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去找了马兴,然后才去膳堂,跟着膳堂的人一起端来了瓜果点心,之后一碟碟热腾腾的菜也上了桌。

宋姨娘、纪姨娘和六个孩子们也都进来落了座。本来孩子们都爱闹腾,特别是宋姨娘的两个儿子徐驰和徐骄,毕竟年幼,淘气非常。只是一见他们的爹坐在东首,他们皆鸦雀无声,规规矩矩地向他们的爹磕了响头,然后由婆子们带着他们入座。

因小方桌是摆成两排的,男眷坐一排,女眷坐一排,面对面而坐。男眷从东至西依次而坐的是徐澄、徐泽、徐骁、徐骏、徐驰、徐骄;女眷从东至西依次而坐的是太夫人、徐菁、李妍、徐珺、章姨娘、宋姨娘、纪姨娘、徐玥。

虽然徐菁是李妍的小姑子,可人家是王妃,如今来娘家也是客,李妍觉得徐菁坐在她的前头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将骁儿安排在章姨娘的儿子前头,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骁儿年纪虽比徐骏小两岁,但是磨灭不了他嫡子的地位。

章姨娘坐下时,发现自己的儿子排在了骁儿的后面,而她的女儿徐玥则坐在了最后一位。她顿时脸一沉,往斜对面一瞧,目光却不小心碰到徐澄,她立马展开笑颜,回之一笑,故作开心之状。

徐澄眼眸稍移,看向李妍。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这位夫人变得比以前灵气一些,也更大胆了。放在以前,她若没征得他的意思,是不敢自作主张这么安排座位的,虽然这样安排得无可厚非,但会惹太夫人不高兴。以前李念云唯恐惹得太夫人丝毫不悦,可她今日怎的就不顾忌了?

太夫人眼有些花,眯眼瞧了许久才瞧清了李妍安排的这些座位。她咳了一声,没说话,心里却闷哼道,这个李念云果然不是个吃素的茬,以前倒是小看她了!一个泥腿子家里出来的女儿竟然敢在宰相府里作威作福,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老身若不收拾你就枉为姓叶,你就等着瞧罢!

就在这时,章姨娘提着酒壶,扭着腰肢且满脸带笑地来给大家斟酒,“太夫人、老爷、王妃、夫人、二爷,今日大喜,咱们可得喝些酒助兴。”

她还来给徐骁、徐骏斟酒,当她见她的儿子徐骏脸露不悦时,她瞪了儿子一眼,又朝他眨了眨眼。徐骏只好勉强笑着,起身道:“多谢姨娘斟酒。”

章姨娘接着再给徐驰、徐骄及宋姨娘、纪姨娘和两位小姐斟酒,这颇让大家吃惊。章姨娘以前是不会给这些人斟酒的,她压根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而且徐珺竟然坐在她的前头,她心里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以前徐珺和徐玥都不参与宴席,徐澄觉得她们俩太小又是女孩儿,不便进入这种场合,因为即便是一家人也难免要喝酒闲聊的,聒噪得很。而今日之喜是往日不可比拟的,徐珺十岁、徐玥八岁也已不小了,总该让她们学会与人相处且与家人一起热闹一番才好。

让她们俩来还是崔嬷嬷问过李妍意思的。李妍寻思着,凭啥女孩儿就该一直躲在闺房里?何况这是家宴,又没有陌生男子,便命人叫她们俩来了。

章姨娘见李妍这般安排心里一直憋着火,李念云的儿子坐在她儿子的前头也就算了,徐珺却能坐在她的前头,这个李念云也欺人太甚了!她虽身为妾,但府里谁不知道太夫人视她为儿媳的?李念云也好意思让她闺女摆大小姐的谱?

但她屈身为所有人斟酒,还一直笑意盈盈的,李妍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这个章姨娘果然是能屈能伸啊,这种人做事应当也是笑里藏刀的,背后出阴招比谁都狠。

只是章姨娘回到自己的座位时,她从盘子里拿了一颗松子剥着吃,她身后的丫鬟递给她已经剥好的,她却不接,硬是狠着劲自己剥,一不小心指肚渗出一丝血来,不知是她自己指甲剜的,还是被松子壳刺的。

她身后的丫鬟和李庆家的心里都为章姨娘愤愤不平,可老爷在此,谁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连章姨娘自己不也要装着若无其事么?

这时歌舞班的女子们上来了,个个身段玲珑有致,她们的身影在两排桌子之间的空场上灵动地舞着。

李妍被她们转得有些头晕,便低下头吃着果子和菜肴。有一碟菜看不出是什么做的,但吃起来了酥脆可口,李妍便多吃了几口。

当她抬头时,忽而见纪姨娘走到了中间。她先向徐澄行了个礼,然后软糯糯地说道:“老爷,妾身好久没有习舞了,趁今日老爷得胜归来,妾身舞上一段为老爷助兴可好?”

徐澄瞧着纪姨娘婀娜袅袅的身姿和娇嫩的脸宠,她打扮得倒是绝尘仙逸,可惜她内心却不是冰清玉洁的。以前他觉得有些事他可以装糊涂,可这两个月来,各自的底细他参悟得更透彻,他不想毁在女人手里。

他微微点头,“好,你尽兴舞,大家瞧着也赏心悦目,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纪姨娘嫣然一笑,立马挥袖摆襟,舞动了起来。她这一整日都把心思花在了打扮上,可不能白白浪费了,好歹要让老爷多瞧上几眼,最好能勾得老爷早些去她的房里,空虚了几个月,她实在难耐。

李妍没想到纪姨娘还有这一技能,竟然能把舞跳得这么好,比歌舞班的女子们跳得好多了。只见她跳得时而轻盈、时而婉约、时而奔放,那身梅花纹纱袍随着她舞动的身子飘扬起来,真是美极了!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两眼闪着妩媚的光芒,那模样可真是勾人啊!李妍不知不觉地看得有些呆了。

章姨娘和宋姨娘此时心境却如出一辙,那就是:纪姨娘你这个狐媚子到底饥渴到何种程度啊,瞧你那一脸的骚相!

徐澄喝了几口酒,若有所思地瞧了纪姨娘几眼,再看向李妍。他见李妍看得入神,禁不住轻笑了一声,她怎的比男人还没抑制力?她以前不这样啊!

李妍冷不丁感觉有人正盯着自己,本能地瞧了徐澄一眼,见他笑得含蓄,他是在嘲笑她么?李妍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腰板,不再看纪姨娘,而是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樽浅酌了一口。

她忍不住脸一凛,妈呀,这是什么酒啊,听说是上好的酒,怎的这么辣?李妍紧抿着嘴,努力保持着自然的表情,酒从嘴里辣到嗓子眼,然后入肚,火燎燎的实在难受得很。她差点忘了,这是白酒,可不是凉白开,也不是青岛啤酒!好家伙,这酒估计有五六十度吧。

她见大家都神情自然地喝酒,就连太夫人也不动声色地抿了几口,章姨娘和宋姨娘喝酒时姿态极优雅,好似一副品尝着美酒的享受模样,看来徐府的女人都挺能喝啊!

徐珺是紧挨着李妍坐的,她见母亲尝了一口,她也想试试。头一回参与宴席且与家人及二叔、姑母坐在一起,她有些新奇与兴奋,还想等会儿敬一敬他们。

“母亲,我能…喝几口么?”徐珺羞涩地小声问李妍。

李妍微笑着点头,“喝罢,但只能喝几小口,可别醉了。”

“是,母亲。”徐珺笑嘻嘻地端起酒樽品了一口,然后面不改色地放下了,朝李妍笑了一笑,“好喝。”

嗯?真的好喝?李妍有些不相信,明明难喝得要命啊。可是珺儿并没有丝毫难堪之色,脸也没红,还笑得甜甜的,看来是真的觉得好喝,她这天生就是喝酒的胚子啊!李妍暗自佩服,看来徐珺是遗传了她爹的酒量,君不见徐澄已经喝了好几樽下肚了么?

徐澄此时已瞧向骁儿,只见骁儿一直低着头,偶尔吃点东西。徐澄知道,骁儿肯定是觉得自己不宜正视父亲的姨娘跳舞,便紧埋着头。他小小年纪,竟也知道注意这些规矩了。

庶长子徐骏并没有像骁儿那般矜持,他大大方方地瞧着纪姨娘跳舞,见他爹向这边瞧来,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然后端起翡翠酒樽,朗朗大声说道:“父亲,孩儿敬您一杯,祝您功业千秋,福寿万疆!”

徐澄还未应声,太夫人就在旁赞道:“说得好!骏儿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章姨娘顿觉儿子给她长了脸,她笑得娇媚灿烂,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觉得李念云的儿子坐在她儿子旁边低着头沉默不语,简直就是她儿子的陪衬!哪里有名门世家少爷的那般气度?

徐澄望着自己这位长子徐骏,觉得他最近长得真快,一眨眼他的身量已像个小大人了,“嗯,爹领了。” 他仰脖喝了一大口。

可他并未再与徐骏多说一句,而是问徐骏旁边的骁儿,“骁儿,听你母亲说你昨日得知爹爹能有幸得归便十分高兴,还作了一首诗是么?”

骁儿伸手挠了挠头,又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孩儿确实即兴作了一首诗,就怕…就怕入不了爹爹的眼。”

徐澄朝他招手,“快拿来给爹瞧瞧。”

章姨娘见自己的儿子本是一腔热血却受了老爷的冷落,而徐骁那个矫情的东西反而入了老爷的眼,写一首破诗还扭扭捏捏地不敢拿出来。

她咬了咬唇,又见对面的儿子明明委屈还强装笑脸,她像是身上被刀剜了一块肉那般,生疼生疼!

不行!她忍不下去了!她今晚本是准备让李念云出丑难堪的,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在今晚直接扳倒李念云!

作者有话要说:

主仆演戏

章姨娘怕徐澄查她,已经让李庆家的出去向她爹通风报信了,且统一了口径。现在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编造的口径来嫁祸给李念云了!

章姨娘见绮儿一个挨着一个给主子们斟酒,她便知道绝佳的机会来了。

因为绮儿是李念云的贴身丫鬟,斟酒的活儿本就该是当家主母手下的人去做的。刚才章姨娘为了装贤惠给所有人斟了一回酒,可老爷似乎不领情,既不责怪李念云这座位安排得不合情理,又冷落了她的儿子,凉了她的心。

趁绮儿来给她斟酒时,她故意手一抬,用力碰撞绮儿的胳膊肘,然后她再长袖一拂,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哐当”之声,尖锐刺耳得很。不仅绮儿手里的骨玉瓷酒壶摔在了地上,章姨娘面前的酒樽、茶杯、汤盘也碎了一地,哐哐当当。

大家被惊得浑身一颤,除了徐澄。

“啊!”纪姨娘一声惨叫,整个人一下歪倒在地。她刚才拽着衣摆跳着旋转舞,正在陶醉之时被刺耳的“哐当”声给吓住了,一落脚便踩到了锋利的碎片上。

李妍和宋姨娘慌忙上前去扶她。纪姨娘疼得抱着脚直哭,“老爷!老爷!妾身的脚好痛!”

徐澄愠脸,“大呼小叫甚么,找大夫来给你上药不就行了?”他向身边的随从张春使个眼色,张春便赶紧跑出去找曾大夫了。因张春的婆娘是服侍纪姨娘的,张春对纪姨娘也算是颇为上心的,跑得极快。

绮儿吓得慌了神,往后退了几步,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因为地上全是碎渣,绮儿一不小心跪在了碎片上,当场又是“啊!”的一声大叫,痛得直叫唤。

骁儿刚才从怀里掏出了诗卷,准备起身去他爹的面前,被这一幕惊得立在桌边不知所措,接着又听得一先一后几声叫唤,他已不知该进还是退。稍寻思了一下,他还是回位坐下了,因为他瞧见章姨娘满脸涨红,像是有话要说。

果然,章姨娘欲言又止的。

绮儿小声泣道:“章姨娘,我…我…”她觉得自己明明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了章姨娘,没想到怕甚么还偏偏来甚么,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碰到章姨娘的。

她心思敏锐,顿觉这是章姨娘故意的,“太夫人、老爷、夫人,奴婢在旁斟酒,章姨娘或许没留意到奴婢,一不小心碰到奴婢的胳膊肘了。”

章姨娘故作一脸的委屈模样,走下座位来到徐澄面前福了福身子,“老爷,绮儿向来能说会道,只是没事到当着老爷的面她也敢说这种推脱之话。妾身知道老爷不会因一件小事而发落人,左右不过是一个奴婢手脚不伶俐,此事就算了罢。”

绮儿睁大了杏眼,“章姨娘,你冤枉奴婢了,奴婢即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老爷、太夫人还有王妃、二爷的面说瞎话啊!”

当绮儿说完这句话,她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中了章姨娘圈套!她不该这么急着辩白,其实就这么承认了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章姨娘啧啧两声,“老爷、太夫人,你们瞧,她一张嘴多伶俐,罢了罢了,我也懒得跟一个奴婢计较,何况绮儿是夫人房里的,我也不敢计较的,就当是我不小心碰了她罢。”

李妍知道章姨娘是故意的,但此时争辩是无益的,这里又没有摄像头,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见太夫人和徐澄都绷着脸没吭声,便道:“事已至此就别再纠结到底是谁之过了,只不过碎了几个杯盘而已。绮儿,你快跟纪姨娘道个歉。”

绮儿顾不得膝盖被碎片扎得鲜血淋淋,赶紧过来给受伤的纪姨娘道歉。纪姨娘疼得大汗淋漓的,本想大骂绮儿一顿,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懂得装宽宏大量,咬了咬牙还是忍了,“罢了罢了,难道你道个歉我就不疼了?”

因为她是脚掌踩到了碎片,知道自己现在走路都费劲,也不想让徐澄看她这副狼狈模样,她可是十分在意自己形象的人,便道:“老爷,妾身还是回自己的秋水阁罢,就不在这儿扰你的兴致了。”

徐澄吩咐一旁站立的家丁们,“还不快去抬轿来,将纪姨娘送回秋水阁!”

家丁们慌忙出去了,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抬轿来了,纪姨娘踮着脚由几人搀扶着上了轿。这时曾大夫也来了,他跟着轿子后面小跑着去秋水阁。

崔嬷嬷、晴儿和宋姨娘身边的几位丫鬟已经将碎片扫净了,洒的汤汁和酒水也被擦干了,本以为这个小插曲就这么结束了,家宴可以继续了。

没想到章姨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后,故作一副自己被一个小丫鬟冤枉了欺负了还不敢计较的模样。侍候她的老婆子李庆家的看不下去了,她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姨娘,有些事你一直不肯让老奴说,但这回老奴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再这么忍让下去,你和骏少爷、二小姐在宰相府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章姨娘的眼泪立马滚了出来,朝李庆家的嗔道:“你胡说甚么,哪里有甚么忍让之事?快起来!”

李庆家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姨娘啊,你咋不肯让老奴说个敞亮话呢。”

章姨娘一个劲地拉扯她,“别说了,你快起来!”

她拉扯不动李庆家的,又用绢帕拭掉满脸的眼泪,故作轻松地对徐澄说:“太夫人、老爷,你们别听她的,芝麻大的小事她也能当成天大的事。李庆家的,你回你自个儿的家去罢,你不是说这几日你身子有些不爽利么?这里有梅儿和菊儿就够了。你好不容易得了空,给李庆做碗热乎的阳春面罢,听说他好这口。”

李庆家的哪里肯走,她跪得稳如千斤巨石一般,章姨娘根本没法将她拉起来。

李妍心里一紧,她们这对主仆在干嘛,演戏呢吧!撺掇着要害她?这个李庆家的臭婆子也真是,她的男人姓李,李念云也姓李,而李妍恰巧也姓李,同是姓李的,干嘛要伙同姓章的来祸害姓李的?不是听说她的男人李庆与李念云的娘家还带着一点亲故么,否则李庆根本当不了大账房。

妈蛋,她还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李念云肯定是得罪了李庆两口子。

李妍心里多少有些慌,虽然她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她不想连累绮儿,她想护着服侍她的几个人,还想护着一双儿女,何况她才来这里几日,不想平白无故地被人这么陷害了。

徐澄懒得听李庆家的啰嗦,正准备叫人将她拉下去,他的母亲太夫人却不干了。太夫人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往桌上一扔,“玉柳,你让李庆家的说,我还不信了,谁敢欺负你和骏儿、玥儿?当我死了么?”

太夫人发这么大的火,孩子们都有些害怕,特别是徐珺和徐骁,他们姐弟俩不傻,知道李庆家的是冲他们大房来的。

二爷徐泽直叹气,他最讨厌在饭桌上听这些后宅的糟心事,有些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分不出对错来的。

坐在太夫人旁边的徐菁走过去为她母亲揉揉肩,“母亲,你别生气,有啥事让李庆家的说清楚就是了,都是自家人,能有啥了不得的事?”

徐澄自然是不信有人能欺负到章姨娘的头上去,但他也想看看章姨娘到底想玩甚么花样,便不再拦着。

李庆家的见大家肯让她说了,忙起了身来到太夫人面前跪下,“太夫人,崔嬷嬷和绮儿这对姑侄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夫人一直惯着她们俩,她们便越来越嚣张,平时欺压二三等小厮和丫头们当家常便饭,还斗着胆子欺负主子起来!而且…而且还做出杀人越货之事,若送去承天府认真查案,怕是脑袋还不够砍的!”

崔嬷嬷和绮儿傻眼了,这些罪名扣得一个比一个大,大得她们完全不知李庆家的在说些甚么!

大家闻之皆愕然,若是真有此事,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崔嬷嬷与绮儿一老一少在府里多年,他们怎的就没瞧出这对姑侄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来?倘若是编造的,这个李庆家的难道不知道她也只有一个脑袋根本不够砍?

更甚者,李庆家的直指夫人惯着她们姑侄俩,说来说去是指夫人在背后包庇或操纵着她们俩,搞得她们主仆好像平时在府里横行霸道,在外面还能跟黑道三人行似的。

李妍忽然不慌了,乱扣的罪名越大,只会对章姨娘她们自己越不利,她们这是在自掘坟墓,最后会将自己埋了进去。她们想扳倒正室夫人也太操之过急了些,难道不知道那里还坐着一位宰相么?

只是,倘若徐澄当真有那么一丝相信,就会当场休了李妍,然后将崔嬷嬷和绮儿送进承天府发落,或是直接发配到荒芜边疆做最下等贱奴。章姨娘这位贵妾就会在太夫人多年的期望下,终于可以被扶上正室的位子了,因为以徐澄的性子是绝不会再娶。

不知为何,李妍对徐澄有一种毫无依据的信任感,觉得他身为堂堂宰相绝不会相信片面之辞。

太夫人怒气冲天,对李庆家的喝道:“那你还不快将详情细细禀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两虎相争

李妍瞧了一眼那边的老太婆,看她是何反应,只见她闭着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沉声道:“李庆家的,你别怕,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报复你!”

李庆家的听后两眼冒光,挺了挺腰板,开始长篇大论了,“四年前,崔嬷嬷就将她的侄女绮儿带进了府,也就是从那年开始,她们俩便做起恶来。第一,前年年末,老爷去了幽州,崔嬷嬷就威胁我家李庆,让他将旧账本烧了,重新做账,在账面上足足多做了一万两的空帐,全摊在了夫人和姨娘们的头面钱上。去年开春,绮儿她爹娘便买了一座大院子,以她家那破落户,若不是有了这笔不义之财,几辈子都盖不出那样的院子来!崔嬷嬷的大儿子也在去年迎了亲,光给女方的聘礼就有六百两,这可是七品官一年的俸禄啊,另外也买了大宅院,她的大儿子还在外面开起了绸缎铺,凭崔嬷嬷每月那四两银子的例钱,一辈子都攒不出这么钱来!

第二,去年七月,夏日炎炎,骏少爷和二小姐被送到荷风塘避暑,那里本是极清凉之地,没想到他们兄妹俩却齐齐病倒,许大夫去瞧过后却说是中了暑气,其实分明是他们俩的饮食被人做了手脚。跟着去荷风塘做饭的是老吴头,他向来厚道且是府里的老人了,从他手里做出来的饮食从未出过差错。可是自从有一日绮儿去了一趟荷风塘后,骏少爷和二小姐便出了状况。绮儿那日说是代夫人来看望他们兄妹俩,还送来不少可口的点心,骏少爷和二小姐当场就吃了好几块。可是绮儿刚走,他们俩便病倒了,足足喝了一个月的药才好,若不是他们身子骨硬实,怕是…怕是…。”

李庆家的哽咽了好几声,泪水一直淌到了脖颈,那模样真是可怜啊,她抬袖抹了把老泪,又接着道:“第三,今年五月章姨娘无故小产了,她对外说是自己不小心在院子里滑倒了,因为那日上午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湿滑。可是当时老奴就在章姨娘的身边,分明是崔嬷嬷借着来送贺喜之礼时假装自己老迈摔了一跤,顺便将章姨娘推倒的!当时老奴心疼姨娘,准备来禀告太夫人和老爷,可是姨娘却说算了,说她已经有了骏儿和玥儿,这胎没就没了罢,还说即便告诉大家说是崔嬷嬷推的也没有人会相信,反而会认为是章姨娘自己故意摔倒,以孩子的性命来陷害夫人和崔嬷嬷,所以这半年来姨娘一直忍气吞声。

第四,也就是许大夫和孙登洗劫宰相府之事,许大夫这些年来与崔嬷嬷、绮儿好得似一家人,三个月前还听有人说许大夫想纳绮儿为妾,只不过绮儿心气高嘴上没同意,可暗地里两人却勾搭着。太夫人房里的梦儿说有一日半夜她闹肚子,去妙医阁找曾大夫,却撞见绮儿从许大夫的屋里出来。丫头病了只能找曾大夫,哪能找许大夫?谁知道他们俩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有孙登,他一家向来是听崔嬷嬷指使的,孙登的婆娘伺候大小姐有七个年头了,他们夫妻本都是个老实憨厚且十分愚钝之人,竟然能做出这种洗劫宰相府的事,说出去谁信啊!”

李庆家的那张破嘴终于说完了,大家听得都瞠目结舌,这四宗罪全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李妍气得脸色铁青,这些都是什么乌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东西,说的全是以前的事,她想反驳却一点证据都没有,因为她完全没有印象啊。

李庆家的明明是提前准备好了腹稿的,否则她哪能说得这么顺溜,还第一、二、三、四的,且条条说得十分清晰。正常情境下,在如此突发事件后表述事情都是想到哪说到哪,绝对不会陈述得如此有条理。

李庆家的说完还叫梅儿去拂柳阁将李庆做的帐本拿来,另外还让太夫人房里的梦儿站出来作证。梦儿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告诉李庆家的事竟然被李庆家的当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无奈地站了出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太夫人气得瑟瑟发抖,对着崔嬷嬷和绮儿厉声道:“当府里的主子们都死绝了么!没想到你们这对姑侄竟然如此恶毒,做出这么多天理不容的事来,连少爷小姐都敢谋害,还敢…还敢…”

她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了,拼命地拍着桌子,“来人!快来人!给我把崔嬷嬷和绮儿拉下去,打一百大板,然后送到承天府发落,让她们等着砍头罢!快!”

一群家丁冲了进来。

“且慢!”李妍腾地站了起来,“太夫人为何只听李庆家的一面之辞?她若说我杀人放火了,太夫人莫非也相信?”

太夫人翻了个白眼,“我还没治你的罪呢,你休得张狂!若不是你在背后指使,她们当奴才的敢做这等事?”

李妍正要辩驳,徐澄伸手给李妍做了个手势,让她别说话。

徐澄听了这么久都未动声色,他觉得刚才看了一场绝好的戏,平时请来的戏班子唱戏可没这么投入,更没这么跌宕起伏,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瞧着太夫人,劝道:“母亲,你向来是沉得住气之人,又何必操心过急,待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再发落也不迟。另外,好歹也让崔嬷嬷和绮儿辩一辩,咱们宰相府行事向来光明磊落,绝不能只凭一个老婆子三言两语便定了他人的罪,咱府难道没有主子了?”

太夫人急了,“澄儿啊,她们好有甚么可辩的,有梦儿作证,等会儿帐本也拿来了,她们空口白牙能辩到天上去?她们若打死都不承认,你就打算放纵了她们?”

徐澄沉稳地说道:“母亲,咱们听一听又何妨?”他说完朝崔嬷嬷看去,意思是叫她有话赶紧说。

崔嬷嬷心里一阵激奋,她在府里这么多年,何时做过一件害人之事?今日被李庆家的这么污蔑,她打算豁出去了。

她来到徐澄面前,跪下了,“老爷,老奴从未让李庆烧甚么帐本,待会儿她们将帐本拿来,还请老爷明鉴。前年李庆想让他的儿子来府里当管事,夫人见他儿子平时吃喝嫖赌的,便不同意,他因此怀恨在心。至于说老奴推章姨娘之事,那更是无中生有,章姨娘小产那日我确实去送了贺喜之礼,可是我走出拂柳阁大门后才听得里面有动静。夫人有骁少爷,章姨娘也有骏少爷,老奴为何要冒死去谋害一个胎腹?以章姨娘的性子,还有太夫人对章姨娘的疼爱,若老奴真的行了此恶事,还能活到今日么?

至于老奴家买宅院和儿子娶亲开铺子之事,这个老爷以前就知道的,老奴的男人和绮儿他爹从十八岁时就跟着李将军在外打仗,去年他们俩先后受重伤被送了回来。李将军见他们俩年迈又受了重伤,以后再也干不了劳力,便给了他一笔抚恤金,老爷不是还让朝廷给退回来的老兵发一笔银子么?老奴家和绮儿家因此便各得了一千两银子。绮儿家买宅院和老奴家的大儿子娶亲、开铺子、买宅院的钱皆从此而来。”

崔嬷嬷说了这些之后,看向太夫人,“太夫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老奴家和绮儿家搜查。许大夫和孙登洗劫宰相府之事全都是章姨娘指使的,然后再由章总领来圆案,等会儿马兴回来就能道个明白。老爷乃宰相爷,只要派人去找许大夫和孙登,一切皆能真相大白。”

这时绮儿也跪了过来,“太夫人、老爷,奴婢才十四岁,怎么可能与许大夫有私情?奴婢还是处女之身,太夫人可以找人来验的。梦儿半夜撞到奴婢从许大夫屋里出来,是夫人那日半夜嗓子疼,奴婢去许大夫那儿拿药而已。许大夫虽想纳奴婢为妾,可夫人压根不同意,后来听说许大夫是想纳章姨娘房里的梅儿,听说梅儿还很乐意呢。”

梅儿拿账本去了,不知她若听到此话会做何反应。

绮儿接着道:“去年夏季,夫人担心骏少爷和二小姐在荷风塘疯玩耽误了功课,便让奴婢来瞧一瞧的,顺便带些点心。许大夫说他们俩确实是中了暑气,因为他们先是疯玩了一中午中了暑气,吃了点心后便躺在极阴凉的石头上睡了一个时辰,因此才病得厉害。”

崔嬷嬷见绮儿也说得一清二楚了,便朝徐澄和太夫人磕了个响头,绮儿也跟着磕头。磕完之后,崔嬷嬷又道:“夫人这么多年一心一意操持府里的事,何时有过私心?她对待骏少爷和二小姐还有驰少爷、骄少爷,全都是一视同仁,从未有过偏颇,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倘若老奴和绮儿真的做了这么多恶事,又如何能瞒到今日?”

李妍听得她们俩这般辩驳总算是放心了。

大家听得都有些糊涂了,开始是章姨娘这边指证崔嬷嬷和绮儿如何罪恶滔天,暗地里指李念云心肠如何恶毒辣。可是一转眼,所有的罪名又全都扣在了章姨娘的头上。

太夫人坚信自己乖巧孝顺的外甥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将桌前的一杯茶水砸向崔嬷嬷和绮儿的面前,茶水溅了崔嬷嬷和绮儿满身都是。太夫人尖厉地吼道:“你们这些贱骨头,到这种地步了都不知悔改,还乱吐沫子喷人,那就查!查出来后不仅你们掉脑袋,你们全家都得削足断臂!”

言外之意是,李念云也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其他人皆哑然,无人敢多言一字。本以为李念云与章姨娘相处和睦,没想到她们私下竟然交恶到如此水火不容的程度。

徐澄往堂下一扫,冷冷地命令道:“此宴到此为止,崔嬷嬷、绮儿、李庆家的都到我的至辉堂去,待梅儿和马兴到了也都跟着去。”

随后,他又吩咐他的贴身侍卫苏柏和朱炎带人去梅儿、绮儿、马兴的住处及崔嬷嬷家、李庆家、许大夫家、孙登家一一细查。

吩咐完之后,徐澄凝眸瞧了一眼李妍,再瞧了一眼章姨娘,“夫人、章姨娘,你们都回去罢,记住,不要动歪心思干扰我审案,到底是谁被冤枉了,我明日自会还她公道。当然,谁做下了恶,自然也会收到其恶果!”

太夫人刚才气得煞白的脸还未缓过来,徐菁扶着她起身回翠松院,然后坐上轿子回她的宝亲王府。二爷徐泽早就听得头疼了,他相信他大哥能处理好此事,便甩了甩袖,背着手走了。

李妍相信徐澄有能力澄明一切,一个宰相不可能会被一个姨娘玩得团团转,她带着骁儿和徐珺大步离开了祥贺楼。

而章姨娘也十分地自信,抬头挺胸地跨出祥贺楼的门槛。为了以防万一,她早就让李庆家的在绮儿和崔嬷嬷屋里藏了东西,她巴不得有人去查呢,查得越细越好!

宋姨娘坐山观虎斗,心里甚是开心,要是双方能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双双俱亡,那就最好不过了。

徐澄环顾着整个祥贺楼,刚才还是富丽堂皇的,现在奴才们已经忙着开始收拾了,一片狼籍。刚才还是热热闹闹的,现在只能听到下人们压抑的嘘声。

他快步走出门,走向他的至辉堂,他要审个一清二楚,哪怕今夜通宵不能眠。女人的虚伪他可以容忍,只要这个人心里有他。但是,若长着一副蛇蝎心肠,他绝不能忍,无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挣扎

徐澄的头号贴身侍卫苏柏是个性情清冷且行事果断之人,他只听徐澄一人的话,对李念云从来不点头哈腰,对各位姨娘更是远而避之。

他跟随徐澄有五个年头了,府里的人却从未见他笑过。

他带着十几个人将绮儿和晴儿睡的偏屋搜了个遍,是否搜到了利于查案的东西,他是不会告诉李妍的。跟着一起来的十几个人也都惧他,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