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俨抛给了徐妙仪一个无解的难题,无论她怎么选择都是错的,都会失去一些她最珍视的东西。

如果选择无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嫁给了朱棣,依然和胡善围亲如姐妹,她就不是真正的徐妙仪了。

如果选择刨根问底,她和朱棣此生必然无缘、和胡善围从此生分,和以前一样当一个孤家寡人,孤独的舔舐着伤口前行。

原本以为朱棣会和她携手走过下半生,可到最后,朱棣只是她人生中的过客而已…

宵禁的金陵城雪落无声,两人共乘一骑到了百和堂后院,朱棣扶着徐妙仪下马,到了房门口,徐妙仪脱下紫貂大氅,披在朱棣身上,“外面冷,路面也结冰了,一路小心。”

徐妙仪正欲推门,朱棣蓦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有心事。”

此时说没有是欲盖弥彰,骗不了朱棣。徐妙仪勉强笑了笑,“是啊,一想到离真相只差一步了,心有不甘。”

朱棣说道:“锦衣卫带走了黄俨,还连夜抄了他的宅邸,说不定能有所得,不要太心急了。”

徐妙仪说道:“是啊,我已经走了九十步,前方还有十步,此时万万不能乱了阵脚。你赶紧回府吧,时候不早了。”

“不是这件事,你好像在逃避些什么。”朱棣说道:“我不会逼你说的,我就在这里等,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找我——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徐妙仪点点头,抽回了手腕,“好,我知道了。”

徐妙仪进屋,逃也似的关上门,仰面倒在床上,酒劲上头,脑子里如一群蜜蜂飞舞。

她闭上眼睛,暗想醉酒真好啊,不用去想这些头疼的问题…

徐妙仪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光亮已经透过窗户探了进来,宿醉醒来,脑袋就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发木,舌头则像是被砂纸磨过似的,她猛灌了半壶冷透的茶水,头脑逐渐清醒。

可清醒过后,各种问题接踵而来,钻进她的脑袋,一根根如锋利如刀剑、如巨斧,砍得她的心鲜血淋漓。

还不如醉着呢!

徐妙仪捉摸着去厨房地窖搬一坛子酒,推开房门,才发现天其实还黑着,堆积的大雪已经有馒头那么厚了,方才射进窗户的光亮其实只是雪光而已。

醉眼惺忪时,徐妙仪看见房门口屹立着一个胖大的雪人,心想:咦,是谁大半夜的起来堆雪人,真是童心未泯啊。

咯吱!

徐妙仪一脚踏进了雪地里,松软的白雪立刻淹没了她的脚背,方方正正的院落里,大雪纷飞,没有一个脚印,从屋顶到井口,白雪都是一样的厚薄——既然如此,那个雪人是怎么堆起来的?

徐妙仪转身细看,雪人堆的十分逼真,眉眼轮廓甚至和朱棣有八分相似,徐妙仪以为自己宿醉未醒,做梦呢,揉了揉眼睛,走近过去细看,雪人的眼珠子居然还能转动!

徐妙仪踉跄的连退两步,而后快步走近,那里是什么雪人,分明是站在房门口静默了几乎整夜的朱棣!

“你怎么还没走?”话刚说完,徐妙仪狠狠的鄙视了自己,这是什么傻话啊!

表情已经被冻呆滞了,朱棣说道:“我说过了,你永远不是一个人,我就在这里等,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找我。”

朱棣披着紫貂大氅,戴着兜帽,大雪落在貂毛上,黑紫色的毛皮变成了白色,乍看上去真像雪人。胡茬从下巴钻出来,浅青色的一片,连带着浓密的剑眉和睫毛上都染了白霜,脸都冻硬了,和雪人一样冰冷。

唯有一双眼睛是柔柔的,暖暖的,好像夏日夕阳下的池塘,敛住了阳光最后的温暖,揉碎了,搅拌进澄澈的池水中,整夜都是暖的。

徐妙仪的灵魂被吸进了这个池塘,放弃挣扎,心甘情愿的溺死在里面。

她拉过朱棣冰冷的双手,在唇边呵着热气,然而杯水车薪,十个手指就像屋檐垂下的冰溜子似的,她干脆将他的手捂在了棉衣下的胸口。

一抹绯红出现在朱棣的双颊,这张脸总算不像冰块了。徐妙仪踮起脚尖吻过去,他的额头,鼻梁,下巴纷纷融化在她的热吻中,薄薄如刀锋般冻得青紫的唇也有了血色,软弹的不像话,令人沉迷。

唇边尝到一股温热的苦涩,朱棣缓缓推开徐妙仪,轻轻擦去她的泪水,“还哭,委屈什么?明明做错的不是我。”

徐妙仪含笑不语,泪水流的更凶了。

朱棣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应该清楚,我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向来伶牙俐齿的徐妙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待心绪平静下来,徐妙仪说道:“朱棣,你是否还记得以前的永安郡主…”

皇宫,御书房。

在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下,毛骧终于将黄俨送给朱守谦的“栽赃谋反证据”中途拦截了,龙袍连同绣娘的证词秘密送到宫中,呈给洪武帝。

洪武帝打开包袱,精致的缂丝龙袍依然闪亮如新,金线在雪光下耀眼夺目,“警告徐妙仪,此事切莫让靖江王知道。”

毛骧说道:“属下遵命。”

洪武帝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不问问朕,黄俨所谓栽赃陷害是真是假?”

那一年毛骧官职不显,尚无资格参加如此机密之事,毛骧说道:“黄俨吃里扒外,辜负皇上的信任,此等逆贼,不可相信。标下审问了一整晚,筋骨具断,依然不肯招供。”

洪武帝沉默片刻,说道:“他有血脉后人捏在幕后主使手心里,朕也为人父母,为了子女打算,有些人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做下任何事情。留他一条活命,慢慢的磨吧。”

“是,皇上。”毛骧退下。

偌大的御书房只留洪武帝一人,他向来简朴,不喜焚香,屋里只摆着两盆马皇后亲手培植的水仙花,水仙的清香在炭盆的熏烤下更加芬芳。洪武帝却从香气里闻到了一股血腥,看着熟悉的龙袍,往事在脑海中浮起,他脸色苍白如纸,喃喃道:“连黄俨都不可靠,朕能相信谁…”

昨晚的一场雪,宣告这冬天强势归来。今日早朝时,大臣们大多歌功颂德,说类似瑞雪兆丰年的吉利话,洪武帝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不知怎么又犯了头疼病,好像有人用斧头劈开了头颅。

洪武帝疼得扶额而坐,耳朵嗡嗡的,一时间听不清朝臣们的话了,恍惚中,他看见昔日阶下高矮胖

瘦的朝臣们突然都消失了,只有一个面目熟悉的青年人!

此人身形高大,气质优雅,有读书人的矜贵骄傲,也有武将的英明神武,他穿着象征亲王的大红朝服,头戴金色五梁冠,手捧着象牙笏板,笑眯眯的拜了一拜,“叔父,别来无恙。”

洪武帝脸色肃然,“文正,你已经死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正是洪武帝的亲侄儿、朱守谦的父亲,朱文正。

饭是别人家的香,儿子都是自家的好。

饶是洪武帝这种护短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凤阳老朱家这些后人,朱文正这个侄儿最为出众,好像占据了老朱家所有的灵气。

他的那些儿子们,个个都不如朱文正,和这个文武全才的侄儿相比,老大太子朱标迂腐懦弱、老二秦王朱樉莽撞糊涂、老三晋王朱外秀内乱、老四燕王朱棣冷硬死倔,不知变通、老五…唉就别提老五了,朱橚是个医学天才,投错胎到了帝王家,政治谋略一塌糊涂!

作为皇族,朱文正生的风流倜傥,文能和江南名士诗歌问答,武能上战场杀敌,以弱胜强,洪都保卫战,朱文正以不到十万的守军对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一战成名天下闻。

可朱文正虽好的不能再好了,但不是他亲生的。

朱文正永远停留在当年风华正茂的模样,“叔父,侄儿记挂守谦这苦命的孩子,来看看他。”

洪武帝冷冷道:“侄儿媳妇走后,皇后亲自将守谦抱到宫里抚养,朕对他视同已出,一应待遇和亲王相同,怎么就苦命了?”

朱文正冷笑:“‘视同己出’?这个词很熟悉啊,当年我在战乱中投奔叔父时,您哭着抱着我,说一定会将我养大,视同己出。还哭说当年我爹爹为了给叔父您留一口救命的粮食,把自己和妻子活活饿死了——”

“住口!”洪武帝勃然大怒,“我追封了你爹为亲王,做主为你求娶大将之女为妻,成全你一片痴心,还厚待你的儿子,封了郡王,你还想挟恩以报,不知满足,难道要把朕的江山都让给你吗?”

朱文正淡淡道:“我一生光明磊落,并不是那种挟恩以报的小人。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想想,我真的错了,我错在不该太优秀,立下太大的功劳,使得叔父难以封赏,起了忌惮之心。”

“洪城保卫战之后,我应该交出帅印,借口养伤退出军队,带着妻子儿子纵情于山水,而不是继续留在军队讨嫌。我当时被赞誉冲昏了头脑,太傻太天真,以为叔父真的待我如己出呢。”

洪武帝说道:“当时你的威望如日中天,甚至盖过我了,有人私底下想把你推向储位。那时候朕的儿子们还都不成气候,朱标只是个青涩的小少年,五郎朱橚甚至还离不开奶娘…”

“朕别无选择。你若登上我的位置,我的儿子们只有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要说:十月第一次虐狗

第195章 冰湖诀别

朱文正一双眼眸亮若星辰,洞察人心,“叔父,您把我当亲儿子养大,命文人武将教习我成才,助我青史留名,脱离平庸之辈,此等恩德,侄儿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故从小立志,以死已报叔父的抚养之恩,其实您也明知我不可能有谋反之心。”

“洪城保卫战后就有人诬告我谋反,您虽已经忌惮我,但并没有全信,我当时还以为您对我深信不疑,十分感动呢。可惜天要灭我,紧接我岳父谢再兴被传投靠张士诚,您手下掌握重兵的大将徐达还是我的连襟…您开始大怒,开始恐惧,尽管证据存疑,您依然快刀斩乱麻的灭了我岳父满门,震慑住了徐达。没过几月,您的屠刀悬在了我的头上。””

洪武帝喃喃道:“不,朕并没有想处死你,毕竟你是朕的亲侄儿,毕竟你父亲当年为了救朕,留下最后的口粮,自己饿死了,以命换命,朕不能恩将仇报。”

朱文正云淡风轻的说道:“侄儿知道您的意思,您唱白脸,拿着栽赃的龙袍说要处死我;皇后娘娘唱黑脸,劝您念在叔侄情深的份上放我一马,留我性命。如此这番唱练做打,即成全了皇家宽厚仁慈的名声,也坐实了我谋反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洪武帝问道:“你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被圈禁后很快就郁郁而终?”

朱文正平淡的表情开始出现怜悯之色,“如今叔父膝下儿女成群,应该明白为人父母的不易。都说天家无情,妻子丈夫反目、兄弟祸起萧墙、甚至儿子逼宫父亲的都不新鲜,唯有父亲逼死儿子的罕见。”

“父子天性,黄俨这种无根的太监,尚且为了保护子女后人的安全熬过诏狱酷刑。您这样身经百战的君主也不能免俗,您的这些孩子们,十个手指有长有短,有偏宠喜欢的,也恨不得将不成器的打一顿,可是您总归希望他们都好好的,尽您所能保护孩子们富贵一生。我也是如此,叔父,只有我和妻子快些死去,您和皇后娘娘才会解开圈禁,厚待铁柱。”

铁柱是朱守谦的乳名。守谦是洪武帝收养后亲自取的大名。

洪武帝无言沉默,许久才说道:“只要朱守谦听话,不闹事,朕会一直厚待他。”

朱文正定定的看着洪武帝,“叔父,我当年也没闹事啊。再忠诚的心,也抗不住多疑的君王心。您给他赐名守谦,表面上祝愿他将来成为谦谦君子,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忌惮呢?那时候他只是八岁懵懂孩童,他懂得什么叫谋反啊!我担心他将来重蹈覆辙,走我的老路。”

洪武帝问道:“那你想怎样?”

朱文正深深一拜,“我希望叔父念在往日的情分,立下永不相疑的誓言。”

洪武帝大怒,“大胆!朕是皇帝,你岂敢逼朕发毒誓!”

“皇上…皇上。”一旁伺候笔墨的女官胡善围低声唤道,打开了一盒薄荷油。

闻到清新的香气,洪武帝猛然醒过来,朱文正的身影消失,阶下的朝臣们依然在说些“天降瑞雪,五谷丰登”等冗长无聊的话语,方知刚才只是恍然一梦。

退朝后,洪武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毛骧将拦截的龙袍等证据送过来,洪武帝想起朝上的梦境,将龙袍投进了火盆,五爪金龙被炭火吞噬,了无痕迹。

末了,洪武帝宣督造藩王府的工部侍郎觐见,问道:“云南的靖江王府造的如何了?”

侍郎说道:“已经选址绘图,今年春天能打完地基。”

洪武帝说道:“太慢了。”

侍郎斗胆辨道:“皇上,郡王府有规制的,规模大小,房屋的样式,连游廊的彩绘都有规矩,着急也无用。”

洪武帝说道:“如今西南局势动荡,需要靖江王去镇守,事急从权,去那边先选一个大宅院好好修缮,让靖江王先住着,等靖江王府建好了立刻搬过去。”

侍郎迟疑道:“这…这不符合规矩啊。”

洪武帝变脸了,“朕是天子,金口玉言,朕就是规矩。”

侍郎吓得脸都白了,“是,臣这就去办。”

洪武帝看着火盆里的灰烬,最近连续遭遇心腹背叛,多疑无法避免,那干脆放朱守谦走吧,眼不见心不烦,西南远离京城,再怎么蹦跶也难成气候,对京城造不成实质性的威胁。

解决了这件事,洪武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对得起大哥在天之灵了。

大哥,你在饥饿的乱世里将救命的粮食让给我,这太平盛世,我也会尽力照顾你的血脉后人…只要他听话。

靖江王府,朱守谦看着撤退的锦衣卫,暗暗松了一口气。昨晚全城戒严,大半夜了涌进来一群锦衣卫,说受到线报,有魔教逆党出没,他们特来保护郡王。

朱守谦他还以为自己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暴露了,要被抓进诏狱审问呢,他甚至偷偷在衣领底下藏了毒/药,打算一旦不对头就自尽,以免连累了表妹。

可没想到天亮后锦衣卫就撤了,据说昨晚宵禁,全城戒严,魔教逆党走投无路,已经被抓住了。

其实明教沉寂已久,没有翻什么大浪,由于以前名声太响了,总是被拿出来当挡箭牌使。

送走锦衣卫这帮瘟神,朱守谦琢磨着去百和堂看看表妹,尽力劝劝她,不要嫁给燕王这头狼。

在他看来,表妹年少无知,落入了朱棣的温柔陷阱,乘着还没赐婚,赶紧劝表妹回头是岸。

想起朱棣的冷脸,朱守谦无比憎恶,真是臭不要脸,亏你还是人家长辈呢。

正欲出门,买的里八刺阴魂不散似的上门求见。

朱守谦心情不好,尽是些冷言冷语,“来的真巧啊,赶着早饭的时候上门做客。”

小八的厚脸皮不是吹的,说道:“这说明我没有把自己当客人呀。大家都是自己人,什么时候来都一样。”

朱守谦不耐烦的摆摆手,“少说这些没用的,我还要着急出门。”

小八神神秘秘的说道:“接下来我的话句句都有用,不听是你的损失。”

靖江王府的池塘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人踩在上面如履平地,朱守谦和小八穿着镶嵌冰刀的靴子,在冰面上滑行自如。朱守谦穿着黑色熊皮大氅,小八披着纯白狐裘,一黑一白如两阵风似的。

到了湖心,朱守谦顿住了,“说吧,这里没有眼线,除非湖里的鱼儿能传话。”

小八说道:“昨晚我有一场奇遇,吃着栗子逛着街,想找个茶馆听戏,结果你猜我看见谁?对,就是你表妹。”

“我想着咱俩交情不一般呀,你妹就是我妹,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万一有人动了歪念头咋办?我就远远跟着想要保护她。喂,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燕王那种不要脸的人,我对你表妹,是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啊!”

朱守谦不悦了,“你什么意思,我表妹不够好吗?”

小八赶紧说道:“不不不,你表妹倾国倾城,才貌双全,连燕王身为长辈都无耻的起了求娶的念头,我当然也——”

朱守谦的表情像是要吃人,小八话锋一转,说道:“当然也觉得此事大大的不妥了,燕王狡诈,我怕你表妹吃亏嘛,就跟着去了,可是半路上被两个不速之客裹挟着灌晕了,醒来时,我怀中多了一个包袱,上头有个纸条,纸条上说把东西捎带给你。”

朱守谦半信半疑,“东西呢?”

小八说道:“我当时想啊,咱们亲如兄弟,万一有人做恶作剧,或者有刺客在里头藏机关伤了你怎么办?总要自己先过过目,才敢送给你啊,我就打开看了,这一看啊,吓得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朱守谦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你都不敢随身带着。”

小八拍了拍朱守谦的肩膀,说道:“和你父亲之死有关。其实论理,我应该将这些东西烧掉,不应该让你瞧见了,可是我又觉得没有资格瞒着你,思来想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关于父亲朱文正之死,其实父亲的旧部早就将其中蹊跷告诉了朱守谦,但只是怀疑,并无证据。从小八的语气来看,好像有人暗中将搜罗的证据交给了他,托他转交给自己。

朱守谦从怀中拿出一柄折扇,好像嫌弃小八手掌脏污似的,将他的手从肩膀上挑开,“没有什么不速知客,是你自己搜罗出来的吧,你我相识的第一天开始,你就无所不用其极的挑拨离间,激怒我和皇祖父为敌,以坐收渔翁之利。”

小八淡淡说道:“我把东西藏在了鸡鸣寺大雄宝殿的一个蒲团里头,蒲团背面有木鱼标记,反正信不信由你,三日之内,你去看就看,不看的话我就命人烧掉,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小八见好就收,踩着冰靴滑到岸边,白色狐裘迎风鼓震而起,就像一团云朵在冰面上漂浮。他担心影响朱守谦的抉择,所以努力的控制住自己不要回头,反正以后有大把的时光看一场好戏。

只是世事无常,算无遗策的小八没有想到,这一次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朱守谦了。

冰湖一别,就是诀别。

小八经常信口雌黄,但昨晚奇妙的经历确实是真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黄俨最后的算计无比狠毒,谁能想到他会冒险利用小八的手将东西送到朱守谦手里?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黄俨肯定小八会坐收渔翁之利,心甘情愿当中间人。

鱼死网破,这是黄俨最后的挣扎。先抛出永安郡主死亡事件迷惑住徐妙仪,其实永安郡主之死燕王并不知情,杀鸡焉用牛刀?皇上作为父亲,不会脏了儿子手来处死一个宫外的女人。

导致郡主大出血的药物也是女官李桃娘所为,和胡善围无关,哪怕后来胡善围后来有所觉察,选择对徐妙仪隐瞒真相,那也是处于保护徐妙仪这个朋友的目的。

这个徐妙仪的人缘好得简直令人嫉妒呢!

但徐妙仪历经坎坷,生性多疑,定会先被震慑住。如果她选择相信,那么凭她的性格,定不会嫁给燕王。如果她不相信,刨根问底挖出真相,发现燕王和胡善围是清白的,那么黄俨的后招还等着她:

朱守谦和徐妙仪兄妹情深,朱守谦若真的被激怒谋反,徐妙仪必然会受到牵连,洪武帝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女人嫁给燕王?

作者有话要说:诀别不是只是死亡哦,是此生不会相见了…所以你们别着急哭,摸摸哒。

第196章 鱼和熊掌

黄俨的算计够狠毒,几乎毫无破绽,将徐妙仪逼上绝路。

但朱棣的深情立刻就破解了第一道难题,徐妙仪选择和痴守在门外的“雪人”开诚布公提起永安郡主之死。

朱棣很干脆的说,“没有,我没做过这种事情,是黄俨故意离间你我。我当时的任务只是设法保住皇嗣,她是父皇的女人,不归我管的。”

其实洪武帝虽然偏心太子,但对其他儿子的父爱也不算少,秘密处死产妇这种事情有损阴德,交给太监女官们就够了,不值得脏了儿子们的手。

得知和朱棣无关,徐妙仪心中如放下一块大石头,次日便是驸马王宁生日,公主府高朋满座,胡善围奉命出宫送贺礼,徐妙仪乘机拉着儿时好友叙旧。

隆冬的暖阁恍如世外桃源,四周镶嵌着一块块透明的水晶,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就像一副环绕的巨画,足不出户便能欣赏雪景。

两个宫女抬着一笼热气腾腾的汤包进来,开门的瞬间,戏台上唱的《南柯梦》跟着汤包的香气一起飘进来。

南柯记是讲述主人公入梦娶公主,当高官,快意人生,后来在权力倾轧中落败,醒来时发现南柯一梦,然后大彻大悟成佛的故事。

“…紫衣郎走马南山下,一轴山如画。公主性柔佳,驸马官潇洒。俺且在这里整仪容权走马。”

徐妙仪吃了一个汤包,诧异的说道:“这汤包味道好熟悉,居然和苏州那家老店的滋味一模一样,你尝尝。”

“我这几天陪着皇后娘娘吃斋,不能碰荤腥,你自己吃吧。”胡善围找了个借口,喝着温好的黄酒,“你这舌头够灵的,正是苏州枫桥那家店,怀庆公主打听到王宁喜欢吃这个,特特请了这家店的大厨来做生日宴席。”

徐妙仪又吃了个汤包,腮帮子高高鼓起,“怀庆公主对王宁真的很上心。”

戏台上,南柯太守娶了公主,当了驸马,官运亨通,春风得意,胡善围像是看入了神,喃喃道:“世间女子,谁能比得过天之骄女呢,驸马是有福的。”

徐妙仪知道胡善围对王宁有过微妙的感情,便不再提此事,道明了这次的来意,“你可记得湖心小筑的永安郡主?有人对我说,当年郡主死于产后血崩,并非我医术不精,而是有人调换了药罐子,将止血的药换成了活血的药材。”

徐妙仪,胡善围,王宁,这三个苏州市井小民进京闯荡,身份都已今非昔比了,胡善围在宫廷历练,见惯了倾轧算计,早已处事不惊,永安郡主之死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甚至徐妙仪直言怀疑她,胡善围也不觉得委屈,她谈笑自如,说道:“你这样直接问我,我倒是挺开心,起码这说明你还把我当朋友。那个‘有人’是黄俨吧?这个老贼最近出事了,生死不知,手下徒子徒孙们也都神秘消失,尸骨无存,看来摊上了要命的事。”

徐妙仪默认了。

胡善围喝着黄酒,“你和燕王事要考虑清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旦嫁入皇室,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任性了。这其中的权力权衡,勾心斗角,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永安郡主是生是死,根本轮不到你管,也轮不到你我同情。”

徐妙仪一怔,“可是你以前分明是同情她的。”

胡善围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是会变的,我若一直是以前的胡善围,不知死了好多次了。”

“你这个人呢,表面豁达开朗,什么都看得开,什么结果都能承受,其实心里有块死穴脆弱的就像水晶,一碰就碎,容易自伤退缩。将来你作为燕王妃,会面对比永安郡主冤死残酷百倍的现实,我担心你将来会不堪痛苦,连永安郡主之死都接受不了,怎么面对皇室纷争?”

徐妙仪说道:“有他和我一起面对,我不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胡善围无奈的摇摇头,“你呀,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一条路走到黑,谁都劝不住。实话和你说吧,其实永安郡主本就活不长的,苏州城破,东吴灭国,吴王张士诚战死,郡马殉国的那一日,她其实就死了。”

“湖心小筑是一座活死人墓,皇上宠幸她,不是喜欢她,而是对她父亲张士诚的恨。”

徐妙仪觉得足底生寒,“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她怀上子嗣。”

胡善围淡淡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达妃以前还是陈友谅的宠妾,不照样给皇上生了两个儿子嘛,皇上重视子嗣,相信多子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