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仪目光一冷,“退下。”

嬷嬷暗道这位燕王妃连皇上的话都敢顶回去,也罢也罢,惹不起我躲得起。

嬷嬷宫女告退。徐妙仪定定的看着王音奴,却不开口。

王音奴只得问道:“四悌妇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吗?”

徐妙仪反问道:“你难道没有话问我?”

王音奴和徐妙仪四目相对,彼此都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王音奴的目光并不躲闪,定定的看着徐妙仪,说道:“没有。”

徐妙仪暗道:唉,还真的被五弟猜中了,他和王音奴是知己,太了解对方了。所以王音奴虽然没有开口问她,但是心里是知道的。

徐妙仪说道:“我知道了,走吧。”

徐妙仪陪着王音奴走在笔直的甬道上,汉白玉地面上铺着红毯,红毯通向一个高台,高台四周是几十个打坐念着《往生经》的和尚,中间已经用干柴堆起了一个宝塔,宝塔的火已经点燃,灼烧的火焰在北风中张牙舞爪。

王音奴独自踏上了台阶,一步步走的稳稳当当,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鼓胀开来,欲乘风归去似的,九翟冠上镶宝点翠的九只翟凤在火焰里闪耀着,即将凤凰涅槃,展翅欲飞。

王音奴在“火焰山”前停下脚步,这时风向突变,卷起了一阵烟尘,依稀看着王音奴飞蛾扑火似的纵身一跃…

周王朱橚负手站在医馆的院子里,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黑烟,半个时辰后渐渐消散,他依然没有挪动,就像立地生根的一尊石像,要亘古不变留在那里。

皇宫,御书房。

洪武帝和朱棣父子两个相对而坐,毛骧传口谕,朱棣匆匆从军营赶来,盔甲都来不及脱下。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户照在朱棣身上,他身材高大,投射的阴影将洪武帝罩在其中。

朱棣越是强壮威猛,越显得洪武帝干瘪老态。

接连而来的打击摧毁不了这位开国帝王的心志,但对身体的摧残是无法避免的。

洪武帝说道:“今天大朝会上有许多武将、包括郑国公都觉得你适合当储君。”

朱棣说道:“哦。”

洪武帝问道:“你怎么看?”

朱棣立刻起了警惕之心,淡淡道:“储君之位应由父皇定夺,儿臣无话可说。”

洪武帝说道:“我们是亲父子,但说无妨,不要像大朝会廷议那种互相试探打太极。”

多年父子,朱棣深知父亲的秉性,倘若真的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栽了无数跟斗,跌得头破血流后,朱棣懂得如何和洪武帝斡旋了,他说道:“既然父亲要求儿臣直言,那也请父亲对儿臣直言。当武将提出儿臣为储君,父皇当时很惊讶吗?”

言下之意,就是试探洪武帝到底有没有认真考虑过他这个四皇子。

阴影下的洪武帝说道:“朕并不意外,亲王之中,你年纪最长,在军队中也最有威望,军队敬佩强者。”

朱棣说道:“然而,父皇并不觉得儿臣适合当太子吧。”

洪武帝问道:“何以见得?”

朱棣说道:“倘若父皇有意封儿臣为太子,就不该问刚才那些问题。父皇着急宣儿臣觐见,其实是担心大朝会的消息传到儿臣耳边,儿臣动了心,有机会和那些支持儿臣的朝臣们接近,甚至可能和郑国公联手和大侄儿争国本。”

洪武帝心急火燎的召见四儿子,是想在朱棣行动之前,彻底打消儿子的心思。

因为洪武帝知道一旦朱棣和郑国公携手,朱允炆即使上位,也危机四伏。

洪武帝不动如山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耷拉的眼皮一抬,露出帝王的威慑。

朱棣纹丝不动,“儿臣知道揣摩圣意是大忌——是父皇要儿臣直言的。”原本朱棣只是猜疑,如今看见洪武帝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皇心里只有东宫,即使太子大哥去世,父皇属意的是大孙子朱允炆!否则按照规矩,早就立了唯一的嫡孙朱允熥为皇太孙了,何必开大朝会一次次的议论呢!

洪武帝问道:“你想不想当太子?”

这是洪武帝挖了的一个大坑,朱棣若说想,那么洪武帝会骂他以大欺小,窥觊侄儿的储位;若说不想…这话会被史官计入起居注,将来会压着朱棣一辈子。

朱棣早已不是当年和父皇硬抗的青葱少年了,他和父亲的心智不相上下,说道:“父皇,大明建国到现在,最大的威胁始终都是北元,从西北到东边,边境线太长了,我们不能被动防守,需要时不时用主动出击作为防守,父皇觉得诸位皇子皇孙,有谁能够保护大明江山?”

洪武帝定定的看着四儿子,良久,说道:“你在威胁朕。”

朱棣说道:“没有谁能威胁到父皇。是父皇自己心忧天下,儿臣实话实说,其实除了北元,东北的高丽国和纳哈出勾结,时常滋扰燕地;海上的扶桑国有倭寇在沿海作乱;西南民族众多,时不时发生叛乱;藏地虽然归顺大明,但暗地里一直没有和北元断了关系。大明仅仅安定了十来年而已,这些威胁从未真正消失过。一旦起了内斗,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边关都会告急。所谓海晏河清,不过是如梦幻泡影。”

四儿子说的都是事实,洪武帝沉默良久,说道:“太医说过,朕只要按时吃药疗伤,不熬夜硬撑,还能多活几年——朕在有生之年,必定除掉所有的祸患。”

言下之意,就是说你别瞎操心,也别动心思了,老爹我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朱棣一笑,“既然如此,那儿臣就告退了。”

朱棣正欲站起来,洪武帝猛地伸手,按住了儿子的肩膀,“你不甘心,对吗?”

朱棣说道:“从记事起,父皇就一直对儿子说,大哥是世子,我们都要听大哥的,大哥的东西不能碰。儿臣做到了,没有越雷池半步,埋头做好自己的事情,无论查案、赈灾还是打仗,都全力以赴。儿臣唯一逆了父皇心意的就是娶妙仪为妻,说起来,能够得此贤妻,还多亏了父皇开恩成全,所以儿臣没什么不甘心的。”

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不甘心的人还轮不到他朱棣——郑国公常茂和嫡皇孙朱允熥才有资格说不甘心。

朱棣只是很失望,明明他居长、有保护大明的本事,父皇却执意跨过他去选择庶长孙朱允炆。

父皇不是不晓得他的优势,而是习惯性的忽略他,打压他,逼他退出,永远不会把这个四儿子当做继承人。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judy。

今天继续双更,请大家挪步上一章补分留言哒,明天才有双更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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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句话我从四月开文就想说了,写了258章才记起来,希望不会太迟…拖延症患者伤不起啊

第259章 王妃解围

京城,燕王府。

徐妙仪刚刚“送”走了秦王妃回府,二哥徐增寿就匆匆上门了,他没有什么城府,内心的兴奋溢于言表,咋咋呼呼的说道:“大妹妹,天大的好消息!”

在马车上来回颠簸,徐妙仪觉得双腿发麻,肚皮发紧,她捧着大肚子歪在熏笼上,双腿高高抬起,搁在柔软的引枕上,“什么事?”

徐增寿狗腿似的坐在妙仪身边,给她捶着浮肿的腿,附耳过去低声问道:“妹妹想不想当太子妃?”

徐妙仪反手就是一巴掌,重重的打在徐增寿的后脑勺上,“那里学的混账话?燕王府本来就被东宫和皇上猜忌,你想把王府往火坑里推啊。”

“别总是打我呀,本来就不聪明,越打越傻了!”徐增寿呲牙咧嘴摸着后脑勺,“今天大朝会上,好多武将们举荐燕王当太子呢,连郑国公都说若不立嫡,就立最年长的亲王朱棣,我瞧着妹夫挺有戏的。”

徐妙仪心潮澎湃,想不想当太子妃?

当然想啊!我和朱棣千辛万苦查清了外祖谢家冤案,惩治了凶手李善长,却因皇上不肯承认当年的错误,无法为谢家平反昭雪,如果…

徐妙仪蹙眉沉思,见已经到了黄昏,叫了马三保进来,问道:“毛骧亲自去军营宣殿下进宫见皇上,可曾有殿下出宫回府的消息?”

马三保说道:“王爷的车驾在宫外等候,并无动静。想必皇上有军国大事相商,留王爷一起用饭了。”

徐增寿又凑到徐妙仪耳边说道:“我猜的对吧,肯定是商量立太子的事情了。”

徐妙仪沉吟片刻,说道:“没那么简单,皇上偏爱东宫,对殿下一直不冷不热的,打了胜仗也就是赐形同废纸的十万宝钞。怎么可能突然就转了性子呢?况且大朝会后派毛骧召王爷进宫,毛骧贵为锦衣卫指挥使,要他屈尊做这种跑腿传话的活计,岂不是…”

徐妙仪脸色一变,腹部又是一紧,说道:“马三保,你赶紧进宫,要燕王立刻回府,就说…就说我要生了。”

马三保不解,“王妃,您这是…欺君之罪呢”

徐增寿急忙说道:“大妹妹是不是高兴傻了?宫里正商量立太子的大事呢,你这是冒着欺君的危险搅局啊!”

徐妙仪厉声道:“还不快去!我这是第四胎,本来就可能提前发动,时不时出现产前征兆,算不得欺君,你快把王爷叫回来。”

话音刚落,徐妙仪觉得腹部猛地抽紧了,像是被揍了一拳似的,连褥单的湿了一大片,一旁的徐增寿都吓傻了。

徐妙仪忍痛说道:“说曹操曹操到,真的要生了。”

马三保兔子似的跑出门去。

皇宫,御书房。

最后的晚霞即将褪去,马上要当掌灯时分,但屋子里父子都微丝不动,任凭黑暗渐渐笼罩全身。

尽管朱棣做出了解释,洪武帝依然不肯放手,苍老的手死死压住朱棣的肩膀,说道:“我要你在此立下毒誓,此生绝对不会和皇侄朱允炆争皇位。若有违誓,必妻离子散,死无葬身之地!”

朱棣身形一震,缓缓说道:“父皇,我终于明白三哥打算跳崖自尽时的绝望了。”

洪武帝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不要提这个逆子!”

朱棣说道:“三哥后来宁可看着断腿腐烂生蛆也拒绝服药,只求速死!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您的亲骨肉啊!您为什么一定要逼儿子立下如此恶毒的誓言?逼得儿子们一个个的离您而去?我不会发誓的,我死则死矣,不能把妻儿也卷进来!”

洪武帝吼道:“不行!你必须发誓!”

涉及到了妻儿,朱棣丝毫不肯让步:“我拒绝发誓,父皇要杀了我吗?”

我不会对手足晚辈们动刀剑,但如果朱允炆将来对徐妙仪和孩子们动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洪武帝吼道:“你不要逼朕!”

朱棣步步反击,“是父皇一直在逼儿子们!二哥和三哥的死,父皇难道只是觉得他们咎由自取吗?父皇心里难道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愧疚?”

洪武帝沉默了。

朱棣开始致命一击,“二哥和三哥都没了,现在轮到我了,对吗?”

接连痛失三子,洪武帝不可能无动于衷,手臂颓然脱力,从朱棣的肩膀上垂了下来。

洪武帝终于做出了让步,说道:“你若坚持不肯发誓,就必须立刻去燕地就藩,远离京城。”

朱棣说道:“妙仪产期将至,她这一胎屡经波折,有些凶险,恳请父皇等她生下孩子,坐完月子后再远行。”

洪武帝摇头,“不行,朕过几日就会命郑国公和开国公兄弟分别守护西北和东北边关,你也必须离开京城。”

朱棣冷冷一笑,“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父皇把嫡和长都赶出京城,好扶着庶孙朱允炆上位为皇太孙,父皇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儿臣无话可说,去燕地就藩便是…只是妙仪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您的孙辈,正月天寒地冻,一路舟车劳顿,万一有什么好歹…求父皇看在儿子和未来孙子的份上,宽

限两月,等母子养好身体就出发,绝不在京城停留。”

洪武帝不肯让步,“朕意已决,朕会派御医产婆还有奶娘一路跟随,不会出事的。”

朱棣给妻儿争取,说道:“父皇,东宫的皇孙是亲孙,难道我的孩子不是您的孙辈吗?只是宽限两个月而已,我们对京城绝无留恋。”

洪武帝说道:“两个月,足够发生很多变故。身为皇子,应以大局为重,你对徐妙仪太儿女情长了。”

朱棣说道:“并非我多情,是父皇您薄情。身为人父,为妻儿遮风挡雨天经地义。我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无论长幼,我都一视同仁,都会尽力保护他们。”

洪武帝暴怒,“逆子!朕生你们、养你们,养了一群白眼狼!到头来一个个都说朕对不起你们!”

眼瞅着父子两个要彻底撕破脸了,这时外面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洪武帝恼怒:“什么事?”

御书房外,马三保被一群锦衣卫摁倒在雪地里,大声叫道:“燕王殿下!王妃娘娘提前发动,快要生了,殿下赶紧回去吧!”

朱棣不再和父亲纠缠,猛地站起来,推门而出,锦衣卫放手,马三保连滚带爬的迎过去,“王妃羊水都破了,殿下快一点!”

皇宫偌大,单是从御书房出宫门七拐八弯的要走很长一段路,朱棣大急,见门外停着一辆父皇的马车,两匹白马在前方拉车,他抢过锦衣卫的绣春刀,砍断了连接车马的缰绳,翻身上马,连马鞍都不用,骑着光秃秃的马背,踏着漫天飞雪狂奔出宫。

马三保和锦衣卫们都惊呆了。

毛骧忙禀告洪武帝,“皇上!皇宫禁止跑马,燕王犯了禁令,还抢了——”

“是朕赐给他的。”洪武帝打断道:“是朕的旨意,燕王妃早产,朕赐给燕王骏马一匹,容许他在宫内跑马。”

毛骧见洪武帝有心为燕王开脱,便命手下去通报放行,不追究燕王僭越之行。

谁知洪武帝又说道:“要内阁翰林拟旨,三日后燕王府启程去燕地就藩。”

毛骧听了,心里一声叹息。

朱棣骑马从皇宫御书房一直赶到了燕王府,周王朱棡和周王妃冯氏都在外面等候。

朱棣翻身下马,正欲冲到产房,被弟弟朱棡拦住了,“四哥一路风尘,洗浴换衣才能进去。”

朱棡医术高明,见弟弟神色淡定,朱棣便知徐妙仪有惊无险,不过还是不放心的问道:“怎么产房里没有声音?”

朱棣三次当爹,徐妙仪每次生产时他都在外面打仗,没亲眼见过孩子出生,他还以为产妇都要大叫呼痛的。

朱橚面露敬佩之色,说道:“四嫂很坚强的,再说第四胎生的要容易些。”

朱棣换了衣服,净面洗手,匆匆进了产房。

周王妃冯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再看看燕王府三个孩子,掩饰不住的艳羡之色。

产房里,朱棣亲手喂徐妙仪吃面,双手微颤,面条从筷子上打着圈掉落,徐妙仪噗呲一笑,“不要紧张嘛,生孩子的是我,又不是你。”

朱棣干脆用筷子将长长的面条夹断,盛到勺子里喂她,“正因为是你,我才紧张的。”

徐妙仪吃着面,朱棣问道:“王音奴已经送出京城了?”

徐妙仪一怔,“你怎么知道?”

朱棣朝着门外抬了抬下巴,“五弟的心思瞒不过我,王音奴殉葬,他的目光里是释然,不是悲伤。”

徐妙仪说道:“幸亏立刻送走了,不然我们去了燕地,五弟也就藩了,谁来保护她呢。”

朱棣手中的汤勺一顿,“你都知道了?”

徐妙仪说道:“今天大朝会上的事情,二哥徐增寿已经都告诉我了,他还神神秘秘的问我想不想当太子妃呢。我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要他闭嘴,打消这个念头,谁都不许说出去。”

朱棣继续喂着碎面条,问道:“那你想不想当太子妃?”

徐妙仪反问道:“你想不想当太子?”

朱棣说道:“想过,现在不想了。”

徐妙仪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朱棣的额头,“是父皇逼你退出了吧,我就预料会这样,担心你和父皇争执撕破脸,都下不了台,所以借口生孩子把你叫回王府,没想到这孩子真是个曹操,说来就来了。”

朱棣怔了怔。

徐妙仪说道:“五弟的心思瞒不过你,你的心思也瞒不过我呀。其实听到二哥说起大朝会上的事情,我也心动了,然而心动归心动,现实归现实,父皇向来偏着东宫、偏着庶长孙朱允炆,倘若母后还在,或许还能规劝一二,要么立嫡,要么立长,总之轮不到非嫡非长的朱允炆头上去,可是母后去世,谁能撼动父皇的决定?我此生有你就足够了,不奢望当什么太子妃。”

是夜,燕王妃生下一子,取名为朱高煦。

三天后,在朱高煦洪亮的啼哭声中,燕王举家出京,冒着春雪北上,往千里之外的藩地北平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八卷完结,今天只有一更,我整理一下大纲明天开始连载最后一卷。

明天双更哦。时间要到洪武三十年了。

第260章 十八相送

庞大的队伍里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朱高煦,有身子虚弱、正在坐月子的燕王妃,前来送行周王朱橚实在看不过去了,说道:“四哥四嫂,不如我送你们去北平吧。”

父皇如此绝情,赶产妇弱子出京,朱棣心凉透了,但在弟弟面前,他要表现自己坚强乐观的一面,“不用,你也快就藩了,燕地路途遥远,你恐怕赶不回来,耽误了就藩,又要被父皇训斥。”

朱橚说道:“我不怕,反正父皇觉得我不争气,他现在都懒得骂我了。”

洪武帝对这一对亲兄弟心态很复杂:老四太强势、太有本事了,他忌惮;老五毫无建树,性格绵软,他也头疼。

洪武帝恨不得将兄弟像泥人似的打烂捏碎,重新在娘胎里揉一揉,中和一下,按照他的构想重新捏造两个听话懂事、才能出众、对东宫忠诚,毫无逆反之心的亲王。

朱棣低声道:“父皇即将册立皇太孙,东宫必然会防着我们这些藩王。你就藩之后无需多做什么,就一直这样清净无为,专心医学即可。不要和我来往过密,逢年过节走礼、写一些嘘寒问暖话家常的信件即可。记着千万不要议论朝政,锦衣卫的探子会把我们一举一动报给父皇知晓,信件也会暗中拆开抄录,送到京城。”

朱橚似懂非懂:“可我们是亲兄弟啊!今日离别后,不知何时能再见到四哥,我会经常思恋你们的。”

朱棣也舍不得弟弟,他轻轻抱了抱朱橚,拍着他的后背,“我们兄弟情深,在外人看可能是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你要学着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要轻易被人看穿。哥哥远在北方,鞭长莫及,不能继续保护你了,从今以后,你要靠自己。”

朱橚眼圈一红,“四哥放心,我也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不能一直活在四哥的羽翼之下,我知道该怎么做。”

龙江驿站,这一边上演着兄弟情深,大官船上,燕王世子朱高炽抱着二舅徐增寿的大腿,狗皮膏药似的紧紧贴着,马三保实在撕扯不开,只得求道:“小祖宗,快放手,徐二爷还要去锦衣卫当差呢。”

朱高炽已经哭成了泪人,“胡说!二舅舅的锦衣卫千户是个闲差,只拿俸禄不干活,平日点个卯就算给毛骧面子了,我要二舅舅陪我嘛!”

朱棣常年在外打仗,二舅徐增寿和朱高炽情同父子,乍一要分开,两人都舍不得。

徐增寿不像朱棣兄弟那样克制感情,他抱着外甥一起哭,“说走就走,为了国储连亲情人伦都不顾了!起码等大妹妹出了月子,天气暖和了,我和炽儿去郊外踏青,放了几天风筝再走啊!”

卧床休养的徐妙仪也心怀惆怅,叹道:“二哥,你干脆多送我们一程吧,等到了镇江再回去。”

就这样,送行的徐增寿跟着燕王府一行人在龙江驿乘船北上,从长江往东,到了镇江,已经是三天后的半夜时分,朱高炽都困得睁不开了眼睛了,还依然死死抱着徐增寿的脖子不放。

徐增寿轻声哄着外甥,“睡吧,二舅不会走的。”

到底是小孩子,朱高炽心下一松,沉沉睡去,双手垂下。朱棣接过酣睡的儿子,低声道:“辛苦小舅子了。”

徐增寿长叹一声,“我妹子嫁给你,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劫数,她的火爆脾气最适合招个听话的上门女婿,可她偏偏嫁入了皇家。天家无情,而你们两人有情,注定过的比别人艰难些。皇上着急赶你们走,于家,是无情,于国,其实是有利的,不要怨恨皇上,毕竟你们两口子将来也要靠着皇上庇佑呢。”

这个小舅子从来不靠谱,临别的一席话居然有些见识,朱棣微微吃惊,而后问道:“这是大舅子魏国公要你转告我们的吧?”

魏国公徐辉祖名如其人,继承了父亲徐达的爵位,也完美继承了徐达的军事才能,和不学无术的弟弟徐增寿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徐增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呵呵,被你猜中了,不过我的想法和大哥差不多。无论怎么争,怎么斗,到头来还要一家人过日子。何况东宫占了一个忠字,皇上占了一个孝字,你纵使不满,也得忍着。活着就图开心,那些不开心事情忍忍也就过去了,好好和大妹妹过日子,以后得空我就去看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