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妃是个遇强则强的性子,原本打算今日先扮猪吃老虎,探一探这位皇后的深浅,谁知发觉对面坐着这位,竟是比她更擅长此道。

描画精致的眼里眸光微闪,萧贵妃将涂了蔻丹的手指往桌上一搭,堆了笑道:“皇后娘娘不提,臣妾倒差点忘了。此前娘娘未进宫,全仗着陛下信任,将后宫诸事交于臣妾代管。如今六宫已有正位,臣妾自然不敢再李代桃僵,今日便将印章和账目悉数交出,还请娘娘与臣妾当面验对,若有什么错处,臣妾也好当面解释一二。”

她说完便招手让宫女递上印章和卷宗,面上一派恭敬,心里却颇有些自得。

萧贵妃操持后宫多年,怎会不知后宫账目繁杂,其间还不知藏着多少弯弯绕绕,哪怕是两位昭仪现在上手,也不见得能尽数理顺,何况是在相府娇生惯养的小姐。

她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与皇后对账,就是想让她懂得知难而退:急着收回宫权,先得弄清自己的斤两。

果然,她看见皇后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似乎颇有些头疼,萧贵妃越发得意起来,努力控制嘴角的弧度,手掌在裙裾上掸了掸,满心等着皇后权衡利弊后无奈推拒。

谁知苏卿言只沉默了一瞬,便用轻松的口吻道:“多谢贵妃了,这账目就暂且留下,本宫日后再看。”

其实,苏卿言是一瞥见这厚厚的卷宗就头晕,什么都懒得想,先放着再说吧。

萧贵妃的嘴角有点儿僵,忙倾身道:“皇后若不当面验对,如何知这账目没有错漏?”

苏卿言一脸诚恳:“贵妃多年来打理后宫,尽职又勤勉,本宫怎么能不信你呢。”

萧贵妃一口老血哽在喉间,眼睁睁看皇后让内侍把印章和卷宗收起,再冲她露出感激的微笑。

所以,她这是稀里糊涂就把宫权给交出去了。

萧贵妃越想越觉得憋屈,一时间连仪态都顾不上,手腕抬起揉了揉额角,再笑都显得像哭。

自今上登基以来,后宫便交由她一人掌管,大到嫔妃女官,小到太监宫女,各个都得听她调遣,虽是劳心劳力,但这权势的滋味沾上便再难戒除。

谁知皇后才第一天进宫,她就踩空跌了下来,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还在皇后口里落得个勤勉之名,像个为主子忙活的太监总管似的,怎么听怎么讽刺。

旁边看完这幕大戏的两位昭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这皇后,可真是个厉害角色。

而厉害的皇后本人,正对着骤然凉下的气氛,懒懒喝了口茶,暗自寻思着:她们好像都没话说了,这场觐见也该结束了吧。

这时,只听殿外有内侍高声唱喝:“陛下驾到。”

诸妃精神立即一肃,靖帝平日不爱召嫔妃侍寝,她们见到今上的机会并不多,这时纷纷摆出最优雅的姿态,盼着恭迎圣驾。

萧贵妃正是委屈时,一见那抹绣着龙纹的袍角越过门槛,便赶忙站起上前,娇娇怯怯地行礼问安,刚想开口含沙射影地告个状,靖帝就冲她笑着点头,然后便径直越过她坐在皇后身边,道:“昨日才举行的封后大典,今日果然就有喜事传来。”

萧贵妃将张大的口阖上,又绕回靖帝面前,锲而不舍地找存在感:“不知陛下有何喜事?”

靖帝仍是看着苏卿言道:“西南战事终于平定。魏钧居功至伟,正领兵赶回京城。”

苏卿言一听见魏将军的名字就打个哆嗦,可她明白今上一直记挂着西南战局,如今战乱平定,可算是件大好事,于是举起茶盏递过去道:“恭喜陛下,总算去除块心病。”

靖帝笑容温柔,边望着她边接过那杯茶道:“今晚宫中设宴,得让群臣们知道,朕的皇后是如何为大越带来福兆。”

当诸妃走出坤和宫的时候,萧贵妃仪态绰约走在最前,瞥见两位昭仪神情恹恹,压着声提醒道:“刚从皇后宫里出来,都给我精神着点儿,省的让人传了闲话进去。”

那两位昭仪平日都以她马首是瞻,当贵妃封后不过是早晚之事,各种殷勤讨好,谁知凭空杀出个皇后来,今日又在坤和宫吃了憋,自然是升起同仇敌忾的心,孙昭仪上前一步,在贵妃耳边小声道:“魏将军还未回城就急着办宫宴庆祝,看来陛下为了皇后,可谓是用尽心思啊。”

萧贵妃的指甲陷进帕子里,眼眸间流露出浓浓的不甘。她岂能不知,那苏家二姑娘素有“祸水”之名,当初封后时,也有不怕死御史上书,担心皇帝娶了苏氏女会致宫闱祸乱。所以今上才借这事做文章,大张旗鼓为她洗清污名。天子如此维护,往后谁还敢再议论皇后分毫。

宫墙外不知何时飞来几只寒鸦,叫得诸妃心下凄凉,在宫里这么多年,今上从未专宠过谁,倒也显不出冷落来,可见他对皇后如此用心,还有方才他看向皇后时的目光,她们才终于明白,究竟陛下在心系一人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萧贵妃她曾在东宫呆过,见过那位早逝的太子妃,那时陛下也是如此,除了苏氏女,眼里再无他人。当时输给了苏卿叶,如今又输给了她的妹妹,简直阴魂不散,叫她如何能甘心,

可她看了眼四周走动的宫人,用眼锋示意孙昭仪莫要多言,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仰起头,对着琉璃瓦上映出的旭旭霞光,竟生出日暮西山的凄凉之意。

与此同时,坤和宫里苏卿言也在暗自神伤:好不容易打发了嫔妃,晚上又有宫宴,当皇后怎么就这么累,一天天的没个停啊。

可她还是打起精神,陪靖帝撑完了整场宫宴。苏相自然也在赴宴之列,他满面红光,被王公大臣围着敬酒,掩不住的荣耀与自得,苏卿言坐在凤椅上远远观看,心想着:这样也好,至少苏氏除了她,从此都能顺心如意吧。

待宫宴结束,她陪着微醺的靖帝回宫后,发现宫人们都已经识趣地退到殿外,左顾右盼也找不到小胖子太子的影子,再看旁边笑意盈盈的靖帝,便觉得自己如一块被架上案板的白鱼,早晚得挨这一刀。

今上见她立即耷拉下眉眼,像只落入虎爪的小猫,心下生出些怜惜,便领着她走到案几旁道:“刚才还未喝尽兴,你再陪朕喝几杯,聊聊天。”

苏卿言明白,今上这是怕她太紧张,想待会儿借着酒意,办事总会轻松些。然后她又暗自觉得好笑,若是苏相知道她当了皇后还用办事这种粗俗的字眼,指不定会怎么教训她呢。

靖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见她嘴角轻勾,凤眸往上扬,道不尽的俏丽灵动,不由倾身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你来替朕斟酒吧。”

苏卿言忍住要把手缩回的冲动,低眉顺目地,将今上和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然后,她抱着要灌醉自己的心态,仰头直接将一杯酒灌进肚子里。

靖帝原本打算轻酌慢饮,一看皇后摆出这种架势,觉得自己不能示弱,便也把酒全干尽,然后低头按了按额角道:“朕明白,你在介意什么。朕不知该怎么同你说,但你只需知道,朕对你姐姐,和对你是不同的。”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姐姐在世的时候,朕对她从未有过贰心,也盼着能与她举案齐眉,只可惜天不从人愿,朕这些年都未立后,也全是为了她。如今她已经走了六年,本朝可从未有例律写明,朕不能对她的妹妹再动心。”

他最后这句话,已经几乎算是在表白,苏卿言垂着眸子,将冰凉的酒液往喉咙里灌,今上这番情义她不可谓感动,可她所向往的,是一生一世,只一人携手的挚情,真正的情深不渝,哪怕是生死也不能让其消磨。可对于她不想成为谁的替代,她有她自己的骄傲。

靖帝见她不语,只是一杯杯饮酒,默默叹了口气,看来这心结,他需得多用些时间,才能慢慢解开。可她这酒,是不是也喝的太快了点儿…

苏卿言也觉得奇怪,为何她喝了这么多杯,竟是一点醉意都没,而今上陪她多喝了几杯,已经显出醉态,手撑在额边同她闲聊,说到魏钧即将回京的事,顺带着控诉他在朝中的许多嚣张行径,令今上颇为头疼。

苏卿言听着听着便发觉,今上对手握重兵的魏将军也是十分忌惮,只是大越自武力一向羸弱,这些年全靠魏钧才能平外乱、定西南,靖帝是位明君,为了天下百姓的太平安乐,宁愿对魏钧步步忍让,让他坐稳权臣之位。

她对这位君主生出敬佩,想斟酒再敬他一杯,可手指刚挨着杯沿,就听旁边“咚”的一声闷响,再看今上竟已经趴在案上醉倒过去。

苏卿言眨了眨眼,瞅着手里的酒液,还是没想明白:不是要灌醉自己好办事嘛,怎么他倒醉了。

第二天,今上在宿醉中醒来,揉着额角还在发晕,就看见皇后早已打扮齐整,为他端了杯茶过来关切地问:“陛下可要叫人进来更衣。”

靖帝盯着她澄亮的眼眸,对昨晚的昏招颇有些挫败,接过茶正要说什么,突然听闻羽林卫指挥使在外慌张地求见,连忙穿好外衣站起,让内侍传他进来。

苏卿言刚把茶盏放下,就看见那指挥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伏地而跪,声音都有些发颤:“陛下,岐王谋反,叛军已经杀到东直门了。”

第7章

坤和宫里,苏卿言手扶着额角歪靠在椅上,偷偷用脚尖一下下踢着案几脚,试图平息心头的烦乱。

宫门外杀声一片,顺着朱墙青瓦一路溜进殿上,可都不及三位嫔妃不间断的“嘤嘤嘤”声,如伏线千里,绵延不绝,鞭子似地一下下抽着苏卿言的脑袋瓜子。

于是她深吸口气,手扶在椅把上,高声道:“都别哭了,事到如今,光哭又有何用处呢?”

这是她第一次摆出皇后的威仪训斥人,实在是因为被吵得头痛欲裂,耳膜里全挤满了嗡嗡声。

萧贵妃将帕子放下,用红肿的眼瞥向她,怀里的明珠公主已经累得睡着,这种生死关头,也懒得再去虚与委蛇,哑着声讽刺:“叛军围城,陛下生死未卜,皇后还能冷静若此,实在令臣妾敬佩。”

其实苏卿言哪能冷静,她也害怕,甚至怕得想直接钻到柜子里躲着。可靖帝离开时曾对她叮嘱,他马上出去指挥禁军对抗岐王的叛军,而后宫和太子便全交给她来看顾。在太后的永寿宫后殿,建有一处密室,若是叛军一路杀进宫来,便带着太子、公主和三位嫔妃到那里躲避,先保得性命再说。

苏卿言那时吓得声音都带了哭腔,扯住今上的衣袖问道:“外面形势危急,陛下不同我们一起躲避吗?”

接下来的一幕,她只怕永远都不会忘记。今上温柔地拍了怕她的手背,面色却是无比的坚毅傲然,他说他是皇城的主人,有责任保护宫城和百姓的安危。哪怕明知是死战,身为君主,也绝不能有任何退怯。

向来偷懒散漫的苏卿言,为君主在绝境里仍怀有的铮铮骨血而震撼。自那刻后,她就算再害怕再想哭,也咬牙绝不让自己哭出来。靖帝离开后,她便让留守的一队侍卫牢牢守住宫门,再带着几位嫔妃在殿里等候。

可最后等到的,却是靖帝在领兵对抗叛军时不知所踪,岐王所率的叛军只需突破最后一道乾元门,就能直入内廷,改朝换代的噩耗。

更雪上加霜的是,被派去太子宫里接他的侍卫回报,太子竟然不在宫里,宫里的宫女嬷嬷乱糟糟四处乱撞,却没人知道太子跑去了何方。

这消息对苏卿言如同当头一棒,今上曾特地交代过,太子是册封的储君,若他回不来,一定要尽全力保住太子的性性命,这样他才有机会光.复正统,而岐王永远洗不脱逆国篡位之名。

可这要紧的关头,太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苏卿言吓得手心全是热汗,努力镇定下来,又多派了几名侍卫出去,且下了死令:哪怕搜遍所有宫殿,也必须把太子给找回来!

她心里装着这些事,再听萧贵妃的冷嘲热讽,就跟蚊子叫似的,根本无关痛痒,刚才也不过想让她们省些力气而已,于是只挥了挥手道:“贵妃若是觉得哭能将陛下哭回来,便随意好了。”

萧贵妃被这蔑视的态度气到,偏不敢再还嘴,只瞪圆了眼跺脚,不想却惊醒了怀里刚睡着的公主,粉嘟嘟的小嘴咧开,再次哭得撕心裂肺…

小女娃的啼哭极具感染力,一时间,殿内又是凄风惨雨、哭声一片,苏卿言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心中凄然又绝望,十分想跟着大哭一场。

这时,派去搜寻太子的侍卫领着位嬷嬷进来,说这嬷嬷看见太子溜出了乾元门,她想追但是没追上,赶紧来向皇后禀报。

苏卿言倏地站起,然后腿脚一阵发软,差点儿栽倒在地上,强撑起心神走到那嬷嬷面前,急切地弯腰问道:“你确定看清了,太子出了乾元门?”

嬷嬷伏在地上痛哭道:“是老奴无能,没能拦住太子,还请皇后降罪。”

苏卿言听得万念俱灰,朝后猛退两步,跌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全身如同被冰水浸泡,冷得指尖都在发颤。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给整个宫的奴婢降罪又有何用…

这时,留守在皇后身边的侍卫长上前一步,小声劝道:“皇后,岐王已经快要攻破乾元门了,请随微臣进永寿宫躲避。”

苏卿言抓着衣襟阖上双目,顷刻后,她终于做出决定,吩咐一名宫女去拿出印章和卷宗,亲自交到哭得萧贵妃手里道:“若大越能熬过这一劫,本宫又…烦请贵妃继续代管后宫。”

萧贵妃瞪着一双泪目,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不是一种试炼,可她很快听见皇后交代侍卫长带着她们到永寿宫躲避,自己却转身进了内殿。

苏卿言换了身宫女的装扮,又在脸上做了些伪装,然后,带着侍卫长挑选出的两名精卫,往乾元门外去寻找太子。

几人抄条小路往外走,一名侍卫见她牙关紧咬,嘴角都在发颤,明显是在强忍恐惧,于是咬牙跪下劝道:“皇后凤体为重,请相信微臣,我们必定竭尽全力将太子救回来!”

苏卿言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皇城都这模样了,她还有什么凤体可顾的。今上既然将太子的安危交给她,她实在没法独自躲在安全的地方,放任太子生死未卜。无论如何,她必须把活生生的太子给带回来!

可真正出了乾元门外,苏卿言才明白什么叫人间炼狱,满地都是尸体,散发着腥味的血流进砖缝里,如一条条可怖的红色长虫,蜿蜒地爬满曾经象征着皇权尊严的宫道。

她走了几步,小腹内实在翻江倒海,便扶着宫墙大口呕吐起来,侍卫忙又劝道:“皇后还是回去吧。”

苏卿言说不出话,只是按着胸口猛摆手,然后用帕子擦了嘴角,再不敢表露出一丝虚弱,跟在侍卫身后小心地朝外走。

幸而那两名侍卫对宫里的路线十分熟悉,带着她左弯右绕,避开了正在城门前交锋的两路大军。走过一片矮树时,苏卿言突然想起,太子曾经拉她在这里玩过捉迷藏,可那时她根本懒得费心思找,最后还是宫女把太子给叫出来的。

于是她猛然止住步子,压着声对那两名侍卫道:“就是这里,就在这里找!”

几人不敢大喊,怕引来那边的叛军,猫着腰,在树丛里边叫着太子的名字边搜寻。苏卿言小声喊着太子,突然发现前面的树丛有些动静,激动地往前再跑几步,只见圆滚滚的人影飞快冲出跳起,无尾熊一般挂在她身上,然后以惊天动地的气魄大哭起来!

苏卿言被太子的胖身子压得差点栽倒,可这是她第一次没嫌弃小胖子太沉,而是紧紧抱住他,边笑边骂,渐渐泣不成声。

这时,突然草丛那头传来说话声,两名侍卫面色凝重地听了顷刻,忙对苏卿言道:“岐王的人过来了,皇后赶快带着太子往回跑,我们拖住他们。”

苏卿言忙对还在痛哭的太子做了个“嘘”的动作,拉着他往前跑几步,突然又转头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那两名侍卫一怔,随后郑重报出自己的名字,再对皇后一拜,抬头时眼眶里竟含了泪意。

苏卿言不敢耽搁,带着太子拼命往回跑,谁知偏偏就在半中腰,撞见一队往城门口押送俘虏的叛军,眼看没法再躲闪,若是被他们发现,太子必定会没命。于是苏卿言把心一横,将太子的外衣脱下,往自己怀里一包,混进了那一大群被掳走作为人质的太监宫女里。

乾元门外,岐王已经占尽胜局,禁卫军死伤大半,只剩最后的残部还在拼命死守。

岐王坐在马上高高扬起下巴,冲对面的禁卫军喊道:“今上气数已尽,你们再顽抗也是无用,不如早日归顺,日后本王登基,绝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禁卫统领“呸”的一声,朝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大喊道:“大越将士,宁愿忠骨埋土,也绝不与逆贼为伍。”

岐王面上闪过丝阴冷,挥起佩刀朝旁边喊道:“给我全杀光,本王要踏着他们的尸体进宫!”

听见那一头杀声震天,苏卿言牙根都在发颤,瞥见这边的叛军首领开始往俘虏中间走,忙从地上抓了把土,抹在太子和自己脸上,求神拜佛盼他莫要走过来。

幸好那人只停在人群前,高声道:“有谁知道皇帝的下落,赶紧过来能换条生路,不然…待会就跟着他们一起死。”

这话一出,旁边的哭声更响了,可苏卿言却低头欣喜地想到:如此说来,他们并没有捉住今上。

可好景不长,那首领边说边往里走,眼看着就要走到他们面前。偏这时,被她包在衣服里的太子不断发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引得首领脚步一顿,转头朝这边寻来…

苏卿言一颗心都要跳出来,正绝望地准备站出护住太子,突然听见身后宫道上传来重重的马蹄声和喊杀声。

那首领忙回头去看,只见宫道上的沙土被马蹄掀起漫天黄雾,一名勤王兵边策马往这边疾驰,边撕心裂肺地喊道:“王爷,魏钧回来了!”

话音还未落,他的背心就被一枪穿透,瘫软着落下马背…

黄雾被精锐的铁蹄破开,魏钧策马当先,弯腰一把将□□抽出,对岐王笑了笑道:“大都督魏钧在此,王爷还是早些降了吧!”

他昂头坐在马上,一身铁甲染血,银枪被夕阳镀上金光,如天降的神祇,逆转整场战局,禁卫军满脸狂喜,高举起武器齐声呼喝:“魏将军…魏将军…”

那群被俘虏的宫人,眼看着要被从鬼门关救出来,都朝着魏钧的方向伏地大哭起来,连苏卿言也被这气氛感染,忍不住跟着泪流满面。

可岐王眼看着就能御极登顶,哪能甘心放弃,偏偏魏钧是他绝对惹不起的人,于是赔了个笑脸道:“魏将军,难道甘愿居于人下吗?不如你我一同进宫,共享这江山如何?”

魏钧眯起眼,随后朗声大笑起来道:“若我有意坐这江山,还轮得到王爷你来施舍吗?”

普天之下,这种掉脑袋的话,只有魏钧一人敢说,也只有他有这个底气说。

岐王面色狰狞,脖子上现出道道青筋,咬牙道:“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可他刚握紧刀柄,面前之人就身疾如电,顷刻间放倒挡在前方的兵士,岐王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黑影闪过,脖子便一阵剧痛,然后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从马上摔下。

眼看着岐王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口,就被魏钧一枪斩杀,勤王军先是呆立,随后吓得心神俱裂,立即乱成一团散沙。魏钧面无表情,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污血,朝后下令:“所有叛军,杀无赦。”

苏卿言盯着他脸上的血,刚才的仰慕全吓回去了,忙捂住太子的眼睛,不让他看见面前横尸遍野的惨剧。

可就在叛军全被平定,魏钧准备策马进宫时,太子突然从苏卿言怀里挣脱出来大喊:“魏将军,带我找父皇吧。”

苏卿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再想捂住太子的嘴已经太晚,魏钧已经听见,调转马头朝这边过来。

眼看那高大的身子来到他们面前,苏卿言用指甲死死掐着掌心,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若魏钧有贰心,大可以冒认的罪名将太子就地斩杀,那一切就再没法挽回。

太子哭得满脸都是泥水,可魏钧还是通过那辨识度极高的圆肚子认出他,连忙下马去迎,谁知太子“嗷”的一声,直接哭厥过去。

苏卿言连忙向前扶住太子的身体,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嗓音冷傲:“你是太子身边的宫女?”

苏卿言赶忙点头,她才不要毫无仪态地蹲在泥地上,还哭得满脸都是污水时被认作皇后,简直太丢脸了。

魏钧沉吟一番,将昏厥的太子从她怀里接过来,单手将他抛到肩上扛起,再翻身上马,高喊道:“送太子回宫。”

苏卿言抱着膝盖惊叹:魏将军果然天生神力,胖得跟猪似的小胖子,他这么抛起来跟小鸡仔似的。

无论如何,至少魏钧认了太子的身份,他应该暂时安全了,苏卿言大大松了口气,又望着那骑在马上的背影想:“幸好这太子有一身肥肉,不然非得被那连铁甲都盖不住的肌肉给磕疼了不可。”

第8章

承元五年,岐王集结勤王军谋反,大越皇帝亲率御林军迎战,却在乾元门外不知所踪。

大都督魏钧带人搜寻半月未果,因国不可一日无君,便与群臣商议让太子早日继位。

可就宫里都在为太子的登基大典忙碌时,却有另一个传言在宫城内外不胫而走。

据说,皇后在闺中时,就曾引得两位士族子弟为她大打出手,曾被相士下过断言,说她是妲己、褒姒的命格,注定是红颜祸水,寻常人家娶了,轻则家宅难安,重则有抄家灭门之祸;若是入了宫廷,则会有祸国之危。

而靖帝封后才不过几日,就被叛军差点攻破城门篡位,今上至今生死未必,恰好应验了这个断言。

这话传来传去,渐渐歪到更离谱的方向:直说到这次岐王谋反,也是因为觊觎皇后的美貌,想要江山美人全收至囊中。

秋婵一张红唇开开合合,将这些消息全念了一遍,又愤愤不平道:“他们还说,娘娘曾在乱军围城时,偷偷溜出乾元门外,就是为了与岐王相会,陛下失踪之事,也与娘娘脱不了干系。”

“究竟是谁这么歹毒,太子登基前传出这样的谣言,让娘娘在群臣面前如何自处。”小丫鬟气得一拳猛砸向桌案,吓得正靠在贵妃榻上吃枇杷的苏卿言一个激灵,拍着胸口道:“又不是那桌案传出去得,你砸它做什么。”

秋婵走过来,直接将整盘枇杷挪到一旁,满脸郑重道:“娘娘,这是传你通.奸又通敌啊,可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苏卿言不舍地望着那水灵灵的枇杷,叹气道:“这种谣言,根本找不出根源来对质。我就算逮着每个人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若是下令禁止谈论,反而会让人家觉得心里有鬼,原本只信五分,这下便信了十分。”

她不满地皱起鼻头,道:“不过,有些瞎话也编的太过离谱,我出乾元门时那副容貌,岐王若是个睁眼瞎子,才能被我勾走,”

秋婵颇为无奈,拖长音道:“外面都快把您传成君弑夫的毒妃了,娘娘还有心思打趣这些。”

苏卿言明白她是担心自己,便换了副认真的神色道:“放心,我是怎样的人,别人不知,太子却知道的最清楚。等到太子登基后,九五至尊尚能敬我尊我,时间久了,谣言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见秋蝉总算露出满意的表情,苏卿言忙把那盘心心念念的枇杷给拖回来,边吃边想:若那小胖子敢恩将仇报,她就把他被勤王军俘虏时,吓得了尿裤子的事给传遍朝野。

离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因为太子年幼,许多事便落在了皇后的身上。苏卿言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短短半月就从皇后变成太后,或是伤感皇帝的离去,就被诸多杂事给挤得再无闲心。

六部的人,加上太常寺一波波往坤和宫里来,苏卿言只得打起精神觐见,内心像猫抓似的烦乱,表面却不能显露分毫。

苏二姑娘十几年来从未这么累过,到了晚上沐浴时都差点睡着,看得秋蝉无比心疼。

某次她被扶到床榻上时,迷迷糊糊拉着秋婵的胳膊道:“秋婵,当皇后可真累啊,咱们回相府好不好。”

秋婵急忙按了下她的唇,又让旁边的宫女全出去守着,然后抱着苏卿言的头枕在瓷枕上,叹息着道:“娘娘今日的地位,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宫里可有无数眼睛盯着您呢,哪怕再累再不甘愿,也万万不可在人前抱怨。”

苏卿言稍微清醒了点儿,翻了个身,用手臂枕着下巴,瞥见绕在枕上的根根青丝,唇角噙起个苦笑:也许这就是她的命数,注定困在这华贵却又冰冷的深宫里,就此消磨一生。

等到第二日,坤和宫里却来了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御史中丞谢云舟,承元二年的新科状元,因才学颇受靖帝赏识,在朝中又勤勉,短短四年就官至二品,这次岐王宫变时,他领着一群文臣在奉文殿待命,誓言若是城破,便拼死与勤王军一战,宁愿以死殉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