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领班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不是你惹了他吧?”

“我?哪有本事惹他啊?”我苦笑,最终惹着的还是自己。

“据我所知,小冬你的本事不小的。”领班尖锐的声音。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本事?”我正色,严肃地问他。

领班不语,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看整个洗手间,“呵呵,那盆花都洒地了,总经理的脾气不小啊。”

“心情不好吧,人人都有发泄的时候,这个和我没关系。”我捏捏衣角,尽量面无表情。

“我没说和你有关啊。”领班笑着,随即鬼魅一般地走到池子里照着镜子,梳梳头发,轻轻吐着几个字,像是听不懂的法语。

我正要走。

“小冬,你知道酒店要大规模整员的事情了么?”

我摇摇头。

“听说中下层的员工都有大幅度变动,该走的走,该留的留,马虎不得。”领班细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眉毛。

“我还没接到通知。”

“想必又要闹得怨声载道了,为别人打工,说到底就是看人脸色,我们这些仰人鼻息的小员工混口饭吃可真难。”

“还没正式的通知,一切都未必。”

“定了,早定了,现在就等着裁人了,按学历,经验,技能一项项地比,优秀的人蹬着淘汰的人上去。”

领班的口气里微微焦急着,连他条件这么好都担心。

“你应该不用担心吧?”我安慰他.

“那可说不定,早几年前也有场大变动,当时一个领班就被裁掉了,你猜理由是什么?说出来也冤枉,他的背景不干净,他爸爸蹲过号子。”

一阵恐惧蔓延上我脊背,号子,号子,两个字像被放到扩音喇叭里一样。

“不过也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背景,留在这里也是落人话柄。”

“那也不是他的错。”我一手置在裤侧,指甲狠狠地摩着,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不要有异常.

“的确,又不是他蹲号子,是他爸爸。”领班笑笑,随即转过身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满亮,两眼睛直看我。

“那你呢?苏小冬,你亲自进去过,感觉如何?”

领班的眼睛瞬时溢红成片,灼灼的睛珠,射出细细的银针,那像是一条毒蛇的眼睛,那些话像是舌芯子里吐出来的毒液,顿时将人侵蚀得血肉分离。

毛骨悚然,我从脚到头一点点地颤动,止不住。

领班慢慢走过来,蜿蜒如蛇行,又缠在我身上,凑着我的耳朵。

“你本事很大啊,瞒天过海地进来,坐上香阕的办公室,这后门真太宽敞了,不得不让人羡慕,呵呵。”

“你说什么?”我嗫嚅。

“你知道我说什么,你以为能埋得过谁,不就是总经理拉着你进来的么。”

“的确是托了他的关系。”我闭上眼睛。

“我真是好奇,你们什么关系,朋友?兄弟?还是更深入的?”领班轻轻如丝的声音在我耳边。

我的脑子顿时很清醒,“陆领班,你说话注意点,别像女人似得满口八卦。”

领班的手从我肩膀上挪开,“是真是假总会知道的,快了,快了。”

快了,快了,这两字又像铁轨上火车驶来的轰轰声,倾轧一切。

我转身就走。

脑子里混沌着,僵硬着,发凉着,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撑到办公室,一进去就瘫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随即又弹了起来,动手处理文件,事务,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停,不要停,不去想,不去想。

这一天的太阳落得特别早,余晖浓重,像亡者的血液,刷满天空。

果真如领班所说,整个酒店开始着手变革,优胜劣汰,更新换代,而我的位置还是没变动,依旧是在运输部,这样的结果似乎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他们不满我这样一个没学历没资本的人居然还占着这个肥职。

流言四起,好象一夜之间,很多人知道了我曾经蹲过监狱的事。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些甚至当着我的面言语刻薄,我可以看见他们肉色的牙龈正准备着将我生吞活剥。

流言,果然是一场瘟疫,一时间,我诚惶诚恐,他们对我惟恐避之不及。

吃饭的时候,我捧着盘子向玉丽走去。

“小冬,这里已经有人了。”玉丽的眼睛里有惶恐。

旁边立刻冒出另一个女同事端着盘子款款坐下,警惕地看着我,又瞅瞅玉丽,点点头,像是告诉她不用害怕。

我只能尴尬地找其他位置。

“他好象一直往我裙子里看。”那个女同事用不轻不重地说,还带着颤音。

“以后当心点,我也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知人知面不知根的。”玉丽捂着嘴说,声音像被蒙了层布,却依旧尖锐。

谣言果然是可以积毁销骨的,我知道最近在传我是因□罪进的监狱,他们传得还有鼻子有眼,说真正的□狂都是两眼低垂,声微语低,不可貌相的。

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众人牙齿上的肉渍,茶余饭后批判诟骂的肉渍,他们说着,惶恐着,却又欢喜着,众人像达成统一联盟战线,彼此齐心协练兑我。

我开始莫名地丢些东西,办公桌上的钢笔,咖啡杯,日历本,一样样地丢,我知道是他们做的,万万想不到他们如此幼稚,用这样的小把戏企图看我笑话。也许有恶作剧心理的人都有孩子般的伎俩。

这些我尚可以承受,对于进过监狱的人来说,脱离群体不像生活在草原上的小羚羊那样绝望,会被凶残的狮子吃掉。

只是,我隐隐地发现,不,是可以确认领班已经知道我和蒋雪的事情,我害怕他会将这个事情宣传开,那样,不仅是我,蒋雪的处境也很为难,毕竟在这个酒店,他依旧没有掌握最多的股份,很多思想顽固的老董事都在一边看着他能拿出什么真本事,而那些被他降职的管理层副董事也忿忿不平,负隅挖坑,伺机卷土重来。

他的处境真的很难,我心里默默地心疼,不希望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

有点难过,蒋雪这段时间都没来找过我,电话也没,像是彻底忘记我这个人一样。

有时想想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连爱基本的信任都不存在,这段爱太空虚,太飘渺,太多太多不可承受之轻阻挡在我们之间,这段爱越来越艰涩。

但我没有想过放弃,我爱他,那是习惯,是信念,从未改变,从未消失。

第八十四章

酒店举行了自助晚宴,我也参加了。

当天,整个大厅的天花板上缀满了上千颗水晶吊坠,熠熠生辉,让人眩晕。彬彬有礼的男侍员在门口迎接,为客人轻轻脱下外套,摆着请的手势。菜式样样俱全,龙虾鱼籽酱,蟹粉白玉,香草鹅肝,翡翠鸡茸羹,烧汁银鳕鱼,西冷牛排以及各式各样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