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从他家到这里走回来半个时辰。”跛子道。

“那时候还没有宵禁,可问过有人看到过他?”

跛子摇头。

他们因为确认是突然猝死,所以在查证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的认真细致。

“现在查,来得及!”

“我去查。”两个人说着走了出去,跛子带着人去查袁义当晚回来时的路线,以及袁义找的哪位大夫看病,杜九言则去见袁义的好友。

第655章 新的线索(二)

袁义的好友名叫韩桥,京城人,和袁义一样都是泥瓦工的。他的家境原比袁义好点,但因前两年给人修补屋顶的时候,摔了下来,腰受了很严重的伤,养了一年多才好转,现在虽能走路,但不能受力。

韩桥盯着杜九言。杜九言的名字已经是家喻户晓,但他却是第一次见。

因为每次杜九言出现在公堂上辩讼,都是人山人海。

“您请坐。”韩桥招呼着媳妇给杜九言倒茶,才在她对面坐下来,“杜先生,您是为了袁义的事来找我的吗?”

杜九言点头,“他曾告诉你,他看过大夫,不能生?”

“他是这么说的。当时喝的醉醺醺的,一边哭一边告诉我的。”

“他性情大变,连着四天喝醉了回家打他的媳妇,这事你可知道?”

韩桥摇头,“我原是不知道的,还是前几天官府的人来问我的时候,我才听说的。杜先生,我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奇怪。”

“怎么说?”杜九言问道。

“袁义很老实,他就算…就算知道了自己那方面不行,他不可能恼羞成怒,回去打谈氏。”

“他当时娶谈氏很不容易。”

杜九言露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谈氏的容貌您看到了,她的家世也比袁义好,虽说以前成亲过一次,可袁义这个穷山沟里出来的,也还是娶不到的。”

杜九言很惊讶,“谈氏,前面成亲过一次?是丧偶还是和离?”

“我听袁义说是丧偶,那个男的成亲后就生病了,没过半年就走了。”韩桥道:“后来谈氏经由人介绍,认识了袁义,两个人成亲到京城来安家的。”

丧偶?还是病死。

杜九言眉头紧锁,这个案子她就是灯下黑。

知道袁义死因后,她就什么都没考虑,虽有疑虑,可也只是存着疑虑,而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去解开。

谈氏的奇怪之处很多,可是她却完全没有去留意。

大意了。

“杜先生,您…怎么了?”

“袁义的一位朋友,名叫庄应。”杜九言道:“他今天去府衙递了诉状,状告保障堂和谈氏合谋杀害了袁义。”

韩桥一脸的震惊,“和…和保障堂有什么关系?”

“不清楚。庄应你认识吗?”

韩桥点头,“京城就这么大,庄应这个泼皮什么地方都去,我和袁义和他都算认识,但不来往。”

“嗯。”杜九言道:“现在许多事都不清楚,等查明了我有事再来找你。”

韩桥应是。

“走了!”

杜九言和韩桥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他看的哪位大夫,你可知道?”

韩桥道:“他当时说了一句,具体是谁我不知道。”

杜九言道了谢,离了韩桥家,走了一会儿,跛子正好迎面过来,“盗贼又再确认了一下,不是京城活动的。还是我们一开始设想的,是外来的盗贼或者是某个没有案底的人,首次偷盗。”

杜九言颔首,“路上呢,有没有人见过他?”

“有。沿街有个烧饼摊子见过他,时间大概在戍时半左右,他往城东走,时间上和韩桥说的差不多。”跛子看着她,“韩桥怎么说?”

杜九言将韩桥的话告诉他。

“我让人去谈氏的老家查一查,也不远,来回几天就够了。”

杜九言道:“好!追谈氏的人回来了吗?”

跛子正要说话,府衙里的差役来了,“跛爷,追谈氏的人回来了。”

“嗯?”跛子看着回来的人,出乎他的意料,差役回道:“袁义的尸体找到了,在怀柔的一个山里,挖了坑正要埋,被当地人发现了,不答应。”

“问了当地人,挖坑埋人的,就是谈氏。”

意思就是,谈氏说要将扶灵回去,但实际上她是打算将袁义的葬在怀柔的一个山里。

“谈氏逃走了?”跛子道。

差役点头,“我们人到那边的时候,谈氏已经丢下棺材逃走了,那边村民闹着要报官。”

“要不是闹,我们恐怕还找不到。”

杜九言和跛子道:“先让刁大再验尸。”

“查不到,就解剖吧。”

她心里惦记着的事,恢复旧律时,关于解剖当初的立法也恢复了,但因为小,连她都没有刻意去提,所以至此还没有摆在台面上讨论过…

正好,趁着这个时机,让刁大解剖一次,看看所有人的反应。

“你觉得可以?”跛子问道。

杜九言点头,“我觉得可以。”

“会有人拿解剖的事做文章。”跛子道:“很有可能多一项指控。”

杜九言明白,“不管了,先找出真想才是最重要的。保障堂…既然已经开办了,也不是谁想摘招牌就能摘得掉的。”

“嗯。”跛子吩咐差役照着话回去办事,她和杜九言一起回了王府。

昨天后半夜,蹲守了半夜的乔墨和宋吉艺,终于等到了起床小解的宋吉昌,两个人在茅坑正在小解的宋吉昌敲晕了,用绳子捆好,抬猪一样抬回来。

路上还碰见了巡视兵马司人,但见是乔墨,对方就当做没有看见,放行了。

此刻,宋吉昌乌黑了一双眼睛,左边的脸肿的高高的,穿着白色棉质皱巴巴的中衣,拴着手吊在横梁上,脚尖点着地,累的他早就虚脱了几次。

宋吉艺正指着宋吉昌的鼻子骂,结结巴巴,骂好半天,一句话都没有骂完。

“九哥,”宋吉艺高兴地道:“人、人、人带、带、回、回来、回来了。”

杜九言打量着宋吉昌,点头道:“你好残忍啊!”

宋吉艺怀疑杜九言话的真实性,不由挑眉打量着她。

杜九言说着,把匕首拿出来。

“九、九哥、别、别、别杀、杀他!”宋吉艺拦着杜九言,他就知道,杜九言说他残忍是假的。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将他推开,“我是杀人的人吗?”

“我堂堂讼师,会知法犯法?”

宋吉艺嘴角抖了抖,“那、那、那你要、要干什么?”

宋吉昌醒了过来,一睁开眼就看到杜九言,他怒道:“杜九言,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杀了我你也逃不掉。”

杜九言看着他冷笑,“就你?”

她拿着刀,开始划拉宋吉昌的衣服,一条一条的割掉,宋吉昌吓的一头冷汗,拼命挣扎,“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割袍断义。你当时走的时候,就只顾自己一个人割了,现在轮到我们了。”她说着将匕首递给宋吉艺。

宋吉艺抖了抖嘴角,上去割了两刀。

转眼功夫,宋吉昌的上衣成了个假领子,露着肚子和和胸脯,裤子就剩了半截,吊在那边很是狼狈。

“杜九言!”宋吉昌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怒道:“我和你不共戴天。”

杜九言打量着他前胸后背的淤青,赞叹宋吉艺打堂哥的手法越来越娴熟,她道:“现在的你没资格和我不共戴天。”

“你!”宋吉昌气的说不出话来。

杜九言道:“我问你,袁义和谈氏的案子,是不是你们和申道儒合谋做的?”

“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宋吉昌道:“你有本事就去查,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杜九言诓他:“那你可知道,谈氏死了?”

“她死不死和我没有关系。”宋吉昌道:“你不是很能耐吗,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杜九言冷笑一声,和宋吉艺道:“再打!”

宋吉艺摇头,“不、不用、打、打了,我、我、我有、有办法。”

他取了个鸡毛掸子来,照着宋吉昌半裸的身体挠痒痒。

宋吉昌从小怕痒,这么一挠他左右摆动,痛苦不堪。

杜九言一脸无奈,和跛子道:“我怎么瞧着,咱们一个比一个傻呢。”

“你才知道?”跛子白了她一眼,“一直都是如此。”

杜九言瞪了他一眼。

“说!”宋吉艺道:“不、不然、不然我、我、我抓、抓蛇、蛇来、围、围在你、你、脖子上。”

宋吉昌受不住,喊道:“我不知道!”

“袁义家里的东西,是不是你偷的?”杜九言问道。

宋吉昌目光一闪,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在我们走了以后,去过袁义的家,发现他死了,就故意制造混乱,将他家里翻了一遍。”

“你想要将查办的线索模糊掉,从而给我们制造困难,是不是?”

宋吉昌抿着唇没有说话。

“申道儒干了什么?”杜九言问道:“他让庄应来状告保障堂的?”

宋吉昌喊道:“你既然都知道,何必要来问我。什么保障堂,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的女人而已。”

“你娘是不是女人?”杜九言道。

宋吉昌道:“我娘才不像你们这样,不知所谓。”

“你娘生你下来,就为了被你瞧不起?她要是听到了,一定后悔当初没有把你掐死。”

宋吉昌气的发抖。

“你是想去坐监,还是老实跟着宋吉艺回家?”杜九言盯着他道:“现在你自己选择。”

宋吉昌道:“你有什么权利送我去做监。”

“你偷东西了啊,”杜九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现在有了方向,就一定能查到你证据。”

“你若不信,大可以等一等,看看我能不能将你送进去。”

宋吉昌抿着唇不说话。

“看在宋吉艺的面子上,我们将你抓回来。不然我们为什么不抓周岩和申道儒。”杜九言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不对,我就是看不起你。”

说着,拂袖走了。

宋吉艺抽宋吉昌,“你、你、你真想、真想去去坐、坐监?”

“我、我、我、我捆、捆着你、你、你回家。”

第656章 袁义死因(三)

刁大穿着袍服,带着手套,裴盈很紧张地站在一边。

她做刁大的徒弟才几天的功夫,连他的手册都没有背完,却没有想到,就遇到了解剖这种事。

“拿笔记好了,腑脏的每一个位置,呈现的样子,你都要记录下来。这样的机会不容易。”

裴盈点头,道:“是!”

她包着头发,穿着一件黑色的粗布褂子,手里捧着小小的木板,木板上放着她的本子,握着笔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杜先生来了吗?”刁大问道。

裴盈到门口,就看到杜九言和桂王还有跛子都来了。

“开始了吗?”杜九言问她。

裴盈点头,“就等各位来了。”

三个人进来,刁大站在尸体边上看着他们,拱了拱手道:“那小人开始了。”

尸体已经停放将近十天,虽经过了药水的处理,可还是发出了腐烂的气息,刁大切开腹部,顿时一股气体冲了出来,这种腐烂之气的冲人双眸腥辣,头晕目眩。

裴盈受不住,侧过头到墙边干呕了几声,擦了嘴忙回来强忍着记录。

刁大一边给她解说,一边翻找打量。

“看这肾的颜色,不像是中毒。”杜九言上前查看,也戴了手套翻看着。上次解剖的时候,她涨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

刁大应是,“确实如此,没有中毒迹象。”

“这就奇怪了,”杜九言指了指心的位置,“看看有没有异常。”

“你不是判断心脉梗阻的吗?”

刁大道:“是,从尸体的表面判断,确实是心脉阻塞而死。”他开始翻看心。

裴盈看着杜九言,发现她神色自若,并没有因为腐气难闻而作呕,甚至和刁大一边讨论,一边研究。她看着看着也不由压住颤抖的手,往前走近了一步。

她想要像杜九言这样,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都不比男人差,都能独当一面,令人不敢轻视。

“等一下。”杜九言喊刁大停下,又和桂王道:“王爷,帮忙把灯拿过来。”

桂王去提了灯,跛子也点了火折子。

四个人凑在前面看。

“这是什么?”杜九言问刁大。

刁大面色大变,冷声道:“针!”

一根宛若发丝粗细的银针,扎在了里面,血管被扎破…

刁大将针拔出来,声音激动到发颤,“难怪…难怪会心脉阻塞。”

“谋杀!”桂王和杜九言道:“和苏八娘的死的手法殊途同归。”

杜九言捏着银针,拿到门口查看,回头问裴盈,“这样的针你见过吗?”

“没有!”裴盈道:“绣花的针,就算是最细的也要比这个粗点,否则拿不住。”

“那就是定制的了。”杜九言道。

“心口扎进这样的针,是慢慢死,还是立刻死?”

刁大凝眉道:“扎成这样,至多半柱香时间就会毙命。”

“半柱香,那就是在丑时后了。”她和桂王离开的时候,还没有到子时,也就是说,他们走了以后一个多时辰,有人将针扎进醉酒的袁义心上。

杜九言用药水洗了手,留了刁大继续给裴盈讲课,她和桂王以及跛子出来,站在庭院里聊案情。

“我先说说我的思路,”杜九言道:“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谈氏了。很有可能,这一切都是她从头到尾设定的一个杀局。”

“从她嫁给袁义开始,就已经在谋划。虽不知她的原因和目的,但她要杀袁义。在这之前,她很有可能找了什么人,来刺激袁义,让他性情大变,在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引得他和自己争吵,甚至动她。”

“直到五月初六的晚上,袁义在外面醉酒回来,两人再次发生了争执,她逃出来机缘巧合遇到了王爷和我,”杜九言道:“但,我认为她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冲着申道儒他们去的。”

桂王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她想利用申道儒?”

“显然,她达到目的了。宋吉昌在袁义死后,进房间里翻乱了东西,扰乱我们的查证的方向。而庄应来告保障堂,则是申道儒顺水推舟操控的。”

“幕后人是谁?”桂王沉声道:“还是那个人吗?”

杜九言摇头,“我不确定。因为手法和路子有些不同。这件事是临时的,并且,保障堂的存在,对这个人应该没有影响,他没有必要做这些小事。”

“另有他人?”跛子道。

杜九言不确定,“我有这样的感觉。此番指使谈氏杀袁义,引申道儒入局作伐,再将我们绕进来的人,他的目的似乎是针对保障堂。”

“有道理。”桂王道:“现在最关键的事,将谈氏找到。”

他话落,刘书吏过来了,和三人各行了礼,递了个文书过来,“…西南接了庄应告保障堂的讼案。”

“牧琰接的?”杜九言问道。

刘书吏回道:“文书里没有点名是哪个讼师,但明天肯定就知道了。”

“明日会来取证。”

杜九言颔首,“多谢告知。”

“杜先生太客气了。”刘书吏道:“您主办的保障堂是好事,我女婿在和柴太太谈过话以后,懂事了很多,对我女儿也好了不少。”

“就像我女儿说的,有她们在,京城多少女子的安全都有了保障。”

杜九言含笑道:“可也扎伤了许多人的自尊心。”

“关于女子的律法,许多人都很不满啊。”

刘书吏道:“杜先生一定会成功的。”

他说完行礼走了。

“谁做讼师无关紧要,现在重要的是,找到谈氏。”杜九言拉着两个人,“走了走了,一起干活去。”

桂王道:“找谈氏?”

“她将袁义的棺材丢在山里后就不见踪影了。她一个妇人,又没有骑马,不会走多远。”

桂王扫了一眼跛子,他感觉跛子在看他时,眼底浮动着杀意。

这种杀气,比以前更加浓烈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杀气更浓烈了?

桂王又看向杜九言,她正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他没听到说什么,但是跛子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

“明白了!”桂王顿时高兴起来。

杜九言一定是和跛子说了喜欢他之类的话,加上那天又看到他和杜九言的亲昵…所以,跛子现在恨不得杀了他。

“媳妇儿,”桂王搭着杜九言的肩膀,“骑马还是马车?”

杜九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