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人都退出去的时候,萧颂忽然转头问冉颜道:“不知道十七娘怎么看待此次审问?”

“我只会验尸,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冉颜的长处是根据尸体上的伤口,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死亡体位、死者曾经去过什么地方等等,依着线索顺藤摸瓜,她是法医,不是福尔摩斯,连尸体都没有,她玩什么,单凭几句审问能有什么想法?

萧颂听着她似有点赌气似的语气,微微一笑道,向前探了探身子,凑在她耳侧道:“那…在下晚上再来找你。”

他的声音本就魅人,加之故意而为,越发地骚动人心,冉颜知道他估计是想寻她帮忙验尸,只是故意逗她,遂隔着皂纱冷冷地甩了他一个刀子眼,“萧按察使,你穿着官服,还请自重。”

冉颜的本意是:你是一个朝廷命官,怎么能做调戏小娘子的龌龊事情!

可是到了萧颂这里,却硬生生变了个味道,他语带笑意地道:“放心,在下晚上不会穿官服。”

这个人看起来一副沉稳气派的样子,行事却总是吊儿郎当,活脱脱一个二世祖,冉颜咬牙,恨恨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萧郎君生得一副气派好模样,做事可不能配不上这个样貌,否则是大不孝。”

说罢,蹭地起身向门外走去。

萧颂面上笑容更盛,看着冉颜笼罩在幂篱里绰约的背影,连那双璀璨的眼眸里都染上一层笑意,伸手端起茶杯,刚刚搁到唇边,手却顿住,用杯盖撇了撇水,又放回到几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刘品让方才一直暗暗注意萧颂的动作,虽未曾听见谈话内容,但看冉颜似乎颇为气恼,便私以为无非是什么儿女情长之事,心中微微一动,叹了一声道:“冉十七娘真真是巾帼不输须眉,验尸之能绝非一般人能比,只可惜…唉,过些日子嫁人了人,恐怕就不能轻易请动了。”

萧颂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看着刘品让,淡淡道:“能帮你这至关重要的一回,刘刺史应当高兴才对,刘刺史一向尽职尽责,两袖清风,皇上才会压下那些弹劾,派我过来协助办案,个种意味,想来也无需我多言。”

从萧颂的表现上丝毫看不出重视冉颜的样子,刘品让心里疑惑,面上却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老夫定然全力以赴,纵死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按察使远道而来,未作休息便立刻投入案情,真是让老夫惭愧!”

在官场上,什么话都不能说满,唯有对皇上的忠心,不仅仅要满,还要满到天上去,把生死置之度外,为皇上一句话不惜肝脑涂地,不管心里怎么想,实际上会怎么做,至少嘴上得这么讲。

两人互相打着官腔,相让着走出影梅庵,各自上了马车。

萧颂一坐到车内,便敛去了和煦的笑容,出声道:“白义。”

此时的他,浑身上下都是一种迫人的气势,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白义一个铁打的汉子,拘束地跽坐在车门口,恭谨道:“郎君。”

“让你拦住老太太派到冉府提亲的人,你可有拦住?”萧颂的剑眉不自觉地便拢起来,听说老太太和舒娘合计着要到苏州冉府提亲,他心里并没有排斥的感觉,但是在还没有弄清他所谓“克妻”之名的原因,怎么能再娶一个回家送死。毕竟,冉颜和杜氏、卢氏不同…

第107章 找他

“属下遵照郎君的意思,在江宁拦住了萧管家。”白义脑门上冒汗。

萧颂眉头皱的更深,“去打听打听,什么人向冉府提亲了。”他相信刘品让不会无的放矢,胡乱嚼舌根。

“郎君,此事…不必打听了,属下今早便听说此事,是崔氏六房嫡子向冉府提的亲。”白义实在看不透自家郎君究竟想些什么,明明很不满意这桩婚事,为何又在意人家娘子要嫁给谁?

萧颂眼睛微微眯起,“崔氏?博陵崔氏还是清河崔氏?”

白义答道:“博陵崔氏。”

博陵崔氏的六房嫡子只有一个,便是名声颇盛的桑随远。

贞观九年的时候,桑辰是状元,他屈居在此人之下,还有一段时日同朝为官,因此曾特地留意过桑辰,所以萧颂对他可谓知之甚深。桑辰是个执拗的人,想法也奇怪得很,就像他认准了自己不是博陵崔氏的人,就算别人揪着他的耳朵喊上一万遍,他也全做不知,而且再问起来,像是从来没有听过一般。譬如他母亲私产的二十余家瓷器窑和店面,他觉得不属于自己,但凭各大掌柜说破了嘴皮子,在他的茅草屋前跪破膝盖,他也拒不承认…

连名利和钱财都不为之所动,旁人只作他清高,可萧颂觉得他只是固执。

如果桑辰认定了冉颜,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轻易改变了,就算冉颜嫁了人,生了子,埋在别人家的坟里,他也不大可能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在萧颂的认知里,桑辰就是这么个人。

萧颂心底浮起一丝烦躁,沉声道:“你让萧管家按照老太太的吩咐去提亲,言谈举止客气点。”

白义怔了一下,郎君决定的事情可是从来不会改变主意的啊,他怀疑自己听错,连畏惧都忘记了,不禁问了一句,“郎君说…去提亲?”

“没听懂吗!”萧颂冷冷道。

“是!”白义缩了一下脖子,正要退出去,却又被萧颂叫住,“罢了,不必去了。”

白义愣了半晌,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才拱手应了声是,跳下车去,心里嘀咕,自家郎君可从来都是个稳重的,说一不二,没有做决定的事情也不会随便宣之于口,怎么这次一会儿一个变!果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影梅庵中,冉颜在屋檐底下盘膝吐纳,平心静气,可是收了功没一会儿,又有些烦躁,急急穿上鞋,转头对晚绿道:“跟我去找桑辰。”

这不是嫁不嫁的问题,冉颜从初次见到这只二兔想到他提亲之前,完全没有察觉他要去提亲的苗头,不过就是见到她会脸红,她以为这只兔子本就是这么害羞的人,不过现在想想,她还真不知道他与别人相处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形。

晚绿震惊地瞪大眼睛,昨儿还一副宁死不嫁的模样,今日怎的就这么迫不及待!

“娘子,出嫁前还是不要见面的好。”邢娘刚刚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嫁,还以为起了作用。

只有歌蓝看得清清楚楚,冉颜哪里是会情郎啊,分明是一副宰人的架势,虽然面上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死人脸,但那种气势想隐藏都隐藏不住。

邢娘一个人哪里拦得住冉颜,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冉颜便已经走出院门。邢娘赶紧催促晚绿和歌蓝,“你们俩快跟上去啊,能劝住就劝住,劝不住就好好跟着,早些回来。”

晚绿匆匆跟了上去,歌蓝转回屋内取了幂篱才穿上鞋子,跑了出去。

追到庵外才看见冉颜的身影,歌蓝看着冉颜步履飒飒生风的样子,抿嘴一笑,心中觉得这样的娘子还是挺有趣的,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家的娘子可以这么有活力。

既然上天决定让另一个灵魂以她家娘子的名义活,那这个就是冉氏十七娘,至少这具身子还是原来的娘子。歌蓝想着,直到山脚下才追上晚绿和冉颜,伸手拉住冉颜,将幂篱给她戴上。

冉颜看着这个端庄秀丽的女子认真的模样,心底不由一暖。这些天她也一直用药给歌蓝治疗,可惜好像没有多大起色,针灸之类又非冉颜的强项…冉颜忽然想起苏伏,他是赫赫有名的苏药师,配药技术一流,想来医术也不会差,可惜,前些次见面虽然觉得知心,却还不算熟悉,而且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自然没有聊的太多,昨晚之后好像彼此关系更加熟稔,却又忘记问怎么能找到他。

想着这些,冉颜不由诧异,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她曾认为极度危险的男人卸去防备?

“娘子?娘子?”晚绿凑近她大吼了几声。

冉颜吓了一跳,轻斥道:“吼什么!好好说话不行么。”

晚绿扁扁嘴,“奴婢也想做个温婉的可人儿,可都喊了十几遍了,您听不见,没法子才这么大声。”

“你?温婉?我以前也没听不见,你还不是成日和小厮掐架?”冉颜淡淡地道。

说起以前的事情,歌蓝微微一愣,有刹那的恍惚,仿佛这还是原来的娘子。她垂下眼眸,掩住眼里的雾气,缓了两息,再抬眸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初。伸手捅了捅晚绿,抬抬下巴示意让她去寺院里寻桑辰出来。

晚绿鼓着腮,“虎步生风”地往云从寺去,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冉颜和歌蓝一眼。冉颜带着幂篱,她看不见表情,但歌蓝那忍着笑的表情却是一点不差地落入她眼里,当下一跺脚,柳腰轻摆地学起了莲步轻移,到底是经过苛刻教导的侍婢,晚绿脾气再火爆,再不拘小节,也不是一般侍婢能比,这么几步走起来倒真是像模像样。

第108章 惊见天人

冉颜心底因桑辰而生出的恼怒稍稍缓了缓,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平心静气,耐心和气与桑辰开诚布公地谈谈,劝他取消婚约。

晚绿与门口的和尚说了几句,那和尚便领着领着她进门去了。

云从寺也是接受香客供香的,因此也常有夫人娘子出入。歌蓝让晚绿去找桑辰出来,也主要是考虑到娘子家的矜持,不能直杀上门去,况且看冉颜之前的状态,歌蓝觉得还是给她一段时间缓和缓和才好,免得伤了桑辰的体面,毕竟对方可是博陵崔氏家的人啊!

寺门口有不少小沙弥、和尚往来,也偶尔有香客,看上去都是普通人家。冉颜和歌蓝站在离寺门不远处的柳树下,柳叶密密低垂,将两人身形半隐住。

“阿弥陀佛,师叔回来了。”一个小沙弥清脆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是一句清越的佛号,“阿弥陀佛。”

缥缈似云端传来,泠泠如清泉流泻,冉颜和歌蓝同时转过身去,青柳被风轻拂,若隐若现之间只见一袭缁衣广袖僧袍的和尚双手合十正微微屈身还礼,一个精致的侧面,颀长的脖颈连接宽厚的肩膀,便是连光的头颅,曲线也无可挑剔。

一个人长得是不是真的好看,只要去掉装饰物和头发的遮掩便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来,而眼前这个和尚,无疑生得极好。

“怀隐师叔。”又是一个和尚与他打招呼。

原来这就是晚绿说的那个,俊美到天怒人怨的怀隐和尚。冉颜目光跟随着他,怀隐似乎也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遂转过头来。

枝叶摇晃间,显露出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淡然而出尘,狭长的凤眼只需微微一个眼神便能流转出魅人的颜色,然而偏偏他只是微微垂下眼帘,合十着双手,冲冉颜和歌蓝吟了一句佛号,微微躬身,而后淡淡然转身离去。从始至终他那张出色的脸上就只有云淡风轻,那双出色的眼眸里也只有淡漠尘世的疏离。

他看人或看物,都是一种俯瞰芸芸众生的漠然,并没有什么不同。冉颜脑海里浮现四个字:得道高僧。

如果真有天人的话,当如是了吧。

若论样貌,萧颂和苏伏都不输他,可他通身上下没有一点烟火的味道,举止间也尽是绝俗的洒脱,宛如不沾人间烟火一般,在这凡俗尘世就如一只白莲般,亭亭独立,纤尘不染。

歌蓝和冉颜尚在震惊之中,怀隐已经飘然离去。

他才走出不远,恰迎上满脸喜色,匆匆前来的桑辰,“怀隐师叔,你云游回来了?”

“阿弥陀佛,随远何时来此?”怀隐这次话倒是多了一些,但神情依旧不变。

桑辰还了个佛礼,恭敬道:“前日过来的,在寺中帮忙抄经,师叔回来之后,随远又可以与师叔对弈了。”

桑辰在围棋上的造诣,基本是处于独孤求败的状态,只有自弈时还能找出些乐趣,少逢敌手,而这少之又少的人中,就包括这个怀隐和尚。

“随时恭候。”怀隐微微颌首。

两人互相行了佛礼,怀隐朝寺中去,桑辰则喜上眉梢地在晚绿的引领下,到了冉颜面前。

看见带着幂篱的冉颜,桑辰面色一红,抓了抓衣袍,想起自己肯定形容不整,连忙敛衽,羞涩地唤了声,“娘子。”

歌蓝和晚绿已经识趣地退到两丈之外。两个人单独相处,桑辰更加窘迫,一会儿工夫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看着他这副小心且期待的模样,冉颜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桑辰憋出了一句话,“在下,在下去向令尊求亲了。”

“为什么会去提亲?”冉颜把自己的语气调整到最缓和的状态,顺着他的话头问了起来。

桑辰垂着脑袋,不敢看她,揪着衣袍上一个小墨点,小声道:“在下心里觉得娘子心地善良。温婉贤淑,那日娘子如此委婉的暗示,在下心里万分高兴,虽然在下现在身无分文,但在下堂堂男儿绝不会委屈娘子…”

冉颜听得满头雾水,温婉贤淑?她暗示过他?虽然冉颜曾经是个唯物主义,但连穿越都遇上了,她不禁怀疑桑辰遇上什么鬼狐精怪了,因为他说的话似乎跟她半点也沾不上关系。

“你等等,我什么时候温婉过?什么时候贤淑过?又怎么心地善良了?”冉颜打断他的话。

桑辰飞快抬眸看了一眼冉颜,连耳垂都涨红如玛瑙一般,透着阳光晶莹剔透,他声音越发小了,却还是答道:“娘子帮忙救治周三郎,帮助在下验尸,还告诉在下含姜片以驱邪气,还帮在下包扎过伤口…”

“行了,那你说说,我怎么暗示你了?”这才是冉颜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这只兔子是得到暗示才会跑去求婚,冉颜敢对苍天发誓,她能回想起自己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敢肯定,绝对绝对没有任何暗示过。

桑辰清俊的面上都已经快能滴出血来,鼓起勇气道:“月前在下去还娘子钱时,娘子在竹林里说在下…说在下俊俏,虽然娘子表达得甚是委婉…所以即便在下现在穷困,还是鼓起勇气去提亲了,其实在下心里还有过龌龊的想法…”

夸一句好看,就是委婉地暗示让他去求亲?这是不是也太委婉了点?以桑辰的姿容,应该有不少女子会这么说吧?至少以长安开放的风气,她也不大可能是第一个夸他俊美的人。还有,看他一副纯洁无害的模样,居然还生出过龌龊心思!

冉颜身子晃了晃,扶住树干,勉强问道:“你,你说清楚。”

桑辰面上红晕稍稍缓住,形容严肃且歉疚地看着冉颜。

隔着一层皂纱,冉颜也能感觉到他的认真,心中荒谬的感觉也减了不少。

“在下从不承认自己是博陵崔氏的子孙,可是在去求亲的时候,心里清楚,即便我自己再否认再看不上崔氏,冉伯父也很有可能因为博陵崔氏同意婚事,辗转反侧几夜,心里也暗暗想过借了崔氏的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下行事龌龊,不敢求娘子原谅,但在下保证日后绝对不会如此。”桑辰仅仅抓着自己腿侧的衣袍,指关节微微泛白,润泽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表示自己决心坚定。

冉颜看出他是真觉得自己这么想是很龌龊的事情,这样纯粹的人,真不知道是怎样孤身活到现在。冉颜叹了口气,她对他生出怜悯之心,却不能用自己的下半辈子去成全这份怜悯。

桑辰听见她叹气,心里越发紧张。

“桑先生,关于你认为的暗示,我很抱歉,我从来没有那种意思。说你生得俊,也只是据实而言。”冉颜直接道,最终怕他再想左,又道:“怀隐大师生得也很俊,不是吗?”

“怀隐师叔是出家人。”桑辰脸色一分一分地变白,却依旧倔强地道。

冉颜垂下眼,不忍看他,狠心道:“这和是不是出家人没有关系。”

桑辰脸色一片惨白,连一贯润泽的唇色亦如纸般,相比来时的喜上眉梢,是一下子从天上堕入地狱。

桑辰喜欢冉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这就是喜欢,只是想靠近她,想见她,哪怕每次被凶,心里也很高兴,见上一回心里能高兴好几天,也私下里想过若是以后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一想也能够欢喜得睡不着觉。但他真心觉得自己配不上冉颜,没有家没有亲人,四处漂泊,有时候还三餐不继,所以从未敢有过非分之想,直到他得到自认为冉颜是在“暗示”的话,才鼓起勇气去冉氏求亲,还怕送一两方砚台人家看不上眼,特地不眠不休地熬了几日做了十方,虽然也不值钱…至少他自己这么以为。

桑辰可不知道自己做的砚台价值几何,他只觉得工艺是复杂了点,但毕竟只是几块泥巴烧成的,恐怕也不值几个钱,冉闻看见那些砚台时喜形于色,他还以为是冲着博陵崔氏才给的面子呢!

“温婉贤淑的娘子多的是,你这般人品,定然能寻到个知心意,体贴冷暖的人。”冉颜很不想说这句占百分率极高的拒绝词,可她看桑辰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真心诚意地安慰了一句。

桑辰无意识地点点头,转身回去,走出两步勉强稳住身子,未曾回头,只道:“娘子快些回去吧,最近不太平。”

冉颜嗯了一声,看着他飘飘忽忽的背影,既难过又好笑,他就连受打击之后的形容都显得如此之二。想到以后也许连朋友都没得做,冉颜也觉得有些失落。

冉颜心里一顿,自己不是常常被他气到想杀人分尸吗?何时把他当做朋友了?她摇了摇头,唤歌蓝和晚绿一并回影梅庵。

歌蓝没有听见两人谈话,但她看见了桑辰的神色变化,遂拉起冉颜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他对你用情很深。

冉颜点头表示知道。

歌蓝犹豫一下,继续写:若嫁他,他定然会将你捧在手心上。

冉颜微微笑道:“我知道。”

可是他那双手能捧得稳一辈子吗?冉颜一直表现出一个女强人的姿态,她的前世里只有工作,但凡交到手里的工作,无不是在她的掌控之中,如果她想,也能够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甚至保护另一半。可是那些都是表象,她也有很疲惫的时候,也曾希望,有人在她疲累的时候能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在她夜夜噩梦惊醒的时候,给她力量。

可惜前世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第109章 兰陵萧氏

三人顺着林阴道返回影梅庵,走至半山腰处时,山下隐隐传来一阵琴音。

冉颜顿下脚步,这个琴音是她连日来每天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之一,弹的是一曲《凤求凰》,一直都是同一首曲子,然而每一次都有些细微的差别,可今日琴音几不成调,胡乱地弹了一小段便戛然而止。

歌蓝偷偷看了冉颜一眼,这曲子是谁弹的,想必她此时心里已经有数,此时此刻除了桑辰那个伤心人,谁还能弹出这样寂寥的曲调?

冉颜也只是顿了一下而已,便继续上山。

到了竹林里,却看见一袭苍色长衫的冉云生皱眉站在阶梯上,皱眉看着她。

歌蓝看见这种情形,猜到冉云生有话要说,便扯了扯晚绿,两人退开几丈。

冉云生失望地叹了口气,“阿颜,你到底还是不听劝。”

冉颜未曾答话,他继续道:“今日兰陵萧氏来提亲了,说的是萧颂,阿颜实话告诉十哥,你心里是不是早就看上他了,所以才不同意桑先生的提亲?”

这也怪不得冉云生如此想,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桑辰刚刚求亲,萧氏紧接着便跟了来!

冉颜的惊讶不亚于听说桑辰提亲,“萧氏提亲?”

她的桃花运起起伏伏也忒厉害了,一时炙手可热,一时又被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又时来运转,居然有两个大族前来提亲冉颜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冉闻肯定要乐疯了吧。

“你不知道?”冉云生听她的语气,的确不像假装,心里的不快稍微缓和了一些,“今次,你的亲事势必要定下了,无论是博陵崔氏还是兰陵萧氏,都是我们这种小氏族平时根本不能妄想的…唉!恐怕,大伯心里已经改了主意。”

“怎么说?”冉颜取下幂篱,露出紧皱的眉头。萧颂可是顶着个“克妻”的名声,难不成冉闻真的利欲熏心到要把自己的亲闺女嫁去送死?

冉云生明眸中神色复杂,心里觉得实话实说对冉颜太过残忍,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能不了解状况,“兰陵萧氏在《氏族志》上是武勋家族,博陵崔氏则是门阀士族,论排名萧氏虽是低了几位,可萧颂是宋国公的嫡出三子,年纪轻轻官拜刑部侍郎,在萧氏一族可谓手握实权,比起人丁不旺的崔氏六房便要高出几等了,大伯和族老们…”

宋国公萧瑀!

萧氏氏族庞大,南朝的齐王朝与梁王朝都是萧氏家族建立,曾经的皇族,人丁兴旺,名人辈出,南朝时期,萧氏一门曾出过三十位宰相,所以又有“两朝天子,九萧宰相”,因此冉颜也没往萧瑀身上想。

萧瑀是隋朝遗臣,隋炀帝的皇后萧氏是他姐姐,他在隋朝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银青光禄大夫,说起来比萧颂还要传奇。李兴隋灭,萧瑀为人耿直正义,满腹才华,又是太祖独孤皇后家的女婿,因此深得唐太祖李渊的信任和重用。

太宗李世民即位之后,曾赐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但也因为其性子太过耿直,经常当朝和人争得面红耳赤,弄得满朝文武乱成一团,被罢免官职遣回家去面壁思过,如同家常便饭。

“宋国公四次任仆射(相当于宰相)之职,最后一次被皇上罢官遣回家思过是在贞观八年,现在虽只任岐州刺史,但大家也都知道,皇上再召回他也是早晚的事…所以如果你嫁给萧颂,冉氏能够借力之处要多得多。”冉云生索性将事情说了通透,萧颂和桑辰,冉家一定会选萧颂,相比之下,冉颜的性命显得何其之轻。

冉颜也听得明明白白,嫁给谁压根轮不到她来做决定,这件事情从氏族的高度上来说,与冉颜本人唯一的关系是——老老实实地听从决定就行了。

“这么说来,也没我什么事儿。”冉颜懒懒地道。

冉云生自然听出了她这句话背后的压抑,安慰道:“我会尽力周旋,只是十哥能力有限,博陵崔氏和兰陵萧氏,都不是我所能掌控,最终…”

“我明白,十哥,谢谢你。”冉颜对看冉云生有些消瘦的形容,关心道:“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才行…此事,或许可以找高氏合作。”

“高氏?”冉云生眼睛一亮。冉颜的那个继母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旋即又颓然,“她定然不想你嫁给萧颂,却更不会想你嫁给桑先生。萧颂克妻,你若真的嫁过去…也许…那样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萧氏是什么样的情况,冉颜也能够想象一二,且不说她能不能在那种错综复杂且又凶险的地方自保,就算能自保,她又凭什么要去平白地受这份罪?

“既是不成,十哥也不必多想,今日去找桑辰,是我太冲动了,我保证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十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不想嫁去萧氏,无论用什么法子。此事…”

冉颜话说了一半,却被一个懒散的声音打断,“唔,看来十七娘果然是有了心仪之人么?让我猜猜看…”

冉颜倏地回过身来,冷冷盯着那一袭紫衣宽袍的俊朗男人。

不远处,晚绿被白义捂住嘴,而歌蓝被两个府兵抓着。

冉云生看清来人之后,不由脸色微变,他不知道萧颂来了多久,又听去了多少对话,就是冉颜最后说的那句话,都足以将整个萧氏得罪个干净,不过他此时最在意的却是萧颂话里的言外之意,难道阿颜有了心上人?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萧颂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萧郎君如果有多余的心思,不妨多想想案情,这样苏州百姓会感激你的。”冉颜目光沉冷,心底对萧颂又多了几分戒备。他为什么会如此怀疑,冉颜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那柄伞和茶水中的药。

冉颜第一次遇见萧颂的时候,他就是在追杀苏伏,恐怕现在也不曾放弃。那么他向冉府提亲,也是因为这个吗?

“十郎,可否容在下与令妹单独说几句话?”萧颂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冉云生。

冉颜看冉云生迟疑,便道:“十哥放心吧,萧郎君好歹是朝廷命官,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龌龊的事情。”

萧颂剑眉一挑,不同于一般的纨绔子弟,还是拐着弯地骂他纨绔。看着冉颜由一派平静变成了爪牙锋利的小兽,萧颂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开心。

“冉娘子,私人恩怨暂且不提,这次的案件,还请冉娘子多多帮忙,至于报酬,但凡我与刘刺史能做得到,任由你提两件事情。”萧颂敛了笑,形容严肃地道。

冉颜眼睛一亮,“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