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槙看着朱询,突然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朱询的场景。

他站在萧太后的身边,微低着头,显得谦卑又恭敬。一个庶出的身份低微的皇子,若不是被丹阳县主扶持,进而入了太后的眼,便连今天的地位也没有。尔后朱楠告诉他,朱询因为太后不将他议储,已经同他站在一列,他许了他太子之位的时候,朱槙问了他一句:“那为何,萧太后为什么不将他议储,反而选了德妃所出的六皇子?”

朱楠愣了片刻,他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太后的心思谁能说透呢,左不过是觉得三皇子天资不如六皇子罢了。

但朱询的天资真的不如那个当年还不足十岁的六皇子吗?这怎么可能,朱询后来干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无不证明这是个聪明绝顶,并且善于隐忍,也能十分心狠手辣的人。

导致朱询背叛萧太后的直接原因,是因为萧太后没有将朱询选为太子。

但是,朱询几乎是她从小看大的,跟她的亲侄女丹阳又无比亲近,又有这般的野心和才华。为什么,萧太后会不选他作为太子呢。反而让朱楠钻了这个空子,推翻了萧太后的统治。

朱楠并不知道为什么。

朱槙几乎也没有想透,无论他几次把自己放在萧太后的位置上,都觉得应该要立朱询才是。

萧太后既然不肯用朱询,那势必有她的道理。

朱楠若是使用不当,小心会被毒蛇反噬。

“何必麻烦侄儿,”朱槙笑道,“我却也没有伤到,连自己去皇宫都不行的地步。侄儿先回吧,我随后就到。”

朱询仍然笑着说:“叔叔莫要强我所难,我是奉了父皇的命令来接的叔叔,叔叔若不跟我去,我怎好跟父皇交差,岂不就是抗旨不尊了。”

他这抗旨不尊却也是两种含义。一种是说自己,另一种却是在说朱槙。

朱槙轻轻一叹,似乎不想再同他争辩,只无奈道:“既然如此,侄儿前方带路吧。”

朱询带的马车,同朱槙的人马很快就上路了。

而元瑾在马车上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他出府了?”

同在马车上的赵管事嗯了一声,恭敬地问道:“二小姐,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静观其变。”元瑾说完闭上了眼睛。

前面不远却已经到了定国公府,元瑾被人扶下了马车,看到身后跟着她的五百精兵,低声吩咐宋谦:“你带他们,去前院歇顿吧,不必跟着我。”

宋谦迟疑:“娘娘,可是这…”朱槙早已嘱咐,是必要亲身跟随的。

“去吧,后院不能进人,也别惊扰了老夫人。”元瑾说着,径直走入了院中。宋谦有些不知所措,本来殿下的意思,是他自此后就完全地跟着娘娘,只听娘娘一个人的吩咐,可是现在娘娘的吩咐和殿下犯冲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招手示意,让大家分列前院,严阵以待便可。

随着元瑾踏入内院,徐先生等几个等着她的,立刻迎了上来。

“二小姐。”徐贤忠十分的毕恭毕敬。

这不仅是因为,元瑾的确帮了他们许多。更有的,是对元瑾实力的尊重,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是决计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那些事的。除了说服太子,取到布局图这种小事,薛元瑾还成功做到了,虽从未和萧风见面,却让他自此只听她一个人的吩咐,只要她和他对接,这如何不玄乎。

徐贤忠是有过疑虑,他也曾问过薛闻玉,但闻玉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最后徐贤忠决定不去管这些鬼蜮伎俩的,只要二小姐是帮着他们的,她是什么来头并不重要。

现在徐贤忠,连着上次宫中起火时,见过一面的宋况,都对元瑾十分尊敬,甚至隐隐超过了薛闻玉。

元瑾却一直不语,直到进了书房,才问:“闻玉现在在宫中?”

“正是呢,计划要开始了。”徐贤忠道。

元瑾深吸了一口气:“府中各处的布置可都到位了?”

“二小姐尽管放心,就连老夫人、夫人等几个,我们都是严密保护,绝不会让人有是好空虚可钻。”徐贤忠低声道,“就是您带回的五百精锐,是不是要…”

元瑾摇头:“不必打草惊蛇,先将他们暂时安置着吧。”

徐贤忠眉头微皱,但是元瑾已经吩咐了,也只能言听计从。

宫中却已摆起了祭祀台,上了三牲祭品,瓜果点心,鸿胪寺布置好一切礼仪,由着衮冕服的天子、皇后先给先帝上了头香,再是太子,和朱槙相继上香。

一早还不觉得热,却不过一会儿就烈日炎炎起来。

大家都着厚重的正式礼服,是里三层外三层,不一会儿就晒得汗流浃背。朱楠和朱询还好说,朱槙却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额头竟还晒出了汗,嘴唇更白了一些。

“朕看皇弟似乎有些不好。”朱楠道,“不妨随朕回乾清殿稍坐吧。”

“无妨。”朱槙却道,“自然是孝道要尽全,先帝在时我还小,未曾尽孝床前,现在更要做足才是。”

等撑过了全部礼仪,朱槙才由李凌搀扶着,前往乾清殿小坐。

“其实今儿先帝生辰祭祀,除了想与弟弟尽尽孝心之外,还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朱楠在为首的龙椅上坐下,郑皇后紧随着坐在了左下的椅子上。朱楠说话的语气一派和煦,宛如一个真正关心弟弟的兄长。

朱槙则抿了口茶,似乎因此呛水又犯了咳嗽,用手巾捂着嘴,好一会儿才过了咳劲儿。叮嘱李凌:“我看我这病,茶水我如今也喝不得了,叫人端杯白水来吧!”

朱楠笑容微僵。

茶水有味,可以掩盖一些东西。但是白水无味,想动手脚是不可能的。

等白水上来朱槙才喝了口,笑道:“方才,皇兄说有一事要同弟弟商量,尽管说就是了,你我之间何必讲究这些。”

“其实这事…唉!”朱楠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外面招手,“来人,宣太子上来。”

朱槙眉毛微微一动,不知道朱楠这究竟是要搞什么花招。

片刻后,太子朱询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朱槙眼睛微眯,却是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手被绑缚在身后的人,是被人押进来的。他未曾见过。

几个人都给朱楠行过礼,皇后坐在左手下,朱询才对朱槙道:“不知皇叔是否还记得,年前皇祖母寿辰时,母后宫中起火一事?”

朱槙淡淡道:“过去几个月了,一时竟记不大清楚了。”

“皇叔是贵人多忘事,”朱询却是继续往前讲,“前两天,我们审查锦衣卫,从巡守的锦衣卫中抓了个人出来,发现此人手中有母后宫中之物,形迹可疑。于是仔细审问,才知道他当真是纵火景仁宫之人!只是他一个小小人物,即便是想偷些零碎,又怎会去烧宫宇。如此再问,他却说是皇叔您叫他动的手!侄儿听了也是震惊不已。”

朱槙是终于明白了朱询要做什么。

他看向朱楠:“皇兄,难不成你信这无稽之谈?”

他一个藩王,与皇后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何要平白地烧她宫殿,和一个妇人别苗头。他们这理由找的,未免也太荒唐滑稽了。

“朕自是不信的。”朱楠道,“所以才找你来说个清楚,免得我们兄弟之间,留了什么罅隙。毕竟你皇嫂待你一向和善,你怎会因为存有谋逆的心思,而烧毁她的宫宇呢!”

朱槙听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朱楠这话,看似是在与他分辩,其实分明是句句指向,这事就是他做的。

他没有说话,那被五花大绑的锦衣卫却迫不及待地申辩起来:“陛下,您可一定要听我一言啊,是靖王殿下他存有谋逆的心思,否则小的怎敢去害皇后娘娘!横竖小的都是一死,烂命一条的,我也不怕了!殿下知道,皇后娘娘是您的左膀右臂,您若没了皇后娘娘,那他收拾您便方便了,所以才下手的啊!”

皇后听到这里,面色也苍白起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朱槙:“靖王,本宫一向待你不薄,难道你真的…”

朱槙身后带了三人,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还有便是李凌。这时候李凌半跪下开口了:“请陛下切勿相信奸人所言,污蔑了我们殿下。我们殿下想来对陛下都是尽心尽力的,不会害皇后娘娘的!”

那人又忙道:“陛下若是不信,将锦衣卫钱副指挥使抓来询问便可知,靖王殿下是直接吩咐的他!”

“行了。”朱槙不想再听这出拙劣的闹剧了,他抬头淡淡地道,“皇上,让他们退下吧,我单独同你和皇嫂说。”

朱楠面色微动,想了想,示意朱询先把人带出去。

他仗着朱槙有伤在身,并不能做什么,所以才敢与他共处一室。而朱槙说的有些话,可是旁人不能听到的。

郑皇后却是手指发抖:“怎么?靖王殿下可是心虚了,本宫是当真没想到,你竟然存着想害本宫的心思…”

“皇后娘娘,能否请您,现在先闭嘴片刻。”朱槙笑了笑,转向了朱楠,“皇兄,臣弟,做了你这二十多年的弟弟,可以说没有过对不起你的时候吧?”

“弟弟这话怎么说。”朱楠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朱槙却不管不顾,继续往下说:“我十几岁大时,你已初登帝位,西宁战局不稳,我为你征战西宁,落了一身的伤病。母后让我辅佐于你,这些年我未有半点反心,一心一意地帮你稳固边疆,亦没有丝毫抱怨。你的皇权被萧太后和萧家所辖制,你想除去她做一个真正的皇帝,我辛苦替你谋划布局,除掉萧太后,使你能坐稳这天下。更是使母后能安心。现在——我问你,这些事对于你来说,是没有丝毫情分可言的,对吗?”

“弟弟言重,你为朕做了这些事,朕亦没有亏待你。”朱楠的面色也渐渐冷淡了下来,道,“这天下里,你就是一等一的藩王,山西、西北的军权尽收你手,你说一无人敢说二,你荣华富贵享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难道朕——亏待你了吗?”

朱槙听了笑了笑,神情无比的戏谑:“没有亏待我?我的好哥哥,我十几岁那年,初征西宁得胜归来,您就给我赐了一桩婚事,我本不喜欢那女子,不过您赐婚我也无从反对。结果却让我发现,她暗中给我下药,竟然想叫我断子绝孙!而这一切,其实都是你吩咐的,因为我若没有子嗣,自此后便对您的皇位没有威胁了。我说的可对?”

“你…”朱楠面色顿时一白,他不知道朱槙竟然知晓此事!

“哥哥似乎看上去很惊讶的样子啊,大概没有料到我知道吧。”朱槙淡淡道,“你知道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有多寒心吗,我想不到,我至亲的哥哥,竟然这般的未雨绸缪。对自己不到及冠之年的弟弟下这种死手!”

郑皇后的嘴唇也发抖起来,因为当时赐婚给朱槙的王嫱,是她的表妹,两人之间的关系很近。如果朱槙知道了,这个本来就是勉强娶回来的女子还给他下毒,他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她根本不是害病而亡的…”她喃喃道,目中闪过一缕精光,抓紧了扶手,“是你…是你杀了她!”

“皇后娘娘为何如此激动。”朱槙平静道,“该激动的应该是我才对,我的亲兄弟想杀我,我应该怎么做?不如皇后娘娘教教我?”

朱楠目光凝重地扫过朱槙:“此事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朕授意的?”

朱槙几乎要笑起来,然后他继续说:“这还没完呢,我继续替你守卫边疆,替你铲除异己,背尽黑锅。而皇兄呢,现在对手已除尽,边疆稳固,就想要除去最后一个隐藏对手——那便是我,我说的对吧?暗中派人将我刺杀成重伤,污蔑我妄想谋反,设下了这场鸿门宴,以便于将我一举拿下——”

“你…”朱楠本来就无能,目光阴沉,却说不出什么来,“你那都是信口雌黄,是胡说。你本就在暗中谋划,要夺取我的帝位了!朕这一切都是反击!”

郑皇后却更清醒,皇帝这时候跟朱槙争这些有意义么,朱槙身受重伤,外面都是他们的人。趁此机会一举将朱槙拿下,那岂不是便省事了。她霍地站起来,冷笑道:“好你个朱槙,你巧舌如簧,不就是想逃脱你谋逆篡位的罪责吗?你火烧本宫的宫殿是真,想谋害本宫是真,这一切皆有见证。如今这时候,你还想狡辩!还想将罪责推到皇上和本宫头上,来人啊!”

朱槙却站了起来,淡淡道:“皇嫂,你怕是说的不真啊!”

“哼!”郑皇后冷笑,“你早已觊觎帝位已久,还想谋害本宫,这是谋逆的死罪,你是死不足惜!有什么地方不真的!”

朱槙走到她面前,露出一抹绝对冷酷的笑容。

郑皇后突然觉得心中一慌,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是不可置信。但是已经半个字的说不出来。

而瞬间,一颗带血的,眼睛睁得老大的头颅,已经从郑皇后的身子上落下,咕噜噜地滚到了朱楠的脚下。

“啊!”朱楠惨叫一声,嗖地从龙椅上蹿起来。

而朱槙将自己刀上的血擦干净,对着朱槙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皇兄,方才你说我谋害皇后,我还觉得不服气。不过眼下,你可以这么说了。大家都亲眼所见,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要反驳的地方。”

朱槙瞥了一眼,地上的郑皇后的头颅。

“你…你这个疯子!”朱楠简直浑身都在颤抖。

他哪里抽出的刀!方才不是搜过身的吗?

而且朱槙这样子哪里像是重伤了,他仍然身手矫健,单手能砍断一个人的头!他根本就没病,不过是一直在装病等他上当罢了!

这个疯子,他竟然真的当面砍下了皇后的头!他根本就没想过跟他来软的,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如此,邪性,从不回头。一旦是他认可的事,用尽手段都会去完成。

这才是一直让他害怕的地方。

而守在外面的朱询面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道:“冲进去!”

外面早有金吾卫严阵以待了!

金吾卫们嘭的一声撞开了大门,涌入了大殿之中。但是上方已经传来了朱槙冷酷的声音:“都不许动!”

只见朱槙单手钳制着朱楠,另一手拿着把寸长的刀,比在朱楠的脖子上。那意思很明显,若是金吾卫要准备上前,他手底下的刀就不会留情面了。

金吾卫们投鼠忌器,自然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了。

朱楠面色发白,这时候的他无比的怕死,颤抖道:“都别动…”

他能感觉到,弟弟的手臂如铁一般制住自己,那把刀的悠悠凉意逼人。让他想起,方才这把不起眼的刀,是怎么一瞬间砍断皇后的脖子的。它能砍断皇后的脖子,也能砍断他的!

“朱槙,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朱询冷着脸大喝,他的目光也迅速将殿内打量了一遍,立刻就看到了郑皇后的尸首分离。虽然他一开始也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却仍然觉得一股寒意弥漫上来。朱槙果然不是一般人!

他的确有当年,一刀斩了宁夏总兵的头的风范。

“你赶紧放开皇上,若是皇上开恩,还可以饶你不死!”朱询道。

“对,皇弟!”朱楠连忙道,“你放开我,我不仅饶你不死,还赦你无罪,赐给你十万金!”

朱槙露出冰凉的笑容。

他之所以对这个计划有把握,那就是他深刻的了解朱楠这个人,是多么的阴狠,又是多么的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不就是死了个皇后,也能将他吓得屁滚尿流。这天下若不是他身边的能人,早就换了人坐了!

“皇兄,现在让我放开你也可以。”朱槙说,“不过,你得亲自写个退位书。这皇位,你怕是坐不得了!”

“这怎么行!”听到朱槙最后还是瞄准了他的皇位,朱楠涨红了脸,“朕别的…别的条件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个,皇弟,这是大逆不道的!”

而朱楠再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自然地感觉到了,朱槙的刀逼近了自己的脖颈。

他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而朱询似乎不能再等下去了:“来人,朱槙这个逆贼死不足惜,要先把皇上救下来再说!大家先杀反贼,谁若是杀了朱槙,本宫便许他侯位,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多人一听侯位脑子就热了,立刻就要上前。

而朱楠分明感觉到,朱槙那刀离自己的脖颈更近了,仿佛立马就要割断他的喉咙了!

他大喊道:“都给朕站住!谁也不准上来!否则朕诛他九族!”

“父皇,现在不是逞勇的时候!”朱询却道,“您一个人对付不了朱槙,儿臣等才能帮你对付他!您莫管,我们必能护您周全!”

朱楠似乎觉得有一丝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阴沉地道:“混账东西,都…都不许上来!”

朱槙却看明白了,朱询恐怕是早就看穿了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他根本就不是想救朱楠,他就是想趁机,把朱楠和自己全部除掉。这样他便能直接登上帝位了,也再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

他那点把戏,骗得过朱楠,却骗不过朱询。

这捡来的狗,的确养不熟。他心肠的确狠毒,谁也不想留!

朱槙笑道,“太子殿下,你心细如发,想必我这病重的拙劣演技,你早也看穿了。你一直不言,怕就是等着这一刻吧!”

朱询却根本不为所动:“你这乱臣贼子的挑拨离间,无人会信的!”

朱槙也根本不和他争,只是道:“太子殿下,你回头看看。”

朱询回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带领的金吾卫外,竟已围了一圈锦衣卫,个个手中持有弩箭,正瞄准他和金吾卫。

他的面色才真正的变了。

“现在,还请太子殿下束手就擒吧。”朱槙平静道。

朱询面色转了又转,锦衣卫早已调离了宫中,朱槙是怎么让他们潜伏进来的。这人实在是心思诡异!

而这时候,不远处快步走来一个太监,他也没走近,就在人墙外跪下来:“靖王殿下,太后娘娘有请。”

这宫里的事闹得这么大,淑太后肯定是听到了,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她能不管么!

朱槙自然不会这时候走,道:“母后有话,不妨来这里说吧。我却是走不开的。”

那太监却继续道:“靖王殿下,太后娘娘说了,她三尺白绫已经系好。您若不去,她便自尽了断。料想来,您有亲生母亲的尸骨铺路,这登基之事,走得也算平坦吧!”

淑太后在威胁他!

朱槙知道,淑太后之所以没有前来,就是想以死相逼,让他放过朱楠。

但是放过朱楠,这怎么可能!他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太监似乎看出了朱槙的心思,加了一句:“太后娘娘说了,这绝非恐吓。奴婢也真的说一句,太后娘娘的三尺白绫,的确已经结好了。”

李凌心中瞬间有些波动,低声道:“殿下,这恐怕真的不妥。”

儒家历来以孝治天下,倘若太后真的因此而死,朱槙就算登基,也要花费大量的力气清理文官和言官,他们这些人是不怕被杀的,而且他日史书工笔,在他殿下身上留下来的,必然就是千古骂名了。更何况,朱槙本来就是篡位上位,历朝历代以来,凭篡位登基的,哪个有不不被骂的?

李凌不想,也绝对不忍心让殿下背负如此骂名。

更何况,就算不说这些,那也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殿下平日就算是不理会她,无视她。但逢年过节,还不是搜罗东西哄她高兴。他怎么会真的不在意淑太后。

朱槙闭了闭眼睛。

他不想发兵逼宫,就是想出其不意,让淑太后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定下乾坤。

但是眼下,却是有人早就算到这一环了。否则,单凭淑太后本身,是没有这样的智慧的。

就算是别人早就算好的,他也不能,真的让淑太后去死。

淑太后说出了,她就是做得到的。

朱槙看了李凌一眼,李凌跟了他十年了。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有体会,眼下锦衣卫包围金吾卫,是绝对占优势的。只要他替朱槙制住朱楠,等他回来即可。而李凌虽略弱于朱槙,却也是一流的身手。

他立刻也从大腿间抽出一把刀,在朱槙离开的瞬间,又挟住了朱楠。

朱槙看了眼朱询,示意旁的另两个人,他们也大步上前,朱询本立刻就想跑,但看到锦衣卫寒森森的箭簇,知道自己真的跑恐怕就是个死字,还是慢下了脚步。瞬间就被两个大汉制住了。

朱槙才带着两列军队,大步朝着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内,一切都十分寂静。

朱槙带来的人很快将坤宁宫包围住。

他跨步走了进去,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迎头盖脸就是两巴掌。

朱槙被打得歪过头去,沉默了一下,摸了摸嘴角,才慢慢地转过头。

淑太后正站在他面前,她眼眶发红,浑身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再扑上来,再给朱槙两巴掌。

“你…你长出息了!”淑太后颤抖地道,“你这孽畜,竟然要篡你哥哥的位!你心里还有没有先帝,有没有我,有没有祖宗礼法!”

朱槙听了平静片刻,随后才重复了一下淑太后的说:“孽畜?”

“你不是孽畜是什么!”淑太后对大儿子向来都是维护的,十分激动地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方才在殿中,杀了皇后,又胁迫你哥哥退位。你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心肠!我早知道,你看你哥哥不顺眼,你谁都敢杀,连你哥哥指给你的王妃你都能杀了。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如今这样,你还不是孽畜,那就是你连畜生都不如!”

朱槙分明面容平静,但是那腰间受伤的痛,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泛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裂开了,还是在这瞬间,他受到的污蔑和伤害,远比这伤口更痛!

如何不痛,这可是自己亲娘。是这二十多年来,他虽然心中有所抱怨,却也是在孝顺着的亲娘啊!

但是她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他!

“你还有脸站着,你给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