夫的了。

不提付大夫是纪桃师父,就只林天跃的命是可以说是他救回来的,他就不能不管。

“你想要如何?”林天跃肃然道。

李公子也不废话,只道:“我知道她手里有个大夫,应该是最近才找到的,我也在找,那日我看到你们家也有这个瓶子,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林天跃的眼神越来越凉,李公子也不废话,直接道:“想要夫人用针灸替我排毒。”

“京城里大夫那么多,为何非要是我?”纪桃冷淡道。

李公子马上接话,“京城里大夫确实多,可他们都没有夫人的针灸功夫。”

“我们可承受不住尚书府的报复。”纪桃冷笑道,“既然如此,就让他给冯婉芙配些药,总比死了好。”

李公子沉默下来。

半晌后,他才接着道:“许多人都是你们的这种想法,承受不住尚书府的报复。”

他站起身往外走,背影萧瑟。

林天跃出去关了门,纪桃坐在椅子上沉思。

“别太担忧。”林天跃安慰道。

纪桃想起多福街上卖家具的杨大成。若说这世上冯婉芙最信任的人,自然是杨大成了。

“我们去把师父接回来。”纪桃起身道。

林天跃挑眉,“你知道他在哪里?”

纪桃将在多福街看到杨大成的事情说了,“我觉得,冯婉芙应该是将师父放在那里,就是不知师父是自愿还是被她强迫的?”

不管是哪一种 ,纪桃都应该将人接回来,冯婉芙那个人心思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还要和冯夫人和她那个妹妹斗智斗勇,自然不能让付大夫继续在她那里,万一被误伤,岂不是冤枉。

纪桃起身进屋去换衣,林天跃跟着她。三人一起出门时,看到瞿炜和何然从外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