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巡想了想,“去找个旅馆,不回了。你给我留意着点,哪儿有公用电话,停一下。”

“大哥,回家吧,我不信老四看到你那么辛苦还跟你怄气。家里有电话,洗了澡吃点东西慢慢再说。再说你这样子,让熟人看见多尴尬,影响你形象。”

杨巡摇头:“去旅馆,都最后几天了,不冒那险。电话立刻找,我等不及。他妈的,我进去得蹊跷,有人正好赶着宋厂长出差时候弄死我,肯定有人赶紧趁机对我市场下手。我现在眼睛还有些不适应,你帮我留意。”

“大哥…”看着杨巡浑身脏污,脸庞削瘦,杨速恨不得代大哥受那老罪。他出来做过,知道其中辛苦,因此比其他两个弟妹更能体会大哥的艰难。他眼睛热热的,发动起大哥留给他开的摩托车,上路先找公用电话。

终于找到,杨速眼看着大哥飞速扑向电话,恶虎下山似的,忙跟去将钱放台子上,自己回头找刚刚看到的一个茶叶蛋摊儿去。杨巡拨通自己的大哥大,一听到接通,而且对方传来的是寻建祥的声音,一颗心顿时放下一半。

“大寻,没事吧?”“小杨,你出来了?”两人几乎是同是抢着说话,又一起忍不住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笑得一边儿公用电话老板拿杨巡当神经病。这一笑,让杨巡心中安心暖心,比看到杨速还开心。原来这就是兄弟。

“市场没事,今早小宋就跟我说了你今天出来,我总算放心了。妈的我再让他们跟姓萧的几天,吓死那龟孙子。”

“怎么回事?姓萧的又来?打死他,我抵命。”

“哪用那么拼命。你再也想不到,这是一贯正儿八经的小宋给我岀的馊主意,他让我每天派两个面相最凶的去姓萧的公司门口转悠,不时拿摩托车跟着人家好车在城里兜风,咱不惹事不犯法,把那姓萧的吓得没办法,又没理由叫人抓我们,后面几天鬼影子都不见一个,不知躲哪儿去了。我让人继续盯着,没事也烦死他这孙子。”

“痛快,痛快。”杨巡听着再次放声大笑,听得那电话老板直皱眉头。“大寻,多的不说了,谢谢宋厂长,谢谢你。市场开着,你管着,宋厂长照应着,我不担心啦,我洗澡睡觉去。哈哈,我明后天办点事,晚点回去。”

杨速从旁边农堂口买来四只茶叶蛋,正好听到大哥歇斯底里的笑,心里发毛。待得大哥打完电话,看大哥交电话费,杨速却发现大哥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怎么回事,但总之是里面坐着的日子不好受吧。杨速心下难过,不再将手中茶叶蛋交出,而是不动声色地剥好了,才交给杨巡。

杨巡一见茶叶蛋,眼睛里面迸岀的亮光简直赛焰火喷发,一把抓来就三下五除二地塞进嘴里,嘴里连说:“好吃,好吃,几年没吃这么香的茶叶蛋了,以前我们火缸里煨一罐子,一人最多也只能吃到两只。你也来一个,好吃。”

“大哥慢吃。”杨速都来不及剥,眼睛却心疼地看着大哥两手捧着一个鸡蛋热情地吃,又把第二个递上,不专心,自然是剥得斑驳。杨巡接来,又是两口解决问题,但这回不顺,吃猛了,蛋黄卡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转眼脸色憋得血红。

杨速吓得连忙扔下手中茶叶蛋,给大哥捶背,好不容易才听大哥“呃”地一声出来,他的眼泪也跟着下来。杨巡回头看见,沉默了一下,可随即便笑嘻嘻道:“我这身衣服好几天没洗,你回头打两遍肥皂都洗不掉手臭。我衣服可以扔,你手可不能剥皮喽。不要你剥茶叶蛋了,你现在也臭。”

杨速含泪道:“大哥,你为我们辛苦了。”

杨巡笑笑:“走,我要洗澡。开好房,你去拿几件衣服给我。刮胡刀别忘了拿。”

杨速连忙答应,载上大哥去常住的旅馆。但眼泪一时收不住,涓涓滴滴而流。杨巡在后面看见,心下欣慰,反而安慰大弟,“别难过嘛,比起东宝书记,我这才几天嘛。十二天,正好一打。再说人家也知道我冤,我在里面没吃苦。对了,老二,等下你给我拿来衣服后,留下摩托车给我用,你回去上班去。我得找两个人。”他有意说得挺多,分散大弟的注意力。

杨速想到大哥刚刚微微颤抖的手,哽咽道:“大哥,听我一句,又不是天上下刀子,你再心急也给我今天好生休息一天,睡个好觉。有事明天再说。大哥…”

“行,行,听你的。”杨巡真有点受不了长得比他高的大弟流眼泪,连忙一径地答应下来,但心里想,等杨速离开他自会行动,他哪儿歇得住。但没想到,洗澡下来,又吃两只茶叶蛋,往床上舒舒服服地一躺,却早沉沉睡了过去,雷打不醒。杨速不放心回来看一眼,他都没听见。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还以为这是第一天下午。好在杨速早送了早餐来:豆浆,肉包,生煎,好大一堆。

杨巡再次吃得如恶鬼转世,将一堆早餐收拾了,就征用杨速的摩托车,赶赴小雷家。他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他跟雷士根没完。

杨巡在村口找到一条木棍,操着这木棍杀去村办,进去看见雷士根就劈头砸下。雷士根本能一闪,那木棍砸在书桌面上,硬是砸裂桌面。士根吓得连忙躲避,一边大叫:“杨巡,你干什么,不要犯法。”

“犯法?老子没犯法你都能陷害老子坐牢,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打死你也是坐牢,不打死你也会被你害得坐牢,老子先打死你捞个痛快。”杨巡将木棍舞得呼呼响,追着士根往外跑,早有村人闻讯探头,看到杨巡神情跟疯子一样,想拦可不敢拦,但也有人回家扛锄头准备助阵。到底不能让外人欺负了雷家人去。

正明正好有事出来,见此连忙跑上来,勇敢地迎上杨巡,一把抱住不放。嘴里说着好话,“小杨,你可出来了,我担心死你。走,上我那儿喝茶去。”

杨巡被正明抱住,嘴巴可没给抱住,大声怒骂:“担心?你们担心你们书记去,要不是省里专门开会给你们书记平反,你们书记杀头的罪,把我也连累进去坐牢。你们知道这都是谁干的?都是雷士根这畜生。我前几天找这畜生,要他向上级说明,你们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他不管,他只要做定村长,我们死活他不管。我明明挂靠小雷家,全村人都知道,这畜生竟敢昧着良心说是我和书记伙同挪用小雷家的钱,呸,你们小雷家哪儿拿得岀上千万现金给我?畜生你以为诬告我和你们书记等我们判了死刑你就能坐稳村长位置啦,你休想,我杨巡九条命,我就是死变鬼也要杀了你。正明哥,放开我,别让他跑。”

士根一时心虚,只得大声道:“我跟你说了,这是镇上面的决定,我解释了没用。”

杨巡却是今天存心赖上士根:“你放屁。要不是领导们明察秋毫把我放了,我本来还真信了你的鬼话。现在知道,不是领导没长眼,而是你诬告陷害。还有,你们集资公司的事,你们书记花多少心血,为个公司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讨生意做,眼看着生意做起来,利润来了,这个畜生他自己没出钱,眼看别人有钱拿他没钱拿,他就想出个大家都别想拿的损主意。你们书记是那种人吗?我就是跟他多年老交情,只拿小雷家名字挂靠一下,你们书记都要我交管理费,公私分明,他会贪你们一点点钱?他要想贪,只要免了我管理费,我把一半钱交给他,他就能发财。只有你这跟着书记最近的畜生敢诬陷他,你披着忠臣的皮害书记,你这畜生最奸,害死书记你能当书记,你眼红这位置。可怜你们书记,为了村里发展行贿,罪名还都自己担着,不舍得要这奸臣陪着坐牢,他还蒙在鼓里,以为这畜生是忠臣。你们书记结果有什么好处?好处大家享受,坐牢他一个人坐,好歹我陪着他坐几天。坐牢啊,我昨天出来都站不稳,我才坐几天,你们书记已经坐几个月。他妈的都是这畜生害的。现在省市县领导都已经认定你们书记只有行贿一条罪,没别的罪,我总算放出来,你们说,我要打死这畜生,有没有道理?正明哥你别拦我,我今天非打死他。”

杨巡说话放机关枪一样,密不透风,雷士根都没法插嘴,插嘴也插不进去,只会声嘶力竭地喊:“你胡说,你侮蔑,你胡说,你诬蔑…”

但村人可就不那么想了,听着杨巡又是省长又是专门会议地一说,都被杨巡权威地将思维引导过去。再说村里刚刚断了全村的福利,本来大家都已经心里在嘀咕怀念过去在书记领导下的美好时光,这一会儿两者一结合,还什么真相,他们愿意相信的才是真相,大伙儿一致将愤怒的眼光射向雷士根。士根见此不得不声辩:“是老猢狲告的书记,我再解释工作组也不听。”

杨巡却道:“一个局外人能告倒书记?我这回坐一次牢给审讯了以后最清楚,政府是讲理的,是要看确凿证据的,要告书记,凭老猢狲拿点道听途说能告得倒?书记是谁啊,是市人大委员,县府直进直岀的人,能一告就倒?都是你畜生做的手脚,你故意留着行贿凭证让工作组查出来,把书记陷害下牢。你还喊冤,秦桧都比你清白。他妈的我以前一直当你是好人,我坐牢了才知道你是谁,畜生,没良心的畜生。”

杨巡恨雷士根,再加他对小雷家这一阵子的事那么清楚,硬是牵强附会诤诤有辞地将雷士根越描越黑。也存心的,为了报答宋运辉,他要扭转村人对雷东宝的不良印象。他做到了,他以一个才刚被释放的充满深仇大恨的苦主形象出现,让众人有点不得不信。起码有一点大家相信,要不是原本被定为书记罪名之一的挂靠公司的事没事,杨巡怎么可能被政府放出来。经杨巡“血泪控诉”,大家都恍然,原来其中有雷士根小算盘在。这一相信,便连带着把杨巡其他的话也相信了,大家都在心里初步建立起一个概念:对了,书记本来就不该是那么有私心的人,谁都知道的,哪能一下变得那么坏了,也就只有身边最信任的人才能把书记搞死啊,这雷士根还真奸。

便是连正明都听着糊涂了,小声问杨巡:“真的?”

杨巡狠狠道:“假的?我坐牢难道是假的?我都给他害得坐牢了,我还能有假?我都要杀人抵命了,我还有假?”

士根面对周围一双双变得怀疑起来的眼睛,面对指鹿为马的杨巡,气结,悲凉地道:“我这儿发下毒誓,我要是存心做什么对不起书记的事,天打雷劈,断子绝孙。我现在所做一切,都为以后等书记出来,把小雷家囫囵交还到他手上。我有为了小雷家对不起杨巡的地方,可我没对不起书记。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士根说完,驼着背怏怏走了,众人都看着他,唯有杨巡在他背后冷冷地道:“你这毒誓发得好,什么叫存心做对不起书记的事,谁能剖开你肚子看出你心里怎么想?想赖也没那么明着赖的。你承认你昧着良心陷害我了是吧?那是我放出来了,杀到你面前来了,你赖不掉了。你存心欺负书记关在里面,跟你死无对证,你才能发什么狗屁毒誓,你还想骗谁啊。你们别信这畜生鬼话。”

众人原本有感于士根的悲凉,心中稍微犹疑,但被杨巡这么一说,都又被杨巡牵走思路。正明也狐疑地看着士根的背影,见士根不再辩解,心中又信又不信。他嘴里邀请着杨巡去他那儿喝茶,眼睛却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士根背影,心里打定主意,即便是以前为了电线厂和铜厂的生存而不肯交钱给村部,以后那就更不能把钱交到雷士根这样的人手上了。是,他为自己闹独立找到充足的理由。

杨巡则是看着雷士根的背影狠狠地想,想欺负老子?老子劈不死你也玩死你。

正明拖杨巡到办公室,亲自端茶倒水,询问杨巡被抓进去几天的情况。杨巡很干脆地道:“一句话,让我出来想杀人。”

其他跟进来的人惊道:“那书记…”

“还用说。我进去还是受照顾的,那些政府的人看我冤,好心跟里面打了招呼。书记让雷士根那些行贿条子害得得罪多少人,他在里面能有好日子过吗?我说你们中间哪个但凡有些良心的,找门路托关系帮书记走走人情,让他在里面少受点罪。”

外面一个声音笑嘻嘻地传进来,跟着人也出现,“小杨,你道是你那么神,几句话就能让政府帮你在看守所说话?当然你水平好也是有的,一张嘴说得几个要紧的人都同情你。后来的好日子,就靠忠富第二天不经意间知道你进去,帮你做的活动了。”

杨巡朝外一看,竟是红伟,忙起身道谢:“红伟厂长,我也奇怪我日子怎么这么好过,可再好过,里面那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多谢你和忠富厂长。”

红伟摆摆手,示意杨巡坐下,笑道:“知道你来闹事,我赶紧过来向你打听些事儿。你这里面进去一遭,肯定已经摸透里面的套路,你跟我说说,我现在已经跟忠富为书记做了这些…”红伟一一说明他和忠富为改善雷东宝在看守所的生活而做的努力,“你看,有没有做到点上。”

杨巡还在考虑,正明已经道:“后面的事我来吧。”

红伟意味深长地笑:“村里刚刚岀过事,多少碧绿的眼睛都盯着你这块肥肉,你哪儿拿得岀钱来活动?”

正明道:“你们还不是用的自己的钱?”

杨巡道:“钱跟钱不一样,红伟厂长现在挣的钱都是自己的。不,我现在要喊红伟经理了吧?你们做的基本都到位了,我听说书记这个案子很快就会审理,省市两级也已经有指示,你们还是等着判了以后做努力吧。”

“肯定会判?行贿?”

“听今早宋厂长电话里的意思,肯定会判。”

“唔,行,小杨,回头常联络。我现在做钢材,挂物资局名下,顺便也做些水泥,以后你要水泥钢材的话,给我点生意。正明,大哥大还我,那么喜欢,你自己也可以去买一个。”红伟将正明手中的大哥大抢回,匆匆与杨巡握手话别,说是去找忠富说明去了。

杨巡见正明挺喜欢大哥大的样子,就开解道:“大哥大这东西家里用着好,养岀用电话习惯了,这一到出门就麻烦了,老想着找公用电话,好像一会儿不打电话天要塌下来一样,麻烦。对了,你们还是用集资以前的工资考核办法吗?”

正明鼻子里“呼”地一声,看看办公室里其他的人,搔搔头皮没答应,只是站起来道:“走,中午我请客,给你压压惊。单独请你,够意思吧?”他一手就拖了杨巡起来,走到外面才问杨巡:“你刚才骂士根村长那些话到底几分真?我听着都让你搞糊涂了。”

杨巡笑道:“你爱信信呗。嚯,车子归你开了?好。当然得快配一只大哥大。”

正明却盯着杨巡道:“你现在真有千万资产了?怎么扩张那么快?”

杨巡笑道:“千万资产是有,可负债也不少。不像你,你再负债也是村里的,债主找不到你头上。我负债,债主都找我。现在红伟经理也差不多了,忠富厂长也一样吧。”

正明发动车子开岀去,嘴里嘀咕:“可你们责任与收入对称啊,我现在责任那么大,可收入被这回的事一搞,别想再提了,想想都心里不平。早知道应该跟红伟忠富一起走出去,起码人家也说我义气,唉。”

杨巡听到这儿,眼睛一亮,心有所思。他的心,在说与不说,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之间激摆。正明瞥见杨巡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一动,好言相求:“小杨,杨老板,我们多年交情,说起来我和你联系最多。你每天见那么多生意人,你倒是给我岀个好主意。”

杨巡还是第一次听小雷家的负责人对他那么客气,心里一时什么味道都有,既有洋洋得意,也有高兴欣慰,还有一些小小的酸楚,他从一个小杨馒头,也能混到今天。因此心情分外爽快,将本想收为己有的主意免费派送。

“我那儿电器建材市场有不少摊位是国营或者集体企业负责人的亲信家属租的,你有数了吧?”

正明不由刹住车,停到路边,“你意思是…”

杨巡只得明说:“刚刚红伟经理进来我就在想了,不让你们组建集资公司,村里人看着你们多拿心里不舒服,那么现在红伟他们走出去自己开公司,你跟外面的公司做生意总没事的吧?村里人看不见摸不到,心里也没那么多话要说。你手头那么多东西,交给别人还真一下不能放心,交给红伟倒是知根知底。”

正明转念一下,“哈”地笑岀声来,连连笑道:“有数,有数,呵呵,交给别人不放心,交给红伟哥没二话。你那儿摊位还有没有?租给我一个。”

杨巡有点不舍那么好的机会给了红伟,但都已经给了,也只好死心,他还真有些犹豫,自己有没有那么多时间打理买卖电线之类的事。因此,租金上是要小小割一刀的。回头,他把寻建祥早租到的摊位,用高价转租给红伟的公司,算是两边都帮。

事后,不断有这个公司那个私人地通过各种渠道向杨巡提出要求购买两处市场,杨巡却是风声鹤唳地都看到那些询价人背后有萧然的影子,他再也不敢放出诱饵打动萧然的一颗狼子野心,怕再惹事端,索性都是一口回绝,不卖,他说什么都不卖。

他感谢寻建祥,信任寻建祥,便把电器建材市场也正式交给寻建祥管理,他放心。他感谢宋运辉,知道送钱肯定送不进去,就悄悄到房管所通过各种关系,出钱把宋家如今租住的房子买下来,证照上面都是用的宋季山的名字。杨巡送别人东西的时候,总是方便的很,他有的是办法。但对于宋运辉则是不同,他对宋运辉因感激而崇敬,当然就有些小心翼翼,不敢在宋运辉面前乱来。

但是,不把房子的事与宋运辉说明又不行,那房子每月要去房管所付租金的,若是不及时把事情告诉宋运辉,到时间也不知谁去付租金,若是宋家人还好,若是东海厂哪个马屁精帮办着,那就麻烦了,对宋运辉名声有影响。而杨巡又知道,宋运辉这人是个多注重名声的人。

杨巡没法拖太多时间,只得找时间去宋家投案自首。而且,他也知道跟其他人说没用,只有找宋运辉本人。总算在星期天才约到时间见面。他非常乖觉地挑着时候,下午两点到,正好大人小孩午休结束,又不算太晚,不用影响人家一家晚餐团圆。

果然,他到宋家时候,看到一家子老小都聚在太阳退去的院子里,宋运辉则是爬在人字梯上,照着下面老两口的要求在上面绑从电线里剥出来的铜丝。宋运辉看到杨巡进来,就笑道:“小杨,你坐会儿,我把丝瓜棚子搭好。我答应了好几天,今天才有空,再不搭丝瓜藤得没处攀了。猫猫,给叔叔倒水。”

其实是猫猫妈进去倒水,因为宋引坚决要求给爸爸扶着梯子。杨巡在下面看着道:“宋厂长做什么事都认真,搭个丝瓜棚子都方方正正,每一边几乎一样长度。”

宋季山在一边儿笑道:“我们还都埋怨他慢,搭了一早上才那么点,下午等我们睡完他才又搭岀两平方米,又不是绑鸟笼,要那么精致做什么。”

宋引立刻揭发:“杨叔叔,爸爸说给猫猫做小兔兔笼子,一直赖帐。”

杨巡忙道:“回头杨叔叔给你做一只。你要什么样子的?”

程开颜端水出来,好奇地看着杨巡问:“小杨,你真进去过?怎么一点没变呢。”

杨巡笑嘻嘻道:“大寻也说我才进去那么几天不算,以后见他还是得喊大哥。什么东西这么香?嚯,栀子花。”

宋运辉在上面拧紧一根铜丝,绷直了拿手指弹一下,发出一声脆响,才道:“大寻没让你喊大叔,那是他进去几年脾气变好了。我看你这十几天什么都没变,一出来就去小雷家捣乱。”

杨巡才要说话,却听旁边宋母轻轻地问一句,“你在里面有没有见东宝?”

宋运辉一听,不由低头看了他妈一眼,但不出声,同时看到他爸也拿眼睛看着杨巡要答案。杨巡忙道:“看到了,不过是远远看到,没说上话。书记瘦不少,没办法,里面吃不饱。不过看上去精神挺足,走路还是噔噔响的。有人在外面托关系照应着他,你们尽管放心。”

“噢,谁?”宋运辉在上面问。

“红伟和忠富两个,他们出来做生意,手头有点活钱。看起来正明想跟他俩里应外合,正明也想好好帮书记。”

“士根呢?”

“士根现在有心没力。村里都发不出钱,他工资也成问题。正明说士根做事往前看一眼,起码往后得看三眼,想到的比别人多,做出来的比别人少。”

宋运辉听着觉得正明说得有意思,低下头却又见父母两个都不监工了,一致巴巴儿地看着杨巡,心里知道,两人对雷东宝还是有感情的,毕竟那么多年。估计父母都希望从杨巡嘴里听到有关雷东宝的更多消息。他想了想,道:“我们厂要新造一批宿舍,电线电缆什么的,你让红伟跟运销科联系一下吧。”

杨巡本来想踊跃地说,他也可以做,可转念想到,宋运辉忽然冷不丁提出要提供生意给红伟,估计事出有因,是想要红伟把挣来的钱花到雷东宝头上去。他立刻不提自己想做,忙又补充:“红伟现在还做水泥钢筋的生意,要他到时候也拿个报价来?”

宋运辉想了想,最终还是道:“算了,小杨,还是你来做吧。回头东宝大哥那边的事你多留意着点,庭审那天,你代我到个场。”

杨巡开心得差点窜起来,东海的二期在建,不知又得造多少宿舍,那是多大的生意啊。“放心,我跟他们都打过招呼,我大弟也帮我留心着。程序我现在已经全知道,里面没白去自学一遭。”

宋运辉终于把丝瓜的网全部绷好,伸手拉了拉,自信地道:“好了,天罗地网,这下贼都翻不进来。”宋运辉说完,收拾工具下来,却见女儿还坚定地扶住梯子,他反而没法下,宋母看见忙把宋引拉开,宋运辉才得下来,引杨巡一起去书房说话。

关上书房们,宋运辉就有些紧张地问:“小雷家那边又岀什么事?”他看出杨巡进来时候神情有些不自在。

杨巡忙道:“没,那边没事,就等着开庭。开庭应该也是走个过场。韦嫂子认识几个人,她到时会通知我。我…我真没大事,这回宋厂长帮我那么大忙,我还一直没上门来感谢一下,心里一直记挂着。”

“呵,我道是什么事。大寻一个人管两个市场,可以吗?”

“好,没话说,本来管一个市场真是埋没他,害得他每天都闲得想拿抹布擦灭火器了。现在闲了反正跳上摩托车到另一个市场,总有事等着他。反而我闲了。”

宋运辉笑道:“大寻啊,变得真多,以前我们同宿舍时候,他闲下来就喝酒打架。小杨,有什么事你直说吧,你一天两个电话跟我约,不会没事。”

杨巡道:“还真没什么大事,就…”他类似于羞羞答答地把用牛皮纸档案袋包好的证拿出来,摊到宋运辉面前。

宋运辉心说果然有事,估计又是要请他帮忙看看重要合同。他拿出来一看,却惊住,“小杨你这是干什么。”

杨巡诚恳地道:“宋厂长,我绝对不是行贿,我又不是神仙,一早知道你们宿舍项目要开工。我是真不知道要怎么谢你才好,你一直拿我当自家弟弟照料,这回要不是你,我倾家荡产了。可是你又什么都有,不要我帮,我真想不出做什么才好,每天内疚得睡不着。这房子,产权拿下来才好修一下,瓦片翻一翻,窗户重新做,住起来才象个家。我真没别的意思,就只是弟弟想送样东西给哥哥。”

“咳,你胡闹。拿回去退了,我不要。你帮我把大寻安置好,把市场做好,保证大寻平稳收入,我还得谢你。这回放你出来的事,我也不是特意帮你,东宝大哥没事,你当然也没事,你不用特意来谢我。你拿回去,不拿回去我生气。你这是把我看成什么人。”

杨巡不肯接宋运辉递来的牛皮纸袋,低头低声道:“宋大哥,你最了解我,你看我从小吃苦,现在爸妈也没了,弟妹们还得我拉扯着,我做什么都得靠自己,以前只有我妈知道辛苦,现在只有自己知道了。说真的,那么多年生意做下来,本来是不相信还有什么好人的。可这回你和大寻这么帮我,我就是被抓进去时候心里也很坦然,我不怕,因为知道外面有你和大寻在。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遇到大麻烦没急得喷火。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更没有坏心眼,我只想让对我好的人日子过得舒服些。我可以不做东海厂宿舍扩建的生意,表明我不是放长线钓大鱼想要从你那儿捞什么好处。我这回的心意很单纯。希望宋大哥也仅仅只拿我当好朋友看待。”

杨巡的话,说得宋运辉都不忍狠下心来批他,宋运辉只得挥挥牛皮袋,道:“朋友有送那么重礼的吗?你把这个拿回去,我反而只稀罕你放回来那天捎来的桃子、咸菜、咸笋、豆干这些东西,我们全家都喜欢。”

“那不一样。宋大哥,你现在即使是要我拿回去,我又往哪儿放呢?房管所卖岀的东西又不会收回。”

“你把名字改你的,我问你租。”

杨巡笑嘻嘻地道:“大哥,我会拿你的租钱吗?再说,这房子你做户主了后,老老小小的户口也可以迁过来,以后猫猫就近读小学中学也省得你动用特权找人找关系了啊。大哥,这只牛皮纸袋就放你这儿,以后你办什么证件,就是装只电话拉条有线电视线也方便拿取,省得非要写上我名字的,办事还要叫我。哪天你们厂子别墅什么的房子造起来,你不爱住这儿,搬那边住去,宁可那时候再把房子还我也不迟。你这性子,又不会怎样的。”

宋运辉一时给搞得挺犹豫,杨巡说的也是有理,租着房子住,每次要办个什么,家里几个都派不上用场,都要他厂里派谁去房管所开证什么的忙碌,非常麻烦。再加猫猫面临上小学的问题,虽然他为着程开颜,一直与县教育局几个高层的敷衍得很好,猫猫上学不是问题,可是老拿这些小事麻烦人也没意思。再说猫猫还没上学,他就把特权搞到前面,令猫猫从小享受特权,宋运辉认为这也不是件好事,对猫猫身心发展不利…

杨巡见宋运辉沉默,忙起身道:“这些先寄存着,我得去接一下国托老总太太,我先走啦。”

杨巡不等宋运辉反应,一早一溜烟地跑了。等宋运辉拿起牛皮纸袋起身,脚步声早传到楼下。宋运辉对着牛皮纸袋看了半天,心里非常矛盾,最后将袋子扔进他专用小柜子里,不再去想。他确实有计划等二期顺利上马产出之后,改善全厂职工生活条件,他届时…如果搬走的话,把纸袋囫囵还给杨巡吧。

梁思申终于结束边工作边读MBA的苦难生涯,心里不知多惦记妈妈做的好菜好饭,早早跟吉恩请了假,订票回家。进关时候见到几个中国人面孔,难得有个不歪瓜裂枣样的男子,她不由看了两眼,却发现那男子似乎面熟。那男子见有东方族裔美女看他,微笑着就过来招呼:“请问是华裔吗?需要我帮你填卡吗?”

梁思申摇头:“不用,谢谢。可是我怎么觉得你面熟?”

男子大方递过护照:“我叫虞山卿,护照上照片是过去在国内照的,应该说变化挺大。”

梁思申接过护照一看,不由笑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原来是以前被她奚落过的虞山卿。“看来我没认错,好多年前我在金州总厂外面一家小饭店里见过你。对不起,以前比较胡闹。你是出差还是…看样子你好像在美国呆好久了。”

虞山卿稍一回忆就想起来,也没太在意,笑道:“地球真小,你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我为美国一家公司工作,还是做老本行,已经在申请绿卡。对了,这回我先去北京转一下后,得南下去看看你的宋老师,有没有兴趣同行?你们现在还有没有联系?”

“当然有联系,你要去看宋老师正好,我给他搜集了些资料,还有信件,本来想到家再寄给宋老师的,这下我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捎带?我到北京才能取出行李交给你。”

“哦,以前你也给小宋寄书寄资料,小宋从来只给看不给借,呵呵。这回还是化工资料?我也给他带了些前沿资料,回头估计他还会抓住我逼问上半天,他对前沿资讯可追得紧。啊,难道你也做我们这行业?”

“不,我在华尔街,我带给宋老师的是一些融资案例。”梁思申掏出名片给虞山卿,虞山卿也忙拿出他自己的交换。

“哦,目前国内因为邓小平南巡讲话,又掀起一股建设风潮。可不少企业因为资金不足,无法尽善尽美,比如你宋老师的二期,也是遇到资金紧张的问题,不得不在设备上有所取舍,幸好他是个懂行的,知道怎么取舍可以把影响减到最小。你们在华尔街的公司有没有考虑向中国投资?中国现在非常需要外资。还是说小宋,他曾经希望设备提供公司以设备折价作为投资,可惜没谈下,否则倒是个好办法。”

“是,宋老师说起资金来总是很头痛,可是我们对国内市场做过考察,国内企业普遍包袱沉重,尤其是以前你们金州总厂那样的老企业,每家都身负无数退休职工,而机构内部又是人浮于事,非主营附属经营多于主营,令投资者望而生畏。”

“东海厂目前没包袱,我看小宋的经营思路也是比较现代,把那些后勤都扔给社会。东海厂应该说是优质资产,再说有个好主事的。你们可以考虑东海厂啦,东海厂资金只要一解决,小宋这个拼命三郎肯定立刻上三期,我就有大业务了,呵呵。”

虞山卿只是说笑的,并不信眼前这个小姑娘有什么能力,口气也是比较轻佻。但梁思申却听进心里,心里动起了念头。不过梁思申没说出来,却转换了话题。她和虞山卿不熟,不愿意将心事拿出来同虞山卿商量,再说,因为以前的小小敌意,现在对虞山卿依然没好感。但有件事她得打听清楚,觉得有意思,“虞先生,以前小饭店遇到的那位小姐,现在是你太太了吗?她有没有在美国?”

虞山卿却是性格里喜欢与漂亮女孩搭讪的,闻言笑道:“都是被你破坏的,你那一通经典点评,害得我看见她心里就犯疙瘩。我太太很美丽,现在带着孩子住在北京,我也不把他们带去美国了,估计我很快会被派驻中国。你有没有考虑在国内投资一些房产?我这回带钱来,准备在亚运村买套房子。现在听说资金实力雄厚的纷纷到国内买工厂,资金实力跟我一样只是工薪的,回国买房子。呵呵,你看我班门弄斧,你做那行的肯定比我更清楚。”

“唔,我也有听说,港台东南亚的财团有那动向,偏都还打着爱国的旗帜。”

“对喽,你消息果然灵通。不过梁小姐这样的人才还是留在美国享受生活,回国吃苦的事还是交给我们男子汉来做,呵呵。你如果准备在北京买房子,跟我说一声,我北京朋友多。”

梁思申听着不舒服,便微笑道:“我更喜欢上海。这回我堂哥和人开发一片别墅区,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我在堂哥的项目里获得特殊优待,堂哥照着我给的图纸和我划定的区域给我单独造一幢,我回去验收,不知道他给我造得变型没有。”

虞山卿立刻闭嘴,心说这女孩真骄狂,一点没变。就跟上回在金州时候一样,虞山卿再一次自愧不如。因此,上了飞机,就按座号就座,没再愿意跟梁思申坐一起。梁思申称心如意,庆幸虞山卿知趣,没贴着上来,否则一路十几个小时,耳朵还不生茧。她并非不知道善意待人,但她不愿意为不必要的人做出忍让。

飞机到达北京,虞山卿被妻子儿子接到,梁思申投入父母的怀抱。虞山卿没宋运辉那么自律,他也不管妻子在场,一定要上去跟看似高官的梁思申的父母认识认识,握一个手,交换一下名片,又提醒梁思申把箱子里的资料拿给他带去东海厂。

等终于在门口告别,梁母不屑地对女儿道:“那位虞先生,出国镀金几年,市侩本性不变。”

梁父微笑:“少了市侩簇拥,功成名就的人会缺少一种乐趣。”

梁母道:“难怪你家呢,旧时谢王堂前市侩,而今飞入儿子家。”

梁父也不示弱,“你家,王四娘家市侩满蹊,子子孙孙无穷匮。”

梁思申从小听多类似斗嘴,但她功力大逊,没法将唐诗宋词信手拈来,只好道:“我们的工作都是围绕金钱转,我们是典型市侩一家。”

梁父笑道:“市侩很有意思吗,都要争着做。”

梁母反唇相讥:“问岀这种弱智问题的人才是真没意思。”

一家人都笑了,梁思申知道,从来都是爷爷奶奶家欺负妈妈,妈妈回家就欺负爸爸出气,早已形成良性循环。他们挽起行李上了旁边的国内出发,同去上海。梁思申此时除了手中一只拎包,什么都不用拿,行李都交给爸爸拖着。她好奇地问妈:“这回你们怎么这么隆重,两人都来接我?”

“你爸说,值此你去留两彷徨的关键时刻,要用家庭的巨大温暖把你拉回家里。”

“可是你们平时电话里都没说,还说支持我在美国发展,今天才忽然说出来为难我。”

梁父尴尬地道:“接到你确切回家时间的电话那天,我和你妈妈都高兴得没睡着。我们才决定,我们的私心应该说出来,我们想要你近一点,离我们近一点,就算是在上海发展也好。”

一家三口本来被外人虞山卿一打岔,都没跟往常似的见面先哭一场,但这下被梁父一说,母女俩的眼圈都红了。梁思申摇着爸爸的手嘟哝着道:“你们怎么不早说呢,公司刚跟我签了三年合同,我这下肯定走不成。”

梁父忙道:“不急,不急,现在回国也很难找到适合你的位置,你在外面多锻炼几年回来也好。我和你妈妈只是说个我们的意见,主要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愿。”

梁思申做个鬼脸:“又来了,又跟电话里一样伪充大方了。”

梁母无奈地笑道:“俗话说,荞麦三只角,越小越恶,我们家现在全听小的。”

梁思申当仁不让:“那当然,基因好。”

“既然你回不了,还买梁大的上海别墅干吗?他让你解决滞销货,你还真替他解决啊。”

“梁大气愤我当年捡便宜买下爷爷的五万股原始股,我有意气他说我用卖股票的钱买别墅绰绰有余。对了,爸,股票卖了没有?”

“没卖,我看还不到时候。”

“就是。刚刚经济复苏,我看也不是卖股票的好时机。爸,我带来美元付梁大,我们别管你的银行,在黑市兑人民币吧,人家说现在黑市要比银行里高三块多。”

梁母终于替从来不舍得说女儿不是的丈夫打抱不平,“你爸懂还是你懂。”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国内的情况,可能是爸爸懂多些。”

“这话明显不服。”梁父看着女儿一直眉开眼笑的。

“那当然了。”梁思申笑道,“妈,等你们退休了住到上海,那就不用梁思申了,可以改名叫梁于申。”

“可别,人家还以为我们冒充香港武打小说作家呢。唉,梁大还说,他要安排你跟什么人见面呢,又看中你的钱?”

“爸爸在呢,魑魅魍魉来也不怕。我也正想见见,听说印尼金光集团在香港注册的中策公司,目前正在大举收购国内公司,我很好奇,那么多国营公司要打包出卖吗?究竟他们能给什么价?上回我和吉恩他们一起来的时候,他们卖企业的心还没那么迫切。因为南巡放开了吗?爸爸,是吗?”

“差不多。先看看梁大的人怎么说,不过你别答应。买国企涉及的政策非常多,你手里的钱若真捂不住想投出来的话,还是投到省里去方便。上海这个地方,水太深。”

梁思申立刻严肃地道:“爸,我只运作资金,我不要运作梁家的势力。那很…腐败。”

梁父听了不由脸上一热,不过对着女儿,他没气性,还是笑着道:“那样很好,有骨气。看着梁大梁二他们到处打着父辈的旗帜招摇,我看着也不喜欢。可对自己女儿,总想网开一面,呵呵。”

梁思申道:“我以前不是跟你们说起过一个叫杨巡的个体户吗?可怜的他,戴着红帽子办企业,差点让人赖帐当作挪用集体资产罪抓了,刚刚关了十二天才给放出来。我就不给他们遭遇的不公平雪上加霜了。”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你忘了上回你宋老师怎么跟你说的?爸爸做行李去。咦,手上又换什么了?”

梁思申忙把手上一串木珠子褪下来交给妈妈,“妈你闻闻,好香呢。这是印度白檀,最好的檀香原料呢。我还带了些别的香料,都在大皮箱里。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弄到那么大一块龙涎香,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处置它,要是也做成串珠儿,那好像太浪费了。”

“是了,我替你想到,你别墅外面种花种树的,干脆设立一个主题,全部用能开香花的草树。这事儿交给妈,妈帮你全国植物园地物色树种。”

“我说了,别墅给爸妈退休了住。妈妈最古典,正好养花莳草。我是城市女孩,我还是住公寓楼算了,我养自己都成问题,还养花呢。”

梁父做了行李回来,笑眯眯地跟着妻女两个进安检口,全然没一点大领导的样子。一家三口上了飞机,正好一行,女儿自然是坐在中间。梁思申看看爸爸鬓间的白发,看看妈妈眼角的皱纹,虽然爸妈两个都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可梁思申开始心疼:原来爸爸妈妈都老了。

梁家第三代的老大梁凡,长得荣华富贵,一团骄气。当年刚大学毕业时候,还是个目中无人的公子哥儿,可几年工作下来,虽然依然派头十足,可那种孤芳自赏的气概却隐在背后,而显山露水的满是惟我独尊的气概。既便只是来机场接小叔一家这么小的家事,他竟然出动轿车两辆,司机两名,跟班两个。其中一个跟班似乎都没干什么正经事,只要给梁大提好砖块似的大哥大就行。

但梁大在旗鼓相当、甚至地位身份高于他的人面前,则是举止含蓄大方,绝无当下新发财主们的逼人富贵气。

梁大引领小叔一家来到一辆黑色别克林荫大道前。梁父见了先微笑道:“老大换车还真快,去年还是皇冠,今年又改美国车了。”

“而且美国都去年才上市。”梁思申绕着看了一圈,“不错,后面够坐我们一家。”

梁大听着心里挺得意,亲自开门请小叔一家坐进去,梁思申落在最后。梁大自己坐进副驾位置,回头问梁思申,“小七,你现在开什么车?记得你以前说开欧洲两厢车。”

梁母则是问:“你外公开什么车?”

梁思申笑嘻嘻地道:“外公用宾利,外公老派,用司机。我现在用的是Cherokee 84版的Chief。”

梁大奇道:“是切诺基?你女孩子开那车?”

梁思申笑道:“是,我们好几个同学特意为了抵制新Cherokee买了84版,女孩子开这车威风,阴阳调和。”

梁母笑叱:“又乱用成语。”

梁大继续好奇地问:“你们那儿谁开我的林荫大道?”

“中归中矩的人,但反正不是我们。”

梁大笑道:“玩个性!你给我的别墅设计也是玩个性,要不是我给你盯着,他们不知道给改成什么样。不过材料受限,有些没法做到。那么多大面积的窗,你就不怕贼跑进门吗?小婶,前面就是,你看看大门怎么样。小婶眼光最好。”

梁母一看,笑了,“跟囡囡爷爷住的大院一样门禁森严,不如围墙顶再滚一圈儿铁丝网。不晓得里面有没有造得跟碉堡一样。”

梁大讪讪的,本来是想谦虚一下,可没想到小婶一点不客气。更见小叔护着小婶,也是跟着笑,他没法回嘴。他现在贷款还仗着小叔呢。梁思申没那等领悟力,并不觉得好笑,只是道:“不知道头顶飞机飞来飞去吵不吵…”才说到在一半,车子已经进大门,她一看周围,不由奇道:“天,怎么造得这么整齐,间距也那么小,鸡犬相闻了。”

梁大脸都黑了,没好气地道:“这是台湾设计师设计的,我们没用红瓦白墙砖,已经口碑很好了。”

唯有梁父厚道地问一句:“卖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