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一愣:“我很清楚?什么?!”

弘时只瞥了一眼子文身后的三首。

子文见状,忽的想到了什么,随即一笑道:“三阿哥的意思,是三首在山西暗中保护你的那段日子,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清楚原因,所以必然也禀告与我了?”

弘时眼底有一丝耻辱之色滑过,“难道不是吗?”

子文锁着眉头,神情有些纠结:“怎么说呢?这个不大好解释——嗯,这么说吧!三阿哥,三首虽然是暗中保护你,但是和之前雍王爷派遣的人不同,并不是时时刻刻盯着你的。”

弘时一愣:“胡说八道!若他不是时时刻刻暗中盯着我!怎么可能最后会那么及时地出现?!”——他饿得晕厥的前一刻,身旁的其他灾民欢喜地看着他这个“食物”围拢了上来——可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黑衣人突然飞一般冲进了灾民堆里,将他扛了起来。然后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官邸中了。

子文似乎也很是头疼:“三首他——并不是用眼睛盯着你,而是用——鼻子!”

弘时嗤笑道:“他又不是狗!!”

“狗?”子文回头看了一眼三首,忽然哈哈笑了,笑得弘时浑身觉得不自在。

“三阿哥,这么说吧,三首他,算是奇人异士吧,他的鼻子能够闻道方圆三里之内的所有气味!所以在山西期间,他只是远远闻着你的气息,跟着你,后来察觉道你的气息渐渐便若,很有可能会死,他才现身救你的。”子文语气十分认真地娓娓道来,已然是由不得弘时不信。

弘时自是一脸愕然之色,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雕像般的三首,良久才道:“世上当真有这等异人?!”

子文笑道:“若三首也和之前雍王爷暗中保护的人一般,三阿哥又怎会丝毫察觉不得呢?”

“只是这种事儿,终究太过匪夷所思罢了。”弘时含笑道,那笑容里多了几许宽心之色。

子文却道:“三阿哥若还是不敢置信,大可叫三首自己证明一下。”

“证明?”弘时不由一愣。

子文回头问三首:“你的鼻子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吧?”

三首点点头,然后他抬手指着侧后方的一株苍翠的松树,道:“怀恪格格就藏身在那株松树后头。”

此话一出,宜萱惊愕住了。原本他还以为子文那一席话,不过是玩笑!哪里想到三首竟然真的准确无误地指出了她所在的位置?!!呀的,真是狗鼻子吗?!!!

宜萱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而来,弘时和子文已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二姐姐,你真的在这儿偷听?!!”弘时已然失去了平日里的泰然之色,一脸的不可置信。

宜萱脸上有些尴尬:“我只是路过罢了…”

三首却开口道:“怀恪格格在这里站立了已有两刻钟之久。”

这个死三首!特么地太欠揍了!!宜萱气得磨牙。

弘时脸上露出惊色:“两刻钟,那么二姐姐你——岂不是全都听见了?”

宜萱讪讪笑了笑:“那个…关于华显…”忽然撞上子文那忧沉的眸子,她心头凸地一跳,便别开自己的目光,看向弘时。

弘时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面色阴沉道:“二姐姐,华显——必须死!”——他眼里投射出的冷意,湛湛如冰锥。

宜萱沉默良久,方才子文问得很多,时儿他——当真只是因为华显作孽太多,才想杀他的吗?只怕是不见的,可弘时缄默的样子,叫宜萱无从揣度。到底是因为什么,弘时还狠毒了华显。

这时候,子文突然开口道:“可以。”说罢,他抬头看了看三首,“记得早去早回。”

三首点头,随后便不见了身影。

宜萱却不由焦急了:“万一被人发现——”——华显纵然流放宁古塔,可他终究不是普通人!他姓觉罗氏,是红带子!!是太祖努尔哈赤亲兄弟的后代!!

子文却冲她微笑:“郡主请放心,除了嗅觉,三首隐匿和暗杀的本事,也是无人能及的。”

他的笑容,却莫名叫她安心下来。觉罗华显,的确是该死的人,叫三首去了结此人,宜萱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应该。一个人若是连嗷嗷待哺的灾民口中的粮食都能贪污,这样的人,已然是没有了良知的最底线,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八十八、斩断情愫

宜萱看向弘时那张冷冰冰得愈发像她阿玛的面庞,长长叹了一口气:“时儿,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弘时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融化,他低头看了一眼石桌上的咕嘟嘟煮着的梅花酒和伴酒的几碟精致的小点心,他抬手捏起一枚小巧玲珑的玫瑰饼,眼底滑过一丝痛楚之色,良久,他才低低道:“二姐姐,你可知道,人——在饿到极点的时候——是没有尊严的。”

宜萱心头猛然一颤,眼中蓦然湿湿的,“时儿…”——她这个唯一的弟弟,到底曾经遭遇了什么?!弘时平日里是何等自傲的一个人,他何等自傲于自己高贵的血统、尊贵的身份,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他失去过尊严?!

弘时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哽咽地道:“所以,二姐姐,为了保有仅剩的尊严,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说罢,他将手里的整个玫瑰饼塞进了嘴巴里,飞快的咀嚼了几下,尚未嚼烂,便咕噜咽了下去。

意思是——华显,曾经折辱了他的尊严吗?宜萱暗暗想着,尊严,往往是比性命都重要的东西。她无法揣度,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无比心痛。弘时,曾经那个大男孩一般的弘时,变得如今这般,可见他所遭受的不仅仅只是肉体的痛苦,更折磨的,是心。

弘时艰难地露出几许微笑:“二姐姐,我先走了。你…帮我去看看小移吧。”说罢,人已落荒而去。

宜萱拭了拭眼角的泪珠,正要转身往星移的院落而去,忽然子文开口,语气清透地道:“郡主。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宜萱看到他的面庞上满是期待之色,便狠下心摇头。

子文久久凝视着她,忽的道:“我相信,月前在梅花林旁,你对固山格格所的那些话,并非出自心声。”

宜萱心头一颤…不错,她说那些刻薄的话。只是想打消乌琳珠的怀疑罢了!

子文面容忽然多了几分苦涩。“只是——那些话虽然是假的,可终究太伤人了。所以,以后不要再说了。好吗?”

看着他幽深而忧郁的眸子,宜萱下意识地便想要点头,可终究还是遏制住了自己。

许是见她没有吱声,子文又轻声道:“我抱起茉香。也只是一时气愤冲动,并不是因为喜欢她。”

这话飘入宜萱耳中。心头突然有喜悦闪过,她急忙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保持着毫无表情的面庞,淡淡道:“那和我无关。”

子文的眉心突然一蹙。他瞳仁凝滞了片刻,忽然露出苦笑的神色:“去年熙儿满月那日,丁香浦的话…呵呵。你该不会是相信了吧?”他眼睛突然有些濡湿,湛湛瞳仁里隐隐发抖。

“我…”宜萱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的确是信以为真了。因为当时,子文的表情那样激愤而狂暴,那时的语气亦是那样冷漠,冷漠得几乎要将人冻结。

子文语带些微怨怼:“我相信你——不是真心要说那些伤我的话。为什么——你不信我?!”——他的眼里,黯伤中夹杂着怪责之色,

宜萱身躯陡然一颤,是啊,为什么,不信他?!

天上的雪花,细细碎碎地落下,宛若春日的飘絮,蹁跹着,凉凉的落在耳上。宜萱扯了扯自己的斗篷,忽的觉得有些冷。

“都…不重要了…”宜萱只怅然地仰望灰蒙蒙的天空,这样说道,“子文,我们之间,本来就是荒谬的。”

“荒谬?!”子文凝住了眉头,眼底突然冒出了几许怒意。

宜萱脸颊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已经有和硕格格的身份,父母的疼爱,还有一个乖巧的儿子。我已经没有资格奢求更多了,否则会连老天爷都看不惯的。”

努力仰着头,不让眼里的泪流出来,“我再奢求旁的,早晚会连已经有的,都失去的。子文,你明白吗?!”

子文如何能听不懂宜萱话中的意思?!所以才无法回应她的话。

在这个礼教严苛的时代,一个已婚的郡主,若是和自己的小叔子有了什么暧昧…那样的话,连累自己的额娘和弟弟。

宜萱忙退却了两步,“子文,我们之间终究太荒谬了。荒谬到,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够接受。”

“别人能不能接受,又有什么关系?!”子文终究忍不住自己压抑已久的愤怒,“你难道就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吗?!”

见他如此激愤之态,宜萱也点燃了心中的激愤,她咬牙道:“是,我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我一旦成为众口铄金之人,介时,毁掉的不只是我自己!更有我的孩子,我的额娘,我的弟弟!!他们会有一个为人所不齿的母亲、女儿和姐姐!!我不是孑然一身,所以我没办法不去在乎世人的眼光!!!”

话说到最后,宜萱眼中已经见了泪花,“子文!我自己可以不在乎流言蜚语,但是我不能叫自己在乎的亲人也被那些流言蜚语所伤害!!你明白吗?!!”

说出积蓄在心头已久的话,仿佛是卸除了心头压制已久的重量。但此刻,她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和释然,反而心头隐隐作痛。她因为她要舍弃的,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也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她只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那样的荒谬不堪!!

子文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如此歇斯底里的她,他的唇角浮现起的的笑容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他喃喃道:“你…又是这样…”

宜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抑制住自己喉间的哽咽,道:“子文,你还年轻。年轻人的感情,往往是不理智的。你将来还要娶妻纳妾,延绵子嗣。这才是你要走的路,我不希望你走上歧途。”

“歧途?!!”似乎是被宜萱给激怒了一般,子文的表情突然有些难以控制,他抑制不住地吼叫:“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为了你才来的!!若你都是我的歧途,那我还有所谓的正途吗?!你以为,我喜欢费那么多心力,去让一个小孩子蜕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吗?!你以为我愿意动用三首去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华显吗?!你以为我喜欢做雍王府的伴读吗?!!你以为我稀罕那些什么荣华富贵吗?!!”

宜萱震惊地看着他,他此刻的愤怒,隐然透着几分狰狞的意味,像极了那日,他扼住乌琳珠咽喉时的样子。

宜萱不由自主地噔噔退后了两步,身躯有些发软,“你…”——子文,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是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她从未懂得过眼前的人,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油然升腾起了一抹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害怕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八岁的男子。她只想到了乌琳珠,对他那畏惧得发抖的样子。之前,子文的愤怒并不是对向她,所以她从未如此切身的感觉到他身上所发散出来的戾气…仿佛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一般。

她突然冷得打了个哆嗦。

子文看着她,突然一怔,他急忙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气势,急忙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满是愧疚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我刚才有些失控了,抱歉,吓着了你了。”

一个人的变化,真的可以一瞬之间,天差地别吗?就如一面是恶魔,一面是天使——到底哪个他,才是真实的他呢?

宜萱默默又退后了两步,“如果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子文——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她的选择,就是斩断这荒谬的情愫。是斩断自己的情愫,也是斩断子文的情愫。

子文急忙近前两步,急切地道:“我之前就说过的,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让你受到流言蜚语的伤害!!”

宜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又岂是人力所能办到呢?及时我们之间并没有逾越,但只要走得太近,有心人看在眼里,便会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子文,人心——是无法掌控的。”

子文喉间一凝,已然无法反驳宜萱的这一番话。

宜萱继续道:“所以,趁着还没有用情太深,早点快刀斩乱麻,是最明智的选择。”

子文看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有用情太深?”

他的目光,深邃地仿佛要将人吸入一般。

宜萱忙别开头,哽咽着用哀求的语气道:“子文,算是我求你了!!”

下一瞬,子文眼中竟也盈满了泪花,他喉间哽咽道:“我…明白了…”——为了那些已有的亲人,所以选择割舍和他之间的情愫,是吗?!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心中,他永远不是最重要的?!!从前是如此!今生,却还是如此!!!

见状,宜萱逃跑一般离去。她害怕自己看到他的目光,会忍不住反悔。

八十九、李福晋临盆

雪,渐渐融化。

冬日,渐渐远去…

而额娘李福晋的临盆之期也一日日逼近了。

自打额娘从昌平回到雍王府,都一直胎相平安顺遂,就连颁金节的久跪,不曾伤及胎儿。

可见是李福晋的那番阳谋,着实管用!她的一应饮食起居,悉由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安排。如此嫡福晋为了自己的贤惠名声,自然只能全力保全李福晋的胎。

那是个暖暖的天儿,荣清堂外的玉兰吐了花苞,宜萱怀抱着沉甸甸的熙儿,口里哼着一支儿歌来哄他。

薄荷那丫头气喘吁吁跑来,已然是失了稳重,她气喘吁吁道:“格格,雍王府报信,说、说李福晋——发动了!”

宜萱神色一紧,心里也知道额娘的胎已经足月,如今临盆也是时候了,只是一颗心终究是惴惴不安,连忙将熙儿交给乳母刘氏,便吩咐随身侍奉的紫苏道:“立刻准备车马!我要回王府!”

薄荷因为一路本来,小脸热得红扑扑的,她好不容易喘允了气息,又道:“其实昨晚半夜时分,李福晋就发动了。只是不让声张,今早才报信儿过来。”

宜萱跺了跺脚,“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拖延到尽早才报信?!”

薄荷道:“听说,是嫡福晋的意思。”

宜萱听了,心中有一股微妙的不安涌起,便急忙催促底下准备车马的人。

当宜萱的和硕格格品级朱轮车停在雍王府大门外的时候,便叫苏培盛身边的小闽子疾步应了上来,张口便道:“郡主请安心了,李福晋方才已经生了!”

宜萱心下一松,倒是顾不得问是男是女。连忙便入府朝着丹若苑而去。

此时,阿玛雍亲王已经去上早朝了,守候在丹若苑中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和侧福晋年氏,还有几个侍妾格格也陪同在侧。只是人人表情各异,大半的人都不希望李福晋平安生产。只是宜萱瞅着那些侍妾格格们的表情,看样子,额娘给她生了弟弟。

倒是年氏眼中满是怅然的失望之色。哀哀叹了口气。

宜萱暗暗一想。忽的明白年氏的失落从而何来。四格格…宜萱曾经说过,四妹会回来的。而年氏自打丧女之后,便不曾有孕。而王府中唯一怀有身孕的便是李福晋了。如此,年氏瞅着李福晋的肚子,难免会觉得是她的女儿去了李福晋的肚子里。可偏偏李福晋生的是个儿子,所以她失落。

宜萱朝嫡福晋请了万福礼。

嫡福晋面带贤惠的笑容:“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氏刚刚生了六阿哥。”

宜萱忙客气道:“都是多亏了数月来嫡额娘悉心照料,否则额娘这般年纪。不见得能如此顺利生产。”

嫡福晋正色道:“我是你阿玛的嫡妻,照顾你额娘的胎,本就是应该的。”说罢,四福晋撇了撇身旁的年氏。便蹙眉道:“怎么,年氏,你不高兴吗?”

年福晋一愣。急忙摆手道:“李姐姐平安生产,妾身当然替她高兴。”

“是么?”嫡福晋的声音微微上扬。随即便拂袖道,“罢了,你平日里就爱吃味,也不是一天两天。也怪我和爷,一直都太纵容你。”

“福晋!妾身不是——”年福晋咬唇,急忙要辩解。

只是她的话尚未说完,丹若苑正堂冲便冲出一个满手是血慌张失措的接生嬷嬷,她大叫着:“不好了!李福晋血崩了!”

血崩了!

这三个字,对于宜萱而言,不啻是雷霆一击。

额娘她,怀胎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好端端的吗?!这次生产,也是不到六个时辰就生下了孩子,如此顺利——又怎么会骤然血崩呢?!

宜萱冷冷的眸子凝望着同样也露出惊慌之色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

她的演技,素来都是这般出众。——宜萱咬牙暗想。

二话不说,宜萱顾不得尊卑礼数,恨恨一甩袖子,已抢在嫡福晋前头,闯进了产房。

只闻浓浓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宜萱看着床榻上,脸上已经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额娘,忙箭步上前,急忙握住李福晋已经软软无力的手。

李福晋看着宜萱,露出些许笑容,她虚弱地道:“放心,额娘有分寸…”说完这句话,她浑身一软,便晕厥了过去。

“额娘!!”宜萱惊呼,急忙颤抖着去摸李福晋的鼻息,感觉到尚且有呼吸,方才略松一口气。只是那句“有分寸”,到底是什么意思?!宜萱紧紧蹙着眉头,终究不解其意。

嫡福晋也已走进了产房中,她看着床榻上成片的血红,身躯骤然发软,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宜萱回头怒视嫡福晋:“怎么会这样?不是只有嫡福晋您最清楚吗?!额娘有孕时,一切都是您做主!包括今日临盆,接生的嬷嬷、催产的汤药,都是您经手的!”

嫡福晋听得面色发白,她急忙为自己开脱,高呼道:“意外!这只是意外!李氏的年纪本就不是适合生育之年了!”

产房中,婴儿的啼哭声,一声高过一声。

宜萱袖子底下的拳头已经攥得发白,却一声不发。

叶岐已经取出了银针,飞快地扎在李福晋周身大穴上,又急忙开药、熬药,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血崩终于止住了。

叶岐擦一把冷汗,道:“李福晋已无性命之虞。”

这句落在宜萱耳中,进本了一个多时辰的神经总算松缓下来,可这一松,骤然浑身软软的,噗通一声便跌倒在了地上。

“格格!”吴嬷嬷等人急忙将她搀扶起来。

宜萱侧脸便瞅见嫡福晋那心有余悸的表情,她露出笑容道:“还是李妹妹吉人天相!也不枉费我这半年竭尽全力照顾!”

宜萱低头狠狠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几乎都要冒火了。却也知道,如今她反驳也是无益,反而要是落得不敬嫡母。只会给嫡福晋发作的借口!便一语不发,等着。

一直等到邻近晌午十分,阿玛雍亲王方才下朝归来。

宜萱正在产房里,一口一口喂着额娘吃参汤,倒是让嫡福晋先一步开口,以满是雀跃的语气报喜道:“恭喜爷,李妹妹生了一位小阿哥。孩子很是健康!虽然李妹妹产后血崩。不过幸而叶医正医术高超,如今已经止住血了,想来是没有大碍了。”

话音刚落。雍王脸上的欢喜表情骤然散去了大半:“血崩?!怎么会血崩了?!”

“这…”嫡福晋急忙道,“李妹妹到底是已过四十的人了。”

宜萱“哐啷”一声便将空落落五彩鸳鸯碗撩在了旁边的小香几上,那满眼睛的怒色终究瞒不过雍亲王的眼睛。

雍王脸上一愣,便越过嫡福晋。直接问她:“萱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宜萱上前来,见了个福,语气很冲地便直直开口道:“女儿能知道什么?明明额娘昨晚就发动了,偏生嫡福晋派遣报信的人今早才去净园。女儿急忙赶来的时候。额娘已经生了,原本一切看似顺顺利利的,产房里的接生嬷嬷却突然冲出来说额娘血崩了!当真是蹊跷得很!”

话虽然是平铺直述的话。那语气却是一句比一句冲。而话中的意思,竟是直指嫡福晋乌拉那拉氏。雍王焉能不明白其中之意,当即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雍王扭头冷冷看着自己的嫡妻,嗓音低沉而冰冷:“今早卯时,本王将李氏交托与福晋,亦是说过,务必母子均安!”

嫡福晋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责怪的眼神,脸上有一抹神伤之色浓得化不开,她忙哽咽这自辩道:“爷,妾身真的已经尽力了,何况,李妹妹如今不是没事儿吗?”

可是嫡福晋这番开脱的话,并没有让雍王的脸色有丝毫的缓解,雍王扭头便唤了医正叶岐上前,直截了当地问:“李氏身子如何了?”

叶岐跪地,恭恭敬敬道:“回王爷的话,李福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这次血崩不轻,着实伤体,少说也要调养半年才成,而且…”叶岐顿了顿,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只怕日后李福晋是很难再有生养了。”

宜萱听了,倒是终于安心下来,额娘的年纪,本就不适合生养了。如今能保住自身安稳,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何况——宜萱的目光看向被包裹在襁褓中,浑身红通通的孩子。她的六弟,也还算健康,已经是很幸运了。

只是——

宜萱暗暗咬牙,便问叶岐:“叶医正,之前额娘生产顺利,缘何产后会血崩?!”——这血崩,怎么瞧都透着不寻常的气息!!她可不会傻到认为这只是一个意外!!

叶岐微微踟蹰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回话道:“依脉相来看,李福晋她…她似乎是服用过活血化瘀的药物。”

宜萱的凤眸冷了下来,只是比她更冷的是雍王的眼睛。

嫡福晋神态慌张,急忙道:“爷,这次真的不关妾身的事!!!”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看似是辩白,可终究是暴露了。

雍王眸中有寒气爆裂而出,“这次真的不关你的事?!意思是说,曾经,你做过什么吗?!”——当初,雅思哈在书房说出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一句句浮现在他的脑海。

——王爷,恕奴才多嘴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也请您小心自己的嫡妻吧。

——奴才只是觉得越是看上起贤惠的嫡妻,只怕是愈心狠。王爷早年也是连续夭折了好几个孩儿,莫非心中一丁点怀疑都没有吗?

他曾经的确没有一丁点怀疑自己的嫡福晋,可如今是她自己不打自招!!!这次不关她的事!意思就是上次与她脱不得干系了?!弘昐、弘昀——竟然真的都是乌拉那拉氏所为吗?!!

嫡福晋急忙摇头:“不!!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雍王冷冷看着自己的嫡妻,她的表情,那般惶恐而无辜…呵呵,无辜??!从前弘昐和弘昀夭折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无辜”!!

雍王强行遏制住胸腔里汹涌的愤怒,冷冷道:“出去!滚出丹若苑!!”——此刻当着女儿和众多侍妾的面儿,雍王丝毫不给嫡福晋颜面。左右侍妾,自是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出好戏。

“爷…”嫡福晋眼睛骤然红了,“您当真不相信妾身吗?!妾身真的什么都没做啊!天地为鉴,若妾身真做过一丝一毫谋害爷子嗣的事情,就让妾身不得好死!!”——这般恶毒的诅咒,言辞铮铮的从她口中吐出。

雍王却冷笑出声:“你当然什么没有谋害过本王的子嗣,只不过是眼睁睁看着那个辛者库贱婢之子害死弘昀,而置若罔闻罢了!!”

嫡福晋骤然浑身都僵硬住了。

九十、夫妻失和

雍王却将她的表情都纳入眼中,便更笃定了猜测,声音便如三九寒冰一般,冷冽而刺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时候,宜萱突然看到额娘的眼皮挑动了一下,心中欣喜异常,便忙道:“阿玛,额娘醒了!”

雍王一听,便撂下失神落魄的四福晋,疾步奔到床榻跟前。

李福晋幽幽睁开眼皮,见守候在床前的竟是雍王,眼中满是欣喜之色,“爷…”

“淑质!”雍王终于露出笑容,一把握住李氏发软的手,“这些年,是本王亏待了你…”

李氏眼中忽的满是泪水,她哽咽着道:“爷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她含泪笑着,忽的急忙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接生嬷嬷急忙将一个红通通的孩子抱上前来,“恭喜王爷、恭喜李福晋,是位健康的阿哥呢!”

李福晋忙从接生嬷嬷怀中接过孩子,满脸欢喜的表情无法抑制:“是阿哥?我还以为会是个像萱儿那样乖巧的女儿呢。”——说着,她目光柔柔看着宜萱,满眼都是满足之色。

宜萱用手背蹭了蹭那孩子红红的小脸,含着泪道:“可惜了,额娘又生了个皮小子。”

说到皮小子,宜萱一愣,急忙问道:“怎么不见时儿?他去哪儿了?”

李福晋含笑道:“是我昨儿打发他出京去接你舅母和咏絮表妹了。”

宜萱便明白了,是选秀的日子近了,通常在京中有亲眷的秀女,都会提前两个月入京,以便早早适应京中的水土。也早早了解一下状况。

只是…宜萱沉声道:“为什么额娘要让时儿去呢?”

雍亲王也冷了脸,语气透着不悦:“我不是说,叫你派个身边人去就成了吗?!”

李福晋语气有些低弱:“妾身也知道不合规矩,可放心不下弟妹和咏絮孤身进京,所以私底下去求了嫡福晋。嫡福晋当场就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