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瞥向西鲁特氏,果然看到她微微颦蹙气了娥眉。额娘的这般举动,看似是维护西鲁特氏,实则也是彻底毁坏西鲁特氏和弘历的夫妻关系。

若额娘真有心对她好,便应该让她景阳宫。毕竟西鲁特氏已经来永寿宫请过安了,若是以探视的利用去景阳宫,也倒是说得过去。可额娘没有,她没有放过教训钱氏的机会,也没有放过让弘历夫妻决裂的机会。

宜萱猜想得没错,弘历事后大发雷霆,把他阿哥所里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不少,西鲁特氏面对这样的状况,也只能死咬这说是自己“守规矩”了,弘历没有理由问罪嫡福晋,但却可以冷落他。

弘历婚后的第二个夜晚,便叫了他素日宠爱的房里人高氏侍寝。

可这样的举动,无疑给人足够的理由说他宠妾灭妻。

这样宠妾灭妻的风声,无疑是宜萱的额娘贤皇贵妃李氏暗中推波助澜的。甚至连汗阿玛都斥责他的举止,弘历深觉憋闷,虽然不得不去嫡福晋房中,但却并没有真正再碰一下西鲁特氏。

这个妻子本就不是弘历愿意娶的,加上弘历认定她“不孝顺”,自然只能“相敬如冰”了。

二百七十二、雍正四年

雍正四年,皇帝下旨为自己修建皇陵,命允祥、张廷玉和工部、内务部府官员筹建。

随后不久,四川建昌山营所属“番人”之头目金格、阿租乃煽众狂悖,发动“起义”,同时附近的土司也相继起兵,随之为乱,其中包括阿都宣慰司、阿史安抚司、宁番安抚司共计五十六土司。雍正下旨命年羹尧之后的新任川陕总督岳钟琪率绿营数千人马围剿。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役,那些“起义”杂兵和土司兵马完全没有办法和绿营正规军相提并论,既然绿营只有他们一半人马。

说到土司制度,由来已久,自元朝便有此制度,便是让偏远地区、少数民族的聚居地,朝廷嫌这些地方的百姓难以管辖,便给少数民族的部落头领授以土司官职,给土司极大的自制管辖,俨然是偏远地区的小王国。且土司之职,也是世袭罔替的。

这样一来,虽然给朝廷许多便利,也省了麻烦,但土司内部已经土司之间已然死斗频发,如今竟悍然叛乱。便雍正起了彻底解决土司问题的心思。

岳钟琪这个骁勇善战的岳飞后人,很快就干脆利落地平定了这场叛乱,并生擒金格、阿租乃等人。

这时候,督抚大员鄂尔泰等人上奏了“改土归流”的奏折。所谓的改土归流,就是将世袭的土司官职该为朝廷遣流官治理。雍正欣然允诺,便将这次参与叛乱的土司,作为第一批改土归流的“试点”。

弘时却道:“汗阿玛改土归流,只怕这战事有得打了。”

宜萱却笑了,那些土司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自然是要垂死挣扎法抗一下的,“那些纷争不断的土司部落,手底下大猫小猫两三只,根本无法和朝廷的精锐之兵抗衡。”

弘时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先帝朝虚空的国库才刚充盈了几分。这下子又要…”

宜萱心道,弘时在户部历练,倒是学会了爱惜钱粮了,“有仗可打。又不是什么坏事。”

弘时一愣,“姐姐这话何意?”——莫非战乱比承平好?

宜萱只淡淡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清朝自乾隆朝以后,战事愈发少,以至于清兵疏于训练。才渐渐失去了铁血之风,以至于后面的衰败和耻辱。

弘时瞬间恍然,“不错!我竟没有想到汗阿玛设想如此深远!改土归流,可不只是解决西南和西北的土司部落!!一归流,必然土司群起,没有个数十载,别想彻底平定!如此一来,便可用来磨练绿营,使之不失勇武!”

宜萱颔首道:“不错,太平太久。可从来不是好事。”——起码对于封建王朝而言,的确如此。

说完了正事,宜萱突然问了一句:“陆氏,快生了吧?”

弘时点头,表情很是平淡地,那平淡中又有一丝厌恶,他道:“差不多是下个月月底吧。”

宜萱道:“我听说——这段日子都是咏絮照顾她的胎。”

她仔细看着弘时那寡淡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时儿,莫非你真的想让咏絮杀母夺子吗?”

弘时表情已然没有什么变化,他理了理自己的马蹄袖。道:“给她个儿子,这也是额娘的意思。”——不过陆氏多年安分,星移已经表示不再计较,弘时只打算把陆氏的孩子给李咏絮抚养。并不曾动杀心。只不过如今若有人想杀他,弘时自然懒得救。

宜萱没有再说什么,纵然陆氏再有聪明,也敌不过身份的差距,虽然和李咏絮都是侍妾,可李咏絮是额娘的亲侄女。身份上便不在一个档次上。

“倒是星移,一直都没有喜。”宜萱现在都忍不住怀疑她身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弘时也露出了苦恼的神情,“药都换了三次了…唉,这种事,大概还是要看天意吧!”

宜萱低眉微微一忖,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是药三分毒,身子健康的人吃药无益,弄不好还会有害。”

弘眉心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有些不大好。特意叫王府医正给小移开药的,可是他的嫡福晋董鄂氏!

宜萱并不知晓,自己无意的一句提醒,叫弘时心中更疏远了自己的嫡福晋,不过他这种疏远表面上却是看不出来的。弘时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定期去嫡福晋房中,每月也会抽出好几天的时间陪嫡福晋用膳,完全还是像从前那样尊重嫡妻。当然了,这是后话。

宜萱小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天色不早,正要起身离去,太监景朝安却来报说嫡福晋董鄂氏来了。

弘时脸上有些不喜:“这里是书房,女人不该来!”——弘时这一竿子,生生把宜萱也给打了进去。

宜萱顿时眼神有些阴测测,“你什么意思?!”

“额…”弘时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急忙躲避这个话题,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弟妹进来了,宜萱总不好意思继续对着弟弟一副磨刀霍霍的眼神。

董鄂氏脚下如风,面含喜色,进来便盈盈行了万福,她语调飞快而欣喜地道:“恭喜爷,兰苑的苏格格刚刚诊出有了不到两个月的身孕!”

苏格格…宜萱也不大记得这号人了,似乎进门也有几年了,好像是包衣出身的。

听到这样的喜讯,弘时也不可能继续绷着脸了,他眉梢微微上扬,喜色难掩:“可是真的?”

董鄂氏忙到:“胡医正的医术,自是不必多说!”

听董鄂氏说到医正,弘时眼底滑过一丝阴沉之色,没吃药的苏氏有了身孕,可一直吃着胡医正开的滋阴药的小移却一直没有喜讯…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既如此,苏氏的胎,就烦劳福晋照看着吧!”弘时彻底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刻板地对董鄂氏说道。

董鄂氏有些不明所以,她只得忙道:“是,妾身一定会好好照顾苏氏的,还请爷放心。”

弘时郑重地点头,“本王一直都是很相信福晋的贤惠。苏氏交给福晋,必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宜萱忽然觉得,弘时这句话里若有所指。心里不禁暗叹了一句,天下夫妻。又几个是和弦的?罢了,时儿和董鄂氏,也不是她该掺和进去的。

两日后,是和硕和敏格格嘉容长女的满月——没错,是长女!嘉容这一胎。如富僧额所愿,生了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儿!

宜萱备了贺礼,前去看望这个襁褓中小小的、皮肤薄薄的、粉嘟嘟的小侄女。

嘉容坐在床榻上,膝上盖着银红四合纹双层织锦被,头上勒着昭君套,她气色尚且不错,身子没有太大的损耗,脸颊都比从前圆润了几分,可见是月子里补养得不错。

侍女端上来一碗人参乌鸡汤,道:“额驸嘱咐郡主。一定要喝掉。”

“搁哪儿吧!”嘉容郁闷地道。

侍女又道:“郡主,这汤要趁热喝才…”

“叫你搁下,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嘉容怒视着那个侍女气呼呼道。

侍女不敢多言,急忙搁下汤,做一个万福,便退了出去。

宜萱疑惑地道:“这个丫头,看上去有些眼生?新买的?”

嘉容闷闷道:“是富僧额买的,专精厨艺的厨娘!”

宜萱不禁笑道:“妹夫倒是很关心你!”

嘉容瞬间脸颊气鼓鼓的,她狠狠揪着身上的锦被,“我看呐。他就是看我生了个女儿,所以专门气我来了!”

宜萱顺嘴道:“那你不气不就成了?!”

嘉容哼了一声,旋即她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指着襁褓里小小女儿道:“大堂姐。你不是知道,我生这小东西,半条命都拼进去了!”

“可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儿!”嘉容神情很是恹恹,仿佛这一个月的坐月子,都没恢复过心情来。

“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宜萱正色对她道。“你没有资格嫌弃她!!”

看到宜萱似乎生气了的面孔,嘉容急忙道:“我不是嫌弃!就是想到自己以后还要再经历一次生孩子的痛哭,就苦恼得很!”说着,她抱起那个孩子,“我的女儿,是我挣命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不疼她!”

见嘉容如此说,宜萱也终于安心几分,天底下的母亲,终究嫌少有厌恶自己的孩子的。

宜萱又问:“孩子取名了吗?”

嘉容摇头,“富僧额给定了‘懿’字的排辈,后头的字还没想好呢!”

宜萱微微一忖,便问:“是嘉言懿行的‘懿’?”

嘉容点头。

宜萱唇角含笑,到底富僧额是真的对嘉容动心了,母亲行嘉,女儿排懿,如此便可见其心意了。

嘉容却有些不屑的样子,她道:“他琢磨了那么多天都没想好,怕是没上心呢!不过大堂姐帮你的侄女想个字吧!”

“这…不大好吧?”——抢了人家阿玛给自己女儿取名的权利,可有点霸道呢。

嘉容哼了哼道:“有什么不好的?除非是大堂姐不喜欢这孩子!”

见嘉容的架势,宜萱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细细思量了一会儿,便道:“‘欢’字怎么样?懿欢,女儿家家,也不图什么获得开开心心就好。”

嘉容听了,似乎很是满意,她不迭地点头道:“好啊!就叫懿欢了!”说着,她用手背蹭了蹭熟睡中的小女儿,轻轻唤道:“懿欢,欢儿!”

如此,伊尔根觉罗懿欢的名字就在她阿玛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定了下来。(未完待

二百七十三、弘历丧母

雍正四年的阳春三月,宜萱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京中,去了昌平鸣鹤园居住。

闲来无事就去子文的汤泉山庄度两天蜜日,做些少儿不宜的事情,直到听说端亲王府的侍妾陆氏生下了弘时的第三女的时候,宜萱不禁自语道:“她保住了一条命。”

玉簪低声道:“只是…陆格格生产的时候似乎出了点问题,也不知是为什么,都大出血了,不过陆格格倒是命大,硬撑着生下了三格格,不过她损伤得很严重,连刚生下的三格格都很孱弱。”

宜萱眉心微微一蹙,陆氏生女儿倒没什么不对的,毕竟是儿是女,都是一半一半的事儿,不到临盆,谁也无法预计。倒是陆氏生产时的突发状况,总叫人觉得有些不寻常。难道是李咏絮提前下手了?不对啊,应该没那么必要,她大可安坐等陆氏生了,再动手,这样也不至于损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李咏絮想要不是是陆氏肚子里的孩子吗?怎么舍得伤害?

此刻,端亲王府中,弘时才刚刚从户部回来,看到的却是瘦弱得跟小猫儿一样的女儿,顿时他心中掀起了滔天的怒火,这个女儿,哭声都那么孱弱,只怕十有八九是养不大的!

他将女儿交给了乳母,便怒气冲冲去了李咏絮的院子。

“你用得着那么等不及吗?!!”弘时气闷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李咏絮满腹愿望,她哭诉着道:“表哥,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是她自己不小心,在我院外摔倒的!我真的没有害她呀!”

“够了!!”弘时满脸厌恶之色,“你想杀母夺子。可这个孩子,终究是本王的骨肉!咏絮,本王真没想到,你连这个孩子也要害!!“

“我想要这个孩子,怎么可能会害她!”李咏絮哭诉道。

弘时冷哼了一声,“若是个儿子,你当然不会!可陆氏自打显怀。肚子就格外圆润。你早就觉得这只是个女儿,所以干脆将母女一同除去吧?!”

“我——”李咏絮泪流满面,却无言以辩。

弘时冷冷道:“本王看在额娘的份儿上。最后一次饶你!以后消停着些,别动不该动的手!!”

三日后,端王府那个先天孱弱的三格格终究还是夭折了。这一天,正好下起了滂沱大雨。三格格的生母陆氏仿佛发了疯一般,抱着那个小小的、身躯已经冰冷的女婴。奔跑在雨中,她嚎哭声,连那日的雨声都掩盖不住。

待到雨过天晴后,小格格被入殓。陆氏作为一个失去女儿的可怜的母亲,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同情和怜悯,这里头就包括端亲王弘时。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失去儿女的痛苦。何况陆氏的三格格会夭折,全都是他纵容李咏絮的缘故。这让他忍不住觉得。是他亲手害死了这个女儿。身为一个人父,这种痛楚是前所未有的,所以也格外难以释怀。

因此,弘时将这一切的愧疚,全都弥补在了失去孩子而神智恍惚的陆氏身上。他命人给陆氏比照侧福晋的用度月例,又赐她上好滋补药,并且还特意从宫中请来了一位太医,为她调理身子。

弘时得女失女的事情来得太突然,宜萱得知这一切消息的时候,人正身在子文购置的温泉山庄中。

宜萱沉默地看着窗外新开的西府海棠,忽的道:“子文,你怎么看?”

子文手中把玩着一方太乙玄灵漱金古墨,神情是闲散而随意的,他以平淡无奇地口吻品评道:“郑老太太这个侄女,善隐忍,能隐而不发,一旦出手便要翻盘,的确是青出蓝而胜于蓝。”

听子文如此称赞,宜萱不免叹道:“时儿似乎是信了她了。”

子文依旧表情淡淡:“她是利用了弘时的怜悯之心。”

宜萱微微一叹,拂去炕几上被风吹进来的西府海棠的带着香袭的花瓣,道:“男人的怜悯,足够叫她在王府里站稳脚跟了。”——失去一个孩子,为她彻底挽回原本看似不可能翻盘的败局。

此刻,她的确不得不佩服陆氏的本事。

她的弟弟,可不是笨人,竟也成功地被算计了进去,可见这个陆氏本事似乎有了不小的蜕变。她的确是个够狠心的人,对自己也同样能狠得下心。没有会怀疑,那个因失去女儿悲痛得神智恍惚的陆氏,会是害死自己亲生女儿的凶手。

“时儿的王府,日后只怕没有安宁之日了。”宜萱微微叹了口气。

子文将手中的古墨收回锦盒中,又用汗巾子擦了擦染在手上的墨色,他道:“你别操这份不该操的心了!你那个弟妹,也不是简单货色。”

“不错。”陆氏能蒙蔽得了弘时,董鄂氏同样手段高明地拿她当了枪使过一次。不过以陆氏的聪明,短时间内,甚至数年之内,她都不会再动手了,她若理智,就该好好养好身子,生个儿子,才能图谋长远。

这时候,玉簪快步走了进来,她低声禀报道:“宫里传丧,说是钱贵人殁了。”

宜萱只道了句“知道了”,之前在京中的时候,额娘就对她说,钱氏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

钱氏的死,宜萱并不感到意外。汗阿玛想要杀的人,还没有哪个不死的。从朝堂的敌人,到孝敬皇后乌拉那拉氏,如今一个钱氏,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蚂蚁罢了。若非,不是因为她是弘历的生母,她不会有“病逝”这般体面的死法。

钱贵人之死,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她只是个小小贵人,连个嫔主娘娘都不是,也就是说她死了,也没有资格叫皇子公主们为她守孝半日。

但弘历悲愤之下,却跪在了养心殿外,请求他的汗阿玛、雍正皇帝。给他的生母一个嫔位。

钱氏为雍正所厌弃,更是他一手暗中处死,又怎会给她哀荣?钱氏不过一介小小贵人,弘历就敢存有野心,若得了追封,岂非叫他更不安分了。所以,雍正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儿子的请求。

可惜。弘历的性子。是愈挫愈勇的,他不但没有死心,更暗中指使自己在朝堂中暗中拉拢的几个朝臣。为他上奏,为他的生母请封。

可这些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住雍正?这位主,可是朝堂争斗的老手了。若是连个刚刚成婚的儿子都修理不了,岂非叫人笑掉大牙。雍正毫不客气地撸掉了弘历好不容易拉拢的两个朝臣的官职。直接叫他们回家种番薯。

一下子,弘历成了光杆司令。原本他还有承恩公乌拉那拉家可以为羽翼,可因为承恩公之女乌拉那拉昭娴被许给弘时做侧福晋,这位老谋深算的承恩公大人。就打起了太极拳,虽然他女儿不得弘时喜爱,所以承恩公没有急着凑上去。同样也开始渐渐疏远弘历。

这点叫弘历无比愤怒,愤怒的同时也让他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

没有了生母为他出谋划策。没有了乌拉那拉氏这个世族大家的支持,甚至连两个好不容易招揽的羽翼朝臣,也被汗阿玛罢官。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或许真的没有机会去争夺储位了。

先帝皇玛法再喜欢他也没用,现在决定他未来的不是先帝爷,而是他的汗阿玛雍正爷!

“我是不是真的没那个机会了?”弘历问自己的嫡福晋西鲁特氏。

西鲁特氏点头,“您本来就没有机会。”——她以平淡的语气陈述了这个事实。

“可是我不甘心!!”弘历眼底是浓浓的愤色,“同样是汗阿玛的儿子,他又比我尊贵到哪里去?!李家,照样不也是汉军旗吗?!”

西鲁特氏平声静气道:“爷和三阿哥一样,都是母家孱弱,但三阿哥有妻族,更有十三爷手把手教导,还和十七爷、二十一爷关系甚笃!”

弘历露出了冷笑,“这一切,还不是汗阿玛给他的?!他自己又何德何能?!”

西鲁特氏微微皱眉,她这个丈夫,好不容易因为悲伤清醒了三分,如今又怒红了眼睛了。

“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弘历一巴掌狠狠趴在花梨木案几上,浑然不觉手掌生疼,他眼里满是密布的红血丝,原本憔悴的模样此刻却露出了几分狰狞之色,“我偏是不信了!我就不信,汗阿玛能永远信他!!先帝爷的太子允礽当初何尝不是这般众星捧月?最后还不是落得那个下场?!”

“爷!!”西鲁特氏急忙唤了一声,“您收收心吧!您熄了心,还怕封不得亲王之尊吗?说到底,您和皇贵妃、三阿哥也没有不死不休的仇怨啊!何必要去争那不可能争到的东西!”

“你闭嘴!!”弘历狰狞地瞪了西鲁特氏一眼,“你若还当自己是我嫡福晋!就让你母家族人好生为我出力!而不是撤我的后腿!!”

西鲁特氏脸上浮起一抹无可奈何之色,母家族人——她就算是自己死,也决计不能叫娘家父兄也牵扯进来!!受娘家抚养多年,她不能为娘家挣得荣耀尊崇,已经是不孝了,如今能叫他们涉身险地?

罢了罢了!他这个丈夫,早年被先帝的恩宠迷魂了头脑,到现在都不清醒,不撞到南墙,只怕是不会回头的。

西鲁特氏端庄地朝着弘历做了一个福,她道:“妾身告退。”

西鲁特氏的姿态,无疑是不肯答应弘历的要求。她这般举动,着实大大激怒了本就怒火冲天的弘历,弘历狠狠一拳头打在墙上,大吼道:“滚!!”

西鲁特氏走了,弘历这才想到自己手中已经没有可用之人,没有人为他出谋划策,更没有人为他冲锋陷阵,唯一有可能的妻族…他的嫡福晋却一直在劝他对弘时俯首称臣!!

弘历很愤怒,愤怒之余却是浓浓的无力感。

二百七十四、富察氏

雍正御驾来到圆明园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了,正是初夏的温暖宜人时节,也正是花中之王牡丹盛开的时节。

圆明园花房殷勤地往长春仙馆进献了品色最好的牡丹花,红的是“火炼金丹”、粉的是“锦帐芙蓉”、白的是“白雪塔”、黄的是“御衣黄”,一花开出红白二色的是“二乔”牡丹…足足十几个品类的牡丹,每一盆都是难得的珍品。

贤皇贵妃本来就喜欢这些富贵鲜艳的花儿朵儿,她那带着赤金嵌珊瑚护甲的手轻轻抚摸过那盆色泽正红的“首案红”,一早莳花的侍女便给这十二盆牡丹浇了水,连那花瓣上也沾满了晶莹的水滴,格外衬得这些牡丹富贵又娇艳。

“从前,年氏也很喜欢牡丹。”贤皇贵妃道。

宜萱明白,今年年氏没有来圆明园,原本属于她的杏花春馆如今被汗阿玛赏赐给了九阿哥弘晁的生母熹嫔安氏居住。——如今八阿哥被取名为弘晥,九阿哥弘晁,都已经被正式载入宗室玉牒中。

看样子,惠贵妃年氏是真的要这样青灯古佛地过下去了,汗阿玛也不再涉足她的翊坤宫,也因为有了两个小儿子,不免对七阿哥弘旸的喜爱也少了许多。不过如今掌管六宫的是额娘,额娘自然不会再用度上亏待了她们母子。

或许从以前,在额娘眼里,有有些把惠贵妃当成晚辈看待,有点像对小妹妹,又有点像对女儿。

宜萱不想继续年氏的话题了,她的问题,没人能解决。便随口道:“今日是汗阿玛和额娘来圆明园的第一日,怎么时儿没有来请安?”——这些上头,时儿从来不会缺了礼仪的

贤皇贵妃突然簇了簇眉,“才刚失了一个女儿,你弟弟怕是还没走出来呢。”

宜萱略顿了顿,“这事儿,额娘怎么看?”

贤皇贵妃没说自己的看法。只说:“我已经吩咐。把咏絮禁足了。”

宜萱不由一愣,“额娘觉得,是咏絮表妹所为?”

贤皇贵妃冷静地道:“不管是不是。她都该禁足好好反省一下了!她想依靠我,可我总有一日要走到她前头!我又不能做她一辈子的拐杖!她若自己立不起来,总是不成的!”

这话说得的确一针见血,李咏絮是靠着姻亲关系进了弘时后院。她已经不能再有生养,若是学不会皇家的生存法则。早晚有一日会万劫不复,若是能因此叫她真正懂事起来,倒也不是坏事。

“只是——若咏絮在时儿心目中,若是一个谋害他女儿的女人…”——宜萱倒不是替李咏絮担心。可总觉得额娘似乎已经有安排,所以想问出来罢了。

贤皇贵妃笑道:“萱儿,你弟弟没那么笨。这事儿里头的不寻常。他或许一时半会没想通,但走出这份悲伤。自然就会相通了。”

宜萱听了这话,总算是安心了,再陆氏临盆之前,李咏絮的确没有下手的理由,这一点弘时不会永远看不清。

“额娘觉得,陆氏的孩子…是谁害的呢?”宜萱抬头看了看贤皇贵妃。

贤皇贵妃表情平淡地道:“或许你是那弟妹,或许是新进门的乌拉那拉氏,也或许是哪个不安分的姬妾,甚至也不无可能就是陆氏自己!”

额娘并不了解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陆氏,对此也能如此理智的猜测,也是难得了。只是额娘怀疑董鄂氏,宜萱不奇怪,毕竟董鄂氏也不希望李咏絮有了儿子,哪怕是养子,无疑也会动摇永珪的地位。可乌拉那拉昭娴…?——怀疑她,应该是因为她是孝敬皇后侄女的缘故吧。

这时徐一忠进来,他禀报道:“娘娘、公主,五福晋来请安了。”

贤皇贵妃点头,对自己女儿道:“裕嫔这个儿媳妇,当真不错。”

额娘说的便是弘昼今年春才刚刚娶进阿哥所的嫡福晋富察氏,堪称是钟祥勋族,秉教名宗,才刚嫁入皇家,便获得了宫中嫔妃的交口称赞,人人都说裕嫔有福气。

说话间,便见一个身穿素雅的织银莲花纹锦旗服,架子头上也只簪着一对白玉如意头钗并两朵鹅黄绒花,甚是叫人看了清爽。她面盘略显圆润,五官精致秀雅,仪态恭敬而不忸怩,宜萱都忍不住暗赞,不愧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格格,就是不俗。这个富察氏似乎才十四岁,居然就有这般端庄仪态了。

富察氏规规矩矩给贤皇贵妃见了礼,又给宜萱做福,说了体面吉祥话问好。

贤皇贵妃叫宫女搬了个绣墩给她坐,微笑道:“你好歹可是皇子福晋、天家儿媳,怎生打扮这样素净?”

富察氏面带微笑道:“回皇贵妃的话,儿媳年轻,太过鲜艳华贵的衣裳首饰也撑不起那气度来,所以索性穿得简单些。”

这话说得圆润讨喜,贤皇贵妃手捧着一盏温吞吞茶水,笑呵呵道:“年底,四阿哥、五阿哥就都该分府出去了,有你这个知道勤俭持家的嫡福晋,是弘昼的福气。”

富察氏眼睛认真又含着暖暖的微笑,她望着贤皇贵妃道:“有皇贵妃这样体恤儿媳和爷,也是我们的福气。”

看富察氏一口一个“儿媳”,俨然是把贤皇贵妃当成皇后一般来敬重,也难怪贤皇贵妃得了会喜欢。皇贵妃为副后,也的确当得起其他皇子福晋一声“儿媳”的自称,算不得逾矩,只要是没有中宫皇后,就没有人会挑刺。

贤皇贵妃又随口问:“接秀山房那里有些偏僻,裕嫔可还住得习惯?”

富察氏问声细语道:“额娘说接秀山房清净雅致,她很喜欢。”

此次来圆明园,不少老牌嫔妃也跟着来了——提出这个建议的自然是贤皇贵妃,大部分的住处也都是她安排的,也算是贤皇贵妃给昔日姐妹的一点小福利了。

贤皇贵妃与五福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倒是宜萱成了旁观者,她一边吃茶,偶尔捏一枚炕几上精致的小点心,倒是吃了个饱。

直到贤皇贵妃突然说了一句:“我听说弘昼似乎只有一个房里人?”

这话,叫一直温柔端庄的五福晋富察氏紧张了起来,她轻轻道了一声“是”,又道:“只有一个崔佳氏。是额娘指的人。”

贤皇贵妃露出微笑。她点头道:“我就知道弘昼不是个贪花好色的,不像四阿哥,才几岁。就要四五个房里人了!——说着,她脸上浮起一丝厌恶之色来。

听了这一席话,富察氏松了一口气,若是皇贵妃赏赐宫女给五阿哥。她的确没有推辞的借口,也不敢推辞。

贤皇贵妃又笑呵呵道:“懂得爱重嫡妻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弘昼虽然和四阿哥一起长大,却没沾染上他身上那些不好的习惯!你们小夫妻才刚刚成婚,就是要这样恩恩爱爱的,才好呢!”

这话叫富察氏两颊泛红。她扯着手中的卷帕,难得的露出几分小女儿忸怩之态:“皇贵妃娘娘取笑儿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