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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干了一杯,狄景晖笑道:“梅兄,也别光说我们两个,其实我看你也神秘得很啊。你的身份来历一定也很不简单。”

梅先生朗声大笑:“狄兄真是心直口快。不错,不错,咱们其实是彼此彼此。”

狄景晖转了转眼珠,狡黠地问:“梅兄,既然彼此彼此,我们就都不追问对方的来历。可是,你的汉名实在有趣,这个名字的来历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

梅先生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半天才止住笑声,答道:“我也知道这个名字颇为古怪。其实这名字是我的头一个汉学老师给起的。他不仅精通汉学,还擅长占卜算卦等异术,是个有道行的奇人。据他说,给我取个像女人的名字,是为了遏制我命中的杀气。”

狄景晖好奇地问:“哦?那为什么要姓梅呢?”

梅先生道:“这只是个巧合,他问了我的生辰八字,说我命中缺木,最好在姓名中带个木字,恰好我那位老师自己姓梅,便就给我用了这个姓。而我又生在冬季,老师便给我起了迎春这两个字。那时候我还不通汉学,也不知道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就认了下来。等后来常常被汉人笑话,才知道这个名字实在女气得很。”

狄景晖点头笑:“倒也还好,冬梅迎春,占尽先机,意思很不错。只是和你的样子太不配,所以才会让人觉得好笑。”

梅迎春大为赞同:“是啊,意思好就行了。名字嘛,不过是用来识人的手段。我的本名不便让人知晓,游历中原的时候一直就用梅迎春这个名字,如今倒也习惯了,居然还越来越喜欢。”

狄景晖举杯:“嗯,自己喜欢才最重要,管别人笑不笑!梅兄,为了你这精彩的名字,来,咱们再干一杯!”

梅迎春和狄景晖碰了碰杯,仰脖干了杯中之酒,看袁从英没有喝,便朝他举了举杯子,问:“袁兄,怎么?这酒不对胃口?”

袁从英微笑着摇头:“不是,我只是不常喝酒,有点儿不胜酒力,请梅兄见谅。”

梅迎春闻言仔细端详了下袁从英,微微皱眉道:“袁兄的脸色是不太好,怎么才喝了这点酒就……”

狄景晖瞥了袁从英一眼,随口道:“没事,他平常也不喝酒的。”

袁从英站起身来,对二人抱了抱拳:“抱歉,我觉得有些闷,想出去透透气,二位请自便。”随后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内,梅迎春诧异地问狄景晖:“袁兄怎么了?”

狄景晖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本来一直好好的,把你们救起来以后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他平时倒从来不这样。”

梅迎春朝门口张望着,有些担心道:“我看袁兄的脸色很不好,会不会那时为救我们落入冰水,受了冻身体不适?而且方才我看到他的背上,怎么有那么多伤?”

狄景晖盯着手中的酒杯,有些郁闷地回答:“坦白对你说,我也是头一回看到那些。梅兄你要是想知道原委,恐怕还得问他自己。不过按我对他的了解,这人硬气得很,受点冻不会怎么样的。”

梅迎春低头想了想,对狄景晖道:“我出去看看他。”

狄景晖示意他随便,继续自斟自饮。梅迎春起身出门,一眼便看到袁从英的身影,独自站在堂屋前的廊下。

梅迎春走到袁从英的身边,发现他正注视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他的身边,一样静静地凝望漆黑夜空中如粉如雾的白色雪花。半晌,袁从英收回目光,才发现身边站着的梅先生,惊讶地问:“梅兄,怎么不在屋中喝酒?”

梅迎春淡然一笑:“袁兄在此赏雪,可比我们这些酒徒要风雅很多。”

袁从英苦笑着摇摇头:“让梅兄见笑了,我从来不是风雅之士,只是心中突然有些感触,也不懂如何排遣,便觉憋闷得很。”

梅迎春连连摇头道:“嗳,你们汉人的一代枭雄曹操不是有名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吗?我看狄兄就很得这诗中的精髓。梅某虽不知道二位的心事,但袁兄既然和狄兄是同路人,也应该学学他嘛。”

袁从英笑了笑,没有说话。梅迎春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回屋去吧,今晚我们喝个一醉方休如何?”

“好。”袁从英点头,从地上抓起一大把雪,用力地擦了擦脸,振作起精神,随梅迎春一起回去堂屋。

狄景晖看见二人回来,也不多说话,站起身来便给二人把面前的酒杯斟满,三人举杯便饮,如此这般,沉默着连干三杯,狄景晖轻轻一拍桌子,叹道:“真痛快啊!”

三人这才围着圆桌重新坐下。

狄景晖颇为赞赏地对梅迎春道:“梅兄,你的酒量很不错嘛。”

梅迎春潇洒地挥挥手:“自小便在大漠草原上生长,酒是当水来喝的。只没想到,二位兄台也是好酒量!”

狄景晖欣然一笑,朝袁从英偏了偏头:“哼,我与他?头一回喝酒就差点打起来。”

“哦?”梅迎春好奇地问,“还有这样的故事?左右无事,是不是可以说来听听?”

狄景晖连连摆手:“还是不要提了,我估计他到现在还怀恨在心呢。否则为什么今天突然又对我横眉冷目的?”

袁从英闷闷地回了句:“和那没关系。”

狄景晖来劲了,追问道:“那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袁从英低下头不说话。

狄景晖眼睁睁地等了他好大一会儿,看他就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才恨恨地道:“你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痛快,费劲!”

梅迎春忍着笑摇头:“你们两个人的性情实在是天差地别,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一处的。”

狄景晖瞪着眼睛道:“你以为我想啊,我是没有办法!”

梅迎春忙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又喝了几杯酒,袁从英朝窗外望了望,问:“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狄景晖道:“我估摸快到子时了,眼看着就是新年了!”

袁从英皱起眉头,低声道:“这位阿珺姑娘的爹爹是干什么的?这种时候还不回家?”

狄景晖奇道:“她还有个爹爹?你怎么知道的?”

“她方才自己对我说的,要等她爹爹回家来过节。”袁从英沉吟片刻,注视着梅迎春,正色道,“梅兄,到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掉到黄河里的,又是怎么遇到那位大娘的。能对我们说一说吗?还有,梅兄怎么和这户人家熟识,这个宅院孤零零地坐落在如此荒僻的野外,只一个姑娘和父亲居住,家里面连个丫鬟仆役都没有,这姑娘的爹爹除夕都深夜不归,也实在是奇怪得很。不知道梅兄是否了解些其中的缘故?”

梅迎春含笑点头道:“说怪其实也不怪,待我慢慢给你们解释。不过,首先容我猜测一下,二位是今天从黄河对岸过来的,我说得对不对?”

狄景晖不以为然地应承道:“说得不错。要说这也不难猜,这种时候若不是为了渡河,谁没事往黄河岸边跑……”忽然,他的眼睛一亮,大声道,“我知道了,你也是渡河的吧?不过我们在冰上没瞧见有人一路,所以你应该是从此岸出发!”

梅迎春频频点头:“狄兄猜得有理。”接着又追问,“那么说,二位的确是今天从对岸过来的。难道你们真是自冰上走过来的?”

狄景晖干笑一声:“你这话有趣,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成。就是走过来的,走了一整天,累死人了。”

梅迎春郑重道:“走冰渡河很不容易,既要有胆量又要有办法,你们还带着个小孩子,在下佩服!”

袁从英本来一直听着没说话,这时插进来道:“梅兄,这么说,你原来也是打算走冰渡河吗?”

梅迎春道:“是的。说来惭愧,梅某在神都有事情要办,本来今天就该抵达洛阳的。一个多月前,梅某就到了这里准备渡河东去,却因故多盘桓了几天,没想到就碰上了大雪封河,行程受阻。好不容易等到这几天河上冰封得结实了,才决定要在今天走冰渡河。可待我到了黄河岸边,发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袁从英低声道:“你不该带着你的马。”

梅迎春长叹一声:“袁兄说得太对了!唉,我本来也想过,马匹不擅走雪地冰路,带着会多有不便,可我实在是不愿意抛下我那墨风,它从小就跟着我,是匹千金都难求的良马啊。”说到这里,他的眼中猛然闪现出点点泪光,呆呆地望向窗外,一时间神情恍惚。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是我害了它。”

大家都沉默了,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期望能再次听到那匹神驹凄厉的嘶叫,但实际上,除了呼啸的风声,他们什么都听不到。过了好一会儿,袁从英低声道:“梅兄,明天一早我和你一起再去黄河岸边找它。”

梅迎春苦笑着点了点头:“现在我倒是宁愿明天找不到它,如果它不见了,就说明它自己逃出了生天,否则……”半晌,还是梅迎春自己重整了心情,继续往下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天我到了黄河岸边打算渡河,沿岸寻找了很久合适的渡河地点。岸边太滑,墨风一路走得十分费劲,耽误了不少时间。我找了几个下冰的地点,可都因为墨风下不去,只好放弃了。如此几次三番,弄得人困马乏,天也过了晌午。我眼看着再不出发,就不能赶在天黑前渡到对岸,便有些着急。

“恰恰那时,我找到了咱们最后上岸的那片大滑坡,便想试试看让墨风沿那滑坡而下,可谁想墨风刚一踏到那滑坡的边沿,就再稳不住步幅,直接就滑到了冰面上。本来我想着,就这么滑上河面倒也未尝不可,我自己也随坡而下,与墨风到了一处。但紧接着,我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那墨风在冰面上根本无法行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助它站稳,刚迈开步子,便又摔倒。这样我真的是进退两难了,往前走走不动,要想退回来,又想不出法子把墨风弄上岸,一直折腾到天都快黑了,河面上又起了风,我才痛下决心,打算先抛下墨风,赶回来找人去帮忙。

“那个大滑坡不好上岸,我便往旁边走了走,这才发现自己还算十分幸运。我和墨风滑下来的冰面冻得很结实,我们在上头折腾了半天,虽然没能前行,但也未遇到真正的危险。可就在离我们不远处的那些冰面,不知道为什么却冻得很薄,危险得很。我于是再不敢造次,还是想沿原路设法上岸。可谁知道,就在那时,河岸边突然出现了位老妇人,慌不择路地便往河面上跑,根本不辨方向,也不查看冰面的情况,直接就朝冰上最薄的那个地方跳。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刚想喊,那老妇人已然踏破了冰面,坠入冰河!”

梅迎春脸色阴沉地停了下来,给自己满斟一杯酒,仰脖就干,半晌才道:“我见有人落河,也未曾多想,便投入那冰窟窿救人。可恨那冰窟窿周围的冰面实在太脆,我试了几次都没法把老妇人送上冰面,连我自己也再无法爬上去。那情形袁兄你也很清楚,我就不用细说了。说实话,今天若不是二位搭救,我梅迎春之命休矣。你们汉人有话,大恩不言谢,梅某此刻也不多说什么。今生今世,必有机会让二位知道梅某的为人!”说完,他默默饮干杯中之酒,眼中乍现锐利而深沉的光华。

集贤殿前的广场四周,为了给参加夜宴的诸位大人取暖,特别立起了几十根高达丈余的方形铜柱,柱内熊熊燃烧的烈焰,源源不断地给整个广场送来暖意,火势是这样的猛烈,靠近铜柱的地方竟让人产生温暖如春的错觉。今天是节日,为了助兴,每根铜柱旁还多站立了四名身披重甲、英姿勃发的千牛卫将领。这些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俊朗年轻人,负责每隔一段时间,就用鼓风的皮囊向铜柱内送入强烈的新风,火柱在风力的催动下,一齐向黑色的夜空喷出滚滚热浪,并伴着震耳欲聋的轰响,犹如隆隆的炮声,又像阵阵雷鸣,这是大唐的声势,也是大周的气韵,何其热烈,何其豪迈,又何其雄壮!

“恩师!”

一声呼唤把正凝神观赏火柱的狄仁杰惊醒,他回头望去,宋乾身披三品重臣的紫色袍服,容光焕发地站在面前。狄仁杰满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学生,不错,很不错,能够亦步亦趋地跟随自己的安排,也能够忠心耿耿地执行自己的指令,宋乾会有今天完全是在意料之中。不出差错的话,他还将是自己为李唐将来所铺设的棋局中,一枚相当有力的棋子。景晖这孩子就是喜欢自作聪明,一味地鄙夷做棋子的命运。看看,宋乾就是一枚做得十分成功的棋子,而且还会继续成功下去,和他相比,那两个远在天涯的傻小子,实在是幼稚得令人心痛。

狄仁杰微笑道:“宋乾啊,你怎么找出来了?”

宋乾跨前一步,恭敬道:“方才在殿内未寻到恩师,问了沈将军,他说您身体不爽,出来散步了。学生牵挂得很,也就无心喝酒了,赶紧出来看看。恩师,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很好,很好啊。”狄仁杰再次打量了一遍宋乾,继续笑道,“你外放多年,再次入朝为官,感觉还习惯吗?今天的守岁宴是极好的机会,可与其他的朝廷官员相互熟识熟识,你就别一味顾着老夫了。你我师生多年,虚礼可免。”

可能是喝了些酒的缘故,宋乾的脸微微泛红,有些激动地道:“恩师,您这么说是让学生无地自容了……”

他还要继续往下说,被狄仁杰打断道:“好了,不要激动嘛。老夫只是与你开个玩笑。”

宋乾很识相地闭了嘴,陪着狄仁杰沿广场边的石阶慢慢走,风中飘起细小的雪珠,犹如白色的小花轻舞飞扬,悠悠落上苍松翠柏的枝叶间,铜柱中的火焰再次被风鼓起,巨大的热浪冲天而上,在银白的雪雾中烈焰滚滚。

狄仁杰和宋乾停住脚步,回首望向这如梦如幻的景致,陷入各自的思绪。沉默了半晌,狄仁杰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宋乾啊,关于刘奕飞大人的案子,你这一天来可查出什么线索?”

宋乾正色道:“恩师,学生正想和您聊聊这件事。这个案子实在是蹊跷得很啊。”

“哦?你详细说说看。”

“是。”宋乾拧起眉头,思索着道,“刘奕飞大人的尸体此前已经被送回家中停放。学生亲自带着仵作去刘大人家中查验。经细查,仵作确认刘大人是被一柄匕首刺中后心而亡,因匕首直入心脏,刘大人肯定是当场毙命的。从匕首刺入尸体的位置和力度来看,行刺之人当时就站在刘大人的身后,行刺的手段既迅速又坚决,故而刘大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被刺中。他随即往前倒去,被周大人扶住,周大人的手才沾上了鲜血。”

“凶器可曾找到?”

“找到了,就在事发地点的宫墙之外。是一柄很普通的匕首,市上随处都可以买到。”

狄仁杰点点头,继续问道:“事发现场都勘探过了吗?可曾发现什么特别的蛛丝马迹?”

宋乾回道:“学生亲自去察看过了。事发的地点是在鸿胪寺到东宫的一条巷道中间。前方不远处就是宾耀门,巷道的一侧是成行栽种的松树,另一侧就是皇城的外墙。”

狄仁杰轻捋胡须道:“可曾发现什么可疑的足迹?”

宋乾小心地回答道:“因为这些天都在下雪,足迹在雪地上倒十分清晰。除了刘大人和周大人的足迹之外,并无第三人的足迹。”

狄仁杰猛一回头,问道:“只有他二人的足迹?”

宋乾忙道:“是学生没有说清楚。在从鸿胪寺到事发地点的一路上,只有周刘二位大人的足迹,事发的地方足迹一片混乱,又有鲜血和刘大人倒地的压痕,确实无法辨别清楚。但是在旁边的皇城墙上,倒是发现了有人翻越的痕迹。”

狄仁杰微微点头道:“原来如此。你刚才说那柄杀人的匕首,也是在皇城墙外发现的。”

“是的,就在翻越的痕迹近旁。”

“那足迹能否跟踪呢?”

“皇城墙外不远处就是洛水,那足迹到了洛水边就混入其他的足迹之中,再也无法寻找了。”

狄仁杰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道:“据周大人说,他看到刘大人被杀后,就疯狂地往前奔跑,一路都听到有人在身后跟随,还有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说‘生死簿’。那么,自事发现场开始到周大人被人发现的地方之间,又有什么特别的痕迹吗?”

“这……”宋乾迟疑着说,“从事发地点到周大人被发现的地方之间,要说足迹嘛,其实就只有周大人自己奔跑的足印。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哦,什么奇怪的事情?”

宋乾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古怪的忧惧,慢慢地道:“在周大人的足迹后头,有一条血迹紧紧跟随,不是足迹,只是一条血迹,似乎是一路滴落的。每隔一段距离,这血迹还画出个模糊的‘死’字,一直延续到周大人被发现晕倒的地方。”

狄仁杰注意地观察着宋乾的表情,许久,才冷冷地道:“果然是够古怪啊。对这件案子,你可有什么看法?打算怎么办?”

宋乾思忖着道:“从皇城墙上的翻越痕迹和丢落的匕首看,刘大人应该是被一名翻越城墙进入皇城的凶手所杀。学生想来,这个凶手必定是在巷道边等待多时,等周刘二位大人走到身边才动的手。杀害了刘大人之后便翻墙而逃,顺手丢弃了凶器。”

狄仁杰微微点头道:“那么,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杀害刘大人?”

宋乾略显尴尬地道:“这个学生还未查察清楚,还,还需要些时间……”

狄仁杰轻轻拍了拍宋乾的肩膀,鼓励地道:“宋乾啊,一天的时间对这样一起案件来说,肯定是不够的。老夫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只是想从自己的经验来给你些帮助和启发,你不必有顾虑。在老夫看来,你已经做得很多很好了。”

宋乾拱手道:“学生惭愧。”

狄仁杰往前走了几步,又道:“除了动机以外,还有几个问题,你也可以想一想。一、这个凶手是如何进入皇城的?”

“会不会翻墙而入呢?”

“这当然是一个可能。但问题是城墙旁边白天一直有守卫巡逻,根据案发的时间来看,这人在白天就翻墙而入的可能性不大。另外,他怎么知道周刘二位大人当天晚上一定会走这条巷道,难道他天天翻墙进来等在那里不成?所以老夫觉得,凶手趁夜色翻墙而逃的可能性较大,但并不是翻墙进入的。”

宋乾忙问:“那他还有什么办法进入皇城呢?”

狄仁杰微笑道:“办法很多嘛。这些天为了新年的庆典,左右掖门每天都要到戌时以后才关闭,出入的人员中更有不少外来的工匠和艺人,虽然有盘查,但严谨不如平时。再说了,凶手会不会本来就是皇城里面的人呢?”

宋乾想了想,道:“这……学生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凶手本来就是皇城里面的,杀人之后就不用翻墙而出了。”

狄仁杰微微点头:“嗯,这也算是一种解释。”顿了顿,他又道,“那么假如凶手是外面的人,就产生了第二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要在周刘二位大人路过那条巷道去东宫的时候杀人?假如他是皇城外的人,要杀刘大人的话,在皇城外杀人恐怕比在皇城内要容易得多吧?他何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宋乾无言以对。

狄仁杰继续道:“所以,从我们刚才的讨论看,老夫认为你最应该去彻查的,仍然是动机。刘大人为什么会被杀?什么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只有理清了这些,这桩案子才能找到头绪。如果仅仅是被现场的情况牵着鼻子走,恐怕要误入歧途。”

宋乾一惊,忙问:“恩师,您的意思是说,有人在故布疑阵?”

狄仁杰微笑道:“宋乾,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宋乾连连点头,想了想,又问:“恩师,对那行血迹和‘死’字,您有什么看法吗?”

狄仁杰冷淡地回答道:“老夫一直认为,某样事物越是看上去玄之又玄,本质上就越是简单。对于这血迹和‘死’字,老夫目前没有什么看法,但我觉得,你查案时大可不必把这放在心上。”

宋乾愣愣地看着狄仁杰,若有所悟,迟疑了半晌,又问:“恩师,您或许还不知道,前日夜间,神都除了刘大人这件命案之外,还发生了两桩暴卒的事件,并且都与这个‘生死簿’有关。”

狄仁杰一惊,猛停住脚步,回头质问宋乾:“怎么回事?”

宋乾郑重地道:“一是吏部侍郎傅敏大人在遇仙楼暴卒,二是天觉寺的圆觉和尚失足坠塔。”

狄仁杰死死盯着宋乾,嘴里低声地重复道:“傅敏?圆觉?遇仙楼?天觉寺?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同时发生在前日夜间的暴卒事件?”他突然提高声音问道,“宋乾,你为什么说这两桩暴卒事件都和‘生死簿’有关?”

宋乾诚惶诚恐地答道:“恩师,事情是这样的。白天学生在大理寺整理公务,并检查刘大人的案件时,听到一些下属谈起傅敏傅大人暴卒的事情。”

狄仁杰抬手道:“其实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梁王就是因为妹夫傅敏的暴卒而婉辞今晚的守岁宴,但我倒不知道这件事情还和什么‘生死簿’有关。”

宋乾点头道:“我听说,傅大人前日夜间去遇仙楼饮酒作乐,还有两位吏部的同僚作陪。他们通宵饮宴,一直闹到昨日凌晨,陪宴的妓女柳烟儿提议要玩藏钩,于是便熄灭灯火,本来说好傅大人待那柳烟儿将物什藏好以后便亮灯猜钩,哪想到等灯火再亮之时,那傅大人已然病发身亡了。”

狄仁杰拧眉道:“病发身亡?”

“嗯,据说傅大人一向纵欲无度,不拘小节,从不注重修身养性,身患各种暗疾,尤其是有心痛的毛病,也曾数次发作,偶有凶险的状况。所以这次在夜宴中突然身亡,也不算太意外的事情。”宋乾说到这里,略带嘲讽地道,“听说梁王的妹妹知道傅敏暴亡,不但没有丝毫的悲伤之情,反而破口大骂,说早料到他有这一天,死在花街柳巷就是活该。”

狄仁杰沉吟道:“哦,她是这么说的?”

宋乾点头道:“是啊。按说此类暴卒的事件,如果事主家属不做他疑,那也无需特别的处理。但坊间都在传说,傅敏大人死去的时候,周围散落了些黄色的纸片,上书‘生’‘死’二字,非常怪异,闹得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当然最多的说法,还是说傅大人不自检点,欠下了太多的风流债,将阳寿一并耗尽了,所以才有阴司来提前索命。”

狄仁杰冷笑道:“你也相信这种说法?”

宋乾略有些尴尬地道:“学生只是听到这些传闻,并未调查过真伪,故而也不敢妄自采信。”

狄仁杰问:“梁王似乎还未对此事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宋乾摇头道:“学生未曾听说。”

狄仁杰默默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道:“那么天觉寺圆觉和尚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宋乾答道:“恩师您想必知道,这天觉寺是朝廷指定的译经藏经的寺院?”

狄仁杰点头。

宋乾接着道:“就是这个原因,天觉寺倒是将圆觉和尚的死报到了大理寺。情况是这样的。这个圆觉和尚是天觉寺的库头僧,前日夜间,竟从寺院后面的天音塔上失足摔下而死,直到昨晨早课的时候才被众僧发现。”

狄仁杰疑道:“你怎么能肯定他是失足摔下而死?”

“恩师容禀,天觉寺众僧发现圆觉死在天音塔下之后,便直接报到了大理寺。当时学生正在忙刘大人的案子,便派了少卿秦大人去天觉寺查察。据秦大人回来后报称,在天音塔最高层的拱窗前发现了空的酒樽,而圆觉的僧衣上虽经过夜间的风雪,仍能闻出酒气,所以初步断定圆觉在死前喝了许多酒。和天觉寺其他僧侣谈话也了解到,圆觉嗜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所以秦大人推断,圆觉前夜也必是躲到天音塔上去喝酒,醉酒之后不辨方位,从天音塔上的拱窗处失足跌下,才死在天音塔下。”

狄仁杰紧缩双眉,紧接着便问:“那么所谓的‘生死簿’又是怎么和圆觉的死联系起来的?”

“是这样,在圆觉的尸体旁边也发现了不少散落的写有‘生’‘死’的纸片。所以学生才不由自主地将这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都是意外暴卒,又都是沉迷酒色贪欲,似乎、似乎……”

狄仁杰淡然一笑:“似乎什么?不要吞吞吐吐,有话便直说。”

宋乾鼓足勇气道:“似乎确实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或者也可以说是报应吧。”

又是一阵沉默,许久,狄仁杰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宋乾啊,我曾经说过很多次,世上一切的事情都是有因有果,而且我也相信,这些因果的关联只在现世,无关彼界。当然,你刚才所说的这两件事情,看上去蹊跷诡异,有太多含混不清的因素在里面,我不能也不愿凭空就做出任何的判断。这样吧,让我来给你一个建议。”

“恩师请赐教。”

“傅敏的事情,如果梁王或者傅敏的其他亲眷没有要求,咱们就先不去理会。但是圆觉的这桩案子,绝不能随随便便了结。待这个新年节庆过后,我会去天觉寺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再说。”

宋乾大喜道:“恩师,您肯帮忙彻查圆觉的案子,学生真是求之不得啊。”

狄仁杰微微一笑:“去天觉寺倒也不单单是为了圆觉的案子。老夫在那里有位旧友,许久不见很是想念,老夫也该去拜访拜访。”

宋乾好奇地问道:“恩师在天觉寺还有旧友?”

“嗯,一位多年的好朋友。到时候我会带你一起过去,你自会知道他是谁。”

正说着,突然间集贤殿前的火柱齐声鸣响,声声不绝,震彻天地。狄仁杰和宋乾相顾一笑:子时马上就要来了。二人连忙加快脚步,匆匆赶回集贤殿内,他们将在那里与群臣一起山呼万岁,共迎新年的到来!

第四章

凶 宅

在阿珺姑娘家的堂屋里,袁从英、狄景晖和梅迎春三个男人,推杯换盏,慢慢地酒酣耳热,渐入佳境。屋外虽然寒风凛冽,冰天雪地,他们却在这暖意融融的小小方寸间,将各自的心事和顾虑逐一抛开,忘却了天涯逆旅的处境,恍然不知身是客。

等梅迎春讲完白天落水救人的经过,狄景晖由衷地赞叹道:“原来梅兄也是为了搭救他人,才身陷险境,果然是英雄豪杰所为。在下敬梅兄一杯!”

梅迎春道:“哪里,在下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二位才是。”他看了眼袁从英,微笑道,“梅某冒昧,还想请袁兄说说身上那些伤痕的来历,在下揣度,袁兄必是经历过极大的凶险,并做出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道袁兄是否能让梅某如愿?”

袁从英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从英自恃清高,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狄景晖本来也眼巴巴地等着,听袁从英这么一说,拍了拍桌子,对梅迎春道:“梅兄,我说吧,他就这个脾气,他不会说的,没用!”

梅迎春笑着摇了摇头,又端详了一下袁从英,语带关切地问:“袁兄的嘴唇怎么有些发紫,你没事吧?”

袁从英刚想回答,突然双眉一拧,压低声音道:“有人来了!”

三人一齐噤声,侧耳倾听,果然听到院门启合的响动,在一片暴风雪的呼啸中,这声音反而显得更加尖锐,更加清晰。梅迎春朝狄袁二人使了个眼色,轻轻嚅动嘴唇道:“主人回家了。”

大家放下酒杯,正襟危坐地等着,可还未等到主人进屋,却又听到东厢房的门“啪”地打开了,紧接着,阿珺那柔美动听的声音钻入耳窝,就听她带着明显的欣喜之情道:“爹爹,您总算回来了,等得我好心慌。真担心您出什么事情。”

“废话,我能出什么事情!我要真出了事情,你又帮不了我!”回答很不耐烦,而且那声音嘶哑苍老,好像嗓子受过什么伤害似的,听上去说不出的难受。

屋内的三个男人不由自主地交换了下眼神,脸上的神色都不太愉快。接着又听到那个破哑的声音道:“堂屋里面为什么弄得这么亮?你在自己屋里待着,还把堂屋里的灯烛都点着,是不是嫌我钱太多,想帮我多花掉些?”

“爹爹!”阿珺语气急促地道,“您别生气,是我不好,我……”

屋内三人的脸色都愈发阴沉下来,就在此时,堂屋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全身罩着黑色斗篷的人大步跨进堂屋,看到屋里的景象,顿时愣了愣。梅迎春迎着那人站起身来,拱手道:“沈老伯,梅迎春又来叨扰了。”

桌边,袁从英和狄景晖也站起身来。那人默不作声地在原地站着,整张脸都隐在黑色的风帽中,只有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冷冷地在三人身上扫过来扫过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掀开风帽,露出张饱经沧桑的衰老面容。袁从英和狄景晖头一次见到这张脸,心上都不由一颤,只见这张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疙瘩和坑洼,鼻子歪斜,眼角外翻,嘴唇上还有道深深的伤痕,很显然,这是张被整个毁掉了的容貌。

“沈老伯,梅迎春这厢有礼了。”梅迎春再次对那人欠身行礼。

那人这才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一边仍然上下打量着狄袁二人,一边问道:“你不是去渡黄河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两个人是哪里来的?”

梅迎春答道:“沈老伯,梅某今天确是去了黄河岸边,可是因故未能过河,还在冰河中遇了险,幸蒙这二位朋友搭救,才算捡回了条性命。今夜暴风骤雪,实在找不到地方落脚,梅某便自作主张,将这二位朋友带来了此处,还望沈老伯宽宥。”说完,他再度向沈老伯深深施了个礼。

这沈老伯好像没有看见梅迎春的举动,反而转过头去,对跟在他身后的阿珺厉声道:“我关照过你多少遍,咱们家中仅你我二人,一老一妇,要多加小心才是。你倒好,平白无故就弄了这么几个陌生男人到家中,你自己不要身份脸面,我还求个性命安全!”

阿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轻声道:“爹爹,我……他们是梅先生带来的,也不算陌生人。再说,这狂风暴雪的,让他们去哪里?”

梅迎春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又往前跨了一步,提高声音道:“老伯,是我擅自将这二位朋友带来的,不是阿珺姑娘的错,请您不要为难她。”

沈老伯猛一回头,对梅迎春冷笑道:“梅先生,我在同自己的女儿说话,你插什么嘴?”

梅迎春狠狠地抿紧嘴唇,低头不语。

那沈老伯继续回头对阿珺道:“就算是你要当好人做好事,给他们间柴房住下即可,凭什么安置在这堂屋里头,又是火盆又是炉子。”他又一指桌子,“居然还好酒好菜地招待,你还真当你家是豪门富户?哼,想做好事收容些要饭的也就罢了,弄来这几个盗不盗匪不匪的,谁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狄景晖再也忍不住了,冲口嚷道:“这位老伯,您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盗不盗匪不匪,我们哪里惹麻烦了?大过年的,您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阿珺轻轻扯着父亲的衣角,眼泪汪汪地叫了声“爹爹”,便说不下去了。

袁从英一直都沉默着没说话,这时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也朝前站了一步,对那沈老伯抱拳道:“老伯,看来我们确实是打扰到了您,非常抱歉。请您不要为难这位姑娘,我们走便是了。”说着,他回头向狄景晖使了个眼色,狄景晖点头,两人朝门外就走。

阿珺急了,慌忙拦到二人的面前,涨红着脸道:“不行,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了。这里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你们能去哪里?”她扭过头,对着父亲哀求道,“爹爹,您刚从外头回来,您知道外面的情形。这位、这位袁先生……”她指了指袁从英,颤声道,“他还带着个孩子,在我屋里睡着呢,总不能让那小孩子也在这个时候到外面去啊,要冻坏的。”

袁从英还未待回答,那沈老伯阴阳怪气地道:“什么,居然还有个小孩子?阿珺啊,虽说你为了照顾我至今待字闺中,也不至于急到如此地步,把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连孩子一起弄回家里来!”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袁从英,态度轻蔑至极。

袁从英再不迟疑,轻轻地一推阿珺,嘴里道了声:“阿珺姑娘,请你让开。”迈步便出了堂屋,直接就走进东厢房,从床上一把抱起韩斌,回到院中,狄景晖也提着行李过来,两人互相一点头,就要往院外走。

却听梅迎春大叫一声:“二位留步!”霎时已挡在两人的面前,脸上陡然呈现出未曾有过的坚决和冷峻,他压低声音道,“二位,请再耐心等我片刻,梅某会给你们个交代。”

袁从英道:“梅兄,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实在不愿意为难阿珺姑娘。”

梅迎春急急地道:“袁兄,你们要是走了,就真的是为难阿珺姑娘了。在下心里有数,请再稍耐片刻,否则梅某与你们一起走。”

袁从英和狄景晖听他这么说,便互相看了看,停下了脚步。

梅迎春面沉似水,缓缓走回到沈老伯的面前。这沈老伯瞪着双阴隼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梅迎春,阿珺站在他的身边,脸色由通红转为煞白,眼里的泪光倒不见了,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们。

梅迎春倒不急着说话,而是慢悠悠地绕着那沈老伯转了一圈,最后才回到沈老伯的对面,突然笑了笑,低声道:“沈老伯,您可真是辛苦啊。今天这除夕之夜,还要出去办事,到了现在这半夜三更才回家来,您在忙些什么啊?”

沈老伯的嘴角抽动了下,眼神中流露出些微慌乱,但脸上仍不露声色,只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梅迎春含着笑,微微点了点头,仍然压低着声音,慢悠悠地道:“沈老伯,梅迎春在您家中盘桓了一月有余,看您日夜操劳,心中甚为不忍,便稍稍留意了一番,总算让我看出您都在忙些什么!”

沈老伯脸色大变,直勾勾地瞪着梅迎春。阿珺却全身都哆嗦起来,悄悄移步往前,极低声地对梅迎春道:“梅先生,您答应过我的……”眼泪终于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梅迎春看着阿珺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道:“阿珺,我没有忘记答应过你的事情。但今天,”他望定沈老伯,一字一句地道,“有人也不可以欺人太甚!”

沈老伯避开梅迎春逼人的目光,嘟囔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梅迎春冷笑:“沈老伯,梅迎春是何许人也,有什么样的手段,想必沈老伯心里面是很清楚的。我之所以最后还是决定离开,说来全都是因为阿珺。可惜老天不帮忙,今天没能走成,还是要麻烦沈老伯几日。梅迎春也没其他要求,只想与沈老伯井水不犯河水。梅迎春和朋友在此避过风雪,自会各奔前程,决不会继续麻烦沈老伯。所有的开销梅某一概承担,您看怎样?”他看沈老伯兀自转动着眼珠没有回答,便又冷冷一笑,斩钉截铁地道,“沈老伯,梅某建议您还是痛快答应了。我那位朋友为了救我,现在身体不适,却站在风雪中好一会儿了,您最好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

沈老伯本来还想说什么,猛然间看到梅迎春满眼的杀气,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顿时吓得不敢再开口,只低低地哼了一声,转身便往后院而去。

阿珺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对梅迎春凄楚地一笑:“梅先生,还请你别往心里去。我爹爹常年生病,脾气古怪,他、他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们。”

梅迎春深深地望着阿珺,长叹一声,转身来到院内。

袁从英和狄景晖仍然默默地等着,韩斌已经醒了,乖乖地站在袁从英的身边。

梅迎春疾步来到他们身边,微笑道:“没事了,咱们接着去堂屋饮酒吧。梅某知道你们汉人新年要守岁,梅某今日便和二位兄台共同守岁,共迎新年,如何?”他转身对着阿珺道,“阿珺姑娘,你的爹爹已回家,不用再等他了。莫不如来和我们一起守岁,好不好?”

阿珺的脸微微一红,轻声道:“我还要守着那位大娘,不便过来。不过……要彻夜饮酒,方才那些小菜不够的,我再去给你们多做些菜肴和点心来。”

梅迎春道:“这,太麻烦阿珺姑娘了。”

阿珺温柔一笑:“不会。”她走到韩斌身边,轻声问,“这孩子还要去我那里睡吗?”

袁从英欠身道:“不敢再麻烦姑娘,他和我在一起就好。”

阿珺去厨房做菜,梅迎春和狄袁二人带着韩斌重新回到堂屋内坐下,因心情都有些沉重,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半晌,还是梅迎春开口问道:“袁兄,你的脸色真的很差,是不是太累了?我这一个月一直都住西厢房,要不你先去那里睡吧?”

袁从英摇摇头,喘了口气:“我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胸中憋闷。”

狄景晖皱眉道:“怎么回事?你过去有这个毛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