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这时,老都管接到消息,上前朝高俅禀告,“太尉,押送花石纲的人员都挑选好了,就要出发,您可要去看看?”

高俅犹豫了下,“花石纲这事马虎不得,我得叮嘱几句,来人,更衣。”

所谓花石纲,皇帝为了自己享乐,在各地搜罗怪石运到东京来供他把玩欣赏,简而言之就是运丑石头进京。

高铭如蒙大赦,催促他爹,“您赶紧去吧。”

高俅道:“那今日就到这里,明日再来。你以后要担重任,没有好的体魄如何胜任,像我,也是公务缠身,若是搁在你身上,你如何应付?”

高铭一想也有道理,自己早晚要出仕,为以后打地基也有道理,艰涩的点头,“听您安排。”

高俅满意的走了,高铭坐在花园中歇息了好一会,才好点。

他百无聊赖的赏花,琢磨着找点事情做。

这时候,下人来报,“衙内,时迁求见。”

高铭乐了,“看来上次吩咐他的事情有眉目了。”

来到偏厅来见时迁,见他面带微笑,就知道事情办妥了。

“衙内,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我在东京城转了几圈,寻到一家卖海东青的,他家和辽国那边有活动,最近好不容易来弄到一只。”

高铭一看太阳还没落山,时辰还早,再说落山又如何,我大宋东京可是座不夜城。

“前面带路,事不宜迟,早买早踏实。”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免得也长梦多,要是明早一去被人预定了,他可不想再次上演争抢戏码,落人口实。

“衙内不用着急,定金我已经付了。老汉说给您留着。”

“时迁……”高铭笑道:“我没看错你,你还是蛮会办事的。”

“谢衙内夸奖。”时迁跟着笑。

“走,咱们去看看品相。”高铭叫了一嗓子,“更衣!备车!”

海东青乃是女真特产,女真受奴役那会,没少进贡给辽国宫廷。

但是辽国的需求日益加大,女真不堪重负,摩擦不断,女真居然反了,目前正跟辽国掐架中。

可见这鸟还关乎国运。

高铭要买海东青送给花荣玩,借着这段日子花荣对他态度不错,送份礼物,把友谊巩固一下。

由时迁带路,高铭带着亲随,一行人来到了地点——一间很不起眼的民宅。

高铭看着这矮塌塌的房子,心想难道内里有乾坤?

没太在意,出了马车。

时迁看出高铭的担忧,凑上前道:“衙内放心,这段老汉的儿子常在北地活动,我对这人多少有点了解。他手里来的货,向来上等。”

一听说着老汉姓段,高铭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这老汉的儿子叫什么?”

“叫段景住,常在北地倒卖物品,长得赤发黄须,人称‘金毛犬’。”

果然是他,金毛犬段景住,梁山排名最后一名,第一百零八位,是个盗马贼,专在北地盗马。

在梁山上他的幸福感应该最强的,毕竟差一点就不是头领而是小喽啰了。

原来段景住的家族不光在做北货生意,在东京也有据点。

高铭倒是放心了,至少能证明这海东青是真货。

海东青奇货,大辽国都不多,何况千里之外又没多少消费者的东京城。

时迁能找到老段家,也算高铭走运。

时迁在前面带路,先推门进去,大声道:“段老伯,我带财主来取货了。”

就见一个头发赤黄的老汉佝偻着腰走了出来,对时迁道:“莫要大声喊,我耳朵还没聋。”

上下打量高铭,见他长相气质和衣着,确实不像一般人,才道:“这海东青只卖给识货的。”

是只卖给有钱的吧,高铭心想,嘴上道:“若是货好,我可以多付钱。”

段老汉呵呵笑了两声,一招手,“跟我来,”拿着钥匙开了院内一个厢房的门。

高铭一进门,就见鹰架上站着一只大鸟,足有三尺高,体重足有十来斤。

“客官,你看,这海东青的爪子雪白如玉,难得的玉爪,较之其他海东青,也是上等,十分难得。”段老汉道。

高铭不差钱,使了个眼色,叫亲随搬出银两付钱。

段老汉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笑了,对时迁道:“你带来的这个客官,为人爽快,比另一个强得太多了,问东问西,我不爱卖他。”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有人喊道:“老汉在家吗?我来买鹰了。”

原来他们刚才进门之后,段老汉没有拴门,其他人就径直走了进来,这会正在厢房外叫嚷。

段老汉开门出去,没好气的道:“已经卖掉了。”

“卖什么卖,我半个时辰前来还在。”

咣当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四五个人,也都挎着刀,看来也是有来历的。

而为首的人,看都没看高铭,只看那海东青,见它还在鹰架上,松了一口气。

高铭打了个响指,提醒他们,“喂喂喂,这海东青,我已经买下了,赶紧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别惦记了。”

“凡事好商量。”

门外传来一个男音,刚才进屋的那几个跨刀的人让开一条路。

就见一个和高铭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面如美玉,无论是气质还是衣着都说不出的贵气,看着高铭笑道:“不知衙内可否割爱。”

仪态闲适淡然,在知道高铭是高衙内的前提下,还让他割爱。

高铭判定,这家伙绝对有来历。

搞不好跟慕容彦泽一样,是哪个皇亲国戚。

第22章

就算是皇亲国戚,高铭也不能太怂,笑道:“这位公子,你叫别人割爱,为什么自己不罢手,不要夺人所爱呢。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海东青是我先看中,先付的定金,现在又付了全款,已经卖给我了。”

对方温笑道:“我的手下办事不利,反复询问,耽误了许多时间,等我知道就第一时间赶来了,可惜还是晚了你一步,这我都知道,但我觉得还有通融的余地,我可以出双倍的价格给你,希望你能将海东青让给我。”

“你觉得我像缺钱的样子吗?”高铭说得很直白,“其实我很烦恼,让给你吧,我肯定是不想的。但是不让给你,明天坊间传言,说我又仗势欺人,夺人所爱,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也很痛苦,你就别惦记海东青了,放过我吧,好不好?”

对方听到高衙内还有这样的痛苦,不禁乐了,轻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更有趣的是,你居然不认得我了。”

高铭寒毛都立起来了,果然,这人,不是一般人,他们应该见过面的,但现在却不认识。

李代桃僵的事情莫不是要穿帮?!

高铭一咧嘴,“我认识的人多了,每天打我眼前过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连国子监的博士都没认全呢,干嘛要记得你。”

装傻装傻。

对方又被逗笑了,“不愧是高衙内,连国子监的博士都认不全,看来你忘记我倒也不意外。”

高衙内就这么个人设,高铭掌握的很好,装傻充愣之下,看对方似乎已经接受他的健忘,暂时松了口气,“今日,你非得从我这里夺鸟吗?”

鉴于这个年代的鸟字有其特殊的含义。

那年轻人蹙着眉心,却嘴角上扬,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趁这个功夫,高铭身边的一个叫翁海的参随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小人似乎以前跟着您见过这人,他极有可能是……郓王殿下。”

郓王赵楷!

这位可不是闹着玩的,皇三子赵楷,不光因为他爹是当今圣上,更因为他是他爹最喜欢的儿子,没有之一。

太子赵桓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根本无法跟他抗衡,赵楷碾压他毫不费力。

甚至可以这么说,就是赵佶所有儿子加起来都不如赵楷在他们爹心中的地位。

要不是靖康之变,眼看亡国,宋徽宗要甩锅传位给太子,但凡本朝撑得久一点,皇位必然是这位的。

高铭默默的揉了揉太阳穴,难道自己奋斗了这么久,就要因为得罪了赵楷打回原形?

他岂能坐以待毙,他得把这个坎儿过去。

高铭看了下四周,顿时急中生智,他一边哼道:“你笑什么笑,再笑也改变不了这鸟是我的事实,我就是拿它回去煲汤,也是我的自由。”一边往海东青旁边走,笑眯眯的道:“来,心肝,我名字都给你想好了,就叫玉玉。”

或许是海东青脾气暴躁,缺乏驯化,或许是嫌弃名字难听。

它尖锐的鸟喙在高铭靠近的瞬间,朝他猛地一啄。

高铭早有防备,向后一闪,但做出被吓到的样子,往后退了好几步,登时恼了,“呸!什么玩意!今晚上就把你炖了!”

赵楷见状,适时的道:“美味何其多,没必要非要吃它。你不喜欢,不如让给我,你既然不缺钱,那我用好马跟你换,如何?”

高铭回头,梗着脖子道:“你说换就换啊,马哪儿没有啊,是个马都能拉车耕地。”

赵楷笑道:“好马日行千里,拉车耕地岂不是暴殄天物。你要是觉得亏,我可以拿两匹可以跟换。”

“衙内,咱们以一换二,赚了!”时迁耳朵灵,刚才郓王的身份,他已经听去了,“衙内,这买卖值!”

高铭等的就是这一刻,马上借坡下驴,“也是,要论肉量,两匹马可比一只鸟的量多。咱们还赚了!”

赵楷笑道:“那么,我这就让人回府牵马,一时片刻,就把马交给你。”

高铭一挥手,捏着鼻子道:“这里气味这么难闻,你叫我等?你给我送府里去,太尉府的路,你们都认得吧?”说着就要走。

赵楷道:“你不在这里等,不怕我骗你吗?不把马给你送去。”

高铭上下打量赵楷,“这次,我可记住你了,如果你违约,一定能把你揪出来!”说完,对自己的参随们一招手,“走!”

等高衙内一行人走了,赵楷的护卫中有人不屑的笑道:“高衙内不愧是高衙内。”

赵楷嘴角一勾,如果高衙内是真傻,高俅是个可怜的父亲。

如果高衙内是装的,那么,他……

赵楷不觉得勾唇一笑。

那么,他这人可太聪明太有趣了。

这边厢,高铭却一点不觉得有趣。

坐到马车里,不停的扯着领口,叫参随给他扇扇子,“热死了,热死我了。”

时迁一边给高衙内扇扇子,一边心有余悸的道:“衙内,您反应真是太快了,否则今日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没想到那人竟然是郓王殿下。”

高铭道:“翁海看出他是郓王之前,我就猜到他身份不妙,敢跟我对着干的,这大宋地界也没几个。幸好我反应快,不知他看出来我是故意把海东青让给他的没有。”

时迁奉承道:“不可能,衙内刚才的表现焕然天成,郓王不可能看出来,还当衙内不知他是谁。所谓不知者无罪,想必更不会计较。”

赵楷的本性是很好的,温润和善,毕竟文化修养极高,否则也不能得到他父皇这种专业人士赏识。

这时时迁单膝跪在高铭面前,告饶道:“衙内,这件事都怪小的,是我没查清还有另一个买家,而买家的身份还是个王爷。”

时迁心想与其被高铭问罪,还不如先请罪。

高铭觉得这件事怪不到时迁头上,毕竟谁能想到这么凑巧。

“罢了,下次做事调查的周密点就是了。”高铭见时机已经成熟,便道:“你海东青虽然没买成,但你的诚意和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回去禀告父亲,先升你做正牌军如何?”

正牌军属于禁军编制,正是高俅管辖范围,官职不大,相当于后世的班长或者小排长。

但对于时迁之前一个毛贼来说,这就洗白上岸吃皇粮了,不禁大喜过望,立即拜了一拜,“谢衙内。”

高铭道:“这只是开始,若是你以后事情办得好,就是虞侯也打不住。”

时迁忙不迭的点头,“衙内如同再生父母,这条命全凭衙内差遣。”

——

一行人回到太尉府,高铭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

把认出赵楷的翁海叫过来盘问,得知高衙内和郓王只是在一些场合见过几次面,就一般下属儿子和上司儿子间的关系,彼此眼熟,话都没说过一句,高铭才放下心来。

这时下人就来报,“郓王府来人了,说是约好的,送给衙内您两匹上等好马。”

“送马的人呢?留住了吗?”

下人委屈的道:“小的试着留了,但郓王府的人不待,小的也不敢拦着。”

高铭本以为还得在送马人跟前表演一番有眼不识泰山,向郓王殿下告罪的戏码,现在看来免了。

郓王应该打算让高衙内独自震惊,默默擦汗后怕。

可高铭都后怕完了,现在马都送来了,说别的都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赏马。

他来到马厩,见郓王送来的两匹马,一匹通体雪白,没一根杂毛。另一匹则浑身黝黑,毛皮黑亮如炭。

黑白配,像阴阳两极,有点禅学的味道。

高铭朝其中的黑马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摸摸它的额头,但又怕被马踢。

正此时,就听后面突然一声大吼:“小心!”

回头一看,竟然是高俅。

高俅几步上前,扯着高铭的脖领子就给他拽了回去。

“爹……我勒……”高铭吐着半截舌头告饶。

高俅埋怨道:“你不会骑马,更别提驾驭马匹,马能踢死人的,你知不知道?”然后跟每次一样,将怒气撒到周围人身上,“你们是瞎子吗?不知阻拦衙内?!”

周围人都很委屈,衙内想做什么谁拦得住,他就是上天摘月亮,大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高铭知道他爹又要迁怒别人,对下人们道:“和你们没关系,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在高俅的怒容中,大家慌忙都下去了。

高俅见儿子毫发无损,这才问起了这两匹马的来历,“我听说郓王府的人来了,咱们和他并无结交,他怎么会送马给你?”

高铭知道隐瞒是隐瞒不了的,如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高俅如释重负,“你处理的还算得当。”

高铭点头,“我也觉得,当时那个条件,直接对他拜服又不太合适,只好走不知者不怪的路线。”

“对了,你买海东青做什么?你不是要去打猎吧?不行不行,你连蹴鞠都踢不明白,骑马打猎简直送死。”高俅脑补了一串,甚至连儿子坠马都想到了,吓得自己够呛。

“我是想送给花荣,他之前帮了我许多次,不能没表示吧,亲兄弟都得明算账,何况朋友,怎么着也得礼尚往来。”

高俅认同这个观点,“那现在海东青没了,等过几日,你挑一匹马送他也好。”

对于送东西这些,高俅是不排斥的,毕竟士大夫之间连小妾都送,一匹马算得了什么。

“好的好的。”

高俅又正色道:“说回郓王,你不可于他交往过密,你和他走得近,就是得罪太子。皇上虽然不待见太子,想要郓王取而代之,但太子小心谨慎,没有任何过错,废太子一事遥遥无期。历史上像郓王这样的皇子,下场只有上位和死亡两条路。你不要冒险。”

高铭都懂,说白了,就是风险和收益。

不靠近郓王,虽然他登基后不受待见,但命大体能保住。

但是支持他,万一他不能即位,后果只能是死翘翘。

“不冒不冒,您放心。”高铭道:“咱们要讨好的只有当今圣上,他春秋鼎盛,哪需要支持继位者。”

高俅满意的点头,“你拎得请就好。明日给郓王殿下去信赔个不是。”

高俅政务繁忙,只是听说郓王府来人,才抽空过来看看。

现在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便回去忙自己的了。

高铭一看这天色,繁星满天,忽然觉得,老爹也有点不容易。

但高铭自己就容易很多了,直接回去洗洗睡了。

第二天叫门客代笔写了封道歉信给郓王府送去,大概内容就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郓王殿下,两匹马原样送回。

这封信上午送出去,下午仆人就把两匹马牵了回来,郓王让他转告衙内,大致意思是,本是买卖公平交易,收了你的海东青,理应送你好马,不知者不怪。

和高铭预料的一样,便也没再纠结,这件事算是平安揭过去了。

郓王送来的两匹马养得极好,远远望去,线条流畅优美,马匹更是闪闪发亮,尤其黑色的那匹,放在阳光下,高铭每次看它,都得先眯起眼睛,美得耀眼。

这一日,高铭叫人牵着马,坐着轿子来到了花荣家里。

武举考试日期临近,应试过了,转年还要考武进士,花荣紧张的准备考试,加上高铭和他本来就分别在太学和国子学读书,科目不同,最近鲜少见面。

和富安敲错门闹出乌龙的那次不同,这次高铭特意吩咐参随,“轻点敲。”

于是参随很温柔的敲门,敲了好一会,才有人开门,正是那个紫棠色面皮的大汉。

高铭下轿,“你家主人在吗?若在,我想见上一面。”

“请问您是……”见高铭气质和衣着都不俗,又带了好些个随从,晓得肯定是哪个达官显贵,上次他和富安打起来,高铭没下轿子,因此这花荣家的仆人不认识高衙内。

“我叫高铭。”

虽然没见过高衙内本人,但高衙内的大名,他是知道的,表情变化莫测了一番,转身就跑,“主人,不好了,高衙内来了。”

这仆人消息太滞后,八成还停留在自家主人被下狱那会,高铭直摇头。

很快,花荣就走了出来,对高铭的来访,他很疑惑的道:“你怎么来了?”

“没事就不能来玩玩吗?”高铭笑道。

“考试临近,没有余力,怕招待不周。”

“开个玩笑,我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么。”高铭打了响指,然后一指不远处,“我这里正好有一匹马送你,帮助你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