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闭了闭眼睛。

董瑚,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座汉宫本就是风云际会,不时有腥风血雨,你若只想要风花雪月、平安喜乐的生活,当初根本就不应该嫁进长乐宫。

董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兀自在絮絮道,“伊娘她根本就是知道皇后要杀淮阴侯,还是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笑的那么干净,那么甜,好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天知道,她才十岁,我十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每次想起她在我面前也是这么笑的时候,我就不寒而栗。”

“可是她们说,淮阴侯是想要谋反的呀。”张嫣开口道,她偏着头,一片纯稚,“如果淮阴侯要谋反的话,定会伤着阿婆和舅舅的,我管不了其他的,我只要我阿婆和舅舅安好就好。”

董瑚怔了怔,长长的睫毛眨得一眨,“嗯。”她微弱的重复,“只要太子安好就好。”

汤药的安神效用发作,董瑚躺在榻上,安然的睡了,张嫣瞧了一眼她美丽但苍白的容颜,从东宫步出来,看见在宫阶之下徘徊的吕伊。

不过分别了片刻工夫,吕伊依旧是一身黄襦绿裙,鲜亮亮像穿花无邪的蝴蝶。裙子依旧是适才那件绿间裙,上襦却换了一件,适才那件上绣的是云气纹,如今却是绿花叶子,映衬着清清的瓜子脸蛋上漆黑灵动的杏眸,仰脸一笑,春光灿烂,清新爽朗,“太子妃身子好些了么?”

“好些了,不干身子的事。”张嫣意味深长道,“是心疾。”

吕伊坐在朱轮华盖车上,和张嫣一同从西阙出了长乐宫,到了尚冠里的宣平侯府,将荔枝献给了鲁元,又传了几句皇后的话,进退得宜,风范正好,直到进了张嫣的明月苑,方沉下脸来,不肯再笑,“太子妃都跟你说了吧?”

她倔强的侧头看着室中琴台,“你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觉得我很可怕?”眸底已经现了淡淡水光。

张嫣垂眸,长长的睫毛一眨,犹如翩跹落蝶,“你总是替别人将话说尽了。我不管你做了什么,淮阴侯欲谋反是事实,你帮了阿婆的忙,不管赞不赞同,为人子侄者,我只有谢你的分。”

吕伊怔了一怔,忽的哇的一声哭出来,抱怨道,“哪个天生想害人了?那个时侯淮阴侯不肯过去,我不出来,谁诳他过去?太子妃么?我也很害怕啊,还不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笑。她干干净净的看热闹,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了。”

她将头枕在膝盖上,哭的委屈,声嘶力竭。

张嫣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块帕子。

吕伊一把抢过,在脸颊上胡乱擦了擦,继续放声大哭。

这一哭便哭了大半刻钟。

吕伊渐渐止住哭声,就着解忧打来的热汤洗了把脸,将拧干的帕子盖在面上,沉默不肯说话。

张嫣命解忧取来灵徽膏,笑道,“这是太子舅舅给我的膏药,说是去淤止肿最是灵验,你敷一些在眼睛上吧。”

吕伊接了药膏,含糊道一声,“谢了。”鼻音浓重。

灵徽膏果然十分灵验,她敷了不过一刻钟,揽镜自照,眸边红肿就消下去很多,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天色渐渐晚了,吕伊从明月苑中出来,登上回宫的宫车,一溜串的风灯挂在宣平侯府檐下飘荡,投下晕黄火光,照在她的颊上,半明半暗。车帘掩下的最后一刹,吕伊发力喊道,“阿嫣。”

“我决定暂时不讨厌你了!”

站在门前相送的张嫣一瞬间险些咬到舌头,目送宫车沿着尚冠前街而去,哑然失笑,想起年余前那个跺脚喊“我最讨厌你了!”的女孩。

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第39章 英布

春三月,梁王太仆陶贺亡走入汉,告梁王彭越谋反,皇帝刘邦大怒,派使臣何饶往梁国捕彭越,囚其于洛阳城,不久后赦为庶人,徙入蜀地。彭越西行至郑,正遇吕后从长安出,欲至雒阳,泣涕求情,自陈无罪,求陛下和皇后看在往日情分上,放自己回归故居昌邑。吕后含笑应诺,与之一同来到洛阳。私下对刘邦进言道:“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

刘邦以为然,于是彭越再次“谋反”,被夷三族。

正逢几位皇子年岁渐长,该当封国。刘邦便立了皇子刘恢为梁王,皇子刘友为淮阳王。罢东郡,并入梁国;罢颍川郡,并入淮阳国。

以梁王意警示诸侯王,生生醢了梁王彭越,以其肉遍赐诸侯。赐醢使臣到淮南国都六安之时,淮南王黥布正在外行猎,听闻此事,便有兔死狐悲之感,泪落不已,谓左右道,“汉室不能容孤矣!”

秋,淮南中大夫贲赫逃往长安,告淮南王黥布谋反。皇帝派使者夏敬昌到淮南诘问,淮南王黥布族灭赫氏,发兵造反。反书到长安,刘邦大为恼怒,当即命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军灞上,意欲出征淮南。

这一年刘邦年事已高,开了春身子就有些僵硬不适,夏日的长安虽酷热,他却反而染上了风寒,如今正日日服用汤药,不宜亲自带军出征,便赦了贲赫,命皇太子刘盈领军,以贲赫为将军,讨伐黥布。

鲁元听了消息,担忧自己的弟弟太过年轻,从没有领军打仗的经验,战场刀剑无眼,若有个三场两短,可怎生是好,翻来覆去了一夜未睡,便趁着第二日七夕的名头入宫向吕后讨主意。正逢着吕伊从椒房殿出来,拢袖拜道,“姑姑来的正好,皇后已经等姑姑和阿嫣妹妹久了呢!”

鲁元嗤嗤一笑,抚了抚吕伊青色的发带,赞道,“五娘长大了,越发漂亮了!”

她站在檀木珠帘下,听见殿中苏摩姑姑伺候着吕后在榻上坐下,喁喁道,“…五娘行事干净果断,倒有几分皇后当年的风采。”

“是啊。”吕后叹了一声,声音幽微,“伊娘若是男儿,倒是能顶起吕家一片天。我就不用为吕家操心了!”

鲁元眼眸悠长眨了一眨,顿了一会儿,方示意小宫人掌起帘子,牵着张嫣进殿笑道,“母后,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不如出去走走吧?”

一时间,吕后与苏摩都笑了,“你这个猴儿。”吕后笑道,“好。”扶着上前伺候的鲁元的手起身道,“便依你,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一日果然天高气朗,吕皇后命人在高台上摆下案榻瓜果,坐在台上观赏长乐宫中三山二池美景,吩咐玄叶道,“去将太子与太子妃也一并叫来。”

张嫣尝了一口瓜果,心下有些无聊,抬起头来,远远的瞧见皇太子仪仗从东宫迤逦出来,不由眸子一亮,笑道,“舅舅过来了!”

过得一会儿,刘盈拾步上台,笑道,“母后和阿姐好兴致。”

吕后睇着刘盈独身一人,太子妃董瑚并没有一道出现,面上笑容一滞,很快又恢复。

“太子妃呢?”鲁元公主奇异问道。

刘盈笑道,“瑚儿最近身子不好,我劝她留在东宫歇息,她不能前来,我便代她向母后罚三杯谢罪吧?”接过一旁宫人奉上的错金铜足陶卮,连饮三盏,将错金陶卮放在托盘之上,掀衣入座。

“瞧你说的。”吕雉用衣袖揩拭儿子溅在脸颊上的酒液,笑道,“好像母后要找你媳妇儿麻烦似的。就要出去打仗了,可不能再这么孩子气。”

“阿弟。”鲁元问道,“你对出战淮南,可有什么想法?”

刘盈怔了怔,笑声清朗,“既然父皇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我便积极备战,绝不会丢了父皇的脸面。”

“皇后娘娘。”椒房殿侍女上前禀道,“周吕侯在台下求见。”

宽衣博带的吕台急急赶到东阳台,跪在吕皇后面前求道,“太子不能出战黥布啊!”

吕后袖中手微微一抖,肃然道,“此话何解?”

“自表弟接了那商山四皓回来,不是让他们住在臣府上么?臣听闻此事,忙就此事往客园询问了商山四皓,他们分析了当下形势,说是太子如今已然居储君之位,此次率军征战,便若是胜了,也无可封赏;但倘若败了,则朝中声势必然大为损失,着实不值得啊!”

“这…”吕后听吕台这么说,不免迟疑起来,她虽性子决断,但对刘盈看到极重,遇到有关刘盈的事情便不免再三斟酌,“可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

“哎哟我的皇后姑姑。”吕台跌足道,“陛下一向有废长立幼的小算盘,这次让太子执军哪里安了什么好意?许便是打了让太子吃败杖,趁势再于朝上提起废太子的事,一切便顺理成章了。咱们何必让太子冒这个险呢?”

张嫣撇了撇嘴,心中颇不以为然。淮南一战对刘盈而言并非全无好处,大汉以军功开国,刘盈这个皇太子素有仁弱之名,在大汉开国功臣之间,虽有大义名分,却并无权威,若能以此一战军功得群臣认同,好处绝对不小。商山四皓持重有余,进取不足,如此建言,无非是惧怕刘盈吃败仗,不敢放刘盈去冒险罢了!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孩子,旁的事情还能插科打诨插个嘴儿,遇到这般大事,是没有人会在乎自己的意见的。

再说了,她瞧着人家持重有余,进取不足,没准儿人家还觉得她胡吹大气呢。

吕后心中最在意的便是刘盈安危,闻言拍案而起,“是这个理儿!”

“母后,那怎么办啊?”鲁元也急了起来,“要不,咱去和父皇说,让阿弟不要去打这场战吧?”

“盈儿,你怎么觉得?”吕雉转首问儿子。

刘盈的右手在袖中曲握成一个拳头,笑着道,“我大汉兵多将广,也不一定——”

“哎哟我的太子。”吕台急急劝道,“那黥布实非常人,骁勇善战,从前楚汉之争中多出其力,表弟你年未加冠,从未经过战事,若要对上他,实在没什么胜算呀!”

吕后越想越是这个礼,摆手道,“好了,你不必说了。母后先前是失了考虑,这场战你的确打不得。我立刻去前殿向陛下求情,免了你这场兵事。”

刘盈迟疑片刻,看着母亲忧急的目光,终究在心中叹了口气,拱手道,“诺!”

“这下可好了。”鲁元放下了忧心,嫣然笑道,“我便再不必为弟弟担心了!”

吕后前往大夏殿面见刘邦,陈说太子年少,不宜出战黥布。还是请刘邦勉为其难亲自领军讨伐黥布,黥布见了陛下身姿,自然望风伏拜不敢再言叛逆之事云云。

刘邦大为恼怒,连打个仗都要推三阻四的,他日如何接的下这大汉万里江山?可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也只能拾掇拾掇病体,强撑着准备亲自领军平叛。

淮南叛军虽远在天边,但大汉人心刚从楚汉战乱中恢复过来不久,极是厌战,行走在长安城中,偶尔也能感到一种粘滞的气息。

“小郎君。”荼蘼一身书童装扮跟在张嫣身后,问道,“你瞧淮南王这战乱平的下去不?”

“自然平的下去。”

张嫣心不在焉的在东市中行走,“逐鹿天下的时机早就过了。乱世成英雄,英雄已出,其他的人,该干嘛就干嘛,瞎参合不会有好下场。”鼻端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竹香,回过头来,偶遇着一双探究的眸子。

她愣了一下,笑道,“是你啊。”

来人微微一笑,朝张嫣拱手道,“想不到会在这种市井之地遇到张公子。”

张嫣瞧着他,想着当日在鸣雌亭侯府中的交谈,或许,自己可以和他做一笔交易。她忽的突兀问道,“你想不想出人头地?”

“好。”来人迟疑了片刻,最后应允。

一脸茫然的荼蘼瞧了瞧自家娘子,又瞧了瞧来人清高傲诞的眸,不解的眨了眨眼。

第40章 舌辩

当太子辞战几乎已成定局之时,一名青衣男子忽然闯入周吕侯府,直斥周吕侯吕台及吕氏族人偏听偏信,阻挠皇太子出征淮南,是坏皇太子千秋大业。

“大胆狂生。”吕后拍案而起,“商山四皓世人称贤,又是留侯推介的,是老成持国之见。那等狂生言出不逊,你们就该将之打出去,怎么反而被他说的反复了?”

周吕侯吕台诺诺应了,委屈禀道,“姑姑,此事不是我等不知轻重,而是这个狂生实在不是一个一般身份的狂生。”

“哦?”吕后奇道,“他是谁?”

“他是…”吕台说了一个名字。

“是他…”吕后失声。

若此人不过一般身份,吕后自然便做主打发了,但他竟有这般身份,她一时之间便也有些决断不定,目光投到刘盈身上,见他凤眸之底似有风云积聚,不由问道,“太子,此事与你切身相关,你怎么看?”

刘盈从殿中榻上抬起头来,道,“儿臣想亲自到吕府去看一看那人如何是说。”

一辆玄铜马车沿着藁街缓缓驶入北第,在周吕侯府第前停下,侯府正中玄漆大门缓缓敞开,吕府大总管急忙迎出来,在轩车门下候着,低声拜道,“表公子大安。”

“起来吧。”玄衣凤目少年从车上走下来,笑着道,“我今日不过是到亲戚家走走,着实不必这么如临大敌的。这正门也不必开了。”

总管笑着应了,弯着腰恭敬迎着少年入了府。

一身紫衣的吕禄从府中大道上赶过来,对总管道,“这儿我陪着就好,你下去吧。”

总管应了“诺”,弯腰退下。吕禄因着刘盈绕过园中水榭,登上一条曲折回廊,走了一小段路,便听着远远半山堂中传来激越争辩之声。

“今日大堂兄延请了商山四皓与那位许郎君在半山堂中就淮南战事相互辩驳。”吕禄笑着道,“殿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了。”刘盈摇了摇头,“你给我寻一处隔壁屋子,能旁听里头的话就好。”

吕禄想了想,便领着刘盈走进一间耳房中,来到墙上漆髹云龙版画前,旋开画上两只龙目,半山堂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周吕侯吕台一身玄衣坐于山堂上首,左侧面对着他们这边站立的是须发皆白的商山四皓,右侧一个蓝衣青年男子负手而立,背脊挺直。

“若此人只是一般儒生,这般放肆胡言乱语,大堂兄早就将他打将出去了。”吕禄解说道,“偏偏他是鸣雌亭侯的亲弟,阿翁和堂兄虑着其中可能有鸣雌亭侯的因由,便不敢擅专,禀了皇后和太子,望由二位定夺。”

“嗯。”刘盈点点头,笑道,“且听听他怎么说吧!”

堂上,周吕侯吕台轻轻咳了一声,问许襄道,“许公子此番行事,可是得了鸣雌亭侯相术所示?”

许襄干脆利落拱手道,“不曾——家姐已与姐夫周游天下,小子也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他们了。”

耳房中云龙版画后,吕禄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刘盈,见身边玄衣少年眼底闪过的一丝与堂上吕台同样的失望。

“那。”吕台大失所望,便微微拉下笑脸,向商山四皓恭敬拱手后道,“这四位老先生都是一时贤人,陛下与留侯都交口称赞的,谋的也都是老成持国之见。他们既然已经说太子不宜出征黥布,许公子又缘何敢胡闯我吕府,发那荒谬之言?”

“是荒谬还是金玉良言。”许襄仰首笑道,“且容小子在太子面前辩个清楚。”

吕台朝耳房这边瞧了一眼,淡淡道,“我吕府与太子殿下乃中表之亲,自然全心为太子打算。若你能说服我,我之后自然会为你请见太子。”

许襄便悠然一笑,拢袖对对首四位白发皓首的老人拜道,“既如此,小子不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四位先生恕罪。”

商山四皓神色十分难看,勉强回了一礼,由最年轻的夏黄公崔广抚须道,“许公子,年轻人血气旺盛一点,我是知道的。但太子乃国之根本,要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陛下还是万金之躯呢。”许襄驳道,“还不是从战场里厮杀出这大汉江山。怎的陛下可领军,太子殿下就不可呢?”

夏黄公窒了一窒,辩道,“那不一样。陛下生来骁勇善战,太子殿下却是从未历过战阵。”

“什么人是一开始就用兵如神的。”许襄挺胸,慷慨陈词,“淮阴侯受胯下之辱时,谁又能料到他日他能成我大汉战神?我大汉建国多凭一众武将,太子若连出战都不能,又凭什么服众?”

“可是淮阴侯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没有人料到他日他会亡于长乐深宫,族人尽诛。”吴实冷不丁插了一句,“许郎君,太子身份贵重,不能拿声名性命去拼一点点运气。要知道,太子已经是大汉储君,就算胜了此仗,亦无功可封。但他若败了,则储位摇摇欲坠,当此之时,陛下年纪已老,赵王年纪尚幼,私以为为太子计,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错。”许襄高声道,“私以为,以太子如今而言,无功就是一种过。”声音铿锵,落地有声。

他一言震住所有人,微微一笑,转身在半山堂中踱步道,“陛下偏爱幼子,众人皆知的。若太子长期无功无过,则陛下越发认为太子不堪负国器重任,坚定易储之心。赵王如今年弱,还只是个孩子。但赵王总会一天天长大,到那时,是否还有一个周昌,誓死不尊皇命?”

他转身,面对众人慷慨陈词,“四位老先生只看到太子若败了这场战,储位动摇在所难免。便不曾想过,若太子胜了呢?则天下人都当看见,太子会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便是陛下也不能再轻易撼动他的储位。人说,只有千日做贼,安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提防赵王,不若加固自身。而对战黥布,正是太子最好的机会。”

“黥布骁勇善战,太子年方少艾。”甪里先生周术辩驳道,“谁不知道太子若胜,则一切皆好。但实际观之,太子胜数稀少,大汉倒是有良将,问题是,太子少年之龄,能否驱使他们如意。”

“这时候以太子之位不能役诸将,他日登了皇位,就能御诸臣么?”许襄高声道。

这话问的诛心,堂上郦侯吕台与商山四皓尽皆勃然变色。

许襄却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气呵成的说下去,“私以为,太子伐黥布,有四必胜之由;黥布叛汉,有四必败之由。”

堂上,吕台动容,按捺下最初对许襄的轻视,拱手恭敬问道,“先生此话怎讲?”吕台动容,许襄微微一笑,掸了掸身上锦袍,昂首侃侃而言,气度高华,“太子为奉皇命讨叛逆,黥布为诸侯王毁誓叛汉。此为势,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一也;太子倾全国之力伐淮南,诸侯襄助,黥布以一国之力敌汉军,众叛亲离。此为道,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二也;黥布年老体衰而太子年青力壮,此为力,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三也;天下初定,民心厌战,必倾汉而鄙黥布,此为民心,太子所必胜、黥布所必败四也。”

许襄话音铿锵,倏然转身,像是知道刘盈便在堂上壁后旁听一般,对着刘盈的方向拜道,“太子有此四胜之由,缘何不能出战,偏要让父君带病亲自出征?”

堂内堂外忽静得一静,尚听得许襄质问的余音,耳房之中忽传来一声轻笑,刘盈从中走出来,扶起许襄道,“公子所言,无论对错,俱是为孤所思,孤不敢受礼。”

“先生。”他又走到东园公唐秉面前,羞愧拜道,“盈请先生出山,本是为襄助盈,如今却——”

东园公唐秉瞧着面前的少年,目光平和隐含微笑,“太子心中已有定见,不是么?”

“我们已经老啦。于是见事力求稳妥,太子却是年轻人,年轻人总是跃跃欲试,想要飞的。这本没有对错,太子不必觉得扫了我等的面子。太子有此心气终归是好的。也是。”他朗声而笑,“我大汉的储君,怎么可以是一个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大笑而去。

周吕侯吕台看着四个老人的背影,微微摇头,“一直觉得商山四皓为出尘贤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大表兄不必如此。”刘盈回过头来,对着他微微摇头,“他们待孤皆为忠心一片,大表兄日后亦不可慢待了他们。”

吕台心中不以为然,却终究应了下来,一旁吕禄目光闪闪发亮,问道,“殿下,你真的决定要打这场战?”

“嗯。”刘盈点头,凤眸中透出一点坚毅色彩。

吕禄拜了下去,“还请太子殿下带上阿禄,阿禄愿效仿大伯阿翁,在战场上给自己挣一个爵位回来。”

“胡闹。”吕台板着脸斥道,“你以为爵位是这么好挣的么?”

“好了。”刘盈笑了起来,“难得六表哥有这份心,孤自当成全。两位舅舅的爵位也是从一无所有开始打出来的,只要表哥有这份心,想来日后定会如愿。”

吕台笑着道,“太子殿下有雄心壮志自然是好的,可是皇后姑母会担心的。”

“孤知道。”刘盈淡淡而笑,挺直了背脊,凤眸之中闪烁着自信坚毅之色,“可孤不能一直站在母后身后,而不自己走出来!”

他朝许襄望了一眼,走了过来,笑道,“先生可愿为孤参丞,随孤此次一道出征淮南?”

许襄面上露出一丝喜色,深深的拜了下去,“蒙殿下慧眼,襄敢不从命?”

第41章 出征

长乐前殿。

刘盈抬起头来,目光清亮直视刘邦的眼睛,“父皇,儿臣想请命领军出征英布。”

刘邦冷笑道,“胡闹。你们母子两个倒好,一个要战,一个不要战,当行军打仗是好玩的,由得了你们说来就来,说去就去?”

“这次不会了。”刘盈坚定答道,“只要父皇能答应,母后那里,我自己去说。”

刘邦怔了一怔,仔细的瞧了瞧面前这个自己的儿子。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长这么高了。他前额宽广,似乎随朕。而一双眸子,却是和皇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