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放在憋闷的环境内,心中又因为知情而恐惧不安。加上麻沸散的作用,于是发起病来了。

蓝宁试图扶着小安走,她立刻发出小兽般无意识的哀鸣,面色变得青紫,抽搐也更加明显,唇边白沫却反而减少了。

不好!

小古立刻阻止蓝宁,“把她放下别动!”

癫痫不能随便移动,否则立刻就要窒息。神仙难救。

小古俯下身,喂她吃下自己特制的养神丸子,又给小安在几个穴道用力按摩。一旁的蓝宁和郭大有心焦如焚,催促道:“赶快,不能再拖延了!”

小古手中不停。眉头深皱之下决然道:“我知道,不能因为小安一人就拖延——你们先赶着马车走,剩下一辆给我,我随后就到。”

“什么,这怎么行?!!”

两人齐齐惊呼出声。

“没时间了,他们马上就会发现…必须保全大多数人!”

“可是…”

“你们要抗命吗!!”

小古低声呵斥道,见蓝宁眼含着泪花,不禁软下声调,安慰道:“这些女人们已经饱受折磨,眼看就要脱出囹圄,经不起任何意外了,你们先走吧!”

此时,她神情冷静,黑眸却是熠熠生辉,“你们放心吧,我不会轻易失手的——能抓住我的官兵,还没从娘胎里生出来呢!”

这一句豪情自生,映着她从容镇定的微笑,就连那张易容过后毫不起眼的脸,也变得生动闪耀起来。

目送着蓝宁两人驾着六辆连接的马车离去,小古摈除一切杂念手下用力,渐渐的小安的呻吟开始变得轻微,眼睛也微微睁开。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好似梦游一般小声问道,眼睛视线好似仍然有些模糊。

“再忍一下,你娘快来接你了…”

小古用力一按,小安某处穴道刺激之下,哇的一声张口干呕,总算是恢复了知觉。

突然不远处的长街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嗓音——

“是谁!!站住!!”

是广晟的嗓音!!

小古还没反应过来,广晟已经飞身扑了上来——措不及防之下,两人撞在了一起!

广晟刚刚赶到,只看到充作临时仓库的平屋门外有两个女子一立一卧,而原本应该看守的一队人马却是踪影全无。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出事了!

广晟立刻疾冲而来,瞬间长剑掷出,却被对方躲过——而几乎同时,他的长腿扫过,两人倒地压在一起。

机不容发的急切之间,两人无声地纠缠翻滚,小古率先出手,尖利的兰簪袭向他脑后——看似凶狠却是手下留情三分,只希望能让他昏厥。

广晟则是牢牢压住对方,死死制住一切的蠢动,银簪顺着他的额头划过,一缕血痕浮现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妖丽而危险!

挣扎之下,他又嗅到了那种熟悉的幽香,袅袅飘忽,那般魅惑人心的妖艳。广晟不由得心中一动:这香味似乎在哪闻过?

他的脑海,瞬间映出前几日,在马车的暗格之中遇见的神秘女人…那般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两人激烈的打斗,几乎揉到一处的亲密暧昧…

是她!!

广晟瞬间全部想了起来,不由的深深打量对方: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到的平凡相貌,唯有一双眼光芒四射宛如星辰。

她的相貌大概是易容伪造的,不知道真人到底长相如何…他一边想着,不由的又多打量了沉几次,好似要穿透那层伪装看到内里。

“你是哪边的人?白莲教,还是金兰会?”

小古看到他专注凝视着自己,吓了一大跳,唯恐自己露出破绽被他看出,干脆抿紧了唇,一声也不出。

他的手劲更大,宛如铁箍一般陷入肉中,她只觉得双腕剧痛,几乎要断裂的感觉。

广晟只觉得这个女人很特别,她抿着唇沉默不语,忽闪光芒的双眼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然而随即而来的痛苦袭上心头眼间,她颤动了一下浓黑幽然的眼睫,好似暴风雨中瑟缩的蝴蝶翅膀。

眼中的光芒一闪即灭…他禁不住心中一动,手上力道也放缓三分。

她正要挣扎,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两人只觉得地下一震,气流在这一瞬突然爆炸开来——

“小心!”

广晟的惊呼声未尽,两人都被巨大的气流席卷,各自被震飞了出去——

随即,整条街道爆燃开来,房舍屋宇都在瞬间震撼、摇动,随即化为断瓦残垣,甚至成为齑粉消失不见!

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火药的气息和弥漫的烟尘让人窒息,而幸存的人们未及庆幸,又陷入了火海之中!

北固山麓不算太过高峻,但站在最上端的鹰嘴岩风口,却能登高望远,山下的一切动静尽归眼底。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天际——山野的青葱漫地之中,唯有平宁坊一块平整的灰白,纵横交错的房屋街道宛如棋局,在烈火烟尘的围绕下几乎要被吞噬殆尽。

红笺披着白狐昭君套,笑靥如花的看着下面这一场浩劫,轻声问道:“王郎,你觉得这景致如何?”

“壮观,实在是太壮观,太精彩了!”

王舒玄坐在轮椅上,夜风将他的衣袂吹得飘然若仙,只是脸上笑得阴森无比,肌肉微微颤抖扭曲,“姓沈的小子也有今天!!”

“只死他一个,哪里能解王郎你心头之恨呢,继续看下去吧!”

红笺伸出雪白剔透的纤纤玉指,继续指向下一条街道,那里的小巷拐角处,停着一辆不起眼的油布乌厢马车。

剧烈的爆炸宛如尘浪翻滚,排山倒海而来,将土地和房屋都掀起,那小小马车虽然及时奔跑,却仍被波及,四匹马皮肉开绽,哀鸣一声倒地——车厢倾覆之下,整个倒入了火中,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你知道这马车里的是谁?”

红笺吃吃一笑,指尖的凤仙蔻丹红得让人目眩,“根据我们金兰会的线报,他喜欢一个人做儒生或是农人打扮,轻车简从到各处巡视——今天罗战的大案事发,他必定到现场来看个热闹——只可惜啊,一代枭雄,竟然葬身火海之中。”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计划,王舒玄却仍感到一阵心悸目眩——那个高不可仰的指挥使纪纲、神秘莫测的一双眼,曾经多少次让他感觉无所遁形,那样的逆天强人,居然也死在这一场爆炸中?!

“这才是金兰会的真正目的,什么拯救那些营妓重获自由…哼哼,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才是真正天真!”

红笺掩唇而笑,笑容得意中却带出三分苍凉。

第八十八章 生死

“在男人眼中,失去贞洁的残花败柳,不值得付出半分心思——只有权力和厮杀,才是你们今生最爱。”

王舒玄讪讪一笑,内心却深觉有理,因此没有反驳。

“不过,金兰会的十二娘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发现了袁五公子身上的那封信,知道了这个计划。不过她有张良计,我们那位‘大哥’更有过墙梯,这次干脆在平宁坊动手,把所有人一齐送下黄泉!”

红笺越说越是得意,“那些炸药,原本是十二娘子她为了救人后在军营制造混乱而埋下的,蓝宁那个女人,自以为鬼鬼祟祟没人知道,其实我早就看在眼里,偷偷挖了出来改埋在这里——王郎,我可又救你一次呢!”

王舒玄听着她的得意叙述,拍了拍着她的俏臀,心中的舒畅简直要满满的溢出来——那个夺他功劳的沈姓小子,那个宛如高山峻崖般的上司,就在这短短一刻齐齐上了西天!

何等震撼!

何等巨变!

震惊过后便是巨大的窃喜:纪纲这一死,锦衣卫内部一定乱成一团,自己出身贵胄背景深厚,手腕人面一样不缺,未必不能搏一搏,即使不能上位,也必定能让新任的指挥使高看一眼,谋个好缺…

他越想越是兴奋,哈哈大笑,只觉得解恨无比,满心的抑郁都消散了大半。

被贪欲蒙蔽了心眼的男人并未发现,依偎在他身边的如花美人,也嘴角含笑的凝睇这他:那是艳若桃李、毒如蛇蝎的嗜血眸光。

“这是怎么回事?有炸药!!!”

“快救人啊!!”

一片火光烟雾中。官兵们竭力发出尖叫——他们是靠的最近,也是最不及防备的。

一排排的房舍倒塌,很多人被压在下面,而突起的火舌正在无情肆虐!!

不幸之中的大幸。因为罗战谋图的“大事”,驿馆周边很多人家早在几年前就被陆续搬离,受伤的以官兵为多。

在一片断瓦残垣之中,一只手有气无力地伸了出来。鲜血从掌心滴落,四处搜寻的锦衣卫众人看见,立马呼喝着把石块搬开,把人救了出来。

广晟大声咳嗽着吐出灰尘,摸了摸肩膀上被爆炸波及的伤口——很长的一条,伤口深而血流得很多,周围人帮他包裹,他却只是径直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连忙在旁边废墟之中扒拉这搜寻。却并未看见任何人。

“人到哪里去了呢?”

广晟无暇多想。抬眼望去满目都是火焰和疮痍。连忙开始指挥灭口救人。

红得肆意的火舌,席卷着周围的一切,毕剥的引燃声虽然轻微。却好似黑白无常走近的脚步,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更加猛烈的爆炸。

小古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得周围火红一片,烫得惊人,而浓浓烟雾让她不断的呛咳,奋力站起身来,她终于响起爆炸前发生的一切——就在那一瞬,她扑倒抱住了小安,拼命一跃进了西屋。

西屋地上到处散乱铜铁碎片,那些没来得及运出的箱子凌乱的倾倒着。小古踉跄着到处搜寻,终于在一根倒塌的梁柱下找到了小安。

“小安,快醒醒!”

被大声呼唤着,小安睁开眼又闭上了,呼吸倒是恢复了平静,也不再有痉挛和粗喘。

也许是针灸起效了,也许是被这下一摔,歪打正着撞到了脑子。

小古已经无暇分辨原因,她一把扶起小安,奋力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鲜血从她的眼帘上滑下…大概是伤到额头了,眼前的一切越发模糊倾斜,那般强烈的晕眩感让她感到一阵恶心想吐,却仍坚持着蹒跚向前。

必须把小安送出去!

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向前,然而火焰飞跃横天,包围了一切,而烟雾越发浓烈,短短的一段路程,竟然险象环生!

胸膛被热烫占据,几乎要窒息,而近在咫尺的门槛却被火舌围绕着——小古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可恶…就差一点点了!

小古发现自己的双手在簌簌发抖,大概是因为呼吸不畅吧——她哆嗦着手脚,用力拖着小安,一寸寸的,朝前移动着。

眼睛逐渐发黑,快要看不清四周,唯有那道雕花木门和门槛正在燃烧着,熠熠发光——近得似乎几步就可以冲出,但却是分割生与死的阴阳线!

我…我要死了吗?

小古在这一刻问自己。

眼前开始浮现过过往的人、事、物,似幻似真,如梦如雾。

母亲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那般温柔怜爱的看着她,笑吟吟的倚着门槛在等她归来。

稚童顽皮的她,总是对这份小小的温馨习以为常,以为可以天长地久。

那时的她,未曾懂得什么是生离,什么是死别,什么是求不得,什么怨憎会。

母亲,我永远也无法回到你身边了…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小古看向身边的小安,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出了大门。

小安,门外就是宽阔生路,有苦苦等待你的母亲,你一定要见到她!

请你,代替我,好好的孝顺母亲,永远的伴随着她,让她不再哭泣、不再忧愁。

请你,把我那一份小而卑微的幸福,也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

而就在下一瞬,被大火烧灼的屋脊终于支撑不住,整片屋顶坍塌下来,一切都淹没在火海之中。

火随风势,越发扩散蔓延,而山崖之上的那对男女,却是全无心肝地在说笑着。

“这把火真是太妙了,烧了个干净透彻,烧了个红红火火,若是有酒在手,定要浮一大白!”

王舒玄哈哈大笑着,真正是心满意足。

红笺玲珑娇软的身子俯下,胸前一抹白腻柔滑微微荡漾,正好突出在王舒玄眼前,他不由的咽了口唾沫,正要伸手去摸这一对玉兔,却被红笺吃吃一笑闪身躲开。

“王郎,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

她嗲声恳求,只要是男人都要心动神移。

“又是火又是烟的,太危险了吧?”

王舒玄行动不便,又急着回京城医治腿伤,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总要下去看看嘛,你难道不好奇吗,那个心腹大患死了没,纪纲这个老狐狸是不是真正尸骨无存了?”

王舒玄一听,却是眉头一皱,只听红笺娇声抱怨道:“王郎,我为了你,连金兰会大哥都出卖了——偌大牺牲,总要有所价值才行,他们要是不死,你就没有出头的一天!”

王舒玄一听这话,顿时心动,红笺上前推了轮椅走了一阵,乘上早就备好的马车辘辘朝山下开去。

小古幽幽醒来,是被难闻的烟味混着其他霉腐的气息呛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平躺着,四周漆黑不见五指。

隐约听到上方有人声喧哗,白烟从上方的空隙中袅袅飘入,味道却是比昏迷前的火场里稀薄不少,却又奇异的看不见明火。

这是哪里?

她支起身子,费力从怀中的各色荷包里找出一个火擦子,用力一擦,顿时燃烧起来。

微弱的火光照亮四周——这原来是一个长而宽广的密室,建筑得极为考究,四壁居然用青石垒得齐整,还有长条石阶从地面延伸到下。

她仔细打量四周环境,尤其注重观察正上方冒烟的顶部,终于发现自己身处何处:原来这竟然是一间隐秘的地窖。

回忆先前那几乎葬身火海的一幕,她不禁暗自庆幸:方才那坍塌的屋脊,将地面打破,露出了这个地窖的一个小口,自己极为幸运掉落下来,这才避免葬身火海。

她借着手中的磷火荧光看着周围,只见地窖之中一只只巨大的槐木铁皮大箱,走上前去打开一看,竟然是禁中所用的银雪铠甲。

这些比起先前卖给元蒙人的那些还要精良贵重,看样式不仅是宫中所用,甚至是戍卫御前的“大汉将军”们所用的制式!

小古眯着眼,想起变乱之前在家中见过的官员们酒后愤愤:太祖爷身边的那些殿廷卫士,蒙他亲赐天武将军的殊号,却不思回报深恩,反而向逆贼朱棣投降,得了大汉将军的名头,听着比原先还要鄙俗不堪。

不管俗还是雅,这些御前护卫的武器却是天下最精良的,区区一个罗战,连这些都能搞到,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心中一凛:罗战费尽心思去弄来这些东西,大费周章的藏在驿馆西屋的秘密地窖里,显然不是为了卖给蒙古人发财——那么,他是为谁而准备的呢?

身为文臣宦官之女,小古立刻敏锐的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有人要谋反作乱!!

从古自今,为人臣者私藏精良甲胄和旌旗、龙袍等物,一般视同谋反,即使是皇子公主,也是不可饶恕。

这些东西,只怕会牵扯出更大的内幕。

小古巡视着周围,顺着石梯走上,逐渐接近的时候,却见上方堆积的木料瓦石渐渐噼啪作响,不断往下掉落着碎石。

不好,堆积的废墟之中,木料被火燃烧殆尽,承受不住砖石的重压,又要塌落下来了!!

第八十九章 毒妇

断裂的木框几乎已经烧成焦黑炭条,簌簌的下落着,小古不顾得多看这些箱子,左躲右闪避开这些坠落的火团。

地窖上方好似被什么压住了,震动了两下,更多的砖瓦掉落下来,随即只听轰隆一声,一堆木板和车轮也砸了下来,落到地窖里,把青砖都砸出一个大洞来,飞溅的碎片也随着余势,把小古额头上的伤又砸出了血!

这是什么?

小古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自己头上的伤,上前小心翼翼的观视——虽然被摔得七零八落,但仍能辨认出这是大半个车厢的样子。

听说过天上掉黄金的,没见过还能掉马车的,真是奇了!

一堆破烂木条和钢板散乱的纠缠在一起,车轮也只剩下一个,轱辘辘在地上滚动这,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做工精巧严谨——这一堆东西之下,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男人手臂。

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