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看似浑不在意,也叫倒了一碗茶,拿了在手中:“真是无趣,她小时候挺可爱的,长大了怎地老气横秋的,无趣,无趣至极。”

说着这话,喝了一口茶,又是烫了舌,咣当摔了茶碗,给倒茶宫女骂了一通,转身出去了。淑娴听着动静,连忙让人跟了上去,她进来收拾残局。

一边闯祸了的小宫女跪在前面,抹着眼泪。淑娴叹了口气,直对着她摆手:“还不快点收拾了去?哭的什么!”

小宫女连忙将摔碎的茶碗捡了起来,回身又去拿东西来擦地。

殿中也无别人,淑娴随便坐了一旁,顾青城抿了口茶,瞥着她:“姑姑跟她说了?显儿就在这里?”

淑娴耸肩:“我说那个干什么,她信也正常,不信也正常,这样的孩子在宫里是个稀罕,我看着喜欢,已经提醒过她了,不要相信小殿下,不过好像,她有她自己的为人之道。”

见她没有说过,他眼底笑意更深:“情真意切,不是么?”

淑娴也是失笑,看着他一口又一口喝着茶,好奇:“茶不热吗?”

刚刚好,热什么热。

顾青城也是扬眉:“恼羞成怒了而已,不必理他。”

淑娴明白过来,更是乐不可支:“诶呦我们小殿下也有今日,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儿,大公子也疼惜疼惜他。”

男人放下了茶碗,回手放了腰间的双玉上面,虽然给的不甘不愿,但是好歹给了,他站了起来,双玉随着他的动作叮当直响。

“都去疼惜他,他如何能独当一面?忌日,亏他想得出来,怕是太子妃要是知道了,要抽他大嘴巴!”

淑娴见他脸上有怒色了,也是叹息:“从未见过,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不怪他。”

说到忌日了,她低头细一想:“他这忌日是假的,长公主的生忌可真是快到了,上次让你找的婆子你可说好了,我还有挺多话想对长公主说的,到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顾青城嗯了声,转身:“仔细盯着显儿,他再胡闹就抽他。”

淑娴见他无意再说下去,也是看着他:“大公子偶尔也像显儿那样,把紧着这口气松下来吧,长公主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有什么话,也说出来,我替公主看着你,可你别让姑姑光只看你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只垂了眼帘下来,叹息:“我不需要。”

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徐椀回到后殿里,见李显还没有回来,继续抄他的课业。

本来紧着要抄完的,结果快写好了,被顾青城叫过去了,这心思也放松下来,也上来了乏劲了,日日起早,晚上也都没休息好,才写了几个字眼皮就重了起来。

强打着精神写好,仔细收好,放了一边。

殿内无人,徐椀单手托腮,这就闭上了眼睛。

她背对着门口,估计这样假装还坐着,听见脚步声就能察觉,本来还想着就打个盹,可闭上眼睛就立即点了个头。

惊醒,回头看看,还是没有人,又闭上了眼睛。

如此打着盹,三番两次睁开眼睛看看,都没有人过来,立了卷书在眼前,竟是放心入了梦了。不多一会儿,李显带着人回来了,小宫女手里都拿着果儿和甜糕,到后殿门口了,远远瞧着她坐在案前,似乎在看书。

他回头,随手接过来一盘甜糕,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本来是想到她面前,吓唬她一下,可走了她的面前,这才发现人哪里在看什么书,不过是借着书的遮掩,在打瞌睡而已。

李显回头,对人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不让人过来。

他将甜糕放了旁边,慢慢坐了她的对面。

轻轻将书拿起来,露出了徐椀的那张脸,她单手托腮,因为全身的力气都在手腕上,脸被自己手按变了形。

眉眼如画,李显没忍住笑,就那么看着她,在心理暗暗低估着:明明是这样可爱,谁要敢说她傻,怕是要抽他大嘴巴子的。

徐椀迷迷糊糊正是打着瞌睡,力气撑不住了,就往这边一点点倒了过来,李显下意识伸手去接,她猛一点头,正好枕了他手心里。

慢慢放下,李显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将自己手放了案上。

徐椀动了两下,枕着他的手心,似乎觉得很舒服全身都伏了案上,她睫毛长长的,密密的,一动不动地,可见是睡得沉了。

他左手被她压着,动弹不得,右手也是托腮,就那么看着她。

靠近一些,又靠近一些,笔直的鼻梁,微张的樱桃小口,粉,嫩,粉,嫩的,他低着头,鼻尖似乎还能闻见少女发间的清香。

猛然间梦中那模糊的画像似乎清晰了起来,属于年少的冲动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李显突然打了个冷战,差点跳起来!

一抬头,猛然瞥见顾青城的身影往殿内来了,猛地抽出了手来,徐椀的脸一下磕到了案前,惊醒过来。

男人目光沉沉,已到门口:“你们在干什么?”

李显没有动,只是笑得夸张:“表叔哈,阿蛮睡着了,让她给我抄课业,可让我抓到了,竟然偷懒在这打瞌睡了,你来的诶真是及时,我刚要给她脸上画两只小王八,让她顶着上太傅跟前,看太傅怎么笑她!”

这话已经说得语无伦次了,徐椀还有点晕乎乎的懵。

她总是这样,睡醒的时候会有片刻的昏昏然,迷迷糊糊站起来了,连忙对着顾青城的方向福了一福:“太傅来了?”

说着,脚下一动也不知绊住了什么,差点摔倒。

李显看得真切,腾地站起来扶住了她:“…”

他抓着她一边胳膊,她下意识倚靠在了他身上,全身都软得不可思议,少年差点推开她,真个是心乱如麻。

顾青城也到了跟前,见她竟是困成这个样子了,也觉可笑:“困了?”

他就在她的面前,她下意识揉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眼底都是她,伸手在自己肩头轻拍了一下,趁着她还迷糊着,可是故意拉了她一把:“过来,靠一靠。”

徐椀笑由心生,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的肩头上面:“靠靠。”

他也是低头,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一手轻抚过她额间的碎发,脸一低,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睡吧…”

说着,拥着人往里面去了。

淑娴就跟着他后面,赶紧过去给打点去了,留下门口的小宫女还拿着各种果儿,不知所措地看着李显,又不敢上前来问。

李显大腿处一片冰凉,全身更是虚脱一样半点力气皆无,他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眼里,一回身重重坐在了案前。

案子上面放着他的课业,伸手拿过来一看都写好了。

徐椀模仿他的字迹,足可以以假乱真了,旁边还放着给她带的糕点,此刻在眼底是那般的扎眼,莫名的恼意一下冲上心头,他握掌成拳,猛地一扫,盘子应声而落。

小块的甜糕散落一地,像是他无法收拾的情绪,心神难安。

第85章 陪陪我那

美美地睡了一觉, 徐椀被脚步声吵醒, 慢慢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坐起来,看见殿内烛火都亮着, 这一觉竟然是睡到了晚上, 慌得连忙穿鞋下榻。

一旁守着的小宫女见她起来了, 也是抿着唇笑:“姑娘可醒了,将军在殿前可是守了一小天, 才还来看过。”

徐椀不好意思地笑笑, 认出她来, 是后换过来的小宫女莺笙。

在髻间抿了两下子, 匆匆走出来,外面灯火更亮, 没等到跟前就听见李显兴致勃勃说着什么天上的神仙, 又是星君又是小宫娥的,快步走上前去, 赶紧都揖了一揖。

李显先回了头,仰脸笑道:“醒了?”

她很不好意思,直拍着自己脑门:“也不知道怎么就迷糊过去了,实在对不住。”

顾青城也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两日你跟着我。”

她错愕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他站了起来, 回头瞥着她:“过来。”

徐椀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李显始终坐在殿内,淑娴见时候不早了, 过来让他歇下,他乖乖跟着去了,没有回头。

出了后殿,顾青城的脚步未停。

殿外许多侍卫队,有的在暗处,有的来回巡逻着,二人在他们当中穿梭而行,他一直往外走去,前面提灯的小太监直奔着宫外去了,徐椀快走两步,拉住了顾青城的袖子,轻扯了两下子。

他没有回头,她只得一直跟着他走。

已经快到酉时了,出了东宫,男人才是回头。

徐椀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宫墙:“怎么了?干什么去?”

他扯过她的手腕,这就牵了她的手:“回府。”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上了车,车上挂着小灯,车夫一甩马鞭,马车这就疾行了出去,徐椀掀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东宫墙外的长巷里,幽深得很。

赶紧回头:“你回府,你拉我干什么?我才回来,不要回去。”

话音才落,他一手托着她腰身,倾身过来,昏暗的车里,似有些许香气,她连忙后退,可后面是车窗了又往哪里退去了,眼见着他人已经压过来了,双手这就抵住了他的胸前。

再往后躲,已经枕在了车窗上了。

也是她的腰够软,男人欺近了,薄唇就在她鼻尖上落下来了,寻着她脸上娇柔肌肤一点点轻轻点点,再到唇边…

徐椀直捶他:“你干什么!我还没及笄!”

就像是惊醒了梦中人一样,他温热的唇停留在了她的脸侧,到底还是用力将人按了自己怀里,到她耳边又啃咬片刻。

自觉是自己失态了,男人在她耳边低语:“快些长大,我快等不及了。”

徐椀不敢再刺激他,依旧抵着她:“快给我送回去,这节骨眼上把我带到哪里去?”

他长长地缓了口气,终于放开了她,坐直了:“回府,这两天你与我在府里等着,不许随意行走。”

徐椀忙问:“为什么?”

顾青城垂了眉眼:“宫里有变故了,我得护你周全。”

怎么也牵扯不到她,不过为了确保安全,不在也好,等等,她想了下:“那我回自己家就好了,去你府里干什么?”

他也不看她,端坐如斯:“不可。”

一墙之隔,怎么就不行,她急了:“为什么不行,宫中有变故了,是怎么个变故了?”

男人回眸,光的盯着她的唇:“你确定还要问下去?”

她立即闭嘴,他一脸疲色,这就闭上了眼睛小憩,外面早已禁行了,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回有风声呼呼而过。

很快,马车到了将军府的门前。

徐椀先行下车,她瞧着侍卫队还没到跟前,提着裙子这就往家门口跑,当然了,才一抬脚就被人横腰拦住,她腰间一紧,随即被人用力揽住,整个人都被兜了回来。

顾青城用大氅盖住了她的头脸,拥着她往府院里走:“小心把你爹娘招来,我这就再求一次婚事。”

徐椀瞪他:“求也不嫁的,我娘不会同意的。”

他低着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试试?”

进了将军府,奴仆跪了一地,谁也不敢抬头,嫌弃身边这个走得太慢,顾青城索性直接将人扛了起来,几步到了自己门前,所有的人都摒退了。

进了房门,他才把人放下。

徐椀还觉有些天旋地转,站稳了,才一把掀开大氅,随手扔在地上,恼了:“顾青城,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已走开:“不日就会有传闻了,将军府里藏了美人,我沉迷此道,足不出户。”

她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李昇离了京了,你这样也在躲祸?你在躲什么?皇上眼看不行了,难道还有人要…”

顾青城走到屏风后面去,她也跟了过去,他宽衣解带,吓得她连忙转身。

背后是他的叹息声:“嗯,你懂得就好。”

这个节骨眼上,能是谁。

徐椀低头想了下,心惊肉跳:“这么会这么巧,你和李昇…你们该不会…”

顾青城嗯了声,并未否认。

她忙是回头,他只剩中衣裤了,已在洗手。

快步走了他的面前,她急了:“你在帮李昇?嗯?你在帮二皇子做事?”

他擦了手,站直了,低眸看着她:“没有帮他,但是太子必死无疑。”

说着抓过她的手,过来给她洗手。

徐椀手直抖着:“我不明白,那你守着东宫,是在干什么?新皇不登基,东宫如何起势,李昇害我爹,不能得势,他一旦得了这天下,我家…那他会不会…”

话未说完,他已经擦了手了:“放心,他得不了天下。”

什么意思,徐椀一脸急色,只跟着他走:“你倒是一次说个清楚,别说半句,他怎么回事,你这怎么回事啊?”

烛火跳着火花,顾青城坐了床边,伸手拍了拍,让她过去。

她立即清醒过来,站住了。

他目光灼灼:“放心,我不会动你。”

她瞪着他:“你跟我说清楚,我要回家。”

他不理她了,掀被上了床,人躺倒了,还背对着了她,徐椀回头看看,走了门前,在屋里就能看见外面守着人,恐怕是没有他的命令,她也出不去了。

只得期期艾艾走了回来,搬了矮凳坐了床前,反正她才睡那么久也不困。

伸手戳着他后背,徐椀见他不理自己,小声叫着他:“哥哥,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动,她就戳。

他还不动,她又戳。

顾青城背对着她,终究是长叹了口气:“皇室争斗,向来残酷,若无些手段,怎能代理朝政,前生太子坐收渔翁之利,最终我也是死于他手。”

这话轻忽得很,徐椀头疼:“所以说,先下手为强,你一开始来东宫守着的,就不是太子,而是皇太孙李显?”

顾青城没有否认,他慢慢转过身来,目光深邃:“有我在,李昇还得不了势,你只管看着就好。”

问出来了,心里也是难受。

前世今生,似梦似真,徐椀看着他,心里酸涩难忍,又生出了些许委屈,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里翻腾。

她看着他,仿佛还是成亲之后的那个郡王,又仿佛是已经不大认识他了。

“那我呢?”徐椀幽幽地:“我也想先下手为强,前世害我的人,我也想让他不好过,我也想让他一命抵一命,我该怎么办?”

顾青城语塞,这个时候如果说任你处置,怕是太虚假了些。

烛火在她背后啪啪跳着火花,他想了下,终于问出了那句话:“你想干什么,那你想干什么?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仗着我喜欢你…”

徐椀伏身在了床边,枕着自己的手臂,也是茫然:“我想罚你,可打你骂你又能怎样,生死有命,托了你的福,我还有了爹娘,也许也该谢谢你,但就不想嫁你,或许你是不懂我的心,谁也不懂我的心,我想我就一个人,过着日子罢了。”

他往里窜了窜:“上来说话。”

她没动:“顾青城,你太坏了,小时候因为怕你,还去掀过卫衡的衣袖,就想看看他胳膊上有没有小痣,还看过你的,结果你也没有,我甚至连你的脸都记不清了,可总记得你的胳膊上,有两个小痣的,我咬过的…”

男人叹气,到底是又坐了起来。

他卷起左边的袖子,伸到了她的面前:“我早就该知道,你小时候干什么要看我手腕,只是在左手,可见你也不曾上什么心。”

他手臂上,果然有两颗痣,可都这个时候了,给她看这个干什么,徐椀别开了眼:“我现在不想看了…”

他没动:“我只想告诉你,你命数已定,莫要再生外心,只要你应我婚事,其他事都可以去做,任何事。”

她扬起脸看他,才要说话,房门被人敲响,门外的高等扬声说道:“将军,不知哪来了只野狐狸,要来叼咱家的鸡,属下过去看看。”

顾青城应了,冷笑出声:“看看,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徐椀听出些个,也是担心,他却掀被下床,到了她身后一口吹灭了烛火,屋内顿时漆黑一片,她在暗影当中瞥见他人影,站了起来。

结果也没站稳,一回身就被抱住了。

“放开我!”

“…”

第86章 度气呢吧

跌落他怀里的时候, 还受到了惊吓。

幸好他真的没在难为她, 拿了薄被给她周身都卷上了, 老老实实放了身边,与她躺了一起, 他连日熬着, 一手抚着她脸, 很快睡着。四周都那么地安静,害她心跳得厉害, 他呼吸浅浅, 脸边的手也掉落在旁, 她松了口气之余, 竟也隐隐地失落。

明明白天已经睡了一大觉了,徐椀以为她睡不着, 可能是夜里太安静了, 也可能是他的气息就在身边,到底还是进入了梦乡里去。

再次醒来, 已经亮天了。

一睁开眼睛,还是他。

四目相对,他眼底说不清的黯然,也是一直没动。她赶紧往一边滚了滚, 将身上的被子滚落了下去, 一骨碌爬起来,顾青城已经掀被下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