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邵离渊也有这个疑惑,茶都端起来了,拿着杯盖刮了半天也没喝一口。

庞牧嘿嘿冷笑几声,缓缓吐了口气,“果然但凡是个读书人都满肚子坏水,等闲轻视不得啊。”

邵离渊重重哼了声,晏骄也从桌子底下掐他大腿。

庞牧立刻面不改色的换话题,“按理说,陂刹郡主闹了这么一出,赫特少不得要替她背锅,留下郡王为人质倒也不算过分。可若陂耶郡王留下,赫特就要另推人上前,而现存全须全尾的王子统共也就那么三四个,身份最高、年纪最接近的就是陂耶郡王的弟弟。”

说到这里,庞牧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曾在七年前的宴会上匆匆一瞥。当时那少年才不过六岁,但眼神已经十分锐利,打眼看去就知道是个非常有主见,心性异常坚定的人。”

他看向晏骄和邵离渊,“你们可知我这么多年来在荒郊野岭风餐露宿,得出来的金律是什么?”

晏骄下意识地问:“是什么?”

庞牧好像回忆起某些不太愉快的经历,幽幽叹道,“永远不要轻视野兽,哪怕是幼崽也不行。”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陂耶郡王确实有点谋算,但毕竟性子就放在那里,若他为郡王,赫特部必然无忧;可若那小兽崽子上位,就不一定了。

半晌,又听邵离渊斩钉截铁道:“本案首尾,他必然早有察觉,只是将计就计。”

甚至还有可能在暗中推了一把,不然光是从郡主所在的院子下到泔水车,就是一个大难题。院内守备不少,怎么真就无人察觉呢?

三人俱是一阵沉默。

这位陂耶郡王的心眼儿实在不少,不过到底是书生气了些,稚嫩了些,格局也不够大。

如果计划成功,朝廷见继位的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别说圣人自己,恐怕满朝文武也都提不起警惕之心来。而且为了展示心胸,或许还会有人自作聪明的请求宽容对待。

这么一来,陂耶郡王非但保全了赫特部,还替族人争取了相当一段休养生息的时间和福利,更顺便成功将昭琳部拉下水,报了丧母之仇……

原本晏骄没想那么深远,可听这两个人言简意赅分析了之后,突然就打了个寒颤,觉得玩儿政治的人真心可怕。

事发之前,谁又能想到就连看上去老实恭顺的陂耶郡王心中算盘也打的劈啪作响呢?

唉,以后她还是老老实实查案子就好了。

正郁闷间,忽听外头一阵响动,外面的侍卫突然满面红光的冲进来报喜:“抓到了,陂刹郡主抓到了!”

晏骄条件反射的站起身来,就见小四小五果然押着披头散发的陂刹郡主进了院子。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口站岗的同样茫然的许倩,“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许倩努力回忆一番,有些不太确定的说:“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晏骄顿时对这些人的效率叹为观止。

每个使团下榻的住宅都不算小,就算是没有任何阻力的挨着搜吧,这么短的时间也搜不完啊,你们到底怎么找到的?

能坐上刑部尚书的位置,邵离渊邵大人显然具有出色的气魄和非凡的胆量,于是直接就开口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疑惑:“你们在哪里怎么抓到的?”

就见浑身纯良气息的小四正色道:“直接搜查名不正言不顺不说,而且还容易被人察觉,于是我就顺手放了几把火。”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一旦起火,任他是天王老子也藏不住了。

顺手放火,还几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和眼神没有一点波动,仿佛只是在诉说今天早上他吃了二十五个素馅儿饺子那么自然和坦荡。

邵离渊:“……”

希望回头户部和工部不要把这笔账记在刑部头上。

晏骄看着这个顶着一张纯洁无害娃娃脸的青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偏察觉到她视线的小四扭头露出一个稍显羞涩的笑,腼腆道:“晏大人这么直勾勾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晏骄直接就给他气笑了,拱手抱了抱拳,“您可千万别不好意思!”

说起来可能不大厚道,但她竟然隐约有点同情起地上不断挣扎的郡主来,非常想要了解一下她现在是何心情。

分明挺周密的计划,又阴差阳错有陂耶郡王暗中帮忙,以常理来看,走到这一步至少也能搅乱京城一池水。可偏偏遇上这群大智若愚,不安常理出牌的挂逼!

这就好比人家费尽心思在地上设置了九九八十一重障碍,眼巴巴等你闯关呢,这群人却笑眯眯打了个招呼,然后……

嘻嘻,老子会飞!

日哦。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有点晚了,明天应该还是早上六点嗒~!

PS,之前我曾经看过几份资料,就是真正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战场的将士,哪怕退伍后四肢健全,也很难再完全融入到正常社会,回归普通生活,都会有战争后遗症的。

PPS,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峻宁府飞虎堂的三当家宋亮被人仙人跳,就是小四扮做卫蓝的书童钓鱼执法,然后这厮也是这么仗着一张腼腆无害的脸势如破竹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陂刹郡主对这样的走向和惨烈的结局显然极不满意, 哪怕被堵着嘴还在拼了命的呜呜,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堂上众人。若那眼睛里能放刀子, 只怕这几个人早已化身肉酱。

不过她现在的发型很明显不利于凶狠视线的发挥:

小四的火放的很有水平,导致陂刹郡主逃窜过程中还顺便烫了个头,配合着过年的气氛,如果不看面上黑灰和堵嘴布的话,整个人就很时髦。

短暂的混乱过后, 晏骄等人这才得知,小四他们抓了陂刹郡主现行时, 德尔默郡王还试图从中阻拦, 结果当场就被他爹老王爷打断了腿。

晏骄还专门针对这个细节进行了反复确认,最终得知是真的断了腿,医学意义上的断。

那老王爷谨小慎微了大半生, 估计死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生出如此胆大包天的儿子,瞬间就瘫软了。亏他脑子转的也快, 当机立断, 厥过去之前还不忘抓过侍卫手中长矛嘭嘭几下下去, 德尔默当场趴了。

其他人都被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惊呆, 可回过神来之后,却都觉得这老头子是真有心眼。

孩子再不争气也是自己生的, 到底是护犊子心切:这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啊!

平时不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吗?两家的孩子打架,家长碰头后一方先主动殴打自己的孩子表态,另一方就不好继续追究了。

可惜走投无路的老王爷这一招还是用错了地方,毕竟这并非简单的小辈打闹, 国家大事怎能以常理度之?

别说把德尔默的腿打断了,哪怕就是快打死了,回头也得吊着口气抬着进行三堂会审。

主犯从犯都抓住了,案件正式进入审理阶段,众人将战场转移到刑部,晏骄第二次近距离观看了邵离渊主审的经过。

他毕竟是拥有数十年经验的专业人员,手法娴熟、技巧灵活,从一开始就完全掌握了节奏,看的庞牧和晏骄这两个半路出家的夫妻档自惭形秽。

被动拥有新发型的陂刹郡主一开始还打算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措施,结果邵离渊也没跟她多费唇舌,直接叫人安排了一间最脏最乱最差的牢房给她,一日三餐也是要么少要么馊,隔三差五还有一些膀大腰圆的女牢头转来转去骂骂咧咧,更别提横行的老鼠和蟑螂……

赫特虽是偏远小国,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陂刹郡主好歹也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哪儿受过这个苦?短短两天就精神崩溃,抓着牢门混杂着汉话和赫特语破口大骂,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邵离渊提前派了一个通晓赫特语的人在附近守着,陂刹郡主一骂,他就提笔记,最后不仅得到了案件前因后果,还被迫得了一本《赫特皇族恩仇史》,部分情节下/流又香/艳,非常精彩。

等发泄了一回之后,邵离渊再问,陂刹郡主和上着夹板的德尔默小郡王就配合多了。

赫特部那对同父异母兄妹的恩怨情仇早在两人出生时就已注定了。

陂刹郡主的母亲贵为昭琳国公主,而陂耶郡王的生母却仅仅是赫特平民之女,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又要争抢同一个男人,关系自然极度恶劣。

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又涉及到皇位之争,后妃们之间仅存的一点表面和平彻底土崩瓦解,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

因没有强有力的母族做靠山,陂耶郡王的生母很快落败,并郁郁而终,他和弟弟的苦日子随之而来。

原本按照这样的轨迹下去,陂刹郡主的兄长继位是水到渠成的事,但万万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个小国的联盟军在与大禄军队的对抗中渐渐呈现颓势,最终彻底落败。

之后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赫特高层的控制,他们眼睁睁看着外人操纵了本国内政:爹不疼又没有娘的陂耶郡王继位,陂刹郡主和亲,赫特由国降部,正式划归大禄领土。

将近二十年的战争摧毁了无数人的家园和心灵,到了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身心俱疲,都在近乎卑微的渴盼着和平的到来。当得到尘埃落定的消息时,所有人都有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感,至于上位的究竟是谁,赫特前路如何,反而无关紧要了。

然而处境一落千丈的陂刹郡主及其死忠不满意,曾与她私定终身的表哥德尔默也不满意,觉得大禄辜负了自己劝降昭琳部的感情。这两个人纠集一众极端分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两个人恨极了陂耶郡王,但同意也明白只要大禄不倒,即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于是打从知道使团要入京开始,他们就开始计划了。

他们想借机勾起周边五国十三部对大禄的不满和怨怒,若能引发战争最好,即便不能,也要狠狠咬下大禄一块肉来,然后再趁乱私奔……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十分复杂,想要完成难度极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份参与的侍女、侍卫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初始气氛就非常悲壮。

可等计划真正实施的那一天,众人愕然发现竟出奇的顺利,预想中的种种意外根本没有发生,顺利到如有神助!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

陂刹郡主刚从泔水桶出来不到半天,就绝望的发现自己成了通缉犯,赫特部的名声一落千丈;而德尔默也惊愕的发现自己提前安排过来的接应人员正在被全城搜捕!

他来过望燕台不止一次了,却好像是第一天知道这座城里竟住着这么多人!

你们他/娘的都不用过日子的吗?大过年的,什么也不干了,人手一份画像四处搜捕,那绿油油的眼睛里放着光,像极了冬日觅食的饿狼。

托他们的福,别说陂刹郡主了,就连德尔默自己都心惊肉跳的,根本找不到外逃和进行下一步的机会。

这两位的感觉尚且如此,守城将士们和外面想入城的百姓们则更加强烈而直观。

有远道而来的商人像往年一样准备入城买卖,愕然发现今天在城门口排队的人似乎格外多,而且每个人的表情中都透着满满的亢奋和期盼。

那商人不禁感慨,“到底是天子脚下,百姓风貌就是与别处不同。”

瞧瞧这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劲头吧,啧啧!

可等好不容易轮到他,守城士兵一句话给他打懵了,“想明白了?进去之后一时半会儿可就出不来了,上头不一定什么时候叫放人呢。”

“啥?”商人傻了眼,这啥意思?咋还不让走了?

不等他出声询问,后面排队排的心急火燎的附近百姓就大声道:“要不你先去旁边考虑考虑?别耽搁兄弟们进城赚钱!”

赚钱?

商人本就心思细腻,被这么一催,反而瞬间做了决定,“进进进,我京城!”

他留心观察了下周围人的表情,果然自己这么一说之后,后面一大片人都发出失望和愤愤然的感慨。

还有人忍不住嘟囔出声,“他娘的,又来了一个抢银子的。”

商人怀揣满腔疑惑进城,然后就被乌央乌央的人群吓呆了,去到常下榻的客栈一问就给惊出一身冷汗:若非他是常客,每年都在这个时间段自动预定,这会儿才来早就没处下脚了!

见他满面茫然,掌柜的直接就笑了,伸手朝外头一指,“买卖什么时候都有的做,可眼下的热闹恐怕一辈子就这一回,老弟不妨先去街角布告栏瞧瞧。”

都是老熟人了,商人知道对方必然不会无故耍弄自己,且也有心为一路来的反常解惑,当即谢过,果然放了行李就马不停蹄的去了。

悬赏?一,一万两?!

当真是京城,连商人也如此有气魄,甩银子都是以万计的。

一年到头东奔西走做营生,累死累活纯利润也不过三两千两的商人激动地脸都红了,忍不住在心中开始盘算,若自己得了这一万两可怎么花?

他越算越激动,当即决定先把自家买卖搁置一下。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那厮欺人太甚,竟欺负到咱们大禄阵亡将士家属的身上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等会儿,我再看看,那一万两银子咋兑换来着……

不过商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严峻问题:他没画像啊!

见他急的捶胸顿足的模样,旁边一个闲磕牙的胖大夫人嗤笑出声,“外地来的吧?你腿脚也忒慢了。”

衙门几乎每天都过来投放一批画像,奈何群众基础过于广泛,无论画像贴多少都不够使的。一群人天天在各大布告栏旁边蹲守,吃饭都是抱着碗就地解决,贴一张撕一张,都有种理直气壮的使命感:

我们这是为国效力,懂么?

那商人心中一万两银子的美梦瞬间碎了一地,没有画像还抓个鸟人?

就在此时,那妇人忽往四周警惕一看,然后神神秘秘冲他招招手,茫然的商人鬼使神差走了上去。

就见那妇人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摞还沾着干涸的浆糊痕迹的画像,压低声音问道:“第一手画像,二百两一张不二价,要么?”

商人:“……”

你他娘的是想钱想疯了吧?怎么不去明抢!

大约是这种情况见的多了,那妇人一个白眼翻上天去,当即把那两片鲜艳的红唇一张,以一种极具蛊惑性和煽动力的语气道:“今天花二百两,明天入账一万两,整整一万两!你想想,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才挣多少银子?中间劳心受累担惊受怕就别提了,那得多少成本?现在只需要区区二百两,只要二百两,转眼原地换成一万两,足足一万两!都够在京城边界买宅子了!只要两百两,日后儿孙就是京城百姓!”

她一边说着,商人的呼吸就已肉眼看见的速度急促起来,脸也更红了。

“来一张!”

********

群众的力量是恐怖的,在汹涌的人潮面前,任何阴暗都无处遁形:大年三十事发,不过初四,那负责接应的人就被百姓扭送到官府。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接待官员叹为观止。

数日前事发时,一众官员都觉头皮发麻,因为根据过往的历史和经验来看,这种级别的案件非常容易引发连锁反应,处理和收尾时间都得按月算。

万万没想到,圣人大胆启用了定国公,而在国家大义面前,刑部尚书邵离渊更与他冰释前嫌,还真就主动配合了。

这两人好一通出人意料的乱拳,嗯,完活了。

上到圣人,下到负责收尾的三司并其他衙门都很是亢奋,最终顺利通过了定国公和刑部尚书邵大人的提议:

从犯好说,直接杀了完事儿,而陂刹郡主和德尔默郡王既是主犯又是策划者,试图挑起战争,罪无可恕。但大禄仁厚,不愿再见血腥,所以法外开恩,将这两人贬为庶人,一个嫁与当今的五皇叔为妾,另一个送入太学洗心革面。哦,对了,稍后一并入太学的还有陂耶郡王的同胞弟弟。

下面百姓们听后,俱都大呼圣人和朝廷仁慈,简直是以德报怨的典范,越发对那些部族咒骂和痛恨到了深处。

甚至就连那些赫特和昭琳部的百姓们也对这两个郡主和郡王痛恨不已:国家有难时,你们屁用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来了太平盛世,你们反而来劲了?现在好了,因为你们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两个部落又要面临巨额赔款,鬼知道要还到哪一年去?

圣人啊,陛下啊,您怎么不直接杀了这两个孽障?

这样的公主、王子,我们真心不想要啊!

至于朝廷官员么……还不如给这几个人一个痛快的!

听起来朝廷好像是仁至义尽,可当今陛下的五皇叔早就被圈禁了,听说人都有些扭曲疯魔了,原来的正妃就是被他折磨而死,儿孙都放出话去不肯认这个爹的。

德尔默倒是入了太学,可太学是什么地方?有能耐进去的要么是达官显贵的后代,要么是恃才傲物的才子,两种人都没在怕的,他一个断了腿的戴罪庶人进去,能有好日子过?

更别提还有马上就要过去汇合的仇人之子,陂耶郡王的弟弟,两人路走没走稳的时候就恨不得掐死对方了……

这么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京城,凑在一起不死一个绝对不会消停。

综合整体实力来看,众人一致认为死的那个不会是陂耶郡王的弟弟,所以邵离渊非常善解人意的事先提醒了昭琳部的老王爷:

“趁早再生一个吧。”

看你这还能打断腿的体格,应该不成问题。

老王爷货真价实的哭了。

不过这些后续庞牧和晏骄懒得去理会了,都是后面断断续续听别人当笑话讲了听的,两人上了折子之后就理直气壮的回了家:

这都初五了,他们得赶紧准备成亲事宜啦!

圣人接了折子后不觉好笑又好气。还有将近一个月,宫里负责婚庆的人员随你们调用,屁的时间不够使!

王公公太知道这两位的心思了,当即躬身笑道:“定国公还是这样洒脱,这是为陛下和江山社稷着想呢。”

圣人捏着掌心那枚一并被送还的铜制虎钮印章长长叹了口气,“朕岂能不知?所以才总觉得亏欠与他。”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个样子,有事责无旁贷,无事悄然褪去,连请功都懒得做。

圣人看着华美却依旧空旷的宫殿,忍不住倒背着手转起圈子来。

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不敢出声,也只有他自己走动起来,听着一下一下回荡的脚步声,才会觉得这里还有点鲜活气。

他在窗边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外面落了雪的梅花出神,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又兴奋起来。

“朕要去给他们做主婚人!”圣人很开心的宣布,又转过身来,满面喜悦道:“两位爱卿一定很高兴。”

王公公:“……”

嗯,那两位高兴不高兴的不好说,不过显而易见,陛下您自己挺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终于要大婚啦!

PS,像陂刹郡主和德尔默那样的人,直接死了太便宜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王公公出来传话的时候, 庞牧正死皮赖脸蹲在廖家准备蹭饭,廖蓁、廖蘅兄妹俩也在,那头廖无言和董夫人低声谈笑,商议着婚礼细节。

室外寒风凌冽,呜呜咽咽吹得妖精下山似的,但室内却温暖如春。

屋子起了地龙,烧的暖烘烘热乎乎的, 正中象征性的摆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微微沸腾的水壶, 蜿蜒的壶嘴儿呼哧呼哧往外喷着白色水汽,既方便随时添茶,又能叫北方干燥的空气舒适些。下面炭火里还煨着香喷喷的红薯、土豆、豆干等物, 渐渐散发的香气俨然已经盖过了墙角数枝怒放的寒梅。

若照廖无言夫妇以前的做派,家中是决计不可能出现这些的, 可自打认识了晏骄, 这家人身上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都好像被消磨不少, 多了许多烟火气。

如今圣人封笔,太学放假,难得案子也破了,没了负担的众人欢聚一堂, 便由晏骄带着做些外头风雅人看来十分不上台面的俗事。

廖蘅兄妹随晏骄一起蹲坐在火炉前的小凳子上, 手扶着膝盖,三个人六只眼睛都巴巴儿瞅着,只觉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熬。

“小姑姑, 行了嘛?”廖蘅隐晦的吞了下口水。

晏骄用长长的竹筷戳了戳,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她从身后拽过来一个小陶罐,将里头的毛刷又蘸了蘸,狠狠往豆干和土豆上刷了层红棕色酱料。

有几滴酱汁顺着滑下去,坠入炭火中溅起几颗火星,在空气中噼啪爆裂开来,伴随着升腾的烟雾,一股香浓到近乎诡异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那豆腐也不知小姑姑怎么做的,外头一层硬壳,经炭火一烤便龟裂开来,露出里面细腻柔软的瓤儿,浓郁的酱料盖在金黄的壳子上闪闪发亮,又顺着那些裂缝缓缓渗入……

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的秀才公廖蓁飞快的眨了眨眼睛,不住地在心中默念: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晏骄换了双筷子,把另一边铁丝网上的小鱼干也翻了个面,又撒了些用胡椒、花椒和辣椒等研磨混合成的粉末。

这鱼还是厨房的人上街采买时,摊贩做添头送的,都不算大,可喜肉质细嫩,烤的酥酥脆脆,连骨头带肉一起嚼碎了吃,香的很呐。

她这一翻鱼,也搅动了一池香气,那边廖无言等人也都无心说话了,无奈笑着摇头。

董夫人抿嘴儿笑,主动帮忙问道:“还有多久好?我叫人烫壶酒。”

廖无言直接吩咐道:“去取梅花酒,最是应景。”

一听什么梅花酒,庞牧就习惯性的龇牙花子,不为别的,那什么花啊草的酒真的太难喝了!

反正他是喝不出来什么所谓的“悠远”“清香”,更别提品味啥“风骨”的,入口只觉滞涩,简直像黑心店家上了一碗青草叶子水似的……

晏骄戳了戳小鱼干,觉得差不多了,取下来一条使劲吹了吹,微微用力撕成两半,递给两个小的,“尝尝,鱼肉补脑呐。”

虽然这个也实在没多少肉。

其实去年廖蓁就能参加秋闱的,不过廖无言却觉得他欠些火候,绝对拿不到好名次,就压了一年,叫他今年再考。

不过晏骄也不敢问,这位狂人心中所谓的好名次究竟是什么范围……

“谢谢小姑姑。”

曾经一天到晚也没个表情的廖蓁熟练的接了,连上面那点焦糊也视而不见,直接张口细细品尝起来。

小姑姑总戏称自己是野路子,做的东西只讲究一个痛快肆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可如今廖蓁却觉得这实在有点像返璞归真。

人是打从一出生便要吃东西的,所求不过果腹,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修饰之风大盛,许多时候食客竟不知自己吃了什么,更不知那食材原本应该是什么味道的。这难道是真的风雅吗?

但现在他吃的小鱼干却不是这个样子。

鱼肉本来的腥气被掩盖的差不多了,又凭空多了炭火带来的焦香,肉变得细腻、柔韧,合着麻麻辣辣的调料越嚼越香。

王公公被人引着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除了晏骄,几个大的都在酒桌边谈笑风生,桌上盛放菜肴的器具也被董夫人特意换成了刻意做出古朴痕迹的款式。如果他没看错,里面放的是……小鱼干?

内心永远活泼的晏捕头带着廖蓁兄妹蹲坐火炉前,齐刷刷抬起来的头颅上,明显沾着黑灰和因过于亢奋而染上的红晕。

王公公忍不住低头看看自己肩膀上堆叠的雪花,用力搓了搓被寒气吹得发僵的脸,竟有些替圣人委屈起来:

看啊陛下,您一个人守着空洞奢华的宫宇嗟叹时,这些人在围炉夜话,快乐烧烤!

“快快快,”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王公公回过神来时,愕然发现自己已经被晏骄拉着坐下,右手掌心内已经握了筷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趁热吃。”

王公公眨了眨眼,方才坚毅无比的心灵防线瞬间动摇:

这……来都来了……

到底是陪伴圣人长大的心腹,肩负使命的王公公略尝了个味儿就忍痛放下筷子,一边回味着口中外酥里嫩的酱豆干香味,一边坚决的将杯盘碗碟都用力朝外推开。

他把圣人的意思说了,众人俱是一怔。

圣人主婚……

且不说他到底在行不在行,关键是他老人家在,婚宴所有来宾估计全程都要绷着弦。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下意识看向廖无言:这事儿是他操办的来着。

王公公见状也跟着看过去,脸上不自觉带了点恳求。

他也知道这婚礼是几家人差不多一年前就开始筹备的,没准儿主婚人早就定了,陛下这没打招呼就准备横插一杠子,虽说对臣子而言是荣光,但其实也挺不地道的。

“我瞧着圣人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王公公砸吧下嘴,抄着袖子叹了口气,“论理儿,这话原不该我这个阉人说,可几位大人也都是陛下心腹,应当知道……”

他没敢再多说,可未尽之意大家都明白。

当今圣人确实挺不容易的。